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凱應

鐘樓鎮(zhèn)仙姑山下有個何家村，村里家家戶戶都以種水果為業(yè)，諸如芒果、荔枝、龍眼、菠蘿之類。因缺乏技術和有效管理，歷年都是靠天吃飯———收成好時水果賣不上價錢，價錢好時又沒有什么產(chǎn)量，只能勉強維持生計，因此成了縣里有名的貧困村，這讓村支書何德旺老爺子臉上無光。要說何老爺子倒是個認真負責的好干部，也實實在在為村民解決了一些諸如申請扶貧資金等實際問題。無奈，對于果樹種植他是個門外漢，對村民的處境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這天又到了周末，老爺子的兒子何能強從省城回來，他一放下行李就風風火火地出門去了，也不知道他忙些啥，直到晚餐上桌也不見他的人影，打了好幾次電話才把他催回來。要回來就自己回來唄，這小子倒好，還帶著一幫小伙子浩浩蕩蕩走進家門。這幫人也不客氣，一落座就大開尊口，這個說大叔快拿好酒來，那個說好菜盡管上，我們決不浪費。老爺子見這幫小年輕都是兒子的發(fā)小，平時對自己都很尊重，見了自己老遠就客氣地打招呼，現(xiàn)在進自己家門了卻個個大大咧咧，心說這是咋了，一個個沒個正形。他心中略有不快，嘴上卻說：“老婆，家里來客人了，快加幾個下酒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原本鬧哄哄的場面突然安靜下來了。小何站起來敬了老爸一杯酒，接著幾個年輕人也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各敬老爺子一杯酒。見這幫毛頭小伙子突然規(guī)矩起來，老爺子心里敲起了小鼓，心說這幫兔崽子想整啥幺蛾子？

果然，敬完酒，小何清清嗓子，說：“咳咳？？爸爸，我這次回來還是想聽聽您的意見，上次商量的事兒您考慮得咋樣了？”

“這事兒你想都別想！”老爺子聞言勃然大怒，“我說你咋叫這么多人上門呢，原來你擺的是龍門陣?。扛嬖V你，我可不吃這一套！”

見老爺子如此氣憤，這幫本已準備好說詞的年輕人都愣住了。

原來，小何大學學的是園藝專業(yè)，畢業(yè)后去省城植物研究所工作，專門研究果樹改良，頗有建樹。他見鄉(xiāng)親們辛辛苦苦種植果樹卻沒有收獲，心里不是滋味，便隔三岔五回來指導。可果樹這玩意兒不好整，稍有閃失就會減產(chǎn)，這不，前段時間他工作忙沒及時回來，等他回來去果樹林轉悠，卻發(fā)現(xiàn)果樹染了大面積的介殼蟲病———這病早發(fā)現(xiàn)好辦，噴一次殺蟲藥就可以解決，等蟲長出介殼再治就難了，將導致大面積減產(chǎn)。鑒于這次失誤，小何打算辭職回來成立水果種植合作社，利用自己的特長為鄉(xiāng)親們服務，帶領鄉(xiāng)親脫貧致富。老爺子不同意。他認為一來本村土地貧瘠，種水果難有大發(fā)展；二來家里花那么多錢供他上大學，好不容易去省城工作，怎么能輕易回來呢？老爺子希望他好好工作，爭取考研，以后成為國家級果樹專家———為這事兒父子倆沒少慪氣。

見大家被老爺子的氣勢震住了，小何連忙使眼色。那幫年輕人七嘴八舌地說開了。這個說，叔啊，您平時是咋教導我們顧大局的？咋輪到您家就變樣了呢？那個說，伯呀，您看我們村這么窮，咋就無動于衷呢？他們說來說去，無非是懇求老爺子讓小何回來帶領他們共同致富。老爺子礙于面子和自己村支書的身份不好反駁，便沉著臉不吭聲。

見“群眾呼聲”不起作用，小何只好又硬著頭皮上陣，他發(fā)揮自己擅長演講的特長，從中央關于扶貧工作精神到村里種植水果的大好前景，從成立合作社幫助村民脫貧致富到自己研究課題的雙贏？？直說得口干舌燥，老爺子卻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fā)。

“爸爸，您倒是說句話呀！”見老爺子油鹽不進，小何不無抱怨地說，“您想想，我們村一直戴著貧困村的帽子，再這樣下去，您這支書遲早被擼。您好強了一輩子，真到了那天，您這臉面往哪擱??？”

也許是激將法起了作用，也許是酒勁兒上來了，老爺子臉一紅，嘆了口氣說：“唉！孩子們，凡事都有定數(shù)，并非所有努力都有回報。我們村條件有限，再怎么努力也難改變落后面貌?。　?/p>

“爸，您這話可說得不對??！您沒聽說過人心齊泰山移嗎？古人早就說了人定勝天———我們搞植物研究的就是要打破常規(guī)，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您看以前沒有溫室種植吧，現(xiàn)在有了，說不定以后連溫室也不用，直接在普通房間就能種水果呢！”小何笑呵呵地說。

“那好，你要能在家里的水泥地上種出水果來我就同意！”老爺子就坡下驢。

“一言為定！”小何毫不猶豫地說，“以三個月時間為限，如果我在屋內種出水果來，您無條件支持我，否則我死了辭職這條心，專心考研！”

小何當即點燃三炷香，在前后院四角拜了拜，一邊拜一邊嘴里念念有詞。

老爺子見兒子神神道道，心中的煩惱又添了幾分。

拜完四方土地神，小何根據(jù)風水選定老爺子的臥室作為水果種植地。老爺子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說，所有房子中自己的臥室最陰暗，又是水泥地，能種出水果才是天方夜譚呢！

第二天，小何和發(fā)小抬來一個花盆，里面長著一棵生機勃勃的小西紅柿苗。老爺子臥室的北面有個窗戶，他倆把花盆放在北面窗臺上。

小何每個周末都回來澆水。每次澆完水，他都要去后院東挖挖西鏟鏟，并在翻動過的地方澆水施肥，說是室外施肥室內長果。老爺子看了，又氣又笑，心里嘀咕著，還果樹研究員呢，簡直是個精神??！

一個月過去了，那西紅柿苗不但不見長高，反而萎縮了。小何的發(fā)小急得不行，好幾次趁老爺子不在家偷偷把盆搬到后院曬太陽。即便如此，那苗依然要死不活。見此情形，發(fā)小們埋怨小何，但小何并不著急，反而胸有成竹地安慰他們，說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光陰似箭，一晃三個月過去了，打賭約定的期限到了。

這天，小何早早約了發(fā)小們來家里。見老爺子望著那棵要死不活的西紅柿苗冷笑不止，小何知道老爺子心里想什么，笑著說：“爸爸，我當時答應在您房間種出水果來，可沒說種出的是西紅柿??！”

老爺子一怔，說：“隨你怎么狡辯，反正時間已經(jīng)到了，還是把你在水泥地上種出來的水果拿出來吧！”

小何說：“爸爸，我用這棵小小的西紅柿苗變出一個大大的菠蘿蜜果，您信不？”

“不信！”

“那好，您可看仔細了！”

小何說完便抱著花盆鉆進了老爺子的床底下。只聽得床下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緊接著紙箱、瓶瓶罐罐不斷被推出來。之后，突然從床底下冒出個黃澄澄的大家伙！

老爺子定睛一看，果然是個碩大的菠蘿蜜！果柄處還冒著白漿———顯然是剛摘下來的新鮮水果。

小何滿身灰塵地從床底下爬出來，見老爸詫異的樣子，狡黠地笑了：“爸爸，我說到做到了，您老人家不會反悔吧？”

老爺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事已至此，不好食言，便心有不甘地說：“我同意你的決定，但你得告訴我，這菠蘿蜜是怎么變出來的？”

小何故作神秘地說：“這個簡單，您親自趴在床下看一眼就明白了?！闭f完，趴在地上，打開手電筒，把床下照得通明。

大家好奇地跟著老爺子彎腰往床下瞅，只見床下墻邊有根小孩手臂般粗的樹根，彎弓似地拱出水泥地面半尺來高———中間有個拇指大的傷口，正往外滲白漿。

“這是咋回事兒？”老爺子仍然不解，“這是啥樹根，怎么會結菠蘿蜜呢？”

見挑起了老爺子的好奇心，小何這才一五一十地講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小何前段時間幫老爺子搞衛(wèi)生，在清理床下物品時無意中發(fā)現(xiàn)下面有段樹根，且樹根上長著拳頭大的東西。他拿著手電筒鉆到床下仔細看，發(fā)現(xiàn)那東西居然是個菠蘿蜜果。小何搞果樹研究，知道根上掛果的情況極少見。他查過資料才知道，極少數(shù)果樹在一定條件下，裸露在地面上的根也可以掛果———菠蘿蜜就是其中一種。小何發(fā)現(xiàn)菠蘿蜜果后，到后院查看，屋旁并沒有菠蘿蜜樹。他順著根的走向查找，發(fā)現(xiàn)離他家十幾米遠的隔壁家院子里有棵不高的菠蘿蜜樹，可能離窗口太近擋光的緣故，被主人從下半部攔腰截斷了。因為太矮，又有院墻阻擋，所以連老爺子也不知道鄰居家有棵這樣的樹。菠蘿蜜樹從截斷處長出了枝丫，樹干上也掛了幾個果。可能是截桿刺激樹根生長的緣故，便從老爺子家臥室拱出了水泥地面，又經(jīng)蛀蟲叮咬刺激，便在傷口附近掛了果。小何到后院鼓搗，就是為了尋找埋在地下的根。他找到根后，順著根的走向在上面松土、施肥、澆水，其目的就是為菠蘿蜜快速生長提供養(yǎng)料———還真是室外施肥、室內長果。

“難怪！我說你咋在院子里鼓搗個不停呢！”老爺子恍然大悟，想了想又問，“那盆西紅柿苗是你裝神弄鬼的道具？”

“那倒不完全是?！毙『涡χf，“萬事萬物相生相克。您可能聽說過爛蘋果催熟香蕉的說法，但您不知道西紅柿苗散發(fā)的特殊氣味也有類似功能，它除了能促使菠蘿蜜快速生長，還能讓果肉更軟更甜，這輔助作用也不可小看呀。所以說，我這次的試驗課題叫‘西紅柿首輔”！

小何的一番話把老爺子說得心服口服，卻把一旁的發(fā)小惹得不高興了：“你這大滑頭，瞞得我們好苦！”

小何沖發(fā)小們眨了眨眼，調皮地說：“我答應送你們一個大驚喜，要早讓你們知道這秘密，豈不？？”大家聽了，都笑了起來。

說干就干，小何馬上組織村里的年輕人成立了何村水果種植合作社。不過，為了讓老爺子放心，小何決定暫不辭職，以技術入股———兼職擔任合作社技術員。他親自到果樹林考察，仔細甄別后砍伐掉一些產(chǎn)量低、品質差的果樹，改種菠蘿蜜，開始了菠蘿蜜根部掛果增產(chǎn)的試驗。

這一年，何村水果獲得大豐收，水果行情也不錯，鄉(xiāng)親們收獲頗豐。大家對小何越來越信任，他們決定成立水果公司，由老爺子擔任總經(jīng)理，小何擔任技術負責人，統(tǒng)一對水果種植進行日常管理，大家齊心協(xié)力、分工合作，擴展了銷售渠道。因水果種植取得了良好的經(jīng)濟效益，村民很快脫貧致富，老爺子先后被縣、市、省評為脫貧模范，年年被評為先進黨支部書記。

三年后，菠蘿蜜根部掛果增產(chǎn)研究取得突破性成果，小何撰寫的論文《菠蘿蜜裸根掛果增產(chǎn)法》得以發(fā)表，并順利獲得了碩士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