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滕沐穎
一盒小兒感冒顆粒,在北京的藥店里賣十五塊八。我還可以指定電商在1小時內把它送到我手里。但是,像這樣在盒子上用哈薩克語標注好用法和劑量,再把它送給新疆牧區(qū)的一位哈薩克族小患者,我需要花費10天的時間。
2017年冬天,我騎著馬,在平均海拔4000米的天山山脈,攀登峭壁,橫渡冰河,跟隨一支“馬背上的醫(yī)療隊”,以每天25公里的速度,用10天時間,完成了一次送藥的旅程。
送藥的終點是天山深處一個美麗的冬季牧場包扎得爾。送藥的起點是離這個牧場最近的小鎮(zhèn)。兩點之間看似不遠,卻隔著一條“魔鬼之路”。
每年冬季來臨前,轉場的牧民趕著牲畜,爬冰臥雪,走很長一段在峭壁上開鑿的羊腸小道,才能進入包扎得爾。但對牧民來說,更大的危險是“在深山里面,生病了怎么辦?”
我不敢相信,在包扎得爾闌尾炎曾經(jīng)是絕癥,而感冒也會奪走許多人的性命。一位叫阿加克拜爾的哈薩克族老人告訴我,多年以前,他的妻子重病昏迷,他想騎馬把妻子送到附近的村落。但沒有想到,在暴雪紛飛的山口,他的老馬罷工了,不肯向前多邁一步。他只好用一張破氈布,拉著妻子在冰雪里走了6天。老人說:“那6天,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但是,就在這條連馬都不愿意多走一步的山路上,1978年,牧區(qū)巡診醫(yī)生來了。此后每年冬天,8個人的醫(yī)療隊,騎馬走進2200平方公里的包扎得爾,守護1500多戶牧民的健康。他們一走就是40年。
阿斯哈提是醫(yī)療隊的年輕人。這位“90后”最大的苦惱是山里沒有手機信號,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他想給新婚的妻子發(fā)一條微信都是奢望。
這位年輕醫(yī)生也向往大城市,卻選擇留在牧區(qū),他說:“沒辦法啊,我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全是牧民企盼的神 情。”
張紅英是牧區(qū)醫(yī)療隊唯一的女醫(yī)生,她是個漢族人,卻能講一口流利的哈薩克語,能在一尺寬的山路上策馬揚鞭,面不改色。
張紅英告訴我,13年前,她生下女兒5個月后,一位孕婦深夜里難產,她就讓丈夫騎馬馱著自己,抱著嬰兒去給牧民接生。
如今女兒長大了,但1年365天,張紅英有300多天見不到孩子。難得相聚時,女兒隔幾分鐘叫一聲“媽媽”,她問怎么了,女兒說:“我太久沒叫媽媽了,想多叫您幾聲?!?/p>
說到這里,張紅英眼圈紅了。她告訴我,從那以后,她進山路上格外小心,生怕出意外。因為,兩年前丈夫因病去世,女兒已經(jīng)失去爸爸,她不能讓孩子再沒有媽媽。
張紅英行醫(yī)14年,幾乎承擔了包扎得爾牧區(qū)婦科問診的全部壓力,她還親手接生了30多個健康的寶寶,牧民送給她一個美麗的稱號——“臍帶媽媽”。
10天馬背顛簸,我跟隨醫(yī)生走訪近百戶牧民,發(fā)放藥品600多件。這是醫(yī)療隊40年來第一次帶記者出診,也是我作為記者第一次在馬背上采訪。
采訪中,我?guī)状螣釡I盈眶。當我站在懸崖邊望而卻步時,我才知道,原來醫(yī)生克服恐懼的辦法是用酒精麻醉自己;當我們10個人睡在一張炕上,我才發(fā)現(xiàn),牧民心疼醫(yī)生,總會悄悄爬起來添柴加火。
因為一份愛,醫(yī)生們一次次走進大山,走到了“健康中國”的最后一公里,更走進了牧區(qū)最遠一家人的心里。
我真想和他們一起,再騎上馬,走進那遙遠的冬牧場,走進你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