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維

摘 要：剩女對于公眾而言并不是一個陌生的概念，提到剩女人們總是習慣性把她們和性情古怪、眼光挑剔、難以相處等負面表達聯(lián)系在一起，圍繞剩女的歧視現(xiàn)象和語言暴力隨處可見，人們普遍認為剩女是因為擇偶條件過高而導致找不到理想的歸宿。剩女現(xiàn)象在中國引起廣泛關注和輿論熱議并非只是表面上看到的擇偶難和結婚難的問題，剩女被標簽化和污名化的背后有著深刻的社會文化根源。

關鍵詞：剩女;污名化;文化

一、基本概念

（一）剩女

剩女一詞最初是發(fā)端于互聯(lián)網上的網絡用語，是社會上對大齡未婚女性的一種稱號，該詞獲得官方認可是在2007年教育部發(fā)布的《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2006）》中，剩女和三失、曬客、跑酷等共171個詞語成為年度漢語新詞。關于剩女一詞當前尚無統(tǒng)一界定， 有學者認為剩女是自身條件較好卻在婚姻市場上不受歡迎的一群女性，基于剩女主要分布在城市地區(qū)的特點又有學者將剩女直接指代為城市剩女，指的是那些高學歷、高素質、高收入，錯過“黃金婚齡”后難以找到理想伴侶的大齡未婚女性。綜合起來，較為普遍的看法認為剩女是指已經過了社會一般所認定的適婚年齡，卻仍然未婚的女性，在中國大陸主要指28歲以上的單身女性。這批女性普遍集中在城市地區(qū)，擁有較高的學歷，不錯的工作，較好的收入，之所以剩下來被認為是擇偶要求過高而導致。

（二）污名化

污名源自英文單詞stigma，最早由社會學家戈夫曼在其著作《污名：受損身份管理札記》提出并進行闡釋，戈夫曼認為污名是個體身上帶有的使人蒙羞的不受歡迎的特征，污名可以源自個人身體特征、性格特質或所屬群體，且污名和個人所處的社會情境及社會角色密切相關，他進一步指出污名并非個體本身存在問題，而是被社會建構的結果。根據(jù)戈夫曼對污名的闡釋不難看出污名的建構和社會文化有著密切關系，基于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和社會規(guī)范，個體相同特征被建構的結果可能是截然不同的。污名化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即社會中的某些個體或人群因其身上帶有當?shù)厣鐣J為的不受歡迎的特征，而被貼上負面標簽和其他人群以區(qū)別的過程。

二、剩女現(xiàn)象及其污名化背后的文化根源

表面上剩女被攻擊和指責的原因在于過了適婚年齡而沒有結婚，深層次的根源則和長期以來男權社會主導下造成的性別不平等、對女性價值的貶低和物化有關，傳統(tǒng)的性別分工和性別刻板印象不斷塑造著主流價值中的女性形象，借由社會化一代代影響著大眾對女性價值及角色的認知，也影響著女性自身對自我價值的定位。剩女現(xiàn)象及污名化背后有著深厚的文化土壤，以下將從婚姻家庭、性別分工、擇偶觀等幾個方面進行分析。

（一）婚姻之于中國社會

婚姻是家庭形成的重要紐帶，剩女被集中火力攻擊其沒有結婚的表象深刻反映出中國社會對婚姻的重視。

1.婚姻之于個人

中國自古以來就有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社會習俗，婚姻之于個人可以帶來生理、安全、歸屬與愛等需求的滿足，好的婚姻能夠提高人生質量，增加生活的幸福感和滿足感。反之，婚姻也可能是人生苦難的開始。婚姻之于不同社會形態(tài)下個人的意義有所差異，生活在社會主義社會中的個體在婚姻上有自主選擇權，可以根據(jù)自由意志和內心情感去選擇對象并發(fā)展出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封建社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的婚姻個人幸福普遍不被重視，而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婚姻則是利益關系選擇的結果，情感基礎和個人幸福仍然不被看重。

面對婚姻男女兩性雖然有著共同的目標，如繁衍后代，完成社會既定的角色期待，但在婚姻家庭中的地位卻有明顯差異，長期以來我國婚姻家庭里男性掌握著絕對的話語權，尤其是封建大家庭中的年長男性，反觀女性除了母系氏族公社時期短暫的母權制社會，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女性一直都是卑微低下、不受重視的，至于男女平等也是到了近代社會才有的提法?？梢哉f，婚姻對于個人而言是把雙刃劍，而婚姻對女性的影響明顯大于對男性的影響。無論是當代社會還是傳統(tǒng)社會，毋庸置疑，無論男女，婚姻都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結婚被普遍看作是一道例行的人生程序，每個人都應該去經歷以保持和整體社會的一致性，以充分發(fā)揮婚姻和家庭的社會功能。無論剩女的狀態(tài)是暫時的還是長久的，一旦大齡未婚女性被貼上剩女的標簽，就意味著她和主流價值存在潛在沖突，因為大眾觀念中的人生范式，結婚是絕對必要的組成部分，婚姻成為社會強加在個體身上的要求，剩女只有結婚成家了才被視為社會中正常的一員。相反，則會被看作是怪異的、有問題的、與主流格格不入的，并成為一種有違文化觀念和社會習俗下的特殊越軌行為。

2.婚姻之于家庭

婚姻是人類社會繁衍發(fā)展至今的重要前提，從原始社會的血緣婚、族外群婚到當代文明社會主流的個體婚，婚姻是一種普遍的社會制度。我國古代典籍里有眾多關于婚姻的記載，《爾雅·釋親》：“婿之父為姻，婦之父為婚，婦之父母，婿之父母，相謂為婚姻。”《禮記·婚義》云：“婚姻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被橐霰豢醋魇莾蓚€家庭的結合，傳宗接代、延續(xù)香火、多子多福的觀念深入人心，婚姻能夠讓家族香火得以傳承，農業(yè)社會中為家庭提供更多勞動力，也成為了傳統(tǒng)社會中女性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基本途徑。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家庭結構逐漸小型化，婚姻家庭的功能也發(fā)生了變遷，夫妻關系代替妻親子關系成為家庭中最重要的關系，婚姻中的情感滿足功能婚越來越受到重視，婚姻的經濟功能和關系功能也引起更多關注，然而生育功能的核心地位卻依然牢不可撼，即使出現(xiàn)了丁克家庭這類有悖傳統(tǒng)婚姻價值的家庭形式，但在主流價值中人們普遍重視婚姻的人口再生產功能，亦不排除為了生育合法子代而結婚的情形。剩女污名化從這個層面不難得到解釋，剩女倘若不結婚就缺少實現(xiàn)自身價值的依托和載體，進而間接影響家庭生育功能的實現(xiàn)，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剩女這是犯了社會的 “大忌”，因為在傳統(tǒng)觀念里女性是屬于家庭的，女性只有通過結婚成家才能成為“完整”意義上的人，并發(fā)揮女性既定的功能，而無論基于何種原因成為剩女的人，她們當下的狀態(tài)和社會期待是相背離的。

3.婚姻之于社會

婚姻為家庭增加人口，延續(xù)血脈，注入了希望;對于社會而言，同樣意義重大， 婚姻締造了家庭構成了社會，作為社會的基本單元，只有婚姻家庭穩(wěn)定了，才能帶來社會和國家的穩(wěn)定，通過家庭的人口再生產，不僅為社會發(fā)展提供了人力資源，同時適量的人口、合理的人口結構，對于國家長遠發(fā)展亦至關重要。國家層面通過各種手段保障婚姻家庭的穩(wěn)定促進家庭功能的正常發(fā)揮。通過婚姻法的頒布調整夫妻關系和家庭關系， 確定男女兩性在家庭中的平等地位，明確夫妻之間的權利義務;通過人口政策的制定和調整，引導家庭生育功能的發(fā)揮;通過宣傳教育在社會上倡導夫妻互敬互重的理念，引導正確婚姻觀的形成;為解決大齡男女婚配問題，政府層面積極出謀劃策，婦聯(lián)、工會紛紛組織各類聯(lián)誼活動，由此可見國家層面對婚姻家庭的重視。

（二）傳統(tǒng)性別分工下的刻板印象

“男主外女主內”是對傳統(tǒng)社會性別分工的概括，此種分工模式的背后是自然經濟占主導的時代落后的生產力發(fā)展水平，家庭是一個集生產和消費功能于一體的自給自足的共同體。女性負責家庭內務相關的勞動，男性負責家庭外物質資料生產相關的勞動，男女勞動無本質差異，對家庭的貢獻無異。該模式下女性活動范圍以家庭為中心，料理家務，生育后代，照顧孩子成為主要任務，也即“主內”，由此造成了一種女性似乎應該待在家中的印象和認知，也導致了后人對男主外女主內停留于表象的片面理解。商品經濟出現(xiàn)之后，自然經濟時代的性別分工逐漸被打破，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發(fā)生了本質上的變化，即女性的“主內”被排除在公共勞動之外，被看作僅是個人家庭領域的私事，而男性的“主外”卻屬于公共勞動的范疇。由此帶來的結果使男性在家庭中擁有越來越高的話語權，弱化了女性對于家庭的貢獻，進一步導致女性在家庭中依附角色的形成，并深化了女性應該待在家中的觀念。此種觀念影響下還形成了社會對男女兩性不同的評價指標，對男性側重于對外事務、工作方面的表現(xiàn)，對女性則側重于家庭生活層面。很長一段時間里，女性都被排除在社會公共勞動之外，直到近代社會，女性才慢慢走出家門進入社會勞動領域。女性的角色也在家庭內角色的基礎上增加了家庭外的職業(yè)角色，而這種角色的增加與轉變被社會接受卻并非易事，在男主外女主內觀念的持續(xù)影響下，被認為本應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女性卻走出家門和男性一起工作競爭，這嚴重背離了對女性的傳統(tǒng)角色期待，引發(fā)了質疑與不滿。剩女則直接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的性別分工，城市中的剩女普遍有著不錯的工作，她們在職業(yè)領域和男性競爭，在工作上的表現(xiàn)可圈可點，她們的存在證明了女性在社會勞動領域的價值，弱化了男性的職業(yè)光環(huán)，也沖擊了女主內的舊觀念。然而在社會的評價體系中，普遍不重視女性的職業(yè)表現(xiàn)，而關注她們的家庭生活。對于剩女，即使有出色的工作能力，也容易被忽視，她們的私人生活情感狀態(tài)卻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常常成為被人攻擊的話柄。

（三）傳統(tǒng)婚配模式下的必然產物

中國古代門第觀念深重，體現(xiàn)在婚姻方面表現(xiàn)為擇偶中講究門當戶對，即講究結婚雙方家庭的經濟實力、社會地位、社會階層的相似，門當戶對作為古代婚姻文化的組成部分有其存在的合理性，結婚雙方大致相似的背景可以減少誤解和沖突，有利促進良好的溝通，培養(yǎng)共同喜好，維持婚姻家庭的穩(wěn)定，時至今日這種擇偶觀依然發(fā)揮著重要影響，指導著當代中青年的擇偶行為。

集中在城市地區(qū)的剩女，普遍有著較高的學歷、收入和職業(yè)地位，可以說這批女性是整個女性群體中綜合條件相對最好的一群人，按理她們在婚戀市場上是非常受歡迎的，怎會面臨找不到對象的情況，這一看似吊詭的現(xiàn)象在梯度擇偶理論下得到了有效的解釋。在該理論中將男女兩性根據(jù)綜合條件分為甲乙丙丁四個等級，依次是甲最好、乙次之、之后為丙、丁最差，在普遍遵循門當戶對的前提下，男性擇偶傾向于選擇比自己差的女性，也即向下找，女性則傾向于選擇比自己綜合條件更好的，也即向上找，基本都遵循著男高女低的婚配模式，也就說同等條件下，男甲面臨的擇偶面比女甲要寬很多，男甲的擇偶面可以是女甲、女乙、女丁，而女甲只有男甲這個唯一選項。在這種擇偶梯度下最容易剩下來的就是女甲和男丁，即女性中條件最好的一批和男性中條件最差的一批，一方因條件好而剩下，一方因條件太差，走了兩個極端，也側面論證了剩女在城市，剩男在農村的基本分布格局。對于眾多女性而言，在婚戀擇偶中即使無法找到比自己更加優(yōu)秀的伴侶，也至少希望對方和自己差不多，也即門當戶對是基礎和底線，這樣一來作為女甲主力軍的剩女在這種擇偶梯度下剩下來似乎也是必然的結果?；诖朔N情況，斥責剩女擇偶條件高，過于挑剔，活該被剩下等言論不絕于耳，然而別人眼中所謂的高要求，只是她們基于自身情況的定位，她們正是遵循著社會中普遍的擇偶原則，只是基于各種因素她們處于未婚的狀態(tài)而已，而梯度擇偶的根源則和長期以來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中對女性價值的貶低，男尊女卑的觀念深入人心密切相關。

（四）污名化背后的現(xiàn)實憂慮

1.家庭養(yǎng)老模式下的擔憂

中國人自古以來都有著重視家庭、重視集體的傳統(tǒng)，在家文化的影響下衍生了代際反哺的家庭養(yǎng)老模式，在養(yǎng)老方式逐漸多元化的今天家庭養(yǎng)老仍然是中國人主流的養(yǎng)老形式。家庭養(yǎng)老不僅有著深厚的文化根源，也是一種現(xiàn)實選擇，在老齡化不斷加劇的當今社會，家庭養(yǎng)老是緩解國家養(yǎng)老負擔的重要方式，也是家文化延續(xù)的一種表現(xiàn)。養(yǎng)兒防老的觀念在國人心中有著重要的影響，生育后代，養(yǎng)育更多的子女，為晚年養(yǎng)老提供保障的這種務實主義心理十分普遍。一種觀點認為認為剩女不結婚生育子嗣，進入老年期之后會面臨養(yǎng)老方面的問題，不僅情感上空虛，生活中無人陪伴，也會給國家增加養(yǎng)老負擔。此種觀點雖有杞人憂天之嫌，但對家有大齡未婚女的父母來說，這方面的擔憂卻非常真實。完整家庭一般被認為至少有父母和親子兩代人，而完整家庭是家庭養(yǎng)老的主要前提。在國人的幸福觀里，完整的普通家庭生活遠遠勝過富裕的獨居式個人生活，一個人晚年即使有非常優(yōu)越的物質生活條件，但孤身一人身邊沒有親人未免過于孤單和清冷，對于還未結婚的大齡剩女，父母對其未來生活的擔憂源自內心對子女深沉的愛。

2.最佳生育年齡引發(fā)的焦慮

最佳生育年齡是從優(yōu)生優(yōu)育角度提出的，女性的最佳生育時期被認為在23到30歲之間，男性在30到35歲期間. 隨著醫(yī)療水平的不斷提升，人均壽命在不斷延長，但不可否認在自然規(guī)律的支配下，伴隨年齡增長會造成身體機能的退化，女性的生育能力會逐漸下降并喪失。剩女在人們印象中普遍是年齡較大且多超過30歲的，從優(yōu)生優(yōu)育的角度看就已超過了最佳生育時期，進而也就引發(fā)了對其能否生育健康后代的擔憂，因此相較于男性大眾對女性的年齡更加敏感也可從此處找到原因。然而這些擔憂基本都來自作為客位的他群，很少考慮到作為主位的剩女們自己的看法以及她們的生育自由權和婚姻自由權。人們在批判剩女的時候，并沒有考慮過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卻強制性得要求她們必須回歸普遍的人生范式，更何況關于最佳生育年齡只是理論上的提法，具體情況還得因人而異。由此依舊不難看出，社會對女性的定位還是十分傳統(tǒng)且狹隘的，最重要的任務無非就是結婚生子，除此之外，并不關注女性人生中更多的價值選擇和可能性。

三、結語

剩女是社會發(fā)展的必然產物，放眼世界不少國家都有大齡未婚女性存在，相較其他國家對剩女現(xiàn)象普遍持客觀理性的態(tài)度，在中國由于傳統(tǒng)婚姻文化、家文化等因素的影響，剩女成為強加在中國大齡未婚女青年身上帶有歧視意味的標簽，并成為社會輿論的熱點，給中國女性以極大的社會壓力。誠然當今社會物質文明取得了快速的發(fā)展，而精神文明卻滯后于整體社會的進步，剩女標簽化污名化便可見一斑。開放包容的社會理應是一個價值多元的社會，尊重他人對生活方式的選擇，是個體素質的體現(xiàn)，也是文明社會的象征，這條路上我們還任重道遠。

參考文獻：

[1]高修娟.“剩女難嫁” 的社會學解讀[J].遼東學院學報，2011（13-1）.

[2]魏彤儒，張剛.中國現(xiàn)代社會“城市剩女”問題的思考[J].中國青年研究，2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