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曉楠

寧夏大學，寧夏 銀川 750021

一、羈押必要性審查一般理論

(一)羈押必要性審查的定義

“羈押”一詞，是指根據(jù)程序法的相關規(guī)定，在法院判決前依法對犯罪嫌疑人作出暫時剝奪其人身自由的一項措施。羈押在我國并不是一種法定的強制措施，而是對犯罪嫌疑人所采取的一種剝奪人身自由的暫時性狀態(tài)。由于羈押嚴重影響犯罪嫌疑人的人身權利，對羈押進行必要性審查是多數(shù)國家嚴格規(guī)范羈押適用的共同做法。

羈押必要性審查是指人民檢察院根據(jù)我國《刑事訴訟法》第93條的規(guī)定，對被逮捕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無羈押的必要性進行審查的一項制度。從立法規(guī)定和法律解釋的角度來看，人民檢察院作為羈押必要性審查的主體，行使的是帶有監(jiān)督屬性的建議權，其目的是對于羈押的法律監(jiān)督。因此羈押必要性審查具有訴訟監(jiān)督的性質。

相比于西方國家法院的司法審查監(jiān)督模式，我國在公檢法機關三機關的關系和司法實踐中，檢察機關依法享有檢察權，同時獨具專門的法律監(jiān)督職能，堅持檢察機關監(jiān)督羈押的適用是合理的。

(二)羈押必要性審查的理論基礎

1.尊重和保障人權原則

尊重和保障人權原則在2004年被寫入我國憲法。在新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中第2條也明確規(guī)定了“尊重和保障人權，保護公民的人身權利、財產(chǎn)權利、民主權利和其他權利”。從人權入憲到人權入法，反映出刑事訴訟法對于憲法原則的呼應與深化。刑事訴訟法修改后的這一亮點，反映出法律以人為本的價值思想，體現(xiàn)出刑事訴訟的人文主義精神。人是刑事訴訟中的主體，人的行為是法律規(guī)范所調整的對象，法也是為人而產(chǎn)生、存在和發(fā)展的，沒有人的行為，法律也將不復存在。因此將人視為法實現(xiàn)正義的目的而非手段，強調程序正義的必要性，都與尊重和保障人權這一原則緊密聯(lián)系。

作為刑事訴訟中的一項制度，羈押必要性審查是尊重和保障人權原則的具體化。通過審查進而減少羈押等一系列措施，根據(jù)羈押的必要性情況避免不當羈押、超期羈押，保障在押人員的人權，使我國以往捕后羈押的常態(tài)化現(xiàn)象得以有效改善。這不僅明確了憲法的人權保障精神，也保障了訴訟程序的順利進行。

2.比例原則

比例原則是指，公權力機關必須運用正確的手段，采取的措施能夠實現(xiàn)其目的或有助于目的的達成，充分考慮權力與任務之間的適當性，在有多種方式能達到同一目的時應盡可能的選擇損害最小的方式。

從羈押的角度來看，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采取強制措施，以及采取何種強制措施，都應考慮是否與所追究的犯罪行為相適應。為防止濫用審前階段的羈押，比例原則是明晰審前羈押適用條件的一項基本原則。這一原則是國家在行使公權力、干預公民基本權利時所必須遵循的，即國家行使權力、干預公民基本權利時所使用的手段與所欲達到的目的之間必須合乎比例。①比例原則強調應當謹慎、合法的使用公權力，在肯定公權力的前提下，通過人權保障措施實現(xiàn)利益的各方權衡，使權力對權利的干預降到最低的限度。

二、羈押必要性審查存在的問題及成因

(一)羈押必要性審查存在的問題

在司法實踐中，大多數(shù)的刑事案件都是由公安機關偵辦，審前羈押與刑事偵查活動具有緊密的聯(lián)系。而看守所又由本級公安機關主管，這使得審前羈押的場所與偵查機關是由同一負責人所領導，容易造成“偵押合一”的局面，使看守所演化為刑事偵查的一種工具。同時看守所管理人員漠視被羈押人人身權利、放縱牢頭獄霸的現(xiàn)象也導致了被羈押人的人權無法得到保障。此外，我國《刑事訴訟法》中有關被羈押人知情權的規(guī)定只是羈押通知權，除通知以外，有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被羈押期間的其他情況則無從得知。

另一方面，審前羈押措施包括拘留和逮捕兩種，其中逮捕是較長時間剝奪犯罪嫌疑人人身自由的刑事強制措施，而我國的刑事拘留制度雖然是一種臨時性的強制措施，但卻因其期限相對于其他法治國家較長而有著異化為“另類逮捕”的趨向。拘留、逮捕等羈押性強制措施普遍使用帶來的后果就是審前羈押制度的功能異化，表現(xiàn)為：第一，逮捕成為打擊犯罪、維護社會穩(wěn)定的工具。第二，逮捕被視為懲罰和追究責任的一種方式。第三，逮捕承擔了預支刑罰的功能。第四，逮捕還承載著震懾犯罪的功能。第五，逮捕成為偵查的手段。這五項異化帶來的直觀表象，就是近年來羈押人員數(shù)量巨大，逮捕率高，羈押時間長和超期羈押嚴重的局面。②

(二)羈押必要性審查的問題成因

1.思想認識和執(zhí)法理念的滯后

由于過去我國刑事訴訟有著濃厚的職權主義色彩，受傳統(tǒng)“夠罪即捕”、“一押到底”、等執(zhí)法理念的影響，部分辦案機關和辦案人員不能很好地領會羈押必要性審查的充分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合法權益，貫徹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進而體現(xiàn)司法文明的司法功能。相反，辦案機關及其人員更多的是奉行“羈押是常態(tài)，不捕是例外”的執(zhí)法理念，認為變更強制措施風險較大，可能引發(fā)妨礙刑事訴訟的危險性或繼續(xù)危害社會的危險性，從而不愿讓在押人員變更強制措施，往往以辦案需要為由放任羈押性強制措施的適用。這給辦理羈押必要性審查案件帶來了負面影響。

2.法律依據(jù)不足

《刑事訴訟法》第93條的內容僅規(guī)定了啟動羈押必要性審查的大體時間，對啟動的具體時間、具體方式及審查的具體標準都沒有明確、細化的規(guī)定。這就導致在實踐過程中羈押必要性審查的運用缺乏規(guī)范性和統(tǒng)一性，給辦案程序的操作帶來了困難。

《人民檢察院辦理羈押必要性審查案件規(guī)定(試行)》中雖然從受理、立案、審查、結案等方面對刑事執(zhí)行檢察部門辦理羈押必要性審查案件進行了規(guī)定，但從總體上講，這些規(guī)定仍停留在檢察系統(tǒng)規(guī)范性文件的層面，而未提升到國家法律的層次。

3.羈押必要性審查建議無剛性效力

法律的生命在于有效實施。但從人民檢察院的試行規(guī)定來看，對于不服從檢察院審查建議時并沒有相應法律后果的規(guī)定，即辦案機關在不予執(zhí)行審查建議時無強制性后果?！度嗣駲z察院辦理羈押必要性審查案件規(guī)定(試行)》中還指出，若辦案機關沒有采納建議，應當向人民檢察院說明理由。目前檢察院羈押必要性審查實施效果不理想的原因就在于，檢察院僅僅是有權建議是否繼續(xù)羈押，而不能直接對是否繼續(xù)羈押作出決定。有學者認為，在案件的不同階段，只有相應階段的辦案機關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社會危險性等狀況最為了解，那么最終是應由相應階段的辦案機關來決定是否變更強制措施。③筆者個人認為，這種觀點是不妥當?shù)?。設置這一制度的目的是給對適用羈押存有異議的被羈押人提供權利救濟的機會，如果最終的決定權仍由相應的辦案機關決定，則羈押必要性審查的救濟作用將無法得以體現(xiàn)。

正是由于法律對辦案機關不采納檢察建議時所產(chǎn)生的后果沒有硬性規(guī)定，才會導致辦案機關為了方便偵查、實現(xiàn)偵查的效率原則而對檢察建議沒有足夠的重視甚至不置可否，致使超期羈押的現(xiàn)象甚為嚴重，審查喪失了實質的意義。

三、完善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的建議

(一)將檢察機關的建議權改為決定權

根據(jù)上文的分析，由于在現(xiàn)有的法律規(guī)定下羈押必要性審查建議缺乏剛性效力，有關辦案機關往往不予采納檢察機關提出的審查建議，導致審查制度無法發(fā)揮應有的作用。因此筆者認為，應當對羈押必要性審查的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定進行細化，在必要時將檢察機關對于是否繼續(xù)羈押的建議權賦予一定的剛性效力，以保證羈押必要性審查的客觀性，發(fā)揮保障人權的作用。

具體而言，執(zhí)行檢察部門進行羈押必要性審查后，可以依職權直接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強制措施的解除或變更與否作出決定，無須經(jīng)過相應辦案機關的同意。在偵查階段，辦案機關對于檢察院在羈押必要性審查之后的決定存有異議時，可以向原檢察院要求復議。此時為了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益，應當將被羈押人員予以釋放。如果復議意見不被接受，辦案機關可以向原檢察院的上一級檢察院提請復核。上級檢察院應對這一決定進行復核，作出是否變更的決定，并通知下級檢察院予以執(zhí)行。檢察院刑事執(zhí)行檢察部門對同級法院決定逮捕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依職權對其羈押必要性進行審查，如果作出了解除或變更強制措施的決定，應當向法院說明理由，聽取相應意見。若符合法律規(guī)定，可以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作出不起訴決定，體現(xiàn)出起訴便宜主義的優(yōu)點。

(二)細化法律的規(guī)定

針對我國目前的法律現(xiàn)狀，羈押必要性審查之完善應在法律層面進一步細化。如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或辯護律師認為羈押不具有正當性，有權向人民檢察院申請羈押必要性之審查。檢察院結合可以解除或變更強制措施的情形，對申請人的申請進行初審并向其釋法說理。在司法實踐中，建議釋放或變更強制措施的案件，集中在患有嚴重疾病或懷孕的，達成和解協(xié)議、取得被害人諒解，以及案件事實基本查清，符合取保侯審條件等情形。因此，《人民檢察院辦理羈押必要性審查案件規(guī)定(試行)》第17條規(guī)定的4種應當建議釋放或變更強制措施的情形和第18條規(guī)定的12種可以提出釋放或變更強制措施的情形，較符合當前和今后一段時期的辦案要求，在未來應以法律的形式確定下來。

此外，羈押必要性審查規(guī)定第13條規(guī)定的7種方式在司法實踐中是可行的，也應以法律形式予以明確。最后，應以法律形式確定相關的救濟制度。被羈押人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的，檢察機關經(jīng)審查仍維持羈押，可規(guī)定申請人有權向上一級檢察機關申請救濟。

(三)借鑒域外經(jīng)驗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英國的獨立羈押巡視制度作為旨在保障被限制人身自由人合法權益的制度，在判例法傳統(tǒng)的土壤下已積累了若干經(jīng)驗，并通過整合逐漸進入立法層面。這一制度可發(fā)現(xiàn)在采取羈押時存在的問題，以改善警察與社區(qū)的關系。通過獨立羈押巡視實踐，反映出獨立羈押巡視制度對于確保被羈押者獲得公平與適當對待方面頗有成效。因此有必要繼續(xù)施行獨立羈押巡視制度并將這一制度進一步發(fā)展。④

眾所周知，美國作為三權分立國家，其司法權是獨立的，對于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羈押必須交由法官定奪并處理。在當事人主義的訴訟模式影響下，當事人雙方在訴訟程序中的參與性和對抗性得以最大化體現(xiàn)，間接提升了非限制人身自由之措施的實踐效果，體現(xiàn)了羈押必要性調查的專業(yè)化與專門化。⑤

結合英美兩國關于羈押的相關制度，筆者認為，英國的獨立羈押巡視制度對于我國而言是可行的。在我國體制下，檢察院可參照英國的巡視制度，制定相關內部規(guī)定，成立在偵查階段的巡視組，對辦案機關的羈押適用進行必要性巡視審查。巡視審查羈押的必要性能夠減輕檢察院本部的工作壓力，同時能在第一時間防止羈押的濫用，充分的對犯罪嫌疑人及辦案機關釋法說理，體現(xiàn)尊重和保障人權之原則。

保障人權是各國刑事訴訟法的通行理念。英美兩國的制度提供了一個域外視角，對我國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的完善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 注 釋 ]

①卞建林.論我國審前羈押制度的完善[J].法學家，2013(3).

②劉計劃.逮捕功能的異化及其矯正——逮捕數(shù)量與逮捕率的理性解讀[J].政治與法律，2006(3).

③侯思倩.議高檢新規(guī)則下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及其缺陷[J].河北北方學院學報，2013(2).

④彭海青.英國獨立羈押巡視制度的確立及實踐新發(fā)展[J].比較法研究，2012(1).

⑤藍向東.美國的審前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及其借鑒[J].法學雜志，20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