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衛(wèi)
數據的倫理價值分析是當前諸多人文社會學科共同關注的熱點話題,由于不同的學科(如政治學、經濟學、管理學、法學、倫理學等)所關心的方面不同,所采取的分析視角和方法也不盡相同,這些分析視角相互補充、相互啟發(fā),有助于我們全面深入地理解數據所引發(fā)的社會倫理效應。本文嘗試從“微觀權力”的視角對數據的社會倫理后果進行分析與闡釋。
“微觀權力”概念來自法國思想家???,它與宏觀的“王權”和“法權”相對?!巴鯔唷焙汀胺唷币浴皠儕Z和死亡為中心”,具有生殺予奪的強制力與震懾力?!拔⒂^權力”則“以一種十分隱蔽的方式悄無聲息地進行著,它沒有法律的威嚴神態(tài),也沒有革命的激昂熱情,但它卻以一種潤物無聲的高超技巧塑造著每一個現代人的主體意識,從而將整個社會納入它的監(jiān)視、控制之下。”[1]它表現在各種有形和無形的建制之中,既存在于人與人之間,也存在于人與物之間。工廠、學校、監(jiān)獄、軍營、家庭等場域都可以見到“微觀權力”的身影。??赂且会樢娧刂赋?,“微觀權力”的作用機制本質上是以“技術”的方式體現的,技術以一種意志性力量規(guī)范和影響著人們對世界的感知和行為,塑造著整個社會與世界。
很顯然,數據技術就是這樣一種“微觀權力”。它像一道“普照光”,照亮了世界的每個角落,讓我們看到以前不曾看到的景象;另一方面,它也讓世界的每個角落都曝光在“全景式監(jiān)獄”的監(jiān)視之下。換言之,數據一方面賦予人類以新的權力,同時又剝奪了人類原有的某些權利,本文把前者稱之為數據的“賦權”,后者稱之為數據的“祛權”。賦權和祛權是相伴而生的,它既體現在“同一主體”身上,也體現在“不同主體”之間。每個主體都會被賦權和祛權,但不同的主體被賦權和祛權的程度又是不同的,下面我們將從“同一主體”和“不同主體”兩個維度分別予以分析。
數據對“同一主體”的賦權和祛權探討的是人與數據之間的矛盾關系。和其他技術一樣,大數據技術賦予人類許多以往不曾擁有的“權力”,提高了人類的自由度,使許多以往不可能的事情變成了現實。僅就思維方面而言,大數據技術促成一種新的思維方式,讓人類擁有更強的洞察力與決策力,讓我們看到世界潛在的隱秘關系。同樣,大數據也削弱了人的某些權利,人在大數據面前越來越失去自主性,大數據已異化為統(tǒng)治人的“巨機器”“利維坦”。概言之,對于“同一主體”而言,數據的賦權主要表現在:更便利地獲取信息、更長久地保存信息、更快捷地傳播信息等,與之相對應,數據的祛權主要表現在:個人隱私更容易被泄露、記憶不容易刪除、垃圾信息泛濫等。
不論是認識世界還是改造世界,獲取必要的“信息”都是其前提條件。在信息時代之前,如何更有效地獲取信息、更長久地保存記憶、更快捷地傳播信息是比較困難的,這些方面是需要人們努力克服的。而在信息時代,上述問題已基本得到解決,相反,如何預防信息不被竊取、刪除記憶和拒絕垃圾信息反而成了時代關注的焦點。如果說信息的采集與反采集,保存與遺忘、傳播與反傳播是一對矛盾的話,那么,在前信息時代和信息時代,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已悄然發(fā)生了轉移,人們關注的重點已經從一端滑向了另一端。換言之,隨著信息化水平的不斷提高,那些被大數據所“遮蔽”的東西顯得越來越彌足珍貴。所謂“知白而守黑”,如何在信息時代守住這些正在消失的東西是當前人們面臨的重要挑戰(zhàn)。由于數據所帶來的好的方面(即數據的賦權)比較容易為人們所關注,而數據的祛權則不太容易察覺,因此我們重點分析數據的“祛權”,即大數據對“隱私權”“刪除權”和“拒知權”等權利的挑戰(zhàn)。
隱私保護不是大數據時代才出現的新問題,而是在大數據時代變得更為嚴峻和棘手而已。在前信息社會,雖然也存在著對個人隱私的侵犯,但受到技術落后的限制,個人隱私被侵犯的程度相對較低。而隨著數據采集與挖掘技術的進步,形式多樣的數據技術,如網絡瀏覽與交易記錄、電子郵件、社交網站、移動設備、定位跟蹤與導航系統(tǒng)、搜索引擎、圖象與視頻共享App、物聯(lián)網傳感器、監(jiān)控攝像頭等時刻都在收集和儲存我們的數據,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記錄”,個人無時無刻不被包圍在數據的監(jiān)控和窺探之中?!霸诖髷祿媲?,以往的隱私保護制度(“以個人為中心”“以告知與許可為基本原則”“以匿名化為基本方式”),已經不堪一擊”[2]。在某種意義上,大數據時代的個人實際上是生活在由數據構成的“全景式監(jiān)獄”中的楚門。“斯諾登事件”和“劍橋分析事件”所暴露的情形正是此種境況的現實反映?!八怪Z登事件”反映的是政府機構對個人隱私的窺探,“劍橋分析事件”反映的是商業(yè)機構對個人隱私的窺探。政府機構和商業(yè)機構是大數據技術的主要推動者和擁有者,也是大數據技術的主要獲益者。政府機構出于國家安全的理由對個人信息進行采集,商業(yè)機構出于對商業(yè)利益的追求對個人信息進行采集,這本無可厚非,但信息的采集需要一個邊界,超出了邊界就構成了對個人隱私的侵犯。
隱私保護已成為數據領域的焦點問題,所涉及的方面極為復雜,人們已就此討論很多,這里不準備展開,僅就隱私保護中應注意的原則問題談幾點認識:第一,隱私保護應遵循數據采集的“最少原則”[3],即在數據采集中,與目標無關的、不必要的信息不應包含在采集的范圍之內。以美國的人口普查為例,在美國的政治制度中,人口數量是確定各州在眾議院的議員席位、稅收多少的依據。在美國第一次人口普查中,當時的領導者麥迪遜提出,除了人口數量之外,人口普查還應包括個人的性別、種族、年齡和職業(yè)等,但是民眾認為這種要求已經超出了人口普查的范圍,最終遭到抵制[4](P13)。第二,隱私保護應遵循“動態(tài)調整原則”。隱私的范圍和邊界不是一成不變的,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區(qū)會有不同的標準,仍以美國人口普查為例,早期的人口普查信息會張貼在公共場合供人們核對,但到了19世紀末,人口普查信息的保護意識則大大提高,總統(tǒng)塔夫脫還為此發(fā)表了專門的聲明:“普查的唯一目標是獲得我們國家人口和資源的總體信息……我們會對信息提供人的權益進行合理保護,每個普查工作人員都禁止泄漏任何信息,違反規(guī)定必遭重罰。”[4](P120)而在“911”事件之后,美國政府出于公共安全的需要,對個人信息采集的廣度和強度相比之前又有所提高。因此,隱私保護范圍和程度應根據不同的時代和地區(qū)的具體語境進行動態(tài)的調整。第三,隱私保護應遵循“適度原則”。隱私與安全、隱私與便利之間是一對矛盾關系,如果絕對保護隱私,公共安全和生活便利程度則會相應地打折扣,出于對公共安全和生活便利的需要,個人有時候不得不讓渡部分個人信息。保護隱私不是目的,生活才是目的。如果過度地保護個人信息,則得不償失。此外,還應注意技術手段在隱私保護中的積極作用,比如“人工合成數據”(Synthetic Data)技術通過對原始數據的模擬與替代,可以很好地保護個體樣本的隱私。
“刪除權”(Right to Delete)又叫“被遺忘權”(Right to Be Forgotten)。嚴格來講,刪除權應屬于隱私權的一部分,但又具有一定的相對獨立性,已被認定為人類的一項基本權利?!皠h除權”的提出與大數據技術的出現密切相關。在大數據技術出現之前,“記憶”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人類一直為記憶做著各種各樣的努力。在文字發(fā)明之前,記憶主要通過口耳相傳的方式進行,但這種方式存在著極大的風險,當傳承記憶的個人或群體突然逝去,記憶就會中斷。文字的發(fā)明使記憶的穩(wěn)定性和連續(xù)性得到了極大的提高。隨著留聲機、照相機、攝像機的出現,聲音、圖形、視頻等信息形式也得到了保存。目前,大數據技術使得記憶變得更加容易,甚至變成永久性的。當記憶變成永久性的,“遺忘”就變成一件難事,反而成了困擾,“‘被遺忘’甚至成為了數據時代人們的心愿”[5]。因此,“遺忘”的價值在大數據時代需要被重估。
“遺忘”之所以有價值,其原因有三:第一,過去發(fā)生的事情會有失效期。歐盟第一例關于“遺忘權”的司法審判就涉及該方面。西班牙先鋒報在1998年的報紙中發(fā)布了原告岡薩雷斯財產被強制拍賣的公告,岡薩雷斯2009年向該報紙?zhí)岢鰟h除上述公告,原因是這些數據信息已經失效,若任由這些信息繼續(xù)存在,將對其聲譽造成不良影響。但這些失效信息卻仍能在谷歌中查到,岡薩雷斯即把谷歌公司告上法庭,歐盟法院于2014年5月13日做出最終裁決,認為谷歌作為搜索引擎服務商應被視為數據控制者,對其處理的第三方發(fā)布的有關數據主體的非法的、錯誤的和非必要的信息應當從搜索結果中刪除[6]。2016年4月14日,歐洲議會投票通過討論了四年多的《一般數據保護條例》,成為歐盟在大數據時代有關個人數據保護的新憲章,該條例正式寫入了“被遺忘權”[7]。
第二,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過而改之,善莫大焉。在對待錯誤的態(tài)度上,應該給予適度的寬容。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我們應該以一種發(fā)展的眼光來看待自己和他人。這就需要我們必要的時候忘記過去的錯誤,以更加樂觀積極的態(tài)度面向未來,給予自己或他人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沒有遺忘,就意味著沒有原諒,沒有原諒,就意味沒有改正的機會,一個人就永遠被定在過去錯誤的恥辱柱上,這對于個人發(fā)展和社會穩(wěn)定都是不利的。所以,在某種意義上,遺忘即意味著原諒,原諒即意味著希望。第三,長久記憶存在隱私泄漏的風險。在大數據時代,由于數據可以被二次或多次利用,即便在數據采集之時符合“知情同意”的原則,這也并不能保證數據在二次或多次利用中泄漏個人隱私的可能。比如,數據采集即便是匿名的,但是經過數據的交叉分析,仍然可以識別出數據的主人。因此,為了保護個人隱私不被泄漏,在必要的時候,數據主體有權利要求刪除數據,避免再次利用中隱私泄漏的可能。
“拒知權”(Right to Ignore)又可稱為“免打擾權”。簡單講就是指拒絕知道、免于打擾的權利。信息對于人們認知世界和行為決策具有重要的作用,在信息不發(fā)達的時代,人類盡力通過各種方法和途徑去獲得盡可能多的信息。并且,按照蘇格拉底的“美德即知識”的理路,信息掌握得越全面、越豐富,越能做出符合倫理的決策和行為,因此,獲取盡可能多的信息被認為是具有正面的道德意義。但事情還有另外一面,有時候信息掌握得不全面,反而有利于做出符合倫理的決策和行為,如“匿名”更有利于保護舉報者,更有利于公平地對待某些特殊群體,“無知之幕”更是一種有助于實現公正決策的途徑。正如弗洛里迪所說,“掌握全面的信息不一定是件值得期待的事,甚至有可能在道德上是危險和錯誤的,使人分散注意力或導致嚴重的后果”[8](P22)。
下面這樣一個傳說故事或許能一窺上述觀點。從前有個僧人路過一間茅屋,看到茅屋上方放出莊嚴的光芒,走近一打聽,原來里面住著一位老婦,她一生持誦“六字大明咒”,虔誠無比。但因為不識字,她把最后一個字“吽”念成了“niu”,僧人告訴她這字念hong。老婦頓時懊悔萬分,覺得自己褻瀆了神靈,于是改為僧人教她的正確讀音。僧人離開后,回頭發(fā)現茅屋上的光不見了,他猛然醒覺,立即返回告訴老婦說:那個字確實念niu,剛才是為了測驗你的誠心。老婦欣喜萬分,屋頂的光芒又出現了。盡管這個故事是虛構的,但其所反映的道理卻具有一定的啟發(fā)性:在特定的情景中,保護個人的“無知”也具有正面的倫理價值。
同“隱私”和“遺忘”的情形一樣,在信息無孔不入的時代,“拒知”在很多時候幾乎是不可能的。更為嚴重的是,當錯誤信息、垃圾信息、廣告信息、詐騙信息與有價值的信息混雜在一起,個人很難分辨也難以阻擋他們的侵入,以至于我們經常被垃圾郵件、垃圾短信、詐騙信息所困擾。所以,在大數據時代,我們關注“知”的同時還需要重視其反面——“拒知”——的價值。從某種意義上說,保護“拒知權”就意味著保護我們生活的寧靜,不受多余信息、垃圾信息、錯誤信息的影響、打擾和誤導,這無疑也應成為大數據時代一項重要的個人權利。目前,人們已經發(fā)現和認識到“拒知權”的價值,并采取了一些行之有效的的措施,比如微信的“消息免打擾”功能、QQ的“屏蔽群消息”功能、郵箱的“垃圾郵件過濾”功能以及手機的“自動識別騷擾電話”功能等,這些都是保護個人“拒知權”的具體體現。
數據對“不同主體”的賦權和祛權討論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關系。在大數據面前,人人都被數據賦權和祛權,但不同的人被祛權和祛權的程度是不一樣的。面對同一數據,有些群體被賦權,而有些群體則被祛權;有些群體被賦權的多,有些群體則被祛權的多。如果某兩個群體恰好構成矛盾關系,那么數據對矛盾一方賦權的同時則是對矛盾另一方的祛權,反之亦然,二者是此消彼長的關系。存在矛盾關系的群體類型是多種多樣的,本文僅選取三對矛盾關系類型來進行分析,一是國家與社會,二是商業(yè)機構與消費者,三是新興職業(yè)和傳統(tǒng)職業(yè)。
大數據為國家和社會開辟了一個新的權力博弈空間,“國家和社會在這個領域內互動和競逐權力。國家試圖在這個新領域實施自己的意愿,而社會力量則不僅試圖抗拒國家的控制,而且還試圖利用這個新的政治域場來挑戰(zhàn)國家”[9](P49)。大數據對國家的賦權意味著政府控制社會的能力增強,權力集中的程度增加,同時意味著對社會的祛權;大數據對社會的賦權意味著社會監(jiān)督政府的能力增強,權力分散的程度增加,同時意味著對國家的祛權。在某些領域、某些時段、某些地區(qū),大數據對國家賦權的程度高于對社會賦權的程度,而在另一些領域、另一些時段、另一些地區(qū),大數據對社會賦權的程度則高于對國家賦權的程度。
具體而言,大數據對國家的賦權主要表現在:(1)大數據為國家掌控社會輿情提供了一種新的手段,借助這一高效的手段,國家能夠更加及時全面地了解社會輿論動向、社會熱點話題、民眾心理變化等,為科學有效的決策提供更堅實的事實基礎。(2)大數據為國家治理社會問題提供了新的途徑。比如在腐敗問題、網絡安全、社會誠信問題等問題上,大數據能夠起到比傳統(tǒng)治理手段更好的治理效果。(3)從間接的角度來看,大數據技術的發(fā)展,引起經濟的轉型升級,帶動經濟的快速增長,而經濟的增長是現代政治合法性的重要基礎,這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對國家的賦權。
大數據對社會的賦權主要表現在:(1)大數據提高了社會的知情權。大數據為社會提供了較為暢通的信息渠道,公眾可以及時地了解相關方面的信息,公眾的知情權較之以前有所提高。(2)大數據提高了社會的監(jiān)督權。大數據為社會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輿論監(jiān)督平臺,自下而上對國家形成某種輿論壓力,促使國家的變革向著有利于民眾的方向進行。(3)大數據提高了社會的參與權。由于發(fā)表言論渠道的多樣化,原來受地域、經濟、時間等限制而無法參與的公眾可以隨時隨地地參與公共社會問題討論,從而提高了全社會的政治參與度。當然,知情權、監(jiān)督權、參與權是互為一體、相互配合、互動發(fā)展的。隨著世界“數據開放”運動的發(fā)展,社會的知情權、監(jiān)督權和參與權會進一步增長,社會被數據賦權的程度將會進一步得到增強。
大數據對商業(yè)機構和消費者的賦權與祛權也存在此消彼長的關系。總體而言,盡管大數據對消費者也有一定的賦權,但其程度遠不如對商業(yè)機構的賦權。在大數據面前,權力的天平更加向商業(yè)機構一端傾斜,商業(yè)機構掌握著越來越多的主動權,消費者越來越處于不利的地位。如果商業(yè)機構不當利用大數據所賦予他們的新權力,就會對消費者的合法權益構成嚴重的威脅,如商家對老客戶采取的“殺熟”策略、在不同類型手機用戶之間采取價格差異策略,就是利用大數據侵犯消費者權益的表現。
具體而言,大數據對商業(yè)機構的賦權表現在:第一,改變傳統(tǒng)的商業(yè)模式,開拓新的市場空間。利用大數據,商業(yè)機構可以對整個業(yè)務流程進行再造,尋找新的價值創(chuàng)造路徑,提高某一業(yè)務流程的效率;還可以實現從“一次性支付”的出售模式到“微支付”的出租模式的受益模式轉變;還可以使獲取和利用外部資源的成本和風險大大降低[10]。第二,更精準地了解消費者的需求。利用大數據,商業(yè)機構可以洞悉消費者的真實需求,對消費者進行精確細分,實現產品的及時、精準、動態(tài)定位,在與消費者的博弈中形成新的競爭優(yōu)勢。通過對消費者以往消費記錄的掌握,商業(yè)機構可以掌握消費者的消費習慣,預測消費者的消費傾向,提高營銷的針對性和精準度。第三,發(fā)現市場中不曾發(fā)現的相關關系,獲取更多的收益。沃爾瑪超市的“啤酒與尿布”銷量的正相關性、谷歌公司的廣告優(yōu)化配置等都是通過大數據才得以發(fā)現和實現的。通過對新發(fā)現的相關關系的應用,商業(yè)機構可以從中獲得更多的收益。
盡管大數據對消費者主要是祛權,但是在某些方面,大數據對消費者也給予了一定程度的賦權:首先,大數據提高了消費者決策的主動權。不論是去餐館就餐、景點旅游,還是去上網購物,在決策之前,消費者都可以事先瀏覽“用戶評價”一欄,通過瀏覽相關消費評價,就可以事先判斷商家的商品質量、服務水平和商家信譽,從而做出更優(yōu)的消費決策。其次,基于大數據的各類應用軟件提高了消費者的便利性。以地圖導航為例,以前的導航軟件是事先規(guī)劃好行程路線,它考慮的唯一因素是空間距離,然而由于道路交通狀況是實時變化的,即便是空間距離最短,但如果出現交通堵塞的話,仍然耗時很多?,F在,導航軟件可以基于實時更新的交通數據,可以智能化地時時規(guī)劃和調整行車路線,從而節(jié)省行車時間。但總得來說,數據對消費者的賦權呈現出一定的表面性和虛假性,最終仍避免不了被商業(yè)機構所操控。
大數據還引起傳統(tǒng)職業(yè)與新興職業(yè)之間權力關系的調整。在大數據時代,許多傳統(tǒng)職業(yè)都可能被淘汰,從事這些職業(yè)的人員則相應地被“祛權”,而與大數據相關的新興職業(yè)將獲得廣闊的生存空間,從事這些職業(yè)的人員將被“賦權”。按照大數據技術的發(fā)展趨勢,目前絕大多數傳統(tǒng)職業(yè)都將會被大數據所擠占,甚至消失。醫(yī)療行業(yè)、教育行業(yè)、交通行業(yè)、金融行業(yè)、服務行業(yè)等傳統(tǒng)行業(yè)中的從業(yè)人員目前已感受到這種危機,甚至需要較高創(chuàng)造力的行業(yè),如音樂創(chuàng)作、詩歌寫作、新聞報道等行業(yè),大數據技術也開始對之發(fā)起沖擊。而與大數據相關的新興職業(yè),如數據科學家、數據分析師、數據工程師、數據架構師、數據維運師、數據產品經理等將會在未來擁有更大的就業(yè)空間。簡而言之,大數據行業(yè)將以一己之力對抗社會整個傳統(tǒng)行業(yè)。
在傳統(tǒng)職業(yè)和新興職業(yè)這對矛盾關系中,傳統(tǒng)職業(yè)主要是被祛權,而與數據相關的新興職業(yè)則主要是被賦權。那么,在傳統(tǒng)職業(yè)被整體祛權的時代背景下,就業(yè)問題成了大數據時代一個重要的社會問題。解決此問題,需要在國家、學校和個人層面同時發(fā)力。在國家層面,國家應盡量創(chuàng)造更多新的就業(yè)機會,解決傳統(tǒng)行業(yè)人員的再就業(yè);在學校層面,教育應該更加重視未來的需求,根據未來的前景合理調整教育理念、內容和方法,培養(yǎng)適合未來社會的人才;在個人層面,個人需要加強自我學習、終身學習的能力,培養(yǎng)數據思維、數據意識,提高自身在大數據時代的生存能力,適應大數據時代的新要求。據統(tǒng)計,當前美國“學士學位的失業(yè)率為5.8%,僅僅相當于副學士學位失業(yè)率的一半(其失業(yè)率為10.6%),而這一比例是僅僅接受高中教育的勞動者的 1/3(其失業(yè)率為 16.2%)”[11](P228)??梢姡岣邆€人素養(yǎng),對于增強社會適應力是至關重要的。
從樂觀的視角來看,不論大數據技術如何對傳統(tǒng)行業(yè)進行祛權,但總是有部分傳統(tǒng)職業(yè)有存在的價值。畢竟大數據也有其盲點,大數據也并非萬能的,傳統(tǒng)技能和大數據分析需要相互配合,相互補充。然而,從悲觀視角視之,也許不論人類多么努力,所有傳統(tǒng)職業(yè)最終都將面臨被徹底祛權的命運。甚至說,當以大數據為基礎的智能技術發(fā)展出自主性之后,不但傳統(tǒng)行業(yè)會被祛權,包括數據行業(yè)的從業(yè)人員在內的整個人類都將會被祛權,整個人類在失去工作權利的同時也失去生存的權利,人類成了新的宇宙進化階段不再被需要的存在形式,人類被徹底地淘汰。在被高度賦權的智能技術面前,人類親手創(chuàng)造的技術也許會成為埋葬自己的掘墓人。在大數據技術面前,人類的命運將何去何從,是值得我們嚴肅思考的事情!
通過對數據賦權與祛權的上述分析,可以得出如下幾點啟示:第一,數據的賦權和祛權最終導致社會權力結構的改變。數據對“同一主體”的賦權和祛權引起人與數據之間權力關系的變化,數據對“不同主體”的賦權和祛權引起人與人之間權力關系的變化。由于權力的此消彼長,原有的社會關系被打破,新的社會關系被建立,整個社會的關系結構也因之而改變,這正是“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內在邏輯的具體體現。第二,數據引起的權力結構改變既可能導致權力的分散(分權),也可能導致權力的集中(集權),這取決于矛盾雙方的博弈結果。如果國家、商業(yè)機構被賦予更多的權力,則會導致權力的集中,相反,如果社會、消費者被賦予更多的權力,則會導致權力的分散。但總體來看,國家和商業(yè)機構作為大數據技術的主要推動者和擁有者,其被賦權的程度要高于社會和消費者的程度。第三,在大數據對權力結構調整的時代大潮中,不論是國家、商業(yè)機構還是個人,要想適應新的生存環(huán)境,站在時代的制高點,都需要對大數據有充分的理解,提高數據意識,培養(yǎng)數據文化,利用大數據來為自己“賦權”,在未來的新趨勢面前做到未雨綢繆,方能適應大數據時代的新環(huán)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