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雪芳

朋友來玩，我因有事讓她獨自一人閑逛了一會兒。終于忙完了，問她，逛了哪里？她說，不知道那條什么街，反正細細長長的，老人特別多。我心里嘀咕了一下，不覺莞爾，說，原來是老街呀。我告訴朋友，其實在古鎮(zhèn)，真正可以讓人靜下心來逛逛的還是老街。走，我說，我再陪你一起走走吧。

老街上，屬于以前的舊物其實已經(jīng)少之又少了，許多新開的店面掛著古老又時尚的店招，總給人不倫不類的感覺，就連那些所謂的老古董也沾了陳舊的色彩，這么舊的東西應(yīng)該很老了吧，看的人猜測著，發(fā)揮著無限的想像力，然后，把目光移向別處。不過，大可不必在乎這種失落感，踏著石板在老街上閑逛，就是一種愜意的時光，所以，腳步能放多慢就多慢。于是乎，它自然而然地進入了我們的視線中。喲，一幢小木樓呢，朋友說，剛才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我笑說，剛才你只注意老人了。

小木樓到底有多老，沒人知道，連小鎮(zhèn)上最老的老人都說，打他記事起它就在的。那么，小木樓想必是與這條老街一起建的吧，或者說，老街還沒建時它就存在了。抬頭看，它伶仃地聳立在我們的眼前，像是孩子堆的積木，仿佛隨時都有摔倒的可能?？邕M高高的門檻，里面鋪的竟然是年代久遠的那種小方磚，看著上面磨得發(fā)亮的色澤，朋友驚喜地用手輕輕摸了摸，說，真不是新造的。我說，這才是古董。再細看屋內(nèi)，有大大小小的酒壇子，幾張小方桌，幾條長凳子，呀，分明是一個小酒館呢。

記憶中小時候的老街有許多這樣的小酒館，我的祖父又是好酒之人，所以，跟著他在小酒館里坐上個半天是經(jīng)常的事。祖父不讓我喝酒，說，女孩子家家喝酒是要被人笑話的。但他喜歡帶我上小酒館，為我叫上一小碟花生米或者葵花子，然后自個兒跟著酒店的客人們閑聊，也時常會說到我，這是我孫女，學習好著呢，在學校里是大隊長呢。于是，會有許多善意的目光注視我，喲，孩子不錯，長大了要吃公糧哦。我呢，羞答答地躲在祖父的身后，其實心里還是很開心的。后來，長大后，想起祖父就會想到小酒館，想起他在人前的炫耀。好像有一回，考了兩個一百分，祖父便一大早把我?guī)У骄起^里，逢人便說，考得不錯，考了兩個一百呢?，F(xiàn)在想想，祖父是多么好笑，可是，我實在不能笑話他，在那個困窘的年代，我是他唯一的驕傲了。

我和朋友在凳子上坐下，環(huán)顧四周，也就兩三個客人，生意很清淡。這時候，店家過來了，一位八十歲左右的老人，穿著中山裝，白發(fā)蒼蒼，但精神飽滿。兩位，要點什么？老人說，也許見我們是女子，他又加了一句，這里茶水也供應(yīng)的。我說，來一壺小酒吧，既然是小酒館，就嘗嘗酒的味道。行，老人高興，難得雅興，來一壺。于是，我又點了幾碟小菜，小酒館不是酒店，以酒為主，菜是配角，所以，品種不多，也就花生咸菜之類的。

老人告訴我們，因他喜歡喝點小酒，更喜歡酒館的氣氛，所以他孫女就開了這么個小店，平常由他來打理，他也樂在其中。我問，生意不錯吧？老人說，可以賺點兒，周末的時候會有很多客人，我孫女可會賺錢了。這個時候，從門外進來一個風風火火的女孩，一進門就喊，爺爺又在吹牛了。老人樂呵呵地笑著，沒吹，沒吹！說著自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女孩二十多歲的樣子，走過來，向我們笑了笑，說，見笑了，我爺爺就喜歡向人夸獎我。又說，難得你們來這喝酒，來，我敬你們一杯。女孩坐下來，跟我們碰了一小杯，那爽快，喜歡！于是，她跟我們聊這小酒館，她悄悄告訴我們，其實這小酒館根本不賺錢，但爺爺喜歡，所以再怎么她也會開下去的。我說，剛才你祖父不是說周末客人很多嗎？女孩吐了下舌頭，說，什么客人，都是我請的朋友，他們消費我請客。我一下子明白過來，說，難為你這么孝順。女孩笑了笑，沒言語。我突然發(fā)現(xiàn)，許多過時的東西之所以存在著，總有著它存在的理由，而在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最最樸實的情感卻往往被我們忽視了。

離開時，我買單。女孩大聲叫著，爺爺，收錢！老人像個快活的孩子跑過來，來啦，來啦！我突然鼻子有點發(fā)酸，那老人像我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