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軍 戚 慧
武漢大學向來重視寫作教學,有著極其深厚的寫作教學傳統(tǒng)。僅民國時期,就設(shè)置了眾多與寫作(作文)相關(guān)的課程。全面、系統(tǒng)地梳理民國時期武漢大學寫作(作文)教學的歷史,對于當下的寫作學科建設(shè)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和啟示意義。
1928年,國立武漢大學成立,其下轄三個學院,即社會科學院、理工學院和文學院。1929年,社會科學院改為法學院,理工學院分為理學院和工學院。1936年設(shè)農(nóng)學院,1947年設(shè)醫(yī)學院。民國時期,武漢大學共有文、法、理、工、農(nóng)、醫(yī)六大學院。文學院始有中國文學和外國文學二系,1929年添設(shè)哲學系,1930年改哲學系為哲學教育系,同時增設(shè)史學系。1938年,哲學教育系又改為哲學系。
武漢大學文學院始終堅持兩大“培養(yǎng)目標”:一是造成專門的學者,同時又是受過高等教育的通人;一是養(yǎng)成學生自動讀書研究的能力與習慣①參見國立武漢大學:《中華民國十八年度 國立武漢大學一覽》,國立武漢大學1929年印行,第7-8頁。本文所謂“武漢大學”,不包括其前身自強學堂、方言學堂、國立武昌高等師范學校、國立武昌師范大學、國立武昌大學、國立武昌中山大學等。。圍繞這兩大目標,中國文學系、外國文學系、哲學教育系和史學系都設(shè)置了各自的課程體系。在課程設(shè)置上,一方面,每個系、每個年級都有各自的專門科(課)目;另一方面,每個年級均有機會選修其他相關(guān)的科目,一二年級還設(shè)有不少共同的科目。其中,四個系都曾開設(shè)過一門必修課程“作文”①本文所謂“作文”僅指中文寫作,不涉及外國文學系開設(shè)的英語、法語等作文課程。。
1929年度起,中國文學系開設(shè)了必修課程“國文講讀及作文”。1931年度起,中國文學系設(shè)必修課程“作文”,分“作文(一)”和“作文(二)”兩個階段,一年級講授“作文(一)”,二年級講授“作文(二)”。1935年度起,“作文(一)”改為文學院各系共同必修課程。1937年度起,文學院將“作文”課程分為“作文(一)”“作文(二)”和“作文(三)”,并規(guī)定一年級講授“作文(一)”,二年級講授“作文(二)”,三年級講授“作文(三)”。1939年度至1944年度,應(yīng)教育部要求,將“作文”課程改為“各體文習作”。1945年度至1947年度,“各體文習作”與“歷代文選”合并,定名為“歷代文選及作文”。1948年度至1949年度,中國文學系開設(shè)了 “寫作實習”“現(xiàn)代散文選讀與習作”“現(xiàn)代小說選讀與習作”“現(xiàn)代詩歌選讀與習作”等眾多與作文教學相關(guān)的課程。
自1938年度起,武漢大學文學院還為全校各院系開設(shè)了共同必修課程“國文”,“作文”教學在其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民國時期,在武漢大學擔任過“作文”課程或與作文教學相關(guān)的課程的教員主要有:
譚戒甫(1887—1974),湖南湘鄉(xiāng)人,上海南洋大學畢業(yè),1928年9月到武漢大學。
朱世溱(1896—1988),即朱東潤,江蘇泰興人,歷任廣西省立第二中學、江蘇省立第七中學教員,1929年4月到武漢大學。
周貞亮(1876—1933),湖北漢陽人,前清進士,日本法政大學畢業(yè),歷任天津南開大學、北平第一師范院教授,1929年9月到武漢大學。
徐天閔(1888—1957),安徽懷寧人,曾任國立中央大學講師、副教授,1929年8月到武漢大學。
蘇雪林(1897—1999),安徽太平人,曾任上海滬江大學、蘇州東吳大學國文教員和安徽大學教授,1931年8月到武漢大學。
劉異(1883—1943),湖南衡陽人,曾任遼寧東北大學、北平民國學院教授,1933年8月到武漢大學。
汪詒蓀(1904—1972),安徽懷寧人,國立北平大學法學士,日本九州大學法文學部歷史研究所畢業(yè),1936年9月到武漢大學。
葉紹鈞(1894—1988),即葉圣陶,江蘇吳縣人,中學畢業(yè),曾任北京大學講師和福建協(xié)和大學教授、復(fù)旦大學講師、商務(wù)印書館和開明書店編輯,1938年9月到武漢大學。
高亨(1900—1986),吉林雙陽人,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畢業(yè),曾任東北大學、河南大學教授,1938年9月到武漢大學。
朱人瑞(1908—?),江西浮梁人,武漢大學中國文學系畢業(yè),曾任江西省立南菁中學、安徽省立宣城師范教員,1938年10月到武漢大學。
黃焯(1902—1984),湖北蘄春人,曾任國立中央大學國文系講師,1939年9月到武漢大學。
周大璞(1909—1993),河南固始人,武漢大學中國文學系畢業(yè),曾任武昌東湖中學教員,1939年9月到武漢大學。
程會昌(1913—2000),即程千帆,湖南寧鄉(xiāng)人,金陵大學畢業(yè),曾任金陵大學、四川大學副教授,1941年到武漢大學。
葉瑛(1896—1950),安徽桐城人,國立武昌高等師范學校畢業(yè),曾任吳淞中國公學、桐城中學、南開中學等校教員,1942年到武漢大學。
民國時期,武漢大學文學院教員中向有“舊派”與“新派”之分,“舊派”主要從事古代文學教學與研究,“新派”主要從事新文學教學與研究。擔任“作文”課程的教員中,屬于“舊派”的有周貞亮、譚戒甫、劉異、徐天閔、黃焯等人,而朱世溱、蘇雪林、葉紹鈞等人則屬于“新派”。
從1929年至1939年,武漢大學均編印了一冊年度《國立武漢大學一覽》,內(nèi)收全校各院系“學程內(nèi)容”和“課程指導書”。1940年至1949年,雖未編印《國立武漢大學一覽》,但各院系每年度都有“課程指導書”或“課目表”?!皩W程內(nèi)容”主要介紹每門課程的性質(zhì)、教學目標、基本內(nèi)容、基本要求等,“課程指導書”則對每門課程的類別、學分、周學時、年級、學期、任課教員等進行了詳細說明。
1929年度和1930年度,中國文學系一年級設(shè)必修課程“國文講讀及作文”,其“學程內(nèi)容”如下:
本學程取秦漢以來至近代各體甲選之文,用為模范,詳加講解。隨即于授各體文時,講明為各體文之方法,并試令作各體文,為之詳加評改,使學者明于各體文之程式,且能操筆為之。①國立武漢大學:《中華民國十九年度 國立武漢大學一覽》,國立武漢大學1931年版,第10頁。
這門課程由周貞亮講授,每周二小時,一年授完(即講授兩個學期)。從周貞亮編寫的課程講義《各體文選》來看,他所講授的“國文講讀及作文”偏重于文言文教學。
1931年度起,“國文講讀及作文”課程停開,中國文學系一年級設(shè)必修課程“作文(一)”、二年級設(shè)必修課程“作文(二)”,均每周二小時,一年授完。其“學程內(nèi)容”如下:
作文(一)
練習普通應(yīng)用之描寫,記敘,議論各種文體?;蚍g,或筆錄,或就教員提出之參考材料作為綜合,分析,批評之工作。每次皆當堂交卷以期練習敏捷之思考力。
作文(二)
練習普通應(yīng)用文體,均當堂交卷。其由教員供給參考材料作長篇有系統(tǒng)之學術(shù)論文;或自由命題練習詩歌戲劇小說各種文藝者,不在此限。②國立武漢大學:《中華民國二十年度 國立武漢大學一覽》,國立武漢大學1932年版,第5頁。
“作文(一)”注重對“描寫、記敘、議論”三種普通應(yīng)用文體的練習,“作文(二)”則重視“作長篇有系統(tǒng)之學術(shù)論文”的訓練和自由命題之詩歌、戲劇、小說等文藝文練習。普通應(yīng)用文體練習,均要求當堂交卷,旨在養(yǎng)成學生的思考力與敏捷度。自1935年度起,“作文(一)”“作文(二)”的“學程內(nèi)容”略有變化,即“作文(一)”中的練習文體增加了“抒情”一項;“作文(二)”中的“自由命題練習詩歌戲劇小說各種文藝者”改為“自由命題練習其他文藝作品者”。同時,“作文(一)”成為“文學院各系公同課程”③國立武漢大學:《中華民國廿四年度 國立武漢大學一覽》,國立武漢大學1935年版,第20頁。。
據(jù)文學院課程指導書,1931年度,中國文學系一年級“作文(一)”和二年級“作文(二)”,均由蘇雪林講授。1932年度,中國文學系一年級“作文(一)”,蘇雪林講授;二年級“作文(二)”,譚戒甫講授。1933年度,中國文學系一年級“作文(一)”,劉異講授;二年級“作文(二)”,譚戒甫講授。1934年度,中國文學系一年級“作文(一)”,朱世溱講授;二年級“作文(二)”,劉異講授。外國文學系一年級選修課程“作文(一)”,蘇雪林講授。本年度起,哲學教育系實行主輔修制,將課程分為哲學教育組、哲學組和教育組。選哲學組或教育組的學生,應(yīng)以哲學或教育為主科,另選中國文學、外國文學或史學為輔科,輔科課程亦為必修課。一年級哲學教育組“作文”,與外國文學系一年級合班,蘇雪林講授;二年級 “作文(二)”(輔科必修課程),每周三小時,劉異講授。1935年度,中國文學系一年級“作文(一)”,劉異講授;二年級“作文(二)”,朱世溱講授。外國文學系一年級“作文”,蘇雪林講授;史學系一年級“作文”,朱世溱講授;哲學教育系一年級“作文”,與外國文學系一年級合班,蘇雪林講授。1936年度,中國文學系一年級“作文(一)”,朱世溱講授;二年級“作文(二)”,劉異講授。外國文學系一年級“作文”,蘇雪林講授。史學系一年級“作文”,朱世溱講授。哲學教育系一年級“作文”,與外國文學系一年級合班,蘇雪林講授;二年級“作文(二)”(輔科必修課程),每周三小時,劉異講授。1937年度,中國文學系一年級“作文(一)”和二年級“作文(二)”,均由朱世溱講授;外國文學系一年級“作文”,蘇雪林講授。史學系一年級“作文”,汪詒蓀講授。哲學教育系哲學教育組一年級“作文”,汪詒蓀講授;哲學組、教育組一年級選中文為輔科者,“作文”與中國文學系一年級合班,朱世溱講授;二年級“作文(二)”(輔科必修課程),朱世溱講授。1938年度,中國文學系二年級“作文(二)”,葉紹鈞講授。哲學教育系“作文(二)”(輔科必修課程),朱世溱講授。
1937年度,中國文學系還為三年級設(shè)必修課程“作文(三)”,每周二小時,一年授完。其“學程內(nèi)容”如下:
講習積極修辭學,辨析駢散文之異同,及駢文之歷史,體性,技術(shù),使知文筆二者之特點與功用。再就時代性,講習公牘,書扎,及其他應(yīng)世之文,以完成文學上應(yīng)用之技能。①國立武漢大學:《中華民國廿六七年度 國立武漢大學一覽》,國立武漢大學1939年版,第24頁。
這門課程由劉異講授,僅開了一學年。
從1938年度起,文學院為全校各院系一年級開設(shè)共同必修課程“國文”,或每周二小時,或每周三小時,或每周四小時,由葉紹鈞、朱世溱、蘇雪林、高亨、朱人瑞、葉瑛、程會昌(千帆)、周大璞等人講授。其“學程內(nèi)容”如下:
本學程為全校各院系公同功課。
一、讀文 選授文字七十余篇,計分以下諸目:1.近人文;2.雜文(包括抒情文,寫景文,議論文,說明文);3.史文;4.詩;5.批評文;6.駢文;7.詞;8.曲;9.小說;10.諸子文。
二、作文 每二星期作文一次。命題或切近學生之實際生活,或與所讀文字有關(guān),務(wù)使善達其所蘊蓄。
三、專書閱讀 選定書籍八種,令學生于課外閱讀,而筆記其心得。②國立武漢大學:《中華民國廿六七年度 國立武漢大學一覽》,國立武漢大學1939年版,第24頁。
“國文”內(nèi)容主要包括“讀文”“作文”和“專書閱讀”,其中“作文”占有重要地位。在一定程度上,此前中國文學系的“作文(一)”或外國文學系、史學系哲學教育系的“作文”被納入“國文”范圍。學程規(guī)定每兩周作文一次,作文命題要求切近學生的實際生活或與所讀的文字(大概指選文)有關(guān),對題材、文體并無明確的限制,更具靈活性。“國文”中選文比較廣泛,涉及包括文學作品在內(nèi)的各種文體。同時,要求學生課外專書閱讀并養(yǎng)成寫讀書筆記的習慣。
1939年度,武漢大學文學院根據(jù)教育部頒布的《各學院分系必修選修科目表》,將必修課程“作文”改為“各體文習作”。葉紹鈞、朱世溱分別為中國文學系二年級、三年級講授此課程,每周一小時③參見武漢大學檔案館所藏《國立武漢大學二十八年度各院系課目表》。。1941年度至1944年度,徐天閔、胡守仁等人為中國文學系二年級講授“各體文習作”,每周二小時;朱世溱、黃焯等人為三年級講授“各體文習作”,每周一小時①參見武漢大學檔案館所藏《國立武漢大學文學院課程指導書(三十年度)》。。1945年度至1947年度,文學院將“各體文習作”與“歷代文選”兩門課合并為必修課程“歷代文選及作文”,由黃焯為中國文學系二年級講授,每周三小時②參見武漢大學檔案館所藏《國立武漢大學文學院課程指導書(三十四年度)》《國立武漢大學三十五學年度各院系必修及選修科目表》《國立武漢大學文學院課程指導書(中華民國三十六年度)》《國立武漢大學文學院現(xiàn)任教授名冊(三十六年二月)》等。。1948年度,中國文學系一年級設(shè)必修課程“寫作實習”,每周二小時,一年授完;同時設(shè)有選修課程“國文選讀與習作”。二年級第一學期設(shè)必修課程“現(xiàn)代散文選讀與習作”,每周三小時;二年級第二學期設(shè)必修課程“現(xiàn)代小說選讀與習作”,每周三小時;三年級第一學期設(shè)必修課程“現(xiàn)代散文選讀與習作”,每周三學時;三年級第二學期設(shè)必修課程“現(xiàn)代小說選讀與習作”和“現(xiàn)代詩歌選讀與習作”,均每周三小時;四年級第一學期設(shè)選修課程“現(xiàn)代散文選讀與習作”,每周三學時。本年度,與“作文”相關(guān)的課程明顯增多,并細化為不同文體,既有必修,也有選修,為學生提供了更多的學習機會。值得注意的是,小說、散文、詩歌都冠之以“現(xiàn)代”,顯然指的是“新文學”,而“習作”當然是指語體文寫作。1949年度,文學院課程大大精簡,中國文學系一年級設(shè)必修課程“寫作實習”,每周二小時,一年授完;二年級第二學期設(shè)必修課程“現(xiàn)代小說選讀與習作”,每周三小時;三年級第二學期設(shè)選修課程“現(xiàn)代詩歌選讀與習作”,每周二小時③參見武漢大學檔案館所藏《國立武漢大學一九四九年度課程精簡對照表》。。
武漢大學圖書館藏有蘇雪林1934年和1936年兩本日記手稿,其中1936年日記對其教授“作文”情況多有記載。葉紹鈞的《西行日記(上)》《嘉滬通信》對他在武漢大學期間所授“作文”“國文”情況也有詳細記錄。通過蘇雪林、葉紹鈞兩人的日記或書信,可以大體了解民國時期武漢大學的“作文”教學情況。
1936年上半年,蘇雪林除擔任“中國文學史”“新文學研究”課外,自3月3日起,還為外國文學系、哲學教育系一年級合班講授必修課程“作文”,每周四下午二節(jié)。其日記記載:
3月3日 余今日添作文課后比較忙碌,整理舊作亦須參考許多材料。
3月5日 下午睡了一覺,預(yù)備作文課之講演,所講系沈約、謝靈運傳論及陸厥傳。
3月6日 下午動手改作文。
3月7日 今日擬以一日之力批改作文,幸而進行尚不甚慢,自上午十時后改起,到下午五時前,居然大致畢事。
4月8日 上午將作文課本看完,并批了分數(shù)。
4月9日 下午作文二堂,題為(一)哀阿比西尼亞,(二)我于非常時期之準備,(三)特寫。
4月30日 今日為余上文學史及作文之最后一日,故心甚高興。
5月8日 下午一時赴文學院考書,今日所出國文題為:(一)張騫論,(二)“自力更生”之評判。學生多不解第二題之義,豈不看報耶?奇哉!
每次上作文課之前,蘇雪林都預(yù)備了講義、參考材料或作文題目。課堂上,她將一部分時間用于講授寫作技巧,一部分時間用于寫作實踐;學生當堂作文,作文簿由她帶回批改,待謄繕分數(shù)后再發(fā)還給學生。這一學期,她為學生提供的多為傳論類材料,如李廣傳、張騫傳、沈約傳、謝靈運傳論、陸厥傳、司馬遷《〈史記〉自序》等。她對所選材料進行講解、分析之后,有時會當堂提供作文題目,如《張騫論》。不難發(fā)現(xiàn),蘇雪林所出的作文題目,大多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針對性。當時,埃塞俄比亞因意大利法西斯的入侵而淪陷,《哀阿比西尼亞》一題就是針對這一事件所出的。由埃塞俄比亞的淪陷,蘇雪林聯(lián)想到中華民族的前途,“恐國家形勢之迫切,恐不免做亡國奴,故心緒尤為郁郁”①蘇雪林1936年日記手稿本。。有感于此,她又出了一道作文題——《我于非常時期之準備》,希望青年學生對國家命運有所關(guān)切。之所以出《“自力更生”之評判》一題,是因為當時各種報刊上正熱烈討論民族復(fù)興與自力更生的話題②參見張肇融:《大戰(zhàn)前夕中國之自力更生運動》,南京《國衡》1935年第1卷第2期;云漢:《自力更生為中國唯一出路》,上?!抖Y拜六》1935年第603期;王震鵬:《自力更生與今日之中國》,武漢《江漢思潮》1935年第3卷第 6期;胡漢民:《民族主義與自力更生》,香港《三民主義月刊》1936年第7卷第3期;孤鴻:《由阿國的敗亡說到自力更生》,廣州《出路》1936年第1卷第5期。,蘇雪林期待學生對此能有自己的認識和評判?!疤貙憽睂儆谛侣剤蟮赖囊环N體裁,蘇雪林以此為題,可以訓練學生對真人真事的描寫能力。
下半年,蘇雪林繼續(xù)為外國文學系和哲學教育系講授“作文”,每周二下午三節(jié)。其日記記載:
9月22日 下午小覺,一時三刻赴文學院上課三小時,第一小時精神不振,以后即轉(zhuǎn)佳。作文班學生約十余人,較去年略少。
9月29日 飯后小睡,睡起看了一刻鐘的報,赴校上課,精神更壞。作文出題二:(一)夸大狂與自信力,(二)外郊漫步。
10月6日 下午欲睡,而心懸懸然,起而改作文。完畢,赴校上課。
10月13日 午餐后小睡,一時三刻赴文學院上課一堂,又上作文課二堂,出題二:(一)天助自助者論,(二)非常時期吾人之準備。
11月24日 下午……接上作文,出題二:(一)慰勞綏遠將士書;(二)過去生活漫譚。
12月1日 第二堂上作文課,將柳宗元八記講完,發(fā)還作文簿。
這一學期,上“作文”課的學生不多,僅有十余人。蘇雪林共出了六道作文題,其中,《外郊漫步》和《過去生活漫譚》均屬于隨筆一類,其他題目也是有很強的現(xiàn)實針對性且多來源于其所閱讀的報章雜志③據(jù)蘇雪林日記,1936年,她訂閱的報刊有《武漢日報》《大公報》《大晚報》《獨立評論》《宇宙風》《人間世》《我存雜志》等。。1935年6月,梁實秋針對當時南京、上海、北平等地十位教授聯(lián)名發(fā)表的《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shè)宣言》,撰寫了一篇《自信力與夸大狂》④梁實秋:《自信力與夸大狂》,天津《大公報·星期論文》1935年6月9日,第2、3版。。此文在天津《大公報》上發(fā)表后,被北平《獨立評論》、上?!杜d華》等多家報刊轉(zhuǎn)載。蘇雪林直接將梁實秋的文章標題作為作文題目,是想讓學生也能參與討論并發(fā)表自己的看法?!短熘灾哒摗?,仍是當時報刊上討論的熱點話題?!斗浅r期吾人之準備》與上學期的《我于非常時期之準備》相似,也是強調(diào)在國家危急之際應(yīng)有救亡圖存意識,但由個體“我”擴大到了全體“吾人”。1936年11月至12月間,日軍入侵綏遠,在國民政府的領(lǐng)導下,前方戰(zhàn)士奮力抵抗。11月19日,蘇雪林“看報綏遠戰(zhàn)爭緊急,恐中日戰(zhàn)爭即將爆發(fā)”⑤蘇雪林1936年日記手稿本。。她出作文題《慰勞綏遠將士書》,意在讓學生關(guān)心國事、支援前線抗敵將士,培養(yǎng)學生的責任感。
1949年,蘇雪林在上?!渡衤氃驴飞习l(fā)表了一篇《教授國文經(jīng)驗談》,對其20多年來的國文教學經(jīng)驗特別是作文教學經(jīng)驗進行了總結(jié)。她認為,教師出題目“要學生寫文章,總該使學生有話說。使學生有話可說,題目寬易是一法,題目與講授過的教材發(fā)生聯(lián)系也是一法”。最理想的做法是每周作文一次,至少每兩周作文一次?!白魑囊嗽谡n堂之上,必須二小時內(nèi)交卷,所以養(yǎng)成學生敏捷確切之思考力。不得已乃可作于課外,但一學期中僅可一次?!彼€認為,對學生的作文,教師宜親自批閱,“閱時先注意其思想之條理,次注意其文句之構(gòu)造,遇有警策的意思,雋美的文采,亦不妨略加圈點及好評,藉以鼓勵其興趣。但濃圈密點和阿諛過當?shù)脑u語,徒然煽動學生的虛榮心,則在所切忌”。此外,她建議學生于正課之外,多閱讀各種書籍報章雜志,并撰寫讀后札記①蘇雪林:《教授國文經(jīng)驗談》,上?!渡衤氃驴?949年第1卷第2期。。
多少年以后,吳魯芹②吳魯芹,原名吳鴻藻,1937年秋考入武漢大學外國文學系,1942年畢業(yè)。仍記得蘇雪林當時的授課情形:“她教外文系的大一國文,到了學校內(nèi)遷四川樂山,大約是人手不夠,這—班國文就擴大為文學院全院的大一國文,可能不包括中文系,至少外文系、哲學系、歷史系的大一學生,共濟一堂。每隔一兩星期還要作文一次,而她對作文的批改是十分認真的?!雹蹍囚斍郏骸队涚箸烊堋?,《傳記文學》1979年第35卷第4期。
1938年9月,葉紹鈞由文學院院長陳源推薦到武漢大學,任中國文學系教授,講授了四個學期的“國文”“作文”等課程。
武漢大學本擬于1938年11月1日開學,但因時局不靖,上課日期一再被延遲,直到12月1日才正式上課。11月4日,葉紹鈞致函上海友人:“武大于十日上課。但弟所教系新生,新生從他處來不易,大約須至廿日始上課。同任國文者為蘇雪林女士。楊今甫君聞亦要來擔任此課,還有一二位尚未遇見。昨與蘇商談,她推弟擬一目錄,供一年教授之用。以前大學教國文唯憑教師主觀嗜好,今新有課程標準,或可漸入軌道?!雹苋~圣陶:《葉圣陶集》第24卷,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73、175-176、181頁。葉紹鈞為甲組和癸組講授“國文”,每周三小時,還為中國文學系二年級講授“作文(二)”,每周二小時。葉紹鈞初到武漢大學時,很受重視,被推為同行領(lǐng)導并主持“國文”選文工作。他在致友人信中說:“三班人數(shù),合計不出八十人,作文兩星期一次,則每星期改作文本四十本可矣。同行尚有三位,陳通伯君以為弟有什么卓識,推弟為之領(lǐng)導,選文由弟主持。實則弟亦庸碌得很,所選與陳所不滿之老先生(舊時多黃季剛門人,今因?qū)W校搬家,他們未隨來,現(xiàn)在老先生無一個矣)無甚差異?!雹萑~圣陶:《葉圣陶集》第24卷,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73、175-176、181頁。講了一個月之后,他又在致友人信中寫道:“上課已一月,興趣尚佳,不致感厭惡。學生程度不好,只嫌上課時間太少,不能多為講解。作文三班共有一百廿本,兩星期改一次,天天還不清的債,未免感苦。然學生似頗有領(lǐng)會弟改削之苦心者,則亦足以自慰?!雹奕~圣陶:《葉圣陶集》第24卷,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73、175-176、181頁。盡管學生程度不好,工作量又大,但葉紹鈞“興趣尚佳”,雖苦猶樂。
1939年3月16日,第一學期結(jié)束。一周后,即3月23日,第二學期開始。本學期,葉紹鈞周一、周四上午為甲組講授“國文”,周三、周六上午為癸組講授“國文”,周六下午為中國文學系二年級講授“作文(二)”。同第一學期一樣,葉紹鈞每天忙于備課、上課、批閱作文等,鮮有空暇時間。其《西行日記(上)》對此做了十分詳細的記載,計有五十余條,茲擇其要者過錄如下:
5月2日 晨起,改癸組作文。
5月3日 晨上癸組一課,歸來將甲組之文課改畢。
5月4日 上午上甲組二課,不令作文,怕改削也;歸來改癸組作文三本。
5月5日 上午改癸組作文,飯后預(yù)備功課。
5月8日 午后……癸組楊倫來請改文,即為指點終篇。
5月10日 晨上癸組一課,歸來倦甚,入睡一時。飯后改二年級作文四本……
5月11日 晨令甲組作文,出題二,為《樂山聞警》及《重慶慘劫》,限作抒情文。
5月13日 上午令癸組作文,題與甲組同。歸來改甲組文數(shù)本。下午三時到校,上二年級兩課。
5月14日 竟日改一年(級)甲組作文本。
5月15日 晨上甲組一課,歸來改癸組文,計得十本。
5月16日 雨竟日。改癸組文,及晚得十三本,全部改畢。
5月20日 上午上癸組兩課;并出題與二年級,以免下午再走一次,題為《作一記人之文》。歸來改作文三本。
5月21日 晨起即預(yù)備功課,改作文本。
5月24日 晨上癸組一課,歸來改作文三本。
5月25日 晨上甲組二課,歸來改作文三本。
5月27日 上午令癸組作文,題為《壁報》。
5月30日 孟實送來學生趙君一文,謂可交《中學生》,余即封寄至桂林。
5月31日 上癸組一課,歸來改作文十本。
6月1日 上午上甲組兩課,歸來改作文本。
6月5日 晨上甲組一課,歸來改癸組文十馀本。
6月6日 午后預(yù)備功課,改作文四本。又作書復(fù)彬然、祖璋①即傅彬然和覃祖璋,時為《中學生》編輯。,附去武大學生投稿兩篇。
6月7日 晨上癸組一課,歸來改甲組文十本。此次叫他們試作五言詩,他們韻也不押,為之修改,乃殊非易。
6月10日 晨令癸組作文,題為《隨筆》。歸來后改二年級文二本。
6月14日 上午上癸組一課,回來改癸組之作文本。
6月16日 上午預(yù)備功課,改二年級文四本。精神不好,午后休臥一時許。
6月17日 晨到校上癸組兩課,歸來改癸組文本。午后三時到校上二年級一課,精神不好,少上一課。
6月22日 晨令甲組作文,題為《讀詩隨筆》,作了此篇,本學期不復(fù)作矣。歸來改二年級文,亦為五古,一本而費二小時。
6月24日 上午令癸組作文,題仍為《隨筆》。歸來改各級作文共七本。
6月26日 晨上甲組一課,回來改各級文十本。
6月29日 上午上甲組二課,歸來改二年級詩作七本。
7月3日 晨上甲組一課,回家改甲癸兩組文,共得十本。
7月9日 晨方起,學生楊倫來,以余所批作文本自述其領(lǐng)會所得,兼及平日所誦文章,直至十時半始去。
7月12日 上午出國文試題,所擬較多,且須繕寫清楚,費了半天工夫。飯后持題歷訪人瑞、晉生、雪林、東潤四位,天氣大熱,坐定喝水扇風,間以閑談,歸來已四時矣。
7月17日 上午十時到??荚噰?,十二時收卷而歸。此次考試出三題,一以一詩演述之,一以古文一篇約縮為短章,一以作語體文一篇。各同事分題評閱,余與蘇雪林閱語體文。飯后將甲組之卷看畢。
本學期,葉紹鈞所出的《樂山聞警》《重慶慘劫》《作一記人之文》《壁報》《隨筆》和《讀詩隨筆》等均為命題作文。在他看來,“定期命題作文是不得已的辦法”,但教師要理解透徹命題的含義,“命題的時候必須排除自己的成見與偏好;唯據(jù)平時對于學生的觀察,測知他們胸中該當積蓄些什么,而就在這范圍之內(nèi)擬定題目。學生遇見這種題目,正觸著他們胸中所積蓄,發(fā)表的欲望被引起了,對于表達的技術(shù)自當盡力用功夫;即使發(fā)表的欲望還沒有到不吐不快的境界,只要按題作去,總之是把積蓄的拿出來,決不用將無作有,強不知以為知,勉強的成分既少,技術(shù)上的研摩也就綽有余裕。題目雖是教師臨時出的,而積蓄卻是學生原來有的……學生經(jīng)過多年這樣的訓練,習慣養(yǎng)成了,有所積蓄的時候,雖沒有教師命題,也必用文字發(fā)表;用文字發(fā)表的時候,雖沒有教師指點,也能使技術(shù)完美。這便是寫作教學的成功”①葉紹鈞:《論寫作教學》,桂林《國文月刊》1941年第1卷第6期。。他還認為,“有些國文教師喜歡出議論題教學生作”,學生遇到此類題目,只得“從報紙雜志上去摘取一點意見來”,或者把自己“聽來的看來的話復(fù)述一遍”②葉圣陶:《國文隨談(續(xù))》,桂林《中學生》1941年第39期。。蘇雪林常常取材于報章雜志并喜歡出議論題,而葉紹鈞則不同,他的命題作文是以學生的生活經(jīng)驗為范圍,比較貼近學生的見聞、理解、情感、思想等,多要求寫抒情文和記敘文,如《樂山聞警》和《重慶慘劫》就是這樣。1939年5月初,重慶遭遇空襲,“熱鬧市街毀十之六七,死傷殆至五六千人,電廠水廠俱被破壞”③葉圣陶:《葉圣陶集》第19卷,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61、203、215、250頁。,樂山也警報不斷。5月11日,他在課堂上出這兩個作文題,并限作抒情文。這兩個題目都涉及學生身邊發(fā)生的事情,容易觸發(fā)他們心中的“積蓄”,寫出他們的真情實感。
1939年9月23日,葉紹鈞赴中國文學系參加系務(wù)會議,“所議為各人所擔任之課程。余任一年級基本國文兩班,及二年級各體文習作。并議定課文必須文言,作文亦必須作文言。在座諸君皆篤舊之輩,于教學無所見地,固應(yīng)如此。余以一人不能違眾意,亦即隨和而已”④葉圣陶:《葉圣陶集》第19卷,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61、203、215、250頁。。10月26日,學校送來功課表,葉紹鈞“本學期教基本國文兩班,計六小時,二年級各體文習作一小時,比上學期少一小時;分排四日,星期一、五無課”⑤葉圣陶:《葉圣陶集》第19卷,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61、203、215、250頁。。雖“各體文習作”比以前少了一個小時,但每周所批閱作文量并未減少。此時,中國文學系新舊兩派之間矛盾突出,葉紹鈞乃生出走之意:“余在武大本不見有興趣,每日改文,又嫌其苦,今得改途,為中學國文教學謀改進,又得從事著述,是不啻開一新天地也。余決去武大而就教廳之事矣。”⑥葉圣陶:《葉圣陶集》第19卷,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161、203、215、250頁。1940年8月,他辭去武漢大學教職,在四川教育廳廳長郭有守安排下,以語文考察員名義前往成都,繼續(xù)從事中學國文教育教學工作。
在武漢大學任教期間,無論是備課、上課,還是批改作文,葉紹鈞都極其認真負責。蘇雪林曾在《葉紹鈞的作品及其為人》一文中說:“葉氏做事非常負責,也非常細心,到校后,果然不負陳院長的委托,把他多年國文教學經(jīng)驗一概貢獻出來。特別在批改學生作文課方面所定條例最多,所定符號有正有負,竟有十幾種花式?!碧K雪林“那時在武大擔任基本國文兩班,因素來欽佩葉氏國文教學方法,頗能虛心聽從他的領(lǐng)導”⑦蘇雪林:《葉紹鈞的作品及其為人》,《文壇話舊》,臺北:文星書店1967年版,第112-113頁。。她還坦言,曾向葉紹鈞學習過作文教法和批改方法。據(jù)李格非⑧李格非于1939年秋考入武漢大學中國文學系,1942年畢業(yè),旋入武漢大學文科研究所深造,1945年留校任教。回憶,“葉先生備課從來極為認真,常常通宵達旦,講稿寫得密密麻麻。上課時,更是一絲不茍,從范文的講解到寫作的評述,鞭辟入里,使人折服”,“葉先生對我的寫作,批改得極為認真,常常稍易一字,意境就大不一樣,真不愧為大手筆”⑨凱文:《葉圣陶在武漢大學》,《武漢大學校友通訊》1991年第2期。。
從1929年至1949年,武漢大學一直將“作文”教學納入本科課程體系之中。除文學院之外,作文教學還覆蓋到了法學院、理學院、工學院等其他院系??傮w來看,當時的作文教學主要側(cè)重于議論文、抒情文、記敘文和學術(shù)論文等應(yīng)用文體寫作訓練,同時兼及詩歌、小說、戲劇等文學創(chuàng)作。在近二十年的時間里,先后有十幾位教師講授過“作文”課或與作文教學密切相關(guān)的課程,其中多是享譽文壇或?qū)W界的大家。這些前輩不僅兢兢業(yè)業(yè)于課堂教學,課外還精心指導學生習作并推薦發(fā)表?,F(xiàn)今,武漢大學寫作學科建設(shè)之所以能夠走在全國高校前列,直可謂其來有自,與其歷代累積而成的寫作教學傳統(tǒng)是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