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揚
愛爾蘭人是一個不怎么按牌理出牌的民族,有時候會“搗漿糊”,特別擅長把生活變成段子。
不久前,我的朋友參加了一場愛爾蘭人的葬禮。這本是悲傷的場合,不知什么時候起畫風開始變了。賓客們發(fā)言時講起了笑話,最后,葬禮變成了對死者的“吐槽大會”,所有的人都笑了。
愛爾蘭人生性幽默,這一點也體現(xiàn)到葬禮上。近年來,越來越多的愛爾蘭人想給葬禮進行特別的設(shè)計。有的女士要求來參加自己丈夫葬禮的人穿上顏色鮮艷的衣服,因為她的丈夫個性非常活潑。也有的人預(yù)先錄好自己的悼詞,在葬禮上播放。還有的時候,死者家屬把死者的手機放到棺材后面,棺材蓋將被合上時他們撥通手機號。鈴聲響起來,親友們先是被嚇了一跳,然后爆發(fā)出大笑。你覺得是家人不愛逝去的親人嗎?當然不是,不管是“笑著流下眼淚”或者“哭著哭著又笑了”,都多少能降低客人們的緊張感。在死者家屬看來,這也算是對親友們一種特別的感謝。
愛爾蘭人對于死的坦然,源于對于生的熱愛。愛爾蘭人是一個不怎么按牌理出牌的民族,有時候會“搗漿糊”,特別擅長把生活變成段子。無論婚喪喜事,他們都熱愛消解嚴肅、打亂悲情,甚至熱衷于制造錯愕。前一段時間,在一場神圣嚴肅的婚禮上,賓客們突然在新娘老爹的帶領(lǐng)下站了起來,表演了一個音樂快閃。老丈人帶領(lǐng)三姑六婆,串通了伴娘,又唱又跳還表演,成功地“偷走了”女兒女婿的風頭。
愛爾蘭民族對嚴肅甚至悲傷的事情,有時候會搞個輕松的插曲;對于喜慶的事情,更會找機會加碼。你很難想象,事實上,愛爾蘭歷史上經(jīng)歷過太多的沉重。在英國漫長而殘酷的殖民統(tǒng)治中,在戰(zhàn)爭中,在饑荒中,在移民中,在夾縫中,愛爾蘭人苦苦求存,這導(dǎo)致他們有豐富而曲折的情感體驗。可能就是在這種長夜難熬的情況下,一代代愛爾蘭人培養(yǎng)起了樂觀的精神,舉重若輕的生存策略,用幽默化解苦難和沉重。
或許也是同樣的原因,愛爾蘭人不大喜歡做個直腸子的人。他們很善于迂回表達,準確領(lǐng)會言外之意,從曲折的表象中捕捉豐富多變的信息。他們特別喜歡對高大上的東西進行嘲諷,醫(yī)生、神父、葬禮是他們段子手的靈感集中地。當然,這種嘲諷是雙向的,他們既會嘲笑神職人員,也會嘲笑信眾,既會嘲笑政客,也會嘲笑選民。沒什么東西是他們不能編到段子里的,如果再把酗酒這種近乎民族性的東西放進來,簡直能夠制造出無所不包的笑話。
曾經(jīng)高不可攀的東西能夠被嘲諷,當然也源于社會的發(fā)展和控制的松動。比如,愛爾蘭曾是基督教盛行的國家,但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人離開教堂。老一代人痛心疾首,但青年人似乎不以為意,拿上帝開玩笑的段子也層出不窮。有個笑話是:一個愛爾蘭人找不到停車位,絕望中他對上帝禱告:“主啊,救救我吧。只要您能賜我一個停車位,我發(fā)誓再也不喝吉尼斯啤酒了,一定每個星期天都去做彌撒!”這時,烏云散開了,一束陽光照到了一個停車位,這位老兄馬上說:“啊,主啊——不麻煩您了!我剛好找到了一個停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