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北

1

阿維說，看見明雅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一定會娶她。怎么會有這么可愛的女孩？她坐在長凳上，津津有味地吃著薯條，吃完還不忘舔一下手指，吮吸殘留的鹽味。阿維忍不住笑出了聲。明雅這才發(fā)現(xiàn)有人盯著她。她窘迫極了，一雙手不知往哪兒放好。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彼時，阿維22歲，明雅19歲，一個念大四，一個念大二。

2014年，明雅大學(xué)畢業(yè)。她學(xué)的是獸醫(yī)專業(yè)，早在報考志愿時，家里就已經(jīng)為她規(guī)劃好了人生——畢業(yè)以后，回老家的獸醫(yī)診所幫忙。像大多數(shù)乖巧女孩一樣，明雅的小半輩子從來沒有過自己的主張。明雅害怕母親，母親對待她的方式，就像對待那些生病的小動物一樣，是不容反抗的。

這些都是她軟弱性格的根源，她無法為了阿維，對抗來自骨子里的恐懼。可是她的老家太遠(yuǎn)了，來回十幾個小時的車程，這意味著他們至少要一個月才能見上一面。阿維聽明雅說完，悶悶地用拳頭敲打桌子：“那你自己呢，你想回老家嗎？”

阿維是放養(yǎng)長大的孩子，從小到大，父母未曾干預(yù)過他的任何決策。他自然無法想象，為什么明雅這么一個大活人，竟無法主宰自己的人生。“你為什么不能爭取一下呢？”阿維追問道，又小聲加了一句，“哪怕是為了我?！泵餮挪徽f話，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這下，阿維全懂了。

2

明雅回去沒多久，就患了重感冒。在她發(fā)燒、意識模糊的時候，阿維發(fā)來信息：“如果你不能過來，那么，我過去吧?！卑⒕S辭職了。他放棄了大城市前景廣闊的工作，來到了明雅的家鄉(xiāng)。那是明雅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小城市的生活也可以多姿多彩。

他們一起去散步、健身，周末一起去露營;他們在陽臺養(yǎng)了很多花，還領(lǐng)養(yǎng)了兩只被主人遺棄的小狗。阿維算了算銀行卡里的錢，認(rèn)真地跟明雅說：“嫁給我吧，我存夠20萬元了?！彼S口跟他提過，家鄉(xiāng)這邊的規(guī)矩，彩禮錢要20萬元。明明是瞎編胡謅的，他偏偏放在心上了。

可偏偏在這一年的夏天，阿維的父親病倒了。這一病倒不打緊，牽扯出的債務(wù)問題，著實把阿維嚇了一跳。他從未想過，原來家里的財務(wù)狀況已經(jīng)這么緊張。這些年來，父母給了他最大的自由，他卻沒有給家里提供一點幫助?，F(xiàn)在，他得挑起這副重?fù)?dān)。

明雅說：“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像個男子漢一樣?！彼詯凵纤褪且驗樗莻€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是個極有希望的年輕人，不該為了她，蜷縮在這個陌生的小城市。

明雅的父母卻不這么看。女兒眼看不年輕了，又有多少青春，來等待一個男孩成家立業(yè)？她那個強勢的母親，氣勢洶洶地找到了阿維：“你要走，就跟明雅分手。你熬得起，她熬不起?！?/p>

阿維苦笑，這一次，他不再堅持了。他能給得起她什么呢？讓她一直等下去嗎？又或者跟她一起去面對家里的爛攤子？他做不到，也不愿意。5年戀情，戛然而止。

3

阿維回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父親的身體垮了，他得把重?fù)?dān)接過來。他一家一家去追討欠債，一個又一個地去討訂單，他甚至抵押了家里的房產(chǎn)，爭取了最后一點流動資金……那兩年，阿維才知道，人生的“責(zé)任”二字應(yīng)當(dāng)怎么書寫。他脫胎換骨般地變了一個人，除了始終空白的感情狀況。他心里那個位置，總是為一個人留著。

時間進入2019年。這天，阿維出差路過明雅的城市，他突然很想知道她怎么樣了。他點開那個熟悉的微信頭像，小心翼翼地發(fā)出了一句：“在嗎？”過了良久，那頭才終于回復(fù)：“在?！彼s她一起喝咖啡，以朋友的名義。她爽快地答應(yīng)了。他這才發(fā)現(xiàn)，她變了許多。原先柔弱的姑娘，如今利索大方了很多。她剪短了頭發(fā)，還把淑女風(fēng)的裙子，換成了利落的西褲。

“你變了?！彼f?！澳阋沧兞撕芏唷！彼Φ?。阿維這才知道，分手以后，明雅就從家里搬了出來，這個軟弱了20多年的女孩，終于以失戀為代價，鼓足勇氣想好好活一次。她開了一個小診所，以自己的方式，去守衛(wèi)想要守衛(wèi)的東西。

“所以，你現(xiàn)在……有對象了嗎？”阿維猶豫地問道?！皼]有，你呢？”“也沒有?！彼?，她一直在等他嗎？阿維想問，又不太敢問。他不再是從前的毛頭小子了，早就不敢憑著一腔熱血，就跟姑娘山盟海誓了。

談話就這么陷入了僵局。嘈雜的咖啡廳里，竟像能聽見彼此心跳的聲音。阿維起身想走。就在這時，他聽見明雅開口：“喂，你現(xiàn)在存夠20萬元了嗎？”他苦笑：“勉強還清了債務(wù)……”

明雅又追問：“那1萬元呢，1萬元有沒有？”他不解地抬頭望著她。只見她眼睛里閃過從未有過的光芒，飛快地說道：“我存了19萬元，你加1萬元來娶我吧?！痹瓉?，她一直在等他，用一個女人最勇敢的方式。

（田宇軒摘自《家庭百事通》2019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