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 楊玲 黃麗坤
隨著城市化的推進,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訴求不斷增加,城市公園作為城市綠肺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其中肩負著重要的協(xié)調作用。1857年,由美國著名景觀設計師奧姆斯特德(F.L.Olmsted)設計的紐約中央公園掀起了城市公園熱潮[1]。20世紀20年代,人們開始將城市公園建設與生態(tài)追求相結合,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應運而生。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是指將市區(qū)中的荒地或廢棄地以及城郊地區(qū)加以重新利用,通過管理演替(managed succession)技術形成的以潛在植被為基礎、野生動物友好的生物多樣性公園[2],生態(tài)公園擁有的自然、穩(wěn)定、合理、經(jīng)濟的綠地結構是能夠有效改善城市景觀的生態(tài)途徑[3]。經(jīng)過多年的研究和發(fā)展,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的規(guī)劃設計涵蓋了景觀設計學、景觀生態(tài)學及保護生物學等多學科。
聲景是“個體、群體或社區(qū)所感知的在給定場景下的聲環(huán)境”[4]。近年來,聲景理念被廣泛應用到建筑學、景觀學等眾多學科體系中,成為多學科交叉的綜合學科[5]。目前國內外有關城市公園聲景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聲景的解析、評價、設計以及聲景影響因素等方面[6-10],在不同類型的公園中,景觀與聲景的差異對游客游覽體驗的影響研究尚較缺乏。相較于其他類型的公園,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在保護地方生態(tài)環(huán)境以及塑造人文精神方面具有明顯特點,而聲音在塑造個性、培養(yǎng)歸屬感及提升感知等方面的獨特優(yōu)勢與其目標相貼合。由此可見,對于提升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的游憩體驗而言,科學合理的聲景規(guī)劃設計十分重要。
本研究選取福州市生態(tài)型公園—金山公園為研究對象,采用定性與定量相結合的方法,研究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的聲景感知特征及其與游憩體驗之間的關系,分析影響聲景感知的主要影響因素,探討如何塑造更具吸引力的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環(huán)境,為聲景的針對性設計與公園管理提供理論參考。
表1 金山公園中典型聲源構成Tab.1 Composition of typical sound sources in Jinshan park
1 樣本統(tǒng)計信息Sample statistic
金山公園建于2004年,占地30.9 hm2,是福州市內典型的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在選址上,公園建設所用地塊位于城市邊緣,周邊環(huán)境蕭條,金山生態(tài)公園建成后大量小區(qū)在周圍落地建成;在設計上,公園在空間上采用“一灣、三軸、三景區(qū)”的結構模式,并結合地勢打造了蜿蜒迂回的水系和生態(tài)候鳥島,保留了近200 種植物品種,豐富的水系吸引了超過10種鳥類在公園中長期棲息。在正式調研前,對公園聲景現(xiàn)狀的初步調查共發(fā)現(xiàn)24種典型聲源,根據(jù)相關研究將其進行分類,為后續(xù)研究提供基礎(表1)[11]。
金山公園中的聲源構成主要包括人工聲和自然聲(表1)。根據(jù)實地調查,金山公園中的自然聲主要集中于植物密集、遠離人群的生態(tài)景觀中;而人工聲主要聚集在廣場及其周邊的自然景觀附近??傮w而言,金山公園中聲源構成豐富,聲源類型空間分布范圍較為明確。
目前聲景研究多采用公眾調查、聲景漫步、深度訪談、錄音數(shù)據(jù)分析等方法,本研究旨在初步了解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中的聲景感知特征及其與休憩體驗之間的關系,而這些均基于使用者在公園中的主觀感受,因此主要采取問卷調查的研究方法隨機獲取公眾對公園聲景感知及游覽體驗的主觀評價。調查問卷由以下3部分組成[12]。
1.2.1 受訪者信息
問卷的第1部分由受訪者的社會、人口及行為學方面的信息組成,包括性別、年齡、教育背景、職業(yè)、居住類型、使用頻率和停留時間(圖1)。
即使在同一個區(qū)域,使用者對于景觀尤其是聲景的感受也因動機不同而產生差異[6]45。由于人們來公園的目的往往不止一個,因此問卷調查中關于游覽動機的問題為多選。調查發(fā)現(xiàn)受訪者來金山公園活動的游覽動機(Visit motivations)可分為以下4類(括號中為簡稱和人數(shù)):“專門來放松”(VM1,95),“欣賞風景或氛圍”(VM 2,48),“享受安靜的環(huán)境”(VM3,60),“其他(包括健身、社交等)”(VM4,81)。
1.2.2 公園典型聲源感知
問卷的第2部分是關于公園聲景感知的調研。受訪者根據(jù)在公園中的親身體驗,分別對24種典型聲源的感知頻率(Perceived Occurrences of Individual Sounds,POS;1 從來沒有,2偶爾有,3經(jīng)常)、感知強度(Perceived Loudness of Individual Sounds,PLS;1安 靜,2一般,3很強)及偏好度(Preference for Individual Sounds,PFS;1討厭,2一般,3喜歡)進行評分。其中,感知頻率是指聲源被感知到的頻率;感知強度不同于聲源的聲壓級,是指聲源對感知者造成的聽覺和心理感受的強度;而偏好度是指受訪者對聲源的好感程度,其評價較為全面地涵蓋了人們對于聲源的基本認知?;谏鲜?個基本指標,同時引入聲源優(yōu)勢度和和諧度2個綜合聲源感知指標,對24種典型聲源的影響進行深入分析[13]。
如公式(1)所示,聲源的優(yōu)勢度(Sound Dominant Degree,簡稱SDD)是指人們所感知到的特定聲源在聲景中的主導地位,用于衡量聲源在聲景中的主導地位,由聲源的感知頻率(POS)和感知強度(PLS)決定[6]39-40:
如公式(2)所示,聲源的和諧度(Sound Harmonious Degree,SHD)是指聲源存在狀態(tài)在人們所期待的聲景中的和諧程度,取決于聲源的感知頻率(POS)和偏好度(PFS)[6]39-40:
聲源優(yōu)勢度和聲源和諧度2個指標能更加客觀地評價典型聲源在聲景中所處的地位以及和諧狀態(tài),可在相對簡單的主觀信息中提取出綜合有效的信息,是對目前聲景研究領域主觀評價指標的重要補充。
1.2.3 游憩體驗
問卷調查的第3部分要求受訪者采用李克特五級量表法(1很不滿意,2比較不滿意,3一般,4比較滿意,5很滿意)分別對公園的景觀美景度、聲景安靜度和總體滿意度進行主觀評價。其中,景觀美景度是對景觀視覺美學特征的主觀評價;聲景安靜度是基于公眾對生態(tài)城市公園的期望從而對總體聲環(huán)境的安靜程度的主觀評價;總體滿意度是對游覽體驗總體感受的主觀評價。
筆者共收集有效問卷161份,樣本信息的初步統(tǒng)計結果如圖1所示。問卷調查所得的數(shù)據(jù)統(tǒng)一錄入到SPSS中進行統(tǒng)計分析,所采用的方法包括Spearman’s rho 相關性分析和獨立樣本非參數(shù)檢驗。
筆者對金山公園中5種聲源感知特征平均值進行了統(tǒng)計(圖2),以下主要從優(yōu)勢度和和諧度2個綜合指標進行描述。
所有典型聲源中,交通聲、兒童嬉鬧聲及現(xiàn)場音樂聲是優(yōu)勢度最高的3項,信號聲和鍛煉聲是其中最低的2項,自然聲中鳥叫聲和昆蟲叫聲的優(yōu)勢度最高。比較不同聲源的和諧度,鳥叫聲是所有聲源中和諧度最高的,其次為風吹樹葉聲和風吹草動聲,均屬于自然聲。騎摩托車聲、施工聲和信號聲在所有聲源中和諧度最低,均屬于機械聲。人類活動聲總體上具有較高的和諧度。
2 聲源感知特征分析Sound source perception characteristic analysis
表2 景觀美景度、聲景安靜度以及總體滿意度與各聲源感知指標之間的相關性Tab.2 Correlation between landscape aesthetic degree, soundscape tranquility degree and overall satisfaction with each of the sound source perception indicators
2.2.1 典型聲源感知與景觀美景度之間的關系
交通聲是與景觀美景度關系最為密切的聲源,其感知強度、感知頻率和優(yōu)勢度均與景觀美景度呈顯著負相關關系(表2)。由此可見,公園景觀設計中有效地隔離交通聲對提高景觀品質有積極效應。
2.2.2 典型聲源感知與聲景安靜度之間的關系
從表2可以推測兒童嬉鬧聲是影響公園聲景安靜度的主要聲源;且對公園中音樂聲的接受度越高的人,其對公園的聲景安靜度的評價也越高。除此之外,昆蟲叫聲的偏好度與聲景安靜度呈負相關關系,主要原因可能是蟬叫聲在強度和頻率上過高影響了公眾的聲景體驗。腳步聲、信號聲、廣播音樂聲及鳥叫聲的優(yōu)勢度均與良好的聲景安靜度評價之間顯著相關,因此對這些聲音強度和頻率的控制對以安靜為導向的公園設計至關重要。
2.2.3 典型聲源感知與總體滿意度之間的關系
如表2所示,交通聲和腳步聲的感知強度和優(yōu)勢度與總體滿意度呈負相關關系,而廣播音樂聲的優(yōu)勢度與總體滿意度呈負相關關系。由此可見,交通聲和游客數(shù)量是降低公園滿意度的主要原因,適度的音樂聲可提高游客的游覽體驗。此外,研究發(fā)現(xiàn)所有聲源的和諧度均與游憩體驗的3個指標無明顯關系。
筆者采用Spearman’s rho相關分析和獨立樣本非參數(shù)檢驗(Mann-Whitney U,僅性別),分析了社會、人口及行為學因素與典型聲源感知指標之間的關系(表3)[14]。以下主要對聲源優(yōu)勢度和和諧度2個綜合指標進行分析。
表3 聲源感知與社會、人口及行為學指標之間的相關性Tab.3 Correlation between each of the sound source perception indicators and social/demographic/behavioral indicators
女性、年輕人以及高學歷人群對兒童嬉鬧聲的感知更為敏感,除此之外,女性對風吹草動聲、老年人對風聲、受教育程度較低的人群對施工聲均較為敏感。無職業(yè)人士對于信號聲和水聲的優(yōu)勢度評價較低,而附近居民對鍛煉聲的感知更敏感。人們來公園的頻率越高越容易忽視公園中的青蛙叫聲,而停留的時間越長人們對摩托車聲的感知越敏感。
對于聲源的和諧度,女性對兒童嬉鬧聲、風吹草動聲及風聲的評價更積極,對信號聲的評價較低。老年人普遍對歌聲、修剪草坪聲及現(xiàn)場音樂聲的接受度更高;高學歷人群則認為兒童嬉鬧聲、風吹樹葉聲與狗叫聲更為和諧,而對歌聲的評價較低;無職業(yè)人士對現(xiàn)場音樂聲、歌聲及昆蟲叫聲的和諧度評價較高;附近居民對兒童嬉鬧聲、修剪草坪聲及雨聲的接受度要高于外地游客;而外地游客對施工聲的耐受程度更高。停留時間和使用頻率與聲源的和諧度評價均無顯著相關關系。
為了驗證游覽動機作為相關因素是否與典型聲源感知存在內在聯(lián)系,對游覽動機與聲源感知指標進行了基于獨立樣本非參數(shù)檢驗的相關分析(表4)。
由結果可知,以“專門來放松”(VM1)為目的的受訪者對于水聲、鍛煉聲和交通聲的敏感度較低,并對施工聲、水聲及雨聲的存在持負面態(tài)度。游覽動機為“欣賞風景或氛圍”(VM2)的受訪者,對于公園中大部分人工聲的敏感度均較低,對歌聲、騎自行車聲、施工聲及現(xiàn)場音樂聲的和諧度持消極態(tài)度。為了“享受安靜的環(huán)境”(VM3)的人群主要對歌聲的感知較不敏感,對鍛煉聲評價不高。游覽動機為“其他(包括健身、社交等)”(VM4)的人群對鳥叫聲的敏感度整體較低,對于談話聲、交通聲和手機鈴聲的存在均持消極態(tài)度。
生態(tài)性作為生態(tài)公園最重要的特性,在微觀上體現(xiàn)為喚醒人們關于生態(tài)意向的文化感和美學向往[15]。因此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的特性、目的及設計理念與傳統(tǒng)城市公園大不相同,其設計與規(guī)劃需要借助多學科的知識和幫助,而聲景學是滿足其多元化設計的重要方法[16]。
本研究主要得到以下幾點結論。
1)金山公園聲景的聲源構成涵蓋了人類活動聲、機械聲、交通聲、地球物理聲及生物聲等。其中,交通聲的感知強度和頻率雖然不是最突出,但其優(yōu)勢度評價最高,偏好度、和諧度均較低,可見人們會格外關注交通聲對于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的負面影響。鳥叫聲被認為和諧度最高,而人們對人類活動聲的感知總體來說最為顯著。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的聲景設計應當增加自然聲的存在感,嚴格控制人類活動聲和機械聲,降低交通聲對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的負面影響以提高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的聲源感知體驗,保證公園的生態(tài)性。
2)人工聲是影響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聲景感知、視覺景觀及游憩體驗的重要因素。由表2可知,隔離交通聲與公園景觀美景度的提升顯著積極相關;人們對兒童嬉鬧聲及公園中的音樂聲接受度越高時,聲景安靜度評價越高,而人們對音樂聲的感知優(yōu)勢度越高,聲景安靜度評價越低;建立綠化屏障隔離交通聲、對公園中的兒童游樂區(qū)及樂聲區(qū)域進行合理劃分與分隔是提升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的總體滿意度的有效措施。值得一提的是,鳥叫聲和昆蟲聲的感知與聲景安靜度存在負面相關,與傳統(tǒng)的“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聲景感受有所不同,未來可針對不同鳥類和昆蟲叫聲的聲景效果做深入研究。
表4 游覽動機與聲源感知之間的關系Tab.4 Relationship between visit motivation and sound source perception
3)聲源類型感知的主觀性較高,社會、人口及行為學因素中,年齡、性別及教育背景是與聲源感知最為密切的3項。年齡越大的人對現(xiàn)場音樂聲、唱歌聲等音樂聲的評價更高,這與公園中盛行的老年廣場舞團體有關系;教育背景越高的人對于公園中的自然聲有明顯的向往,對人類活動聲較敏感但評價不高,然而對施工聲感知較弱;女性往往比男性對于兒童嬉鬧聲及風聲及草動聲和更敏感,然而對鳥叫聲的評價較負面。兒童嬉鬧聲和風吹草動聲是受社會、人口及行為學因素影響最深的聲源類型,腳步聲是唯一不受其顯著影響的聲源。
4)不同游覽動機對于特定聲源的感知評價有明顯差異,且可以造成聲景體驗的較大差異。具體來說游覽目的為放松的人對于環(huán)境中的人類活動聲接受度較高;游覽目的為欣賞風景的人則主要受人工聲的影響;游覽目的為享受安靜的人對聲景環(huán)境要求最高,因此易受各種聲源類型的影響。可見公園設計中要考慮人們的不同需求,通過功能區(qū)域的劃分控制區(qū)域內的典型聲源,實現(xiàn)不同聲景體驗需求的融合。應當注意的是,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的設計是根據(jù)地域性生態(tài)環(huán)境進行景觀設計,更應當注重景觀性和生態(tài)性的平衡,以滿足多元的景觀需求。
由于沒有排除地域性影響,因此本研究結論雖然具有統(tǒng)計學意義,但是否具有普遍意義需要進一步的證實。此外,無論是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的景觀要素組成還是景觀體驗與聲景感知均是復雜的有機系統(tǒng),盡管引入了多種評價指標和影響因素,但仍未能完全揭示其內在聯(lián)系,對聲景形成的內在機制以及聲源之間的影響機制可以作為后續(xù)研究的重點。謹希望相關研究成果能為今后生態(tài)型城市公園的聲景設計提供新的切入點。
注釋:
文中圖表均由作者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