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黛妮 王星媛
(中央財經(jīng)大學(xué),北京 100000)
托妮·莫里森(Toni Morrison,1931-)是美國知名的黑人女作家,她于1993年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成為文學(xué)史上第一位獲得諾獎的黑人女作家。特殊的文化語境和生活經(jīng)歷使她自覺擔(dān)負起書寫美國黑人歷史與境遇的使命,也吸引了諸多研究者的目光。目前研究的主流是將美國黑人和白人放在二元對立的位置,從文本中分析白人給黑人造成的壓迫以及黑人處處受白人歧視而心靈迷茫、扭曲的現(xiàn)象,但筆者認為莫里森想要強調(diào)的不僅僅是二元對立和壓迫問題,還有美國黑人在雙重身份的語境下如何自恰的問題。因此本文以《爵士樂》為例,探討文本中隱含的融合美國黑人雙重身份的傾向。
《爵士樂》的故事背景設(shè)置在1926年的美國紐約黑人聚居區(qū)哈萊姆,這時期的美國北方工業(yè)快速發(fā)展,需要大量勞動力,而南方棉花連年歉收,貧窮與種族歧視讓黑人在南方難以生活,對金錢的渴望和對大城市的向往驅(qū)使大量黑人從南方遷移到北方,形成哈萊姆黑人聚居區(qū)?!毒羰繕贰返闹魅斯闶菑哪戏竭w移到北方希望在紐約出人頭地的一對夫妻——喬·特雷斯和維奧萊特。喬出軌黑人女孩兒多卡絲,懷疑多卡絲背叛后將其槍殺,作品以這一事件開篇,隨后展開了喬和維奧萊特對過往的回憶和走出這一事件陰影的努力。
美國黑人從南方遷移到北方以尋求更好生活的想法其實暗含對美國夢的認同,對自身美國人身份的認同。喬·特雷斯維奧萊特在故事發(fā)生的二十年前也就是1906年從南方來到北方奮斗,他們剛見到大都會就怦然心動并愛上了它,二十年的生活,雖然并沒有讓他們發(fā)家致富,但他們?nèi)允譂M意充滿了種種可能性的自由的大都會,“在大都會你想干嗎就干嗎,不論你干什么,它總在那里支持你、塑造你?!保ā毒簟罚?)這正和美國夢及美國的文化核心“盎格魯—新教文化”暗暗契合。詹姆斯·特拉斯洛·亞當(dāng)斯在1931年發(fā)表的專著《美國史詩》中第一次使用這個詞并明確表述美國夢是“建立一個人人都能生活得更美好、更富足、更充裕的國度,人人以其能力和成就獲得相應(yīng)機會的夢想”,①這個人人憑借奮斗就能取得成就的可能性以巨大的向心力吸引著無數(shù)的不同種族、不同階層的美國人。塞繆爾·亨廷頓在《我們是誰——美國國家特性面臨的挑戰(zhàn)》中認為盎格魯—新教文化是保持美國特性的重要手段,他說:“從歷史上看,千百萬移民之所以被吸引到美國,正是因為有這一文化以及這一文化所促成的經(jīng)濟機會”②?!埃ê谌耍┛棺h的不是美國夢本身,而是白人剝奪了他們實現(xiàn)美國夢的機會”。③雖然白人對黑人處處加以限制、歧視,但美國白人不等于美國,白人的歧視也并沒有消解黑人對美國夢的廣泛認同與不懈追求。
不過對美國夢的認同與追求也無法掩蓋美國黑人的“雙重身份”,W.E.B.杜波依斯認為“每個美國黑人都有兩個靈魂、兩種思維、兩種難以調(diào)和的競爭和在一個黑色軀體內(nèi)的兩種思想斗爭”④,美國黑人一方面認同美國人這一文化身份,另一方面又無法背棄非洲文化之根,這種向左向右兩股力量的拉扯在《爵士樂》男主人公喬的身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對黑人文化根性的追尋在小說《爵士樂》中表現(xiàn)為對母親的尋找。喬·特雷斯的母親是一個黑皮膚的野女人,野女人是他母親的事實讓喬羞愧又抗拒,但同時也讓他對從未謀面的母親有一種深深的牽掛,“他一直抗拒著母親是一個野女人這個概念。有時他為此羞愧地流下了眼淚……盡管如此,野姑娘總在他腦際浮現(xiàn)。”(《爵》:185)為此,他三次動身尋找母親,第一次時他懇求她伸出手來給個信號,他哀求著問她是不是他的媽媽,第二次的時候,“他舉起獵槍瞄準(zhǔn)了白橡樹林……扳機無害地扣動了。他大叫著,腳下打著滑,摔著跟頭,轉(zhuǎn)身跑下了斜坡,又沿著河岸跑開了”,(《爵》:189)他甚至萌發(fā)了殺了她的念頭,而他也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梢钥闯?,喬對自己野女人母親是一種極為矛盾的復(fù)雜心態(tài),他一方面因為她的野蠻、瘋狂、蠢笨、低賤羞愧得無地自容,一方面母子血緣關(guān)系又讓他本能地渴求找到自己的母親。“他先是生活在對她的恐懼中,然后要忍受關(guān)于她的玩笑,再往后是割舍不去對她的牽掛,最終將她從心中遺棄了”,(《爵》:184)但事實上,喬并沒有將她遺棄,只是逼迫自己不再想這件事。他瘋狂地迷戀多卡絲的原因之一便是多卡絲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了他母親的象征,他在去找多卡絲,準(zhǔn)備因她的背叛槍殺她的路上,第三次尋找母親的經(jīng)歷和對多卡絲的種種想象相互交錯,“她會一直自己待著……她會回來找我的……她會伸出手,穿著難看的鞋朝我走過來……但是她在哪兒”,(《爵》:194)在意識流的交錯中,多卡絲和他的母親隱隱融合成一人,他不能允許母親的第二次遺棄從而選擇殺死多卡絲。在這里,野女人的形象可以看作黑人傳統(tǒng)文化的象征,而喬對野女人的復(fù)雜矛盾的心態(tài)也正是美國黑人對文化根性態(tài)度的隱喻。他們因外界的不堪評論感到羞愧、自卑,但也清楚那是自己的根,無法割舍,也無法忍受背棄帶來的根性的丟失。雙重身份交叉錯雜,相互拉扯,影響著美國黑人對自己文化身份的認定。
但兩種力量互相拉扯困境的形成原因之一在于將兩種身份看作完全對立、不可融合,如果想要破除該困境則需要包容性的文化身份認同理論。后殖民主義者斯圖亞特·霍爾認為文化身份是既存在又變化的,深刻和重要的差異點才是真正構(gòu)成過去和現(xiàn)在的“我們”的關(guān)鍵因素,不能將文化身份置于簡單的二元對立,而要將其視為一個受主導(dǎo)性話語權(quán)力影響的動態(tài)過程。⑤也就是說文化身份認同不是非此即彼,而要接納差異,以包容的姿態(tài)看待美國黑人的二重身份,在不斷的建構(gòu)中實現(xiàn)兩種身份的融合。
莫里森為《爵士樂》設(shè)置了平和完滿的結(jié)局,喬意識到多卡絲對自己的愛從陰影中走出,維奧萊特也選擇了原諒,兩人繼續(xù)在紐約的大都市里幸福生活,這可以看作主人公對自己雙重身份的接納和包容。莫里森以從糾葛到和解的過程暗示美國黑人如果想實現(xiàn)幸福生活,就必須包容性地看待雙重身份,建構(gòu)多元化的文化身份認同。
注釋:
①James Truslow Adams, The Epic of America, Boston: Brown Little,1931,p404,viii
②塞繆爾·亨廷頓著、程克雄譯.我們是誰——美國國家特性面臨的挑戰(zhàn)[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5:2
③ 陳法春.美國黑人文學(xué)對“美國夢”的雙重心態(tài)[J].天津外國語學(xué)院學(xué)報,2003,10(03):47
④Richard Chase, American Novel and Its Tradition[M].Jone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0.1753
⑤童錚.斯圖亞特·霍爾的后殖民身份認同理論研究[D].湘潭:湘潭大學(xué),201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