兩個警察快步穿過走廊,其中一個不小心撞到了從洗手間里出來的許黎,懷里的迷你平板摔到了地上。
“對不起,同志?!痹S黎替警官把平板撿了起來。雙方相互致以歉意后走向了不同的方向。許黎不自覺加快了步伐,如果這里的黑市被查封,牽扯到自己的話會不太好脫身,被關押上200個小時也是可能的。
許黎來到地下停車場,找到了自己那輛又大又笨的車。隔了不遠的地方也停著幾輛類似的車子,這樣的車只有和他一樣的“地表人”才會有。許黎坐進駕駛室,啟動車子。聽著剛換的發(fā)動機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許黎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為了攢這臺發(fā)動機,他可是足足省了兩年的錢,現(xiàn)在他幾乎是一個窮光蛋。
將車駛入一臺標示著“直達地表”的升降臺后,許黎感覺到了車體上升帶來的超重感。地下車庫現(xiàn)在叫起來或許不太合適了,因為幾乎全人類都住在了地下。他們把工廠、超市、學校……全部搬了下來,一層不夠,就再挖一層,還不夠就繼續(xù)挖,直到人類將自己連同整個文明全部埋在了地殼里,再造一個假的天空騙騙自己。但其中也不乏像許黎一樣留戀故土的“地表人”。
許黎終于到達了地表。遙遠的東方是一輪初升的紅日?!暗厍騽x車”之后,地球的自轉角速度開始放慢,這輪紅日大概需要300個小時才能爬到頭頂,不過那時候許黎一定已經(jīng)被高溫燙死在車子里了。但其實車速只要能追上地球自轉的速度就沒問題。因為即使在赤道上,地球自轉線速度也只有差不多40千米每小時。因此,許黎還有不少時間可以磨蹭。
“前面的車!請停下來接受檢查!”許黎聽到后面的喊聲,毫不猶豫地踩了油門,巨大的輪胎揚起漫天的沙塵,引擎的轟鳴聲將警笛壓了下去。
現(xiàn)在在地球表面到處都是碎石和沙土,毫無生氣,畢竟不會有什么生物能抗住長達數(shù)百個小時的暴曬后,再經(jīng)歷數(shù)百個小時寒冷的黑夜。巖石因惡劣的氣候被大量風化,河流也幾乎不可能存在。只要跑到遠一些的地方,沒有專業(yè)裝置的羸弱警車不可能追得上來。
警車很快就放棄了對許黎的追捕。許黎切換到自動駕駛,從駕駛室后門走進了車子后倉。這里就是他的家,日常生活起居在這里完全沒問題,角落里甚至還放著折疊浴缸,雖然幾乎沒用過就是了。許黎突然緊張起來,他發(fā)覺自己的車倉被別人動過了,他從腰間抽出一把槍,指著空無一人的車倉。
“再不出來我就不客氣了!”許黎喊了一聲,但并沒有人回應。自己的車倉里似乎并沒有能藏下一個人的地方。怕是遭賊了,他扶著脖子搖了搖頭,開始檢查自己有沒有丟失物品。
“對……對不起,如果你……”
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的聲音驚起了許黎身上的冷汗,他立刻轉過身用槍對著發(fā)出聲音的人。
被槍指著的女孩子發(fā)出了一聲尖叫,驚恐地抱頭蹲了下來。
“你是誰?為什么在這兒?回答我,不然我就開槍了。”許黎絲毫沒有因為對方是女性就放松下來。相反,他因為自己的大意而后悔不已。他的手指壓在扳機上,微微抖動起來。
女孩看上去很年輕,擁有著亞洲人的面龐,頭發(fā)都是微彎的金色卷發(fā),披在肩上,應該是個混血兒。她的瞳孔因受驚而迅速縮小,不安地抖動著,求生的本能讓她抱住了腦袋,“我不是有意的,我叫艾米?!?/p>
許黎看到了艾米漂亮的藍色大眼睛,感覺有點兒熟悉。他拍了一下腦門,把槍別回了腰間。從黑市出來的時候,他撞掉了一個警察手里的迷你平板。許黎不自覺地瞥了兩眼,那上面“尋人啟事”四個字和艾米的藍眼睛同樣顯眼。
許黎勉強找出了一個還能用的杯子,給艾米倒了杯茶,又拿了塊壓縮餅干扔給艾米。艾米瞅了一眼,略顯不滿地皺了皺眉,但還是拆開包裝紙吃了起來。
“別浪費了,包裝紙是可食用的?!痹S黎拿起艾米撕下來的包裝紙,塞進嘴里嚼了起來,“雖然味道算不上好……我這里可不是大小姐玩離家出走游戲的地方,等到了上海,你自己下車回去吧。非要感謝我的話,可以讓你爸斯威特給我打一筆錢。而且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打開車門進來的?!?/p>
“不,我不回去!”雖然壓縮餅干的口感比提拉米蘇爛了無數(shù)倍,但這位少女相比之下更不愿意忍受他父親的一張臭臉,自己已經(jīng)到了地表,還有想要弄明白的事情,怎么能說走就走呢,“你車門都不關,我就進來了?!?/p>
許黎仔細回憶著自己上車時的動作,最后終于黑著臉承認自己確實沒有開鎖就直接打開了車門。
“外面的生活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精彩?!彼柫寺柋亲?,不再同艾米說話。
許黎把車停了下來,不遠處就是大海。在宛如靜止不動的黎明中,遠方的海平面上流出了層層疊疊的金色光影,天空像被浸濕的白色襯衫一樣,空氣也有了一些咸濕的氣味。
“下車!”他喊了一聲,艾米從車上走了下來,她臉上灰撲撲的,不情愿地拖下一只帶輪的巨大箱子。艾米的臉色實在算不上好,從家里跑出來時穿著的鵝黃色裙子已經(jīng)變了色,她現(xiàn)在全身上下都是許黎的衣服,松松垮垮地垂著,像一只癟掉的氣球。即使有浴缸,但在水資源有限,連臉都不能洗的時候,誰還會想著泡澡呢?
許黎從口袋里取出遙控,按下了鎖門鍵,聽到車子滴滴響了兩聲后,開始在四周尋找什么。一會兒,他又拿出另一個遙控開關按了下去。
地面上緩緩冒出一個金屬長方體,厚厚的灰土被抖落,長方體上留著一扇門,許黎招了招手,示意艾米跟上。
穿過長方體內(nèi)向下延伸的通道,他熟悉地摁開了墻上的開關,耀眼的白光將這個地下空間塞滿,豁然開朗。這里顯然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住人了,但不論是桌子上擺的瓷制花瓶,還是冰柜上的卡通貼紙,都還散發(fā)著濃郁的生活氣息。
“我去停車,浴室應該還能用,從右往左數(shù)第二個房間的衣柜里放有衣服?!苯淮晔虑椋S黎又回到了地表。
艾米觀察著這間地下房屋,順著許黎的指示來到從右往左數(shù)的第二個房間,房間里有一張雙人床,床頭擺著一張合影,她湊上去看了看,其中的男性長得像許黎,不過要老上很多,女性大概是男性的妻子,親密地貼著她的丈夫。畫面的底端是一個笑得很開心的小孩子,背景是一望無際的海。
艾米打開衣柜,里面整齊地掛著很多成套的女性衣物,再往里找,還有內(nèi)衣和鞋襪。艾米可以篤定這些衣物屬于照片上的女性,即使沒有任何證據(jù),單純是同為女性的直覺。
浴室里響起了清脆的水聲,這里不僅有水,甚至還是熱的。溫暖的水流一部分沿著她優(yōu)美的曲線淌在了地上,另一部分揮發(fā)在了空氣中,又凝結成水霧繚繞在四周。艾米開始思考這里和許黎的關系……
她看到浴室里整齊陳列的洗浴用品時,這里的物資完備程度便讓她嘆服。即使比不上地下城的繁華,但這里卻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終于忍受不了地表生活的她答應許黎,等到了廣州地下城,她一定下車。許黎說廣州已經(jīng)不遠了的時候,她卻有些后悔了。
許黎來到了海上,他輕輕駛著一艘小艇,在離海岸大概一千米的地方停了下來。這時候艾米應該在洗澡——倘若老頭兒做的供水裝置沒壞的話。當然,他做的東西總是很牢靠,自己的擔心有些多余。這時許黎不自覺地幻想起了此時浴室內(nèi)的景色,艾米正搓著頭發(fā)……
“咳!”許黎及時制止了自己的妄想,他穿好潛水服,跳進了冰涼刺骨的海水中,海面下昏暗無比,但通過熱感眼鏡,許黎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今天的獵物。
等他提著一條鱈魚回來的時候,艾米正窩在皮制沙發(fā)里。她穿著一件寬松的睡衣,因為找不到吹風機的緣故,頭發(fā)濕漉漉地搭在一起。從她小巧的鼻子中發(fā)出微微可聞的鼾聲,蓋在她身上的毛毯極富規(guī)律地一起一伏。許黎瞧了她一眼,把毛毯替她掖緊了一些,提著魚去了廚房。
過了一會兒,艾米揉了揉脖子,睜開了還略帶惺忪的眼睛。許黎向她招了招手,“來嘗嘗?高級貨。”
艾米踱步到了餐桌(至少她擅自認為這是餐桌)邊,拉開三把椅子的其中一把,坐了下去。桌子上擺著兩個盤子,一盤是瑩瑩發(fā)亮的刺身,另一盤是煎魚排,散發(fā)出濃郁的香氣。
許黎已經(jīng)自顧自地動了筷子,但吃完一口后,他就仿佛飽了一樣,靠著椅背,雙手交叉架在胸前,“因為‘地球剎車’的緣故,地球上的海洋受熱不均,絕大部分的魚類都變成了像候鳥一樣的遷徙者,和我們一樣,不停地徘徊在明暗交界線上。野生的鱈魚刺身,恐怕是居住在地下城里的人一輩子都難以享受的東西,現(xiàn)在就擺著你面前。”
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自豪感,完全不像是一個在廢土之上流浪的拾荒者該有的語氣。艾米發(fā)現(xiàn)每當他談到有關遷徙,有關明暗交界線的話題時,他眼睛里都會有執(zhí)著的亮光閃爍而出。
“照片里的人是誰???”艾米不經(jīng)意地問出口,她并不想聽這個男人扯些什么有關理想啊,命運啊之類傻里傻氣的話題。
“我爸我媽,還有我。”許黎快速地回答。
“他們死了?!痹诎茁?lián)想到這個結果之前,他就先將結果告訴了她,“這間屋子就是他們留下來的,你見過風暴嗎?巨大無比……就是海上風暴帶走了他們。”
艾米很吃驚,憑什么他能這么平靜地述說自己父母雙亡的事實,甚至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興奮。她開始好奇,好奇許黎那一段屬于他自己的故事。
太陽的高度抬升了一些,海水也變得溫暖起來。許黎開著一艘大一些的船再次出海,這次他還帶上了艾米。出海前,他把先前艾米拖下來的箱子裝到了船上,又把車子開出來,放在離岸不遠的地方。
船行駛的速度很快,海岸很快就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中,許黎呼吸著充滿了水汽的空氣,皺起了眉頭。但他不想錯過這個時間,否則只能再等地球自轉一周,那太長了。
“我們要去哪兒?”艾米掙著她的眼睛好奇地問。
“還記得出發(fā)前你吃的金槍魚嗎?那是很久以前剩下來的。今天我們?nèi)ノ野职l(fā)現(xiàn)的金槍魚洄游路線捕魚,去捕一條新鮮的金槍魚,破例可以讓你嘗一口。”許黎一邊說一邊擺弄著手里的玩意兒。
一會兒,他把船停下來,靜靜地等著。
“要下??纯磫幔克鼈兙涂煲搅??!痹S黎從船艙里取出了一件潛水服。但艾米搖了搖頭,來回搖晃的船體上讓她有種想吐感受。一陣海風吹來,船也輕輕搖動,艾米頓時感到有什么東西自胃部逆流而上,立即就到達了口鼻。她扶著欄桿,將胃液和未消化的食物吐進了海里。
許黎毫不留情地嘲笑著她。突然,許黎的笑容止住了,他將之前搗鼓的小玩意扔進了海里。
艾米依然痛苦地扶著欄桿,食道內(nèi)充滿嘔吐后的殘留物讓她著實不太好受,就在她埋下頭想吐個干凈的時候,一道黑影倏然掠過了船底,讓她呆住了。
“來了。”許黎操縱著手中的搖桿,嘴角瘋狂地上揚。如同古羅馬斗獸場中遇到了宿敵的角斗士。
上千,也許上萬條金槍魚在洋面下涌動著,一旦到達太平洋中央,它們將會獲得很長的捕獵時間。由魚組成的洋流中,迸發(fā)出強勁的生命力。
“你知道嗎?在人類公元21世紀初,差不多‘地球剎車’剛剛開始時,整顆星球上的金槍魚都不一定有這么多。為了滿足口腹之欲,無數(shù)人在海洋上殺紅了眼。地球驅(qū)逐了人類,卻沒有驅(qū)逐它們,無限的深海里有遠比人類統(tǒng)治之時繁榮得多的世界?!痹S黎說。
艾米覺得他有些假惺惺,漱了漱口,苦咸的海腥氣讓她清醒不少,“那你又在干什么呢?荼毒生靈?”
“你懂個屁!”許黎似乎有些生氣,我殺魚是為了生存,你以為我的車子、船、我爸媽的房子都是哪兒來的?這么多金槍魚,一次我只捕一條。我要是在黑市上把這條金槍魚遷徙路線賣掉,掙的錢我下輩子都花不完。但相應的,這條由生命組成的海流很快就會消失。爸在很小的時候就告訴我:‘不背叛地球,地球也不會隨意背叛你。’你可以盡情嘲笑我古老的信仰,我不聽就是了?!?/p>
許黎用船上的吊機把一條兩米多長的金槍魚吊進帶過來的大箱子里,箱子是密封保鮮的,他準備在廣州把魚賣掉。艾米看著許黎一聲不響地工作,她知道自己剛才說錯話了,想道歉卻不太好打擾他。
合上箱子,許黎立在船頭,把目光投向遠方。太陽已經(jīng)被云層蓋住,太空中垂問下一條銀線,連接著海面。他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走進船艙,開足馬力,朝岸邊沖去。
船只的突然加速讓艾米猝不及防地摔了一跤,“你干什么??!”
“風暴來了?!痹S黎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抖。
艾米扭頭看向船后:天邊的銀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漸漸呈現(xiàn)出柱型。等到它迅速變得有手腕粗后,艾米才察覺到風向的變化已經(jīng)影響了船速。天空就像一個漏斗,空氣裹挾著海水和塵霾不停地往里灌。
“風、風暴?!卑滓粫r間居然忘記了恐懼,被自然的力量深深震撼了。
等到船只頭也不回地沖上沙灘,側翻在地后,艾米和許黎才從里面狼狽地滾出來。
“拿好鑰匙,跑!去車子里!”許黎將車鑰匙扔給了艾米,高速流動的空氣讓他發(fā)出的聲音都開始含糊不清。
艾米接過鑰匙,回頭看到了他的車,頭也不回地往車里跑。
忽然,就在她離車子還有幾步路的時候,她停了下來。許黎沒有跟上來,他居然在后頭推那個巨大的箱子!
箱子有輪,但在布滿細小顆粒的地面上并不怎么好用,大量的沙土也開始成為空氣裹挾的對象,許黎的臉被沙石劃得生疼,整個鼻腔里都是土腥氣。
“你是個傻子嗎!都什么時候了還管魚?”艾米跑過來,一把抓住許黎的胳膊,想把他拉走,但許黎紋絲不動,依舊朝前推著箱子。
“船保不住了,車子要動,我要吃飯!”
艾米看著許黎,他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奮力睜大,像望著讓他恨之入骨的東西。但他面前能看到的就只有漆黑的鐵皮箱子。
箱子里裝的是魚,魚里塞著他的過去和未來。
“我?guī)湍阃?!”艾米也加入了。她本來應該害怕,應該逃跑,但沖動讓她將一切都拋在腦后。
許黎忽然怔住了,“你和一個人很像。”
“什么?風太大我聽不清!”艾米用力推了推箱子,卻沒有將它移動,于是踢了許黎一腳,“你倒是推啊!”
許黎解開了自己的皮帶,把兩人的手腕綁在了一起,好在他的褲腰還挺緊,沒掉下來。
風暴以極快的速度向岸邊推進,更大的礫石開始撞擊箱子,許黎和艾米就像在壕溝中推著一側的溝壁向敵營前進一樣,巨大的阻力幾乎讓人感到絕望。
“你……”許黎本想開口問問艾米的情況,但一張嘴就吃了一大口沙子。他向左看去,艾米生硬地笑著,嘴唇還在不受控制地抖。
許黎把自己的左手疊放在了與它綁在一起的艾米的右手上。艾米微微吃了一驚,隨后,她感覺到微弱但明顯的顫抖自許黎的手心傳達到了自己的手背——許黎也在害怕。
身處絕境時倘若有著相同的恐懼,抱團取暖就成了自然而然的選擇。
不安的氣氛稍稍和緩,兩人用眼神相互致意,繼續(xù)著他們與風暴的戰(zhàn)爭。
不說話很簡單,不思考很難。要是自己死了怎么辦,艾米這么想著。她的過去像走馬燈一樣從腦海中掠過,不過在地下城的那些時光忽然都變得很模糊,可能每天過著相同的生活很讓人麻木吧;自己第一次吃壓縮餅干的包裝時覺得難以下咽,現(xiàn)在居然已經(jīng)習慣了;車上只有一張床,天天讓許黎睡在折疊浴缸里,他應該挺辛苦的;那天掖被子也是,他居然沒發(fā)現(xiàn)自己醒了……為什么這些記憶歷歷在目呢?
“只有你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和自己愛的人待在一起,那些時光才會刻在心里?!弊约汉苄〉臅r候,似乎有人這么說過,是誰呢?艾米的眼睛里噙滿了淚水,自己如果真的死了,這些一切都不見了吧?明明他答應的新鮮金槍魚還沒吃到。
突然,傳來箱輪碰擊車底的聲音,打斷了艾米的思考。箱子被推入了車內(nèi),艾米松了一口氣,活下來了嗎?
腳下,突然打了個滑。
但她沒有摔在地上。失去了摩擦力的艾米像紙片一樣失去了平衡,就要向遠方飄去。突然腕部傳來一股大力,伴隨著胳膊和手腕如同要被扯斷一樣的疼痛,她被拉回了地面,摔在車里。許黎眼疾手快地關上了車門,將風暴堵在了外面??耧L抽打著車廂,噼啪噼啪的聲音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大,外面的風暴愈演愈烈,但這一切都和他們沒關系了。艾米倒在地上,她從沒覺得地面有這么值得留戀過。她哭了,但并不是因為脫臼的關系和撕裂的肌肉傳來的疼痛,而是源于對自己還活著的事實無比的慶幸。淚水順著她的臉淌下來,和滿臉的灰塵混合在一起,“我活下來了?!?/p>
許黎吐了幾口唾沫,把沙土盡量咳了出來,糾正道:“是我們一起活下來了。”
劫后余生的兩個人突然心有靈犀地爆發(fā)出了沒心沒肺大笑,渾濁的眼淚還掛在臉上的笑容真的十分滑稽。
“我后悔了。到了廣州,我不下車了。”
“嗯?!痹S黎仿佛早知道她會這么決定。
“你怎么不吃驚?”
許黎笑了笑,“直覺。畢竟不是人人都能為了看到海而吃下壓縮餅干的包裝袋。呃……你胳膊不疼了嗎?”
經(jīng)許黎這么一提醒,艾米感到劇烈的疼痛一股腦涌過來,“疼!”
斯威特憤怒地捶打著辦公桌,“廢物!滾!”
兩個穿黑衣的人灰溜溜地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斯威特不曉得艾米是怎么在自己臥室里翻出那些被他仔細藏在角落里,記錄了地表景色的相片的,也沒料到幾個月前被自己強硬拒絕的她會離家出走,跟來路不明的人一起上了地表。他很擔心,艾米是他唯一的女兒,僅剩的親人。
回到家里,斯威特滿懷希望地看見女兒依舊半掩的房門,可里面總是空落落的,讓他失望。他已經(jīng)很長時間無法正常入睡了。斯威特從柜子上拿了安眠藥,倒了幾片在手上。
“管家,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嗎!”斯威特問。
智能A.I.音箱活潑的聲音響了起來,“有一封來自廣州的未讀郵件,落款‘爸爸的女兒艾米’?!?/p>
斯威特手里的安眠藥被激動地抖落在地,“投影!快點兒!”
混蛋爸爸:
我現(xiàn)在很好,你呢?
我決定留在地表了,這里很漂亮,有海,有天,有風暴……最重要的是,這里每時每刻都是黎明。
哦,我得走了,他在喊我。另外,這里附上一件小小的禮物。
爸爸的女兒艾米
斯威特迫不及待地投影出附件,那是一張照片——灰暗的黎明中一高一低兩個身影站在一起向照片外招手,背景是泛著奇異光亮的海面。
關掉投影,斯威特拿起了床頭柜上被扣著的相框,里面照片上是兩個人:一個是年輕的斯威特,另一個是臉龐很像艾米的亞洲女性,背景也是一片黎明中貨真價實的大海。
有些人,生來就要追逐黎明。
“還是像你啊!”說著,斯威特的眼淚滴在了相框上。
【責任編輯:鄧越】
哎呀,想著今年最后一期跟大家說點兒啥特別的,但在電腦上打了又刪刪了又打,最后還是老老實實來點評一下小說吧。
本期上刊的《追逐黎明》是一篇以畫面感出彩的小說,小說在塑造人物形象和環(huán)境時做得較為不錯,透過文字我們可以毫不費力地想象出作者想要表現(xiàn)出來的場景,人物之間的對話和情感也符合邏輯,而這些都是讓讀者有興趣一直讀下去的必要條件,之后他們才會有耐心去看你到底講了個怎么樣的故事,字句中有怎么樣的內(nèi)涵,否則一切都是白搭——小說看到一半書一合,從此束之高閣。小雪說這點呢,是因為部分來稿的小伙伴經(jīng)常在郵件前面附上百來字的個人文章解讀,而小雪滿懷期待地打開了他的小說后,卻發(fā)現(xiàn)由于過分追求暗示和內(nèi)涵,整個小說七零八落,松散且沒有故事性,無奈之下只有發(fā)出一封退稿信。
當然,《追逐黎明》這篇小說的問題也是有不少的,比如剛剛說的文章的內(nèi)涵性它確實就欠缺了一點,外加點子也不算太新穎,不過畢竟小作者還很年輕,以后肯定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的!大家一起來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