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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二

        2019-11-19 08:29:46馮驥才段明
        民間故事選刊 2019年21期
        關(guān)鍵詞:馬連良馬二四爺

        文/馮驥才 圖/段明

        真的不難,以假亂真才難。比方人家馬連良張嘴一唱,當(dāng)然就是馬連良唱,難嗎?可要是你唱,讓人聽了說是馬連良在唱,那就難死了。所以天津人最服的是以假亂真。稱呼這種人時,不提“以假”,只夸他“亂真”。亂真是種大能耐。

        民國年間天津老城這邊出了位能亂真的能人,叫馬二。馬二的爹是干腳行出身,在運(yùn)河邊有自己的水陸碼頭,腳夫上百號,有了錢便折騰南貨,賺了錢發(fā)了財,這便在老城租界兩邊都買了宅子,都開了鋪子,上上下下都有人脈??墒牵旖蛐l(wèi)腦袋一個比一個大,后戳一個比一個硬,若是不小心得罪了更厲害的人,一定會遭人算計,弄得家敗。馬二他爹就是從這個坡上栽下來的,這就不多說了,只說馬二。

        馬二打小嬌生慣養(yǎng)任嘛能耐沒有,可是破家值萬貫,用不著去做苦力,整天閑玩閑逛,出酒館進(jìn)茶館,游手好閑。人沒大聰明,但有小聰明,最大的本事是學(xué)誰像誰。從市長、要人、富賈、名流,至少七八位都給馬二學(xué)得活靈活現(xiàn),尤其再配上這些名人要人一兩個段子,一走一站一笑一招手一齜牙,學(xué)誰像誰學(xué)誰是誰,能夠亂真。亂真這玩意兒是種笑料,亂到妙處,保你笑得下氣兒接不到上氣兒來,比常連安還逗樂兒。

        馬二學(xué)得最像的人,是租界那邊一位管教育的官員管四爺。馬二和管四爺除去臉蛋煞白有點兒像,別的都不像。管四爺是位正經(jīng)八百的政府要員,馬二游手好閑;管四爺出門有車,馬二離不開自己的兩條腿;管四爺油頭粉面,馬二灰頭土臉;管四爺格格正正一身制服,馬二從來沒扣齊過褂子上的扣子;管四爺咳嗽的時候拿西洋的手絹捂嘴,馬二咳嗽的時候往地上吐黏痰??墒莿e看這樣,他要學(xué)起管四爺──亂真!

        馬二常往租界去,管四爺是出頭露面的人,見他不難。老城這邊,一般人不常去租界,至少一半人沒見過管四爺,不管馬二學(xué)得像幾成,只是覺得他學(xué)得好玩罷了??墒怯幸淮喂芩臓攣淼匠潜边叺目偵套觥拔拿髦v演”,不少人跑去一看,大吃一驚,馬二絕了!事后再看馬二一學(xué),更吃一驚,馬二真是太絕了!

        從此,馬二揚(yáng)名老城。人們見他干脆就戲稱他“管四爺”。馬二聰明,他知道要人名人都不好惹,不管人怎么稱呼他,他卻從來不說自己是管四爺。

        這一來,在天津世面上,他也算一號。到哪兒都受歡迎,都愛看他亂真的能耐。

        天津是商埠,事事都能找出機(jī)會找到好處。自打馬二亂真成名,時不時有人請他吃餐赴宴,有的人根本不認(rèn)得管四爺,請他去就是為了逗逗樂,給飯局助興。他也不在乎,反正白吃白喝,省錢就是賺錢。這一來,連人家娶媳婦、兒子百日宴、老人做壽和買賣開張,也給他送帖子了。

        天津不大,老城這邊馬二的事兒,漸漸就傳到租界那邊管四爺?shù)亩淅?。管四爺不是凡輩,表面不做聲,暗中派隨從葛石頭到老城這邊來刺探虛實,摸摸馬二這個人,是否真能把自己學(xué)成另一個自己。

        葛石頭運(yùn)氣不錯,到了老城就趕上一個機(jī)會,估衣街上的太平筆莊成立一甲子,在大胡同的狀元樓設(shè)宴慶賀,據(jù)說請了馬二。葛石頭找人弄到一個席位,那天到了狀元樓,很快就從人群里認(rèn)出馬二。乍一看這馬二的臉真有點兒像管四爺,但除去這點就哪兒也不像了。管四爺是嘛派頭,這家伙嘛樣?活賽一條狗。

        可是宴會開了不久,有人喊了一聲:“請咱管四爺講兩句!”眾人齊聲呼好。馬二從那邊桌子前一站起來,可就賽換了個人。雖然還是那身行頭,但那股子勁兒變了。只見他左手往后腰上一撐──管四爺講話時就一準(zhǔn)這么單手撐腰;同時小肚子往前一鼓一挺──管四爺撐腰時肚子就這么一鼓一挺。還沒說話就贏得滿堂彩,有人叫道:“管四爺附體了,絕啦!”

        馬二乘興說:“今兒太平筆莊甲子大慶,諸位爺給咱朱老板面子,大家也是難得一聚,大家自管吃喝痛快,錢──記在我局里的賬上!”

        葛石頭傻了。聽這兩句話的聲音和腔調(diào),就像管四爺在那邊說話呢。

        再瞧,馬二正舉杯說:“干了!”舉手時胳膊伸得筆直,賽根桿子──管四爺就這么舉杯!

        葛石頭在這邊瞪圓眼珠子看;馬二那邊連吃帶喝,說說笑笑,舉手投足,活活一個管四爺,引得同桌和鄰桌眾賓客陣陣大笑。葛石頭非但瞧不出破綻,反倒覺得他愈來愈身入化境。到了后來,馬二有點兒醉了,連搖身晃腦都像,已經(jīng)難瞧出是在“學(xué)”管四爺了,就像每次教育局請客管四爺坐在那邊吃吃喝喝的樣子。

        可是葛石頭卻看出他一邊“亂真”,一邊沒忘了吃喝。桌上的雞腿魚肚蝦腰肉塊叫他擇著揀著撂在嘴里,吞在肚里。心想這小子,一邊用管四爺?shù)摹懊麅骸卑壮园缀?,一邊拿著管四爺開涮給大伙兒找樂,真是太損太缺了。

        正熱鬧著,馬二起身彎腰用筷子去夾遠(yuǎn)處碟子里一塊肥嘟嘟的大海參時,沒料到腰一用勁,放個響屁,這屁真響──真臭。坐在他身邊的一位立時說:“四爺?shù)钠īぉた凼号枳恿?!”大伙兒大笑。馬二用管四爺?shù)穆曊{(diào)說:“不臭叫屁?”大伙兒又大笑,一直笑到席散。

        葛石頭回到租界那邊,把自己耳聞眼見照實稟告管四爺。然后說:“咱拿他還真沒辦法,馬二嘴里從來沒說過他是在學(xué)您,說您名字的都是別人。”

        葛石頭原以為管四爺會大發(fā)雷霆,誰料管四爺嘛話沒說,只是一笑。

        沒過幾天,老城這邊就傳出一個說法:人家管四爺是租界里有身份的文明人,從來不會當(dāng)著人放屁。馬二學(xué)管四爺,學(xué)得再像也不該有放屁這段。馬二是小混混兒,沒見識,這下子徹底穿幫了!還有一句比廣告更厲害的話:一個屁崩飛了馬二的飯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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