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樹萍
第一次看見這個女人,她微胖的身材、白皙的皮膚,坐在我辦公室的板凳上,饒有興趣的講這講那。而我的同事們正津津有味地聆聽著。
半拍走后,我說這人叫啥名字不好,為什么要叫個半拍呢?一個同事告訴我,半拍是從小沿用的一個綽號,鄰居們都覺得她說話、行動、思想慢,不知道誰就把她叫成了半拍了。
半拍的丈夫石頭,是礦上輔助隊組的一名普通工人,經(jīng)常下班后過來陪半拍打麻將,打完兩個人就一起回家去。周圍的女人們很是羨慕,有一位阿姨說:“人家老公和我老公一個班,我老公總說工作累,我做飯從不幫襯,人家半拍沒工作天天打麻將,老公陪著打完回家后還一起做飯吃,半拍真幸福?!?/p>
一次石頭到我辦公室有事,同事霞霞跟他說:“你可真是我們小區(qū)的模范丈夫。”石頭不緊不慢地說:“半拍跟家人鬧翻,偷著跟我領了結(jié)婚證沒典禮就來了,人家覺得她是半拍,可是在我心里,她是全拍給我了,我要對她不好哪兒能對得起良心?。俊甭犃耸^的話,覺得半拍嫁這么一個老公真值。當時我想:半拍是滿拍了。
半拍隔三差五會到辦公室來坐坐。有一次,霞霞發(fā)現(xiàn)她手上新戴了個戒指,還沒來得及問,半拍就開始講了:“明天是我的生日,這是老公送的禮物?!蔽覀兌剂w慕極了。
有一天,我準備回家,走到辦公室門口時,抬頭看見半拍一家人在小區(qū)的馬路上走著,我駐足觀看,一會兒兩口子拉著一對龍鳳胎在中間,一會兒一人拉一個兩口子在中間,一家四口,無論位置怎樣變換,都是一幅幸福的圖畫。
那天下班在文體中心的樓下碰到了石頭,問起半拍,他說妻子生病住院了。我便跟著石頭來到了病房,半拍見到我后親切地拉著我的手,快樂洋溢在整個病房,完全沒有一絲病人的跡象。
石頭在我們旁邊坐下來,但他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悅,半拍坐起來關切地問:“老公,身體有沒有不舒服呀?”
“沒有?!笔^說完扭過頭去。
“沒有,為什么不高興呢?”半拍搖了搖石頭的胳膊,“一定是有事瞞著我,你快告訴我……”
石頭看了我一眼,低下頭無奈地對妻子說:“你帶孩子們回老家吧?!?/p>
“為什么?”半拍不解地問。
“昨天開周五例會,我們書記說金融危機了,可能會降工資,你身體不好,我擔心咱們的日子會更緊了。帶上孩子回村里去上學,村里花銷小?!?/p>
“不回去,我們一回去,你的生活就會縮水。我們應該團結(jié)一致,共同抵制危機,即使是危機真的來了,我們也是快樂的一家人?!闭f話間,半拍臉上呈現(xiàn)出一副堅定的表情。
石頭一聲不吭地低下了頭。
一種說不清的情愫涌上我的心頭,誰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呢?眼下這對普通的夫妻,在關鍵的時候都能夠真摯的為對方著想,他們在危機面前,是這樣的安定,這樣的和睦。
周日上午,我?guī)е⒆觽儾叫猩辖?。走著走著,孩子說:“媽媽,看!那個阿姨——怎么賣開羊肉串了?”順著孩子指的方向望去,原來是半拍。
走近一看,還有她的丈夫石頭,他們倆下海了,只不過他們下的海比較淺,或者應該說他們一起下河摸小魚了,因為他們在小學門口賣羊肉串了。
我站在半拍的旁邊,她的額頭滲滿了汗水,脖子搓起來的黑灰卷發(fā)緊貼著皮膚。我俯下身悄悄地告訴兒子、女兒,想吃媽媽給你們買?!皨寢?,我們不吃?!迸畠簱u著頭還擺著小手??戳丝疵β档陌肱暮褪^,再看看周圍一堆爭先恐后的孩子們,我想著不必打擾這對忙碌的夫婦。
“哎!光知道收錢呀,把孩子們用過的盤子收拾一下!”我回頭一看,不禁疑問:這是我曾經(jīng)認識的那個石頭嗎?一向?qū)Π肱暮亲o有加的石頭啥時候?qū)W會大聲說話了?這態(tài)度半拍能接受嗎?
我想半拍心里一定很難過。我走近想安慰她兩句,半拍發(fā)現(xiàn)了我,對我笑笑。我告訴半拍:“不知道你們在這里,領著孩子們走著走著就碰見你們了?!彼緹o忌于剛才石頭的訓話,風趣地對我說:“你想我就直說吧?!?/p>
半拍告訴我:“我們家石頭對金融危機十分敏感,他每天都很焦慮,現(xiàn)在是肝火旺盛,化驗檢查肝功能不樂觀。好的時候還像從前一樣好,著急的時候就會心情差,一差就罵我,有時候像訓小孩,但過一會兒就好了,和沒發(fā)過脾氣一樣?!?/p>
我細細地打量著半拍,她臉上神態(tài)十分安詳,一副賢惠、包容的樣子。說句實話,如果換成是別人,不一定有半拍這份從容、理解,是誰當初把人家叫成半拍,人家應該是全拍的,更應該是滿拍的。
(白丁儒摘自《陽光》2019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