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黃
在村子沒糧的日子里,一從床上爬起來,就聽大人說:“又快沒米下鍋了,晚飯米又得找村里人借去?!边@句話如沉重的石頭壓在我們一家人的心里,弄得一個個愁眉不展,唉聲嘆氣。使得一家人小心翼翼,生怕掉了一粒飯。如果吃飯時掉了一粒飯,父親就會一耳光扇來。哭聲加上父親母親的嘆息聲,連同早上的陽光也變得如同黑夜一樣陰沉。
夜晚來臨后,無米下鍋的母親就坐在火堆旁等著父親借米回來下鍋。我們?nèi)忝靡沧诨鸲雅缘戎?,等得肚子叫爹叫娘,還不見父親回來,火光映紅了母親的臉,映紅了母親流汗的臉。姐姐不斷地叼嘮父親怎么還不回來。妹妹也開始叫餓了。外面一片黑暗,只有火塘里的火在不斷地閃。還有鼎中的水,在火的燒烤下,不斷發(fā)出哭泣的聲音。不知道什么時候了,我的肚子餓了,又感到困,困得連睡覺的力氣也沒有。正在我迷迷糊糊的時候,母親在沒力氣打哈欠的時候,才聽到門“哐”的一聲響,父親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高舉的一個火把下,他背上用一根棍子挑了一袋東西,他把火把扔到地上,把肩上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如同放下一個脆弱的生命,接著他朝母親大聲叫道:“做飯!”母親站起來,我們的姊妹,全都站了起來,去看那一小袋東西,父親一屁股坐下來擦著臉上的汗說:“這是我跑了全村,一家一家地借,最后才在我一個干親爹那兒借的。”在我的記憶里,父親有這么一個干爹,住在離我村一個很遠(yuǎn)的村子里,是一個黑得如鐵的老頭。
屋子里頓時熱鬧起來,母親淘米,姐姐幫忙舉著火把。把米淘好后,把飯煮上,我添柴燒火,母親又開始切菜,姐姐一邊舉著火,一邊抹汗。
一會兒飯米水開始泛出來了,我趕快打開飯鼎蓋,生怕飯米水泛了出來。父母親說過,飯米水是最有營養(yǎng)的。
飯熟了,又開始炒菜。剛架上鍋,母親放了油,父親又認(rèn)為油放多了,又舀了些油放回油壺里,嘴里罵道:“真是敗家子,這家就是你這樣粗吃大用敗光的?!蹦赣H沒有爭辯什么,沉默如一塊木頭,炒著菜。妹妹被父親那個兇樣嚇得哇哇大哭。姐姐把只有三歲的小妹妹抱著說:“不哭了,不哭了,呆會兒就有飯吃了。”妹妹真的不哭了。
菜做好后,父親一手舉著火把,一手用筷子吃著飯。我端著碗,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著,生怕掉了一粒飯,招來父親沉重的耳光。
吃后,還想吃的我,見飯鼎已像舔過一樣那樣干凈了,我只有失望地放下碗,就聽見村里的雞在打鳴了。
姐姐領(lǐng)著我和妹妹在一張床上七仰八叉地睡了過去。醒來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了,姐姐與妹妹還在沉沉的打呼。只聽見父親在說:“還熬幾天,還熬幾天,就收稻子了,家里人就不再挨餓了?!?/p>
可是過了幾天,還不見收稻子,村里成群的青壯年挑著籮筐開始四處借糧去了。村里只剩下我們這些孩子與老太婆們。我們?nèi)⒚弥挥叙I著肚子,坐在家門口盼著父母親回來。日子長得不可救藥,我們朝村外那條路望著,望著。越望天越黑,直望到星星出來,狗在不停地叫。狗叫得再也不想叫了,才見通向村外的那條路上有了一點火光。一見那火光,村里的老太婆全從家里舉著火把出來,孩子們跟在她們后面。我也跟在她們后面,站在村口??赡腔鸸膺€在好遠(yuǎn)好遠(yuǎn)的地方一閃一閃的。直到老太婆手上的火把燃盡,腿都站得酸了,還沒見那火光閃到眼前來。
我依著姐姐,不知不覺睡了過去。我被姐姐叫醒的時候,只見母親舉著火把,父親挑著一擔(dān)糧食滿面流汗,滿臉笑容地朝我們走來。父親對姐姐吼著嗓子說:“快去生火?!苯憬泐I(lǐng)著我們進(jìn)了廚房那屋,母親也舉著火把跟了進(jìn)來。姐姐問母親:“借到糧了?!备赣H說:“借到了,應(yīng)該能熬到秋收了?!?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9/12/17/qkimagesxuelxuel201910xuel20191018-1-l.jpg"/>
火馬上生了起來,一家人圍著火,眼盯著火上的飯鼎,全在期待著它發(fā)出歡快的開水聲,可飯鼎里的水只是發(fā)出嚶嚶的歌唱。我不知這支歌唱了多久,飯鼎里才發(fā)出嘩嘩的鼓掌聲……
山 趣
叫“反季嚷”的知了叫開的時候,池塘邊的木瓜樹上爬滿了叫“鳳凰”的甲殼蟲。它們笨笨的,有時在田埂的蠟樹上吃樹漿。用手去抓它們時,它們?yōu)榱素澥骋膊恢里w。它們的顏色很多,在陽光下五光十色的。有花的,一般是甲殼有呈綠黃色的,有呈金黃色的,也有呈黑紅色的。對于我們它們身上呈現(xiàn)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神秘感。木瓜樹與蠟樹就是它們的家。只要去這兩種樹上一定能找到它們。它們飛起來時發(fā)出“嗡嗡”的叫聲,在孩子們聽來是最美的音樂。孩子們一般抓它們回去,用線綁住它們的一只大腿,然后讓它們飛;它們飛的時候,知道有線系住了,它們就會圍著我們的頭轉(zhuǎn)著圈兒飛。我們?nèi)缤瑩碛辛税偃f財富那樣幸福。玩著它們,有時忘了摘木瓜樹上的木瓜。大人們有時把木瓜摘下切成片,曬干,當(dāng)菜吃。那木瓜給我的口感,就是一個又酸又澀的味道。
玩膩了“鳳凰”,我們就玩大人說的“炮筒”?!芭谕病本褪羌?xì)竹的一節(jié),用一頭有節(jié)的一段,然后把有節(jié)的那頭,用刀或小鋸子切成半寸長的樣子,另一頭沒節(jié)的一般有四五寸的樣子。把有節(jié)的半寸長的那段叫做“炮筒帽”,在“炮筒帽”里對一根與“炮筒眼”一樣大小的由竹筷子削成的又圓又直的竹棍子,竹棍子的長度只比“炮筒”本身短1厘米的樣子。竹棍子的大小能在“炮筒眼”里自由推送就好。而“炮筒子”一般由樟木子、“飛花柴子”或浸了水的紙充當(dāng)即可。開始由戴了“炮筒帽”的“炮筒棍”把一?!芭谕沧印睆摹芭谕部凇彼偷健芭谕参病?,再從“炮筒口”塞一?!芭谕沧印边M(jìn)去,我們用力用“炮筒棍”一推“炮筒子”,另一?!芭谕参病钡摹芭谕沧印本汀鞍取钡囊宦曪w出老遠(yuǎn)。如果在有限的射程內(nèi),能打傷一只小鳥。
我們玩“炮筒子”每年直玩到夏秋季過去,就玩彈弓,彈弓只要找一個“茶樹”的樹丫,在樹丫成“丫”形的兩根木的尖端用鐵絲或銅線固定有彈性的橡皮條,再在這橡皮條中間固定一塊包石子或其它子的彈子的皮,就可以玩啦。我們一般用彈弓來發(fā)石子出去往水上“打飄”。有時我們直接用石子在魚塘上打大人說的“水飄”。有些大人見我們在“打水飄”,就喊:“使勁扔啊,不錯,不錯,你們能干?!蔽也恢罏槭裁矗睦锏臒崆槔媳淮笕藗儐酒?。有一次打傷了一條魚,魚浮上了水面,大人們告訴了我父親,我父親跑來先把我按在他腿上打得我大哭為止,然后才解氣地把魚撈回家放木桶里養(yǎng)著,那晚叫母親煮給我們吃了。那味道就是大人們說的“恬靜”。在那年年底,我們村里放塘分魚的時候,我家里少分了一條。
秋收忙完后,曬完稻谷,就開始曬茶子。茶子,不是喝茶的茶葉樹結(jié)的那種茶子,而是用來榨油的。那樹呈黃色,春季里開白色的茶花。那白色的茶花一開,好日子就來了。我們用一種空心草的草棍子,大清早就爬到茶樹上去跟采蜜的蜜蜂們爭搶茶花心的“糖漿”。把那茶花心的“糖漿”吸進(jìn)嘴里。茶樹開完茶花被我們吸完“糖漿”后,又結(jié)大人們說的“茶泡”?!安枧荨睕]脫皮前是紅色的,脫皮后就是白色的了,吃起來又澀又甜。更有好吃的是茶樹春天開出的嫩樹禾葉子能變成大人們說的“茶板”,“茶板”也相當(dāng)于“茶泡”,只是呈葉形,不脫皮時也是紅色的,脫皮后就是白色的,朝天空的一面是紅色的,吃起來味道與“茶泡”一樣。貪食的我們總在老祖宗留給我們的一片一片的茶樹林里找這些好吃的東西。可惜如今一片又一片老祖宗留給我們的茶樹林被毀成一塊一塊板栗林與竹林或杉木林了。
茶樹結(jié)完“茶泡”到初秋就結(jié)滿了能榨油的茶子,茶子的皮被曬裂后,只見又硬又厚的茶子殼內(nèi),里面的茶籽一般有圓的,有半圓的。幾個太陽曬下來,在大人說的“爛墊扇”的竹曬席上,大人們用一塊大人說的圓木橔板,在橔板上用小錘敲掉“茶籽殼”,弄出茶籽,再用竹篩子或簸箕分開茶籽殼與茶籽后,用石磨將茶籽磨成粉裝進(jìn)木桶里,大人們就帶著我們?nèi)ヒ粋€叫牛古田的紙廠榨油。
榨油前先將“油籽粉”放在一個大人叫的“木蒸”里?!澳菊簟本褪且粋€木制的圓桶,離桶底半尺上有鐮刀月形孔的圓隔板,隔板上放些能透熱氣的稻草或棕樹衣,再把“油籽粉”放在上面,蓋好,再把它放進(jìn)一口架在土與石子或土磚砌的火灶上放了水的大敞口的鐵鍋里,蓋上蓋子,直到鐵鍋里的水不斷開不斷縮水,大人們不斷添水,待聞到飄出的香味,“油籽粉”就算熟了。再用一個一頭用繩子扎死的一把稻草,置在一個事先備好的篾箍上,把“油籽粉”倒進(jìn)這把稻草心,“油籽粉”加滿一個篾箍,再加一個篾箍,最多加到兩個篾箍,再將“油籽粉”夯緊,稻草開口這一頭扎死后,置在一個圓形的大木樁上一個凸出的大小與扎“油籽粉”篾箍相等的小圓木樁上。小圓木樁下有一圓槽線,圓槽線朝置油桶的前方通了一節(jié)空心小竹棍。把用稻草與篾箍箍緊的“油籽粉”放在小圓木樁上后,再在小圓木樁的“油籽粉”上放一個與大圓木樁相等的短筒子圓木,木筒子上置一根大壓木,壓木兩頭套兩根嫩竹皮浸水發(fā)黑后編織的又大又粗的竹皮繩子。竹皮繩子纏在一個兩端固定在兩根大木柱子之間鉆有四個方向不同分別能放進(jìn)一根大粗圓木大孔的“滾木”上,幾個大人們分別把大木頭捅進(jìn)“滾木”的大孔,一使勁,套在大壓木上的竹皮繩子就會不斷縮短,壓木壓圓筒木,圓筒木壓篾箍與稻草內(nèi)的“油籽粉”,發(fā)亮的油就嘩嘩地被擠出,從小圓木樁上流到底下大圓木樁的圓槽子里,再沿著那根通向油桶的竹管流出來,在大人們的“嘿嘿”的踩木聲里與竹皮繩子發(fā)出的“嘎嘎”聲中,油嘩嘩地流了出來。頓時整個紙廠內(nèi)充滿了茶油香。待油流盡了,再松開滾木,竹皮繩也自然松了。移去壓木與木筒子,取下篾箍與稻草包的“油籽粉”,去掉篾箍后,里面的“油籽粉”成了一塊呈棕黑色的大人叫的“油殼餅”了。這“油殼餅”一到陽光天,可以用刀剁碎,對上開水,灑到田里,可以“藥”到整塊水田里的泥鰍與大人們嘴里說的“黃鱔”。不知什么原因,這些“油殼餅”水一潑到水田里,那些泥鰍就會自己從泥里出來“找死”。一吸了這香香的“油殼水”,一下就“翻白”了,大人們又有好的下酒菜了。
榨完油,無事的大人們,把夏日里用石灰“咬”在“料塘里”的,曾經(jīng)在竹筍剛長到與老竹一樣高沒發(fā)葉的嫩竹砍倒,用削刀削去竹皮,浸在這石灰水塘里,幾個月后快爛得不行了的造紙漿原料才被大人們一擔(dān)一擔(dān)挑到紙廠,放紙廠外的石槽里用腳踩爛如泥了,再放到一個木制的四方大水槽里,水槽里再放些用樟木熬制的大人們叫“滑”的成絲的汁液,跟紙漿一攪,再用“造紙”用時大人叫的“粘子”,也就是一張草紙大小的簾子,朝水里一挽后,將沾滿了一層薄薄紙漿的簾子翻過來往一個墊有一張黃草紙上的木板上一貼,再揭去簾子,那層薄薄的紙漿就不見了。大人們嘴里的“操紙佬”就是這樣用簾子挽一張,貼一張,挽一陣,貼一陣,再把槽子里放了紙漿與“滑”的水?dāng)囈魂嚕化B又厚又流水的紙就堆在那了。待那水流干后,在上面加塊簾子,加塊木板,木板上再壓塊大小相同的木板或兩塊起平衡作用的木條壓條壓干水后,再用一個竹做分紙的夾子,把紙一張一張的“體”開,往“烘紙爐”的“焙”上一貼,用棕刷子刷平展了,直到紙在“焙”上自行干脫。
而這個“焙”就是造在一個大屋內(nèi)倒過來的“V”形狀,兩邊先是用竹片制成架,上安一橫木梁,然后在上面涂踩熟的無一粒石子和了石灰與紙漿的黃泥,涂平后,再在表面涂上一層桐油,讓對風(fēng)的一頭開口燒火,另一頭封死,只留開一個朝天的煙囪冒煙,這樣呈倒“V”形的兩邊就很熱了,把“水紙”一貼上,不一會兒就成了干紙,就成了我們村里人用毛筆寫字的黃草紙,與打紙錢祭祖宗送神的草紙。通常分為一刀一刀的。一刀大的有100張,小的一刀有30張50張60張的?!安偌垺钡倪^程最難的技術(shù)就是熬“滑”。
紙“操”好后,多余的就由大人們挑去,一擔(dān)一擔(dān)地挑去村外挨家挨戶地叫賣到賣完為止。
盛 宴
三月花滿山開了,我們摘三月花吃的時候,才想起山外人把它叫映山紅。我們到山林里去砍柴,覺得餓的時候,就隨便摘幾朵花塞進(jìn)嘴里,讓它的味道酸到我們的心里去。
去山里砍柴的除了小孩還有大人,都喜歡成群結(jié)隊的。有了我們這一群,三月花與山里的柴就遭殃了。我們砍的柴一般有叫“楊果柴”的、“粑粑柴”的、“白柆嵇”的這幾種。捆柴禾的樹叫“條子”,“條子”在夏秋日結(jié)出“紅色小圓?!钡墓麑?,我們叫“條子仔”。有的甜,有的澀苦,吃到嘴里,舌頭與舌角都會發(fā)紅。當(dāng)然也有“毛栗禾”柴,也是我們小孩愛砍的。另外就是爬到又高又大的杉樹與松樹上去剁它們的枝當(dāng)柴,我們叫“杉樹杠”“松樹杠”。
小孩大人一到山里砍柴,就會聽見從這個山頭上飄出山歌,那個山坡上的人就會回應(yīng)。有時跟我們?nèi)タ巢竦钠拍铮筒灰娏?。一下子那邊山頭上的歌聲也歇了,通常一個時辰后,才見那婆娘紅光滿面喜氣洋洋地回來。接著這個山坡與那個山坡上的歌聲又會響起。一般是唱有關(guān)風(fēng)流的歌。什么“郎想妹啊,妹想郎,兩人想得臉發(fā)黃”之類的,或是什么“這個坡來那個坡,想親妹妹臉窩窩”這些山外認(rèn)為有傷風(fēng)化的東西,在我們這村子里自然不過了。就連我們小孩也會唱兩句:“巖山高巖山低,巖山底下好脫衣。”有時無聊,我們會對著那些對面山上砍柴的騷婆娘喊道:“來脫衣哎!”她們一聽我們是小孩,開始會哈哈笑一陣,便大聲問道:“什么時候來脫哎!”我們就喊道:“現(xiàn)在就來脫吧!”她們就大笑一陣。我們接著就笑成一堆。就聽到對面沒反應(yīng)了。我們小孩子就開始自己說村里哪家的媳婦臉蛋蛋俊,哪家的婆娘屁股翹翹的。正瞎說著,只見一群婆娘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把我們一個個逮住摟在懷里,夾在他們兩腿之間,撕的被撕嘴巴,捏的被捏臉,脫的被脫褲子。婆娘在對我們干這些時,一邊嘴里罵:“我叫你們嘴里窩屎窩尿?!薄拔医心銈儾粚W(xué)好?!彼齻儼盐覀儦g樂地胡整了一頓,然后看著我們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四處尋找被她們?nèi)舆h(yuǎn)的褲子,有的在揉被撕痛的嘴角與捏痛捏紅的臉,或揉被惡毒婆娘們咬出的牙印。有大膽的小孩,見她們望著我們惡毒地笑,就說道:“我長大后,我要一個個把你們在這山里脫光……”她們就說道:“怎么了,脫光了想把我們怎么了,說呀,有種的今天就來,我躺在這里,你敢嗎?”有幾個真的躺在地上,用手挑逗我們說:“來呀來呀……”總之是山外人認(rèn)為不堪入耳的話,我們這里就被認(rèn)為是正常的事。我們這些孩子們就會被她們嚇得背著柴禾就往村子里跑,她們在后面就會哈哈大笑。還唱歌為我們送行。一般唱的是什么“細(xì)細(xì)竹子不開花,細(xì)細(xì)伢子沒辦法,鮮花雖開山野里,好色伢子不摘花?!?/p>
我們一回到村子里,大人們見我們的樣子就忍不住笑。知道我們被婆娘們調(diào)戲了。我們跟一些和藹的大人們訴苦,他們只說:“男子漢都會經(jīng)過這一天,等你們長大了再去調(diào)戲她們?!贝笕藗冞@樣一說,那些惡婆娘們回村子里與人笑談我們幾天之后,又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似的。天氣一熱,大人們就開始用鋤頭鋤去田埂傍水的那一邊再用“腳耙”拖上細(xì)泥撫上,我們這里的大人叫“耙田基”。所以我們這里的田埂我們都叫“田基”。
夏季與秋收后,大人們一有空就開始上山采我們那叫“柆嵇柴”樹上的“柆子”,有的地方叫櫧子,通稱栗子?!皷印币话闶菣E圓形的,與樹連接的一端生有一個朝天張的像剛盛著“柆子”的圓盤子,我們叫“柆子帽”。而“柆子”在夏天呈青色,朝天一端生有一根針一樣小2毫米左右長的尖刺。如果我們?nèi)サ簟皷用薄?,就會看見正中有一個能越過外殼插棍子的小孔,我們通常喜歡從這能插棍子的小孔插上棍子后,放在平坦的地上或石板上用兩個手指捏著一旋,“柆子”就會在石板或地上旋轉(zhuǎn)如飛。我們小孩子們常聚在一起,互相旋著自己的“柆子”比一比誰的“柆子”旋轉(zhuǎn)得最久。而大人們背著白麻布縫成的袋子在不停地摘或在地上撿?!皷印钡角锾炀陀上奶斓那嗑G色呈青黃色了。大人摘回“柆子”后,再放在竹篾織成的“曬席”上曬,再用石磨磨碎,將磨碎的“柆子”粉裝進(jìn)白布麻袋,放在一個裝有水的圓形木制的“大黃桶”里不停揉擠一陣,再放在搭在“大黃桶”口上用幾根細(xì)篾絲連成的幾塊青竹片的“蔑搭上”擠干水,再用木蓋子把“大黃桶”蓋上,待過一夜黃桶里的水清了以后,只見黃桶底沉了厚厚的一層粉,大人把黃桶底上面的水用黃桶底上離粉的面高半厘米開的孔放掉,剩下的就是還含水的“柆子”細(xì)粉,把這些含水的“柆子”細(xì)粉再放一口大鍋里一煮,就成了一塊又厚又大的呈棕白色的“豆腐”了。我們這叫“柆子豆腐”。細(xì)心的大人們再用刀子分成一方塊一方塊,吃時,取一方塊切成一片一片的,放上油鹽剁辣椒新姜大蒜,就成了一道我們渴望的美食了。
做了“柆子”豆腐的大人們,吃了這個還不過癮似的,就成群結(jié)隊去山里挖蕨根,挖蕨根要找有黃土的地方挖,在黃土里長的蕨根才出“蕨粑”。我們這叫“打蕨粑”。大人們把成捆的蕨根挑回來后,就在一個只有一個“對”竹管的孔出水的石槽里把“蕨根”用一個“對”著兩片厚竹片柄的長有一米的木筒棰子將蕨根棰爛,或直接用兩米長打糍粑用的大木筒子我們叫“粑粑棰”的木棰子扎爛,扎爛后再用一竹管或竹簡引清水進(jìn)石槽沖洗蕨根。沖洗蕨根的濁水再沿著一根通向連接大黃桶的一個口子的竹管進(jìn)入“黃桶”,待沖洗的蕨根渣再也沖洗不出濁水后,就撤去引水進(jìn)石槽的竹簡,也撤去進(jìn)那連接石槽與“大黃桶”的竹管,蓋上黃桶蓋子。一夜之后,取掉離黃桶底半寸以上的塞子,放出清水,黃桶底剩下的就是約兩毫米水下的白蕨粉。把白蕨粉取出,裝在放了白紗布的簸箕里,放在太陽下曬干,就會干成板狀結(jié)構(gòu),想吃時取一塊,放進(jìn)放了油鹽的鍋里一“焺”,白色的粉末馬上變成了烏亮色,蕨粑就做成了。大人們通常用春天撿回枯了的筍衣包好,就可當(dāng)去深山里勞動的午餐食用了。那種又糯又沾口軟綿的味道,至今也如一股鄉(xiāng)土的味道,久久在我的記憶深山里縈繞。
村里人除了拿蕨粑當(dāng)午餐,也拿糍粑當(dāng)午餐。一到過年前打糍粑,先將糯米用水浸上幾天,再將裝滿了糯米,在有鐮月形孔的底端上放有透水汽的白紗布或棕衣的木“蒸”放在灶上一口放了水的鍋里,再生火燒熱鍋里的水,這樣將糯米蒸熟。把蒸熟的糯米放入一根大木挖了個橢圓形槽子的槽子里,我們大人叫“粑粑框”的東西里?!棒昔慰颉眱啥顺蔝形,如對著兩邊的叉子。打“粑粑”的大人各站在“粑粑框”的兩端,腳踩著U形著地的一邊,手持“圓珠木”做的兩頭呈大圓形狀,中間從兩頭逐漸縮小便于手握的呈小圓形狀的又重又大的木筒子,我們這里叫“粑粑棰”的東西。兩個大人你朝槽里的“糯飯”夯一下,我夯一下,你搗一下,我搗一下,你打一下,我打一下,一般是兩個大人都互相交叉搗打,先搗打槽子兩頭的“糯飯”,再搗打中間的,直“搗打”到“糯飯”成了能拉成又細(xì)又長的白條條了,就算把“糯飯”打成“粑粑”了。再用一個木盆裝滿溫清水來,用竹飯瓢沾水刮盡沾在“粑粑棰”上的“粑粑”,大人們再用兩手涂滿熱油與事先在水里煮熟的雞蛋黃以便防粘。就在槽子里取一坨“粑粑”,再放在已撒滿白米粉的簸箕里,用拇指與食指夾一小坨“粑粑”,一個又圓又白的“粑粑”小圓坨坨就從大人的拇指食指縫里生蛋似地掉出來,一個個“叭叭”地落到白粉上。我們小孩子就滾動這些從大人指縫里下的“蛋粑粑”,直到它們?nèi)成狭税酌追?,再把它們一個個成排擺在一塊木板上,擺滿了一塊木板,再在粑粑上面壓一塊木板,又在這塊木板上擺粑粑,就這樣一層一層擺上去,擺到極限了,再放又大又重的壓木,壓一夜,第二天早晨粑粑蛋全成了又硬又圓又扁的好看的“糍粑”了。我們把它們從木板上一層層取下,放到“塔子里”蓋上蓋子,為防漏氣,再在“塔子蓋”沿加上水,就這樣封存到忙月,再開“塔子蓋”,大人把“粑粑”帶在身上口袋里,在山里勞動餓了,再生一堆火,把粑粑放在火燒過后的火子上,待一個扁扁平平的粑粑長出了白白的奶頭香氣飄飄時,就可以張口大吃了。
【作者簡介】唐國明,男,漢族,現(xiàn)居長沙,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