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耀
上午第四節(jié)課正在進行中,我突然發(fā)現(xiàn)隔壁班的小 Z同學從教室里沖了出來,臉漲得通紅,手里還拿著一份什么材料。一會兒看到他的班主任也沖了出來,在后面大聲吼著,直覺告訴我,他又與班主任干上了。我快步走出去,在行政樓下攔住了他。他一邊抹著淚水,一邊哭訴著說要去找校長“告狀”,請校長“評理”,請校長為他主持公道,并要把班主任幾年來對學生所做的“壞事”全部揭發(fā)出來。我謊稱校長出差了,有什么事請先跟我說。我是他的語文老師,平時他和我的交往也比較多,我說話他是信的。
原來他手里拿的是一份“畢業(yè)生登記表”,已經(jīng)被撕扯得不成樣子了。班主任在布置填寫表格時,有的地方他沒有聽清楚,結果填錯了,想換一張新表,但班主任不同意,說“責任自負”,并嚴厲批評他:“為什么不認真聽講?”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爭執(zhí)了起來。班主任一怒之下,當即把他的表格扯破了。
小 Z與班主任的沖突已經(jīng)不止一次了,好多次我都充當了“和事佬”的角色,但效果并不明顯。他曾經(jīng)被罰站過,被拳打腳踢過,被勒令“回家反省”過,每一次都鬧得不可收拾,甚至也曾驚動校長出面干預。這一方面是因為班主任太年輕,脾氣暴躁,火氣很旺,眼里揉不得沙子,再加上缺乏必要的經(jīng)驗和有效的方法,更談不上什么教育的技巧,所以經(jīng)常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與學生之間的沖突不斷。另一方面是這位學生性格非常倔強,典型的“服軟不服硬”,認識和思考問題比較簡單,思想自由,說話隨便,做事容易沖動,公然表示對班主任的不滿,甚至到了公開對立的程度。
其實他身上是有很多優(yōu)點的,比如肯吃苦,愛勞動,生活非常節(jié)儉,集體榮譽觀念強,有很強的上進心,情商比較高,喜歡寫詩,愛琢磨人生問題,也很愛“做夢”。班主任卻看不到這些,一心要學生“低頭”和“臣服”,所以沖突就不可避免了。近三年里,我是一直擔心小 Z能不能完成學業(yè),順利畢業(yè)的,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調(diào)和,總算快畢業(yè)了,但我還是沒有想到都臨近高考了,他和班主任之間的積怨卻這么深。
很明顯,這位班主任老師的思想認識是偏激的,思維方式是偏頗的,行為方式也是有偏差的。在他眼里,學生儼然成了“敵人”。學生一旦犯錯,哪怕是很小的錯誤,也是不能容忍的,必須“殘酷斗爭,無情打擊”。問題是,在某種語言和行為的淫威之下,學生對待自己的缺點與不足,真的形成了正確的認知?在用簡單與粗暴的手段進行“鎮(zhèn)壓”之下的學生,是否就能成了老師心目中的“謙謙君子”和“窈窕淑女”?如果離開了寬容與理解,失去了欣賞與贊美,沒有了機智與委婉,那么年輕的生命就沒有安全感和穩(wěn)定感,當學生對老師缺乏敬重、信賴、仰慕之情時,又怎么有師生間的和諧、合作、伙伴關系?
作為班主任,一個成年人,為什么要與一顆年輕而狂野的心斤斤計較呢?如果學生的為人品性、心智發(fā)展、認知水平、行事能力都已經(jīng)達到老師所認為的程度了,那老師還能做什么呢?年輕就會“氣盛”,就會狂熱、狂妄、狂躁甚至狂暴;年輕就會容易沖動,且不計后果;就會得意忘形,忘乎所以;就會做出冒犯準則、藐視尊嚴的事情。讓年輕遠離幼稚甚至野蠻,讓年輕變得成熟而富有理性,讓年輕永遠成為向上的力量之源,讓狂野之心得以寧靜而安詳,這是一種堪稱偉大的事情。但如果我們試圖用狂暴對付狂野,用怒斥對付急躁,用報復對待睚眥,用強制對付不服,那不是很可笑嗎?
偉大與可笑,有時只有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