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英
(大同大學 渾源師范分校,山西 渾源 037400)
宋代在我國歷史上,是城市文化空前發(fā)展的一個朝代,尤其是北宋時期,社會相對安定,為城市發(fā)展提供了良好的環(huán)境,加之詞文學本身的誕生就起源于市井,是與唐詩這樣一以貫之正統(tǒng)頭銜的文學形式具有根本性差別的存在,這些為柳永創(chuàng)造了展現(xiàn)都市生活風貌的機會[1]。他的一生不僅見證了北宋都市文化的昌盛,也用文字記錄下了種種鮮為人知的都市人物風貌,恰到好處地豐富了他的創(chuàng)作內(nèi)容。就是這樣一個寫下千古名篇的才子,一生仕途不得志,多年的羈旅生涯和長期在坊間鶯歌燕舞聲中的生活,也造就了他不同于常人的創(chuàng)作風貌[2]。這里我們著重對他作品中展現(xiàn)出的北宋都市文化進行分析研究。
宋代在我國古代是極少出現(xiàn)的政治開明的朝代,這樣的開明管理,促進了都市的繁華和人民夜生活的豐富多樣,北宋時期,大的城市很多,規(guī)模大人口多,據(jù)可靠史料記載,這一時期的汴京城和臨安城等,居住人口均逾百萬。可見當時城市發(fā)展水平之高。就拿汴京城來看,唐朝時期已然是十分繁華,到了北宋都城汴京,共分為“皇城”“內(nèi)城”“外城”,外城的周長更超過了五十里,足見其規(guī)模之盛大。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北宋統(tǒng)治者寬松的管理和政治的開明,在北宋之前,雖然唐朝就十分注重街市的發(fā)展,但是長安城當時仍然實行的是里坊制,將百姓居住的居民區(qū)劃分為“里”區(qū),將用于經(jīng)營的商業(yè)區(qū)“坊”區(qū),里坊之間是絕對隔離的,雖然保證了一定程度的生活安全和銷售安全,相對便于管理,但是對于百姓而言,這樣的制度一是不方便隨時出門采買物品,二是不便于生活和銷售氛圍的融合,而且當時的唐朝統(tǒng)治者在立法中規(guī)定每晚閉門鼓敲響之前,坊與里就要關(guān)門,這也使得百姓的夜間生活較為單調(diào)。而到了北宋,里坊制度被廢除,百姓除了能夠隨時采買物品之外,人身自由不再受時間的限制,市民可以隨時到生活區(qū)與商業(yè)區(qū),這使街市的建設(shè)顯得更加充滿了生機,因此我們看到的北宋街市圖景,都要比唐朝時期更加熱鬧繁盛。而百姓也因取消了閉門鼓而增添了更多的夜間娛樂活動,行動更加自由,生活的熱情也更加高漲。以至于在經(jīng)濟高度發(fā)達的都城汴京,百姓夜市生活極其豐富多彩,據(jù)說汴京城的州橋夜市,經(jīng)常要熱鬧到三更,也就是深夜12點。而在這樣高水平的城市發(fā)展下,給予了文人更多的創(chuàng)作靈感,這些在柳永的詞作中皆有體現(xiàn)[3]。
作為柳永詞作中常見的題材,宴飲歌舞無疑直接體現(xiàn)了北宋統(tǒng)治者的奢靡生活,但從另一側(cè)面,也可以說成是統(tǒng)治階級的開明與政策的寬松,這一點從柳永說不盡道不完的宴飲歌舞就可見一斑。柳永在《看花回·玉城金階舞舜干》一詞中寫道:“玉城金階舞舜干。朝野多歡。九衢三市風光麗,正萬家、急管繁弦。鳳樓臨綺陌,嘉氣非煙。雅俗熙熙物態(tài)妍。忍負芳年。笑筵歌席連昏晝,任旗亭、斗酒十千。賞心何處好,惟有尊前?!边@首詞中“玉城金階舞舜干”就充分體現(xiàn)出北宋宴飲歌舞多且場面盛大,“朝野多歡”充分體現(xiàn)了北宋統(tǒng)治者、為官之人也以宴飲歌舞為樂,而“笑筵歌席連昏晝,任旗亭、斗酒十千?!眲t是細致地刻畫了當時宴飲歌舞間推杯換盞、紙醉金迷的場景,整個宴飲歌舞繚繞,笑聲不斷,似乎再多的酒也不能打斷人們宴飲的興致,朦朧間仿佛置身于一個沒有憂愁,只有享樂的空間。結(jié)合詞作中的描述,大致能夠理解到這是一首描述宴飲景象的詞,而在古代,宴飲分為官宴和私宴,由于北宋統(tǒng)治者思想開明,基本不限制人民的宴請聚會,時而還愿意營造與民同樂,拉近官員與百姓之間距離的感覺,正如柳永在《滿朝歡·花隔銅壺》中寫到的:“花隔銅壺,露晞金掌,都門十二清曉。帝里風光爛漫,偏愛春杪?!睂m門前的人把酒言歡,帝都里風光爛漫,充分寫出了官民同樂,內(nèi)外同歡的景象,這也正體現(xiàn)出了北宋時期官民同樂的景象。在《玉樓春·皇都今夕如何夕》中,柳永更是寫到:“皇都今夕如何夕。特地風光盈綺陌。金絲玉管咽春空,蠟炬蘭燈燒曉色?!痹谒麆?chuàng)的新調(diào)《戚氏》當中,他也寫道:“帝里風光好,當年少日,暮宴朝歡?!狈N種場面描寫無一不體現(xiàn)出當時北宋帝都的繁華景象,更體現(xiàn)出北宋官民同樂,宴飲歌舞頗多的場景。可見,當時的北宋帝都樂舞升平,都市娛樂發(fā)達[4]。
在北宋都市高水平的發(fā)展下,人民的生活娛樂更是得以擴充,光是街頭藝人的雜耍項目、新鮮表演、新奇事物就數(shù)不勝數(shù)。曾有《金明池爭標圖》為證,汴京城一片熱鬧的場景,街市上形色各異、姿態(tài)不同的人比比皆是,不僅在著裝上大不相同,在所從事的娛樂項目上也各有差別。據(jù)《東京夢華錄》記載,偶有一次,宋太宗出宮巡游,親自參與了百姓端午節(jié)的慶典活動,期間各色旗幟迎風招展,多為酒肆、茶坊、飯店和雜貨商鋪。更有《清明上河圖》為證,各色男女、老少,身著不同的衣衫,形貌體態(tài)各有不同,身份地位各有差異,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一派祥和熱鬧的景象。這些在柳永筆下對帝都的描述中也多有所見?!而P歸云·戀帝里》:“戀帝里,金谷園林,平康巷陌,觸處繁華,連日疏狂,未嘗輕負,寸心雙眼?!薄兜鸭遗さ鸭摇罚骸皠e久。帝城當日,蘭堂夜燭,百萬呼廬,畫閣春風,十千沽酒。未省,宴處能忘管弦,醉里不尋花柳?!彪x開帝都之后,柳永多年的羈旅生涯,往往回憶起帝都當年繁盛的景象,遙想當年自己流連于花柳之間的年少輕狂,多是表達了對帝都的感懷和思念之情,但也恰巧描繪了帝都繁華的景象。當然要說柳永對帝都商業(yè)繁盛,人民生活富足描寫最到位的,還應(yīng)當屬:“月華邊。萬年芳樹起祥煙。帝居壯麗,皇家熙盛,寶運當千。端門清晝,觚棱照日,雙闕中天。太平時、朝野多歡。遍錦街香陌,鈞天歌吹,閬苑神仙。昔觀光得意,狂游風景,再睹更精妍。傍柳陰,尋花徑,空恁軃轡垂鞭。樂游雅戲,平康艷質(zhì),應(yīng)也依然。仗何人、多謝嬋娟。道宦途蹤跡,歌酒情懷,不似當年。”(選自柳永《透碧宵》)這首詞就將帝都發(fā)達的商業(yè)、繁盛的街市、美麗的景色以及豐富多彩的人民娛樂描寫得淋漓盡致,是不可多得的北宋都市文化的縮影[5]。
隨著“坊市制”的打破,北宋的城市發(fā)展逐漸呈現(xiàn)了更加豐富多彩的面貌,而柳永的創(chuàng)作也更好地印襯出了當時人民生活的多彩多姿。除了之前提到的“宴會”從坊市制度之前多在白天舉辦改在了多在夜間舉辦之外,更值得一提的是北宋時期游冶之風盛行。首先就是宴會間貫穿始終,從不間斷的宴會歌舞和身姿曼妙的歌姬、舞妓,她們大多能歌善舞、容貌姣好,時而低眉淺笑,時而舞姿撩人。她們身著美艷絕倫的服飾,穿梭于宴席酒盞之間,這樣的奢靡享樂,不僅僅局限在官宴,更頻繁出現(xiàn)在私宴之間,而如此的歌舞繚繞,似乎在北宋也屬稀松平常,在眾多的文學作品中都有記載。其中,柳永更是個中高手,他當屬文人中較為風流之派,常常流連于各種宴席之間,自然少不了妓女相伴。加上他在仕途上的挫折與打擊,使得他本人寄情于坊間不可自拔。他的眾多作品都提到了坊間妓女或席間的歌女、舞女,甚至往往對這些女子懷著一份情誼和贊許。正如他在《擊梧桐》中用:“香靨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與?!眮硇稳菖拥拿利惾菝埠兔篮皿w態(tài)。用“自識伊來,便好看承,會得妖嬈心素。臨歧再約同歡,定是都把、平生相許。又恐恩情,易破難成,未免千般思慮?!眮砻鑼懽约簩υ撆拥膼勰街椋踔列闹猩鹆艘c之朝朝暮暮的想法。這首詞據(jù)說是柳永曾在江淮愛上一個官妓,臨別時相約再見。及柳永來到京師,日久未回,官妓有他心。柳永聞言傷感,遂作此詞,并托人寄與官妓(摘自:南宋初年楊湜的《古今詞話》)。從柳永眾多青樓女子為主要歌詠對象的作品來看,他對這些女子的描寫細致,歌詠全面,有的從容貌入手,有的從心靈美入手,有的則直接表達了愛慕之情,這在當時而言無疑是突破性的,雖然有人評價他的詞是艷俗的,但是這樣的取材角度正印襯了當時北宋“妓”的常見與普遍,更通過這樣的描寫,表達了詞人對女性的尊重和客觀認知。而如此發(fā)達的“妓”文化,也是北宋所特有的都市文化代表特點,柳永也因此才能寫下《雨霖鈴·寒蟬凄切》這樣的千古絕唱。其次就是在北宋,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市井百姓,都將宴請相聚奉為公認的聯(lián)絡(luò)感情的途徑,上至君王夜夜笙歌,下至百姓把酒言歡,甚至文人墨客也常常舉杯暢飲,招攬清風明月與之作伴,形成了北宋獨特的聚會文化[5]。
我國素來有許多具有傳統(tǒng)文化意義的節(jié)日,時至今日也大部分得到傳承,在統(tǒng)治者開明的政治領(lǐng)導下,北宋的節(jié)日文化也十分精彩,而且為了追求節(jié)日的美好氣氛和特殊意義,北宋時期人民大部分的節(jié)日慶祝活動會在晚上進行,配上燈火、搖竹、剪紙等民間慶典物品,顯得相得益彰,意趣盎然。由于里坊制度的取消,人們在夜間有了更多的時間進行夜生活,他們總是在佳節(jié)到來之際,約上家人、知己,或是三五好友成群結(jié)伴,在街頭燈火的映照下一同游樂,這樣的活動既是對佳節(jié)的慶祝,又是人們在白天忙碌的生活工作之余必不可少的娛樂活動。各個節(jié)日的意義不同,慶祝的方式也有所不同,而在北宋較為重大的節(jié)日當屬元宵節(jié)、上元節(jié)、七夕節(jié)等,人們會選擇在元宵節(jié)制作花燈,并將親手制作的燈船放置入水流之中,寓意將心愿實現(xiàn),當天還會有猜燈謎送花燈等主題活動。上元節(jié)城內(nèi)戶戶點燈,家人們聚在一起吃團圓飯,吃團子(狀似湯圓)求團圓,飯后會在市集上逛各個攤位,街上常常能看到有趣的藝劇表演。七夕節(jié)則是專屬于情人的節(jié)日,適齡的單身男女也會選擇在這一天挑選自己心意的伴侶,而情侶們會在這一天互訴衷腸,向著牛郎織女乞巧,并將自己的心愛之物互相交換,之后結(jié)伴同游街市。北宋統(tǒng)治者特別鼓勵商業(yè)的發(fā)展,愛好與民同樂,常常有皇帝在佳節(jié)出巡與民同樂,共襄盛舉的記載,《金明池爭標圖》就生動地描繪出了北宋君王、官宦與民同樂的精彩場面,據(jù)說當日是端午佳節(jié),皇帝與民同樂,共同觀賞了激烈的龍舟比賽,圍觀的群眾興致高漲,比賽熱火朝天。相傳金明池是宋太宗修建的水軍修習演武之所,最初不對百姓開放,但隨著統(tǒng)治者政策的放開,居然一年之中有一個月時間可以提供給百姓自由使用,可見北宋寬民政策由來已久,統(tǒng)治者樂于與民同樂,而百姓也對皇帝出巡喜聞樂見。柳永一生大部分的創(chuàng)作都來源于坊間生活,由于官場不得志,他整日沉醉于聲色犬馬,甚至有人說,柳永是生活在坊間、酒肆當中靠妓女養(yǎng)活的文人,他自然對于坊間的場景爛熟于心,對于百姓在其間的日常生活也觀察得細致入微[6]。在他的作品中,我們能夠看到很多描寫佳節(jié)歡慶同游的場景,比如在《傾杯樂·禁漏花深》一詞中,柳永就將元宵佳節(jié)統(tǒng)治者與民同樂的場景進行了細致的描繪,詞中處處顯露出北宋元宵節(jié)夜晚的熱鬧場面,感嘆即便是皇帝也要為這節(jié)日與民同慶,彰顯了統(tǒng)治者親民愛民,以召顯四海升平,天下和樂,也體現(xiàn)出統(tǒng)治者天下承平的心愿。詞中寫道:“禁漏花深,繡工日永,蕙風布暖。變韶景、都門十二,元宵三五,銀蟾光滿。連云復道凌飛觀。聳皇居麗,嘉氣瑞煙蔥蒨。翠華宵幸,是處層城閬苑。龍鳳燭、交光星漢。對咫尺鰲山、開羽扇。會樂府、兩籍神仙,梨園四部弦管。向曉色、都人未散。盈萬井、山呼鰲抃。愿歲歲,天仗里、常瞻鳳輦。”人們在元宵節(jié)看到皇帝的御駕十分激動,希望年年都能看到這樣皇帝與民同樂的場面,直到天光轉(zhuǎn)亮,人們都久久不愿散去。在這首詞中,清晰地展示了元宵節(jié)燈會的習俗風貌,包括一些傳統(tǒng)的布景裝飾,以及人們?nèi)杠S歡呼的場景,都彰顯了與民同樂在佳節(jié)慶祝中的重要作用,北宋的統(tǒng)治者在這一點上做的比任何一個朝代都要杰出。果然是“太平時,朝野多歡民康阜。”在北宋統(tǒng)治者的開明統(tǒng)治下,人民生活過的安樂太平,才會有空余的時間進行享樂和慶祝,正如柳永在《迎新春·嶰管變青律》中寫到的:“嶰管變青律,帝里陽和新布。晴景回輕煦。慶嘉節(jié)、當三五。列華燈、千門萬戶。遍九陌、羅綺香風微度。十里然絳樹。鰲山聳、喧天瀟鼓。漸天如水,素月當午。香徑里,絕纓擲果無數(shù)。更闌燭影花陰下,少年人,往往奇遇。”詞中描寫了元宵佳節(jié)舉國歡慶的場面,可謂句句精彩,字字到位,讓人讀罷仿佛置身于北宋鬧市,感受元宵佳節(jié)的和樂氣氛。此外,柳永還寫詞描寫七夕乞巧,相傳北宋七夕有“穿針”的民俗活動,而柳永描寫的七夕則多了一份清冷,時而遙想月中嫦娥,時而感慨牛郎織女之相隔兩地,“炎光謝。過暮雨、芳塵輕灑。乍露冷風清庭戶,爽天如水,玉鉤遙掛。應(yīng)是星娥嗟久阻,敘舊約、飆輪欲駕。極目處、微云暗度,耿耿銀河高瀉。閑雅。須知此景,古今無價。運巧思、穿針樓上女,抬粉面、云鬟相亞。鈿合金釵私語處,算誰在、回廊影下。愿天上人間,占得歡娛,年年今夜?!?取自柳永《二郎神·炎光謝》)似乎對于普通百姓而言無比熱鬧的七夕節(jié),在柳永心中更多了一絲傷感,這應(yīng)該和他多情的性子與長期看慣了聲色犬馬、情情愛愛有些許的關(guān)聯(lián)吧??傊诹赖难壑?,七夕節(jié)仍然是美好的節(jié)日,從一句“愿天上人間,占得歡娛,年年今夜?!北隳芸闯龆四遊7]。
北宋都市的繁華與熱鬧,在如今看來絕對要遠勝前朝,不僅在于建筑鱗次櫛比、裝飾風格多變、商業(yè)活動發(fā)達,更在于都市的發(fā)展帶動了百姓生活的娛樂感,尤其是里坊制度的變革和宵禁時間的取消,最大限度的寬限了人民夜生活的開展?;秀遍g,我們能夠從柳永的作品中看到熱鬧的街市,目睹皇帝出巡慶佳節(jié),官民同樂共舉杯,千門萬戶游夜市的熱鬧場面,喝著斟不完的美酒,賞著跳不完的歌舞,聽著不絕于耳的胡音弦樂,通宵達旦,不醉不休。期間,美女的身姿曼妙靈動,天上的明月也沉醉如斯。柳永的詞作對于北宋的都市文化有著極強的洞察力,這與他長期居住生活在坊間有著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在他的筆下,北宋的都市文化就是如此歡愉,如此縹緲,商業(yè)化無比發(fā)達,甚至一些大城市的建設(shè)時至今日仍然令人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