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鵬飛 陳艷麗

北京市煒衡(南通)律師事務所，江蘇 南通 226001

我國法學界的一般觀點認為：精神損害主要是指因侵權行為使得受害人心理上和感情上遭受痛苦，從而無法進行正?；顒拥囊环N非財產(chǎn)性的損失。

“當事人締約的目的正是獲得對方當事人的履行并確保因此而受益?！雹佟霸谝环竭`約不履行合同義務時，另一方的權利就得不到滿足，寄托在合同權利實現(xiàn)上的精神需求也因此不能得到實現(xiàn)。如果他方當事人的不履行是出于合同的故意違背，……不履行產(chǎn)生的與受挫相似的損害，同樣會令人沮喪。”②而違約的產(chǎn)生則會使得主動履行合同義務的當事人一方心理上有失落感，我們無法絕對否定合同相對方的違約行為與守約方的精神損害之間的聯(lián)系。因為當事人再做出某種行為之時是理性的，而因對方的違約行為導致這一滿足無法得到實現(xiàn)的時候，其對守約方所造成的精神損害是真實存在的。

一、我國違約精神損害賠償?shù)默F(xiàn)狀

(一)目前我國的立法現(xiàn)狀

就目前我國的法律規(guī)定來看，精神損害賠償主要是在侵權領域，在違約責任方面，并沒有明確的精神損害賠償?shù)囊?guī)定。

(二)理論界的觀點

第一、對于違約精神損害賠償持否定態(tài)度，這一觀點主要以王利明教授為代表。主要原因為以下幾點：(1)嚴格區(qū)分違約和侵權主要依據(jù)精神損害賠償；(2)合同就其本質(zhì)而言是一種交易，遵循等價交換原則，而精神損害賠償并不符合該原則；(3)合同中的違約損害賠償具有可預見性，但是對于精神損害，雙方當事人在訂立合同時無法預見；(4)我國《侵權責任法》明確規(guī)定了精神損害賠償；(5)精神損害難以用金錢進行衡量。

第二，對違約精神損害賠償予以概括性的肯定，該觀點以崔建遠教授為代表，其理由主要為以下幾點：(1)雖然合同作為一種交易，應當遵循等價交換原則，但并非所有合同都嚴格適用該原則，因而違約精神損害賠償?shù)拇嬖谟衅浜侠硇裕?2)并非所有合同中的違約精神損害都無法預見，在一些特定類型的合同中該損害是可預見的；(3)當某一行為同時符合違約和侵權時，在提起違約之訴的同時要求精神損害賠償對于受害人更有利。另外，程嘯教授亦認可該觀點：“對非財產(chǎn)損害的賠償根本不足先驗地永恒地屬于侵權法的問題，英美國家多年的司法實踐已經(jīng)表明了這點。在一定的情形下必須給予因違約遭受非財產(chǎn)損害的當事人以賠償?！雹?/p>

第三，對違約精神損害賠償?shù)倪m用條件加以嚴格的限制，該類觀點以李永軍教授為代表，其認為應當結合合同履行目的及主要性質(zhì)區(qū)別對待。如：觀看演出類等履行的主要目的在于精神享受的合同，可以適用違約精神損害賠償制度；其他情況造成的精神損害，應當根據(jù)相關法律規(guī)定認定是否符合侵權的構成要件，如符合，則應按侵權之訴處理?！霸谧袷叵拗埔?guī)則的前提下，在一定條件下應給予因違約造成的包括精神損害在內(nèi)的非財產(chǎn)性損害以救濟，是生活邏輯的必然要求?！雹?/p>

從理論學界的觀點不難看出，近年來，違約精神損害賠償越來越得到認可，但是通過對學者們觀點的分析亦可看出，無論是崔建遠教授還是李永軍教授，他們均未將違約精神損害賠償?shù)倪m用范圍擴展到全部類型的合同中去，對于違約精神損害賠償?shù)倪m用仍有一定的限制條件。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參照《侵權責任法》，實際上，也并非任何情況下受害人都可以要求精神損害賠償。

二、違約精神損害賠償?shù)恼斝?/h2>

立法上，《合同法》一百二十二條規(guī)定“因當事人一方的違約行為，侵害對方人身、財產(chǎn)權益的，受損害方有權選擇依照本法要求其承擔違約責任或者依照其他法律要求其承擔侵權責任?！睆谋砻嫔峡矗@種規(guī)定是合理的，并且是嚴格賦予了當事人救濟方式的，但是往深處探究，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在這種“合理”的救濟方式背后，隱藏著巨大的漏洞。即兩種救濟方式無論選擇哪種，均只能就部分損害提出賠償。

根據(jù)法學解釋方法以及目前我國的司法實踐，可以通過擴張來解決這一問題：

《合同法》一百零七條：“當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義務或者履行合同義務不符合約定的，應當承擔繼續(xù)履行，采取補救措施或者賠償損失等違約責任?！?/p>

《合同法》一百一十二條：“當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義務或者履行合同義務不符合約定的，在履行義務或者采取補救措施后，對方還有其他損失，應當賠償損失。”

《合同法》一百一十三條：“當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義務或者履行合同義務不符合違約的，給對方造成損失的，損失賠償額應當相當于因違約所造成的損失，包括合同履行后可以獲得的利益，但不得超過違反合同一方訂立合同時預見到或者應當預見到的因違反合同可能造成的損失?！?/p>

同樣，《合同法》一百一十二條的“責任競合”，亦應將“權益”理解為包含非財產(chǎn)權益。由此，權利人在選擇要求對方承擔違約責任的同時也可以對精神損害予以救濟。

三、違約精神損害賠償?shù)倪m用范圍

即便前文已經(jīng)對違約精神損害賠償?shù)恼斝砸约翱刹僮餍赃M行了論證，但是就實際運用而言，違約精神損害賠償并非適用全部違約行為。結合我國司法實踐以及相關法律規(guī)定，適用違約精神損害賠償?shù)暮贤笾掠校?/p>

(一)履行的利益部分或全部在于精神利益的合同

此類合同在履行過程中出現(xiàn)違約行為時，應當結合合同自身的性質(zhì)特點綜合考慮。

1.客運運輸合同?？瓦\運輸合同的合同目的在于承運人根據(jù)合同要求將旅客及其行李安全運輸至目的地，在客運運輸合同中，出現(xiàn)承運人違約情況時，最常遭受侵害的法益是人身損害，當乘客因人身安全受到損傷而導致精神損害，并且達到一定程度時，當事人可以要求精神損害賠償。

2.醫(yī)療服務合同。醫(yī)療服務合同的目的是為病患提供醫(yī)療服務，身為醫(yī)務人員，如果在為病人進行診治過程中未按照合同約定提供相應的服務，沒有能夠減輕或者解除患者的病痛，甚至加重了患者的病痛時，此時的精神損害是真實存在的。加之現(xiàn)在社會醫(yī)美行業(yè)日益發(fā)達，很多人會選擇通過微整形或者整形對外觀進行重塑，此時醫(yī)療服務合同的目的主要體現(xiàn)為精神上的利益，具體而言，選擇微整形或者整形的人，其根本目的在于心理上想要通過醫(yī)療美容手段達到治療或者消除外觀缺陷亦或使外觀更加完美，基于這種目的，如果整形失敗，則可能導致原有缺陷放大或者增加新的缺陷，在這種情況下帶來的精神損害是顯而易見的。

3.特殊保管合同。保管合同有有償和無償之分，其主要是對合同雙方就保管行為及保管標的物的明確。但因保管標的物的特殊性，在這里我們要討論的是特殊類型的保管合同，其主要體現(xiàn)為保管標的物上所依附的精神利益，其中最典型的即為骨灰保管合同。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四條之規(guī)定“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因侵權行為而永久性滅失或者毀損，物品所有人以侵權為由，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賠償精神損害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法予以受理?！币郧謾酁橛煽梢云鹪V侵權方要求精神損害賠償。但是，同時我們需要注意的是，當骨灰盒發(fā)生毀損或者滅失，在構成侵權的同時也已構成違約。根據(jù)《合同法》122條之規(guī)定，當侵權和違約構成競合時，兩個法律關系只能選一個。而骨灰作為逝者在生者心目中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紀念物，是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的，重要的是其上所依附的精神意義，這時候的財產(chǎn)損失甚或可以忽略不計，損害后果幾乎都是精神損害，而當無法主張精神損害賠償時，對于守約方的合法權利的維護又從何談起呢？

(二)履行的目的在于精神享受的合同

從標題即可以看出，這類合同履行的主要目的即在于精神享受的滿足。簽訂合同的雙方，一方提供服務，一方提供價金，提供服務的一方確保自己提供的服務使得提供價金的一方得到精神上的滿足和享受：

1.旅游服務合同。該類合同是具有主體資格的旅游經(jīng)營者與旅游者之間就旅游活動中過程中規(guī)制雙方權利義務關系的一項協(xié)議，其履行的主要目的是給旅游者帶來精神上的愉悅和享受。從合同的定義就可看出，該合同中，實現(xiàn)旅游者的精神享受是合同的主要目的。因該合同是以精神享受利益為主要給付義務的合同，故而旅游服務合同的違約行為必然會給旅游者帶來一定的精神損害，然而，是否應當對旅游者的精神損害進行法律上的補償，以及在何種責任體制下對旅游者的精神損害進行補償?shù)葐栴}，至今尚無完整的理論依據(jù)。理論界以及立法上的空白導致法院在實踐中的做法也呈現(xiàn)出一定程度的混亂，不同的法院對于該類合同中精神損害賠償是否支持存在不同的觀點。

2.觀看演出合同。這是一種很明顯的涉及到精神利益的合同，訂立合同的主要目的在于精神的享受，如果此時按照合同約定應當提供服務的一方違約，必然造成觀看方的精神損害。因而，在該類合同中，精神損害賠償亦可主張。

3.特殊服務合同。在該類合同中，服務的內(nèi)容是具有其本身的特殊性的，如婚慶服務合同?；橐鲎鳛槿艘簧拇笫拢吕珊托履锒枷Ｍ幸粋€完美的婚禮，對于婚禮服務具有很高的期待值，但是如果婚禮中邀請的婚慶公司沒有按照合同的約定提供相應的服務，導致婚禮無法照常進行，甚至出現(xiàn)混亂的現(xiàn)象，勢必會給當事人帶來無法彌補的精神損害。在這種情況下，筆者認為給予這類特殊服務合同的當事人以違約精神損害賠償與我國法制建設的目的是相呼應的。

隨著我國法制建設進程的加快，人們的權利意識越來越強，在物質(zhì)層面的需求得到滿足之后，人們會更多地去關注自己精神層面的需求，我國的法律也應當順應發(fā)展的趨勢，全面保護人們的物質(zhì)利益的同時也要注重保護人們的精神利益。

[ 注 釋 ]

①[美]科賓.科賓論合同(下)[M].王衛(wèi)國，等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679.

②[美]科賓.科賓論合同(下)[M].王衛(wèi)國，等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679.

③程嘯.違約與非財產(chǎn)損害賠償.梁慧星，主編.民商法論叢(第25卷)[M].金橋文化出版有限責任公司，2002.

④李永軍.非財產(chǎn)性損害的契約性救濟及其正當性——違約責任與侵權責任的二元制體系下的邊際案例救濟[J].比較法研究，20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