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興
一
在於可訓先生的近作《才女夏媧》中,女博士夏媧從蒙昧到覺醒的過程串聯(lián)起了整個文本,溝通了士林和市井兩個生活場域。但是,整部作品卻并非囿于對女性命運的討論或是對高學歷女性生活的窺探與獵奇,而是以夏媧跌宕起伏的命運為媒介,來探討理想與現(xiàn)實的關系。在他的作品之中,他既沒有如早期浪漫主義作家一樣,把理想置于現(xiàn)實之上;也沒有效仿新寫實派的作家們,讓瑣碎的現(xiàn)實淹沒理想之光。他更為推崇的是追逐理想與立足現(xiàn)實相互結合,在腳踏實地生活的同時不忘記追求更為高遠的目標。在這看似中庸的理念之后,是於可訓先生洞明世事的智慧,也是其人道主義情懷的體現(xiàn)。
在這部作品之中,夏媧的成長經(jīng)歷是主線。夏媧,其音與西方典籍《圣經(jīng)》中所記載的人類始祖“夏娃”同音,而“媧”字又與中國上古神話之中的創(chuàng)世女神女媧的名諱相同。夏媧似乎與中西兩位創(chuàng)世之母之間有著無法回避的精神上的聯(lián)系。夏娃與女媧盡管同為人類始祖,但是展現(xiàn)出迥然不同的精神品質。夏娃是亞當肋骨所造,兩人共同居住在伊甸園中,因不敵誘惑違背神諭吞下智慧之果,被逐出伊甸園。她的身上混合著單純、叛逆與脆弱等人性弱點。女媧則在混沌之初捏泥造人、煉石補天,被稱之為大地之母。她以無私的精神拯救、滋養(yǎng)萬物,身上所閃耀的是堅韌的母性光輝。女博士夏媧之名分明取自夏娃與女媧兩位女性始祖名字中的音和形,使人不禁聯(lián)想到作者是要把夏娃的懵懂,單純與女媧的堅韌、無私共同熔鑄于她一人身上。博士夏媧早期面對學術和生活的蒙昧無知,像極了夏娃初入伊甸園的天真,而其后期變?yōu)閱紊砟赣H獨自撫養(yǎng)小孩,又與女媧煥發(fā)母性的形象有幾分吻合。可以說,夏媧的生命歷程正是由伊甸女神到大地之母的轉變。作者是如何把對理想和現(xiàn)實關系的探討與對夏媧個人經(jīng)歷的敘述結合起來的呢?
二
在於可訓先生的敘述之中,對理想和現(xiàn)實的認知成為了決定夏媧命運的關鍵條件。在敘述伊始,夏媧把追求理想當作人生唯一的目標,竟與現(xiàn)實完全隔離;而在后期,她從追求高渺理想的幻夢之中走出,開始擁抱現(xiàn)實。而作者對于夏媧命運歷程的講述展現(xiàn)了他對于立足現(xiàn)實和追逐理想這兩種人生理念的態(tài)度。
作為C大的女博士,夏媧可謂是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毫無疑問她是命運的寵兒,更是作家筆下的寵兒,但是她耽溺于不可實現(xiàn)的幻想之中,與現(xiàn)實世界極端疏離。作者正是通過對其理想的無情解構宣告了對這種過分理想主義生活態(tài)度的不認同??赏瑫r,於可訓先生又以市井人情補綴起夏媧與現(xiàn)實之間的裂隙,使其最終迎來真正的覺醒。從而證明了立足現(xiàn)實對個人的成長所具有的重要意義。
對于初陷愛河和初入學術界的夏媧來說,她對自己的愛情和學術生涯都抱著巨大的期望和美好的幻想。對于完美境界的追求,使夏媧得以用超越了世俗的眼光去看待愛情、學業(yè),因而她的身上閃耀著一種天真的赤誠和單純的反叛精神,以她對性和情愛的態(tài)度為例,在她與林俊的交往之中,往往是在他們兩人談得投機的時候,“夏媧總要拉著林俊到外面去開一個房間”,“一邊閉著眼睛享受林俊的撫摸,一邊還在喃喃低語,含糊不清地說著此前那個兩個人都感興趣的話題”,這種被伴侶林俊都嘲諷為“病態(tài)”的行為方式,卻被夏媧認為是“戀愛的至高境界”。性對于夏媧而言,既不是人性欲望的使然,也不是低級骯臟的負累,而是她去探索理想的一種方式,以性為手段去體驗和找尋靈肉的交融,這早已經(jīng)超越了常人對于情愛的理解。而作者在他隨后的敘述之中,也在不斷強化夏媧在情愛上的超脫,她與阿丹在北京小旅館之中共度的一夜應該是她生命中的重要節(jié)點,阿丹在她的心目中是靈魂和肉體都趨近完美的代表,她與阿丹的結合應該是她達到靈肉交融境界的時刻,但是這一夜卻被作者忽略掉了,作者絕對不是不會寫性也一定不是羞于寫性,而是對于夏媧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理想得以實現(xiàn)這一結果。因此,夏媧與阿丹之間所發(fā)生的事情,絕對不是為了賺取讀者眼球的出軌橋段,也不能看作對男友林俊的背叛,而是夏媧對靈肉交融這一理想獻出了自己的肉體和靈魂。為世俗所不容的背叛和未婚先孕,于夏媧而言,卻是為了達成高尚目標的一種必須的方式和必然的結果??梢哉f,夏媧以自己所追尋的理想為基礎,用完美主義和理想主義為精神原料建造了一座“伊甸園”。在她的精神世界之中,她不受道德成規(guī)的干擾,更不向可畏的人言妥協(xié),甚至沒有絕對的美丑和善惡,只有是否達到理想狀態(tài)這一種標準。此時的她像極了還未曾吞下智慧果的夏娃,其與亞當“夫妻二人赤身裸體卻不知羞恥”,毫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一片蒙昧。而她在學術上追求“哲學與文學的珠聯(lián)璧合”,看似是她自己上下求索的結果,實則也是由她對靈與肉融合的迷戀而催生出來的,阿丹作為一名哲學系的高材生引起了夏媧對這門學科的關注,促使她產生把哲學與文學相互結合這一學術愿望,這其實不過是靈肉融合這個愿望在學術上的反應,對于這個學術上的目標到底能夠引導她的研究走向何處,夏媧也同樣是茫然無知的。
夏娃是因智識覺醒而被趕出了伊甸園,夏媧卻是在愛情和學術理想雙重破裂的情況之下,被逐出了精神上的伊甸園,走出了自己為自己所建的“空中樓閣”。首先,夏媧在追求情感理想狀態(tài)中遭受到了打擊。來自于A大的才子夏侯丹曾經(jīng)被夏媧當作“她的上帝,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靈魂和肉體,都交給他”,阿丹卻最終得了抑郁癥,狀似癡人,變得“木僵和孤冷”。阿丹作為夏媧愛情理想的實體卻在與現(xiàn)實的對峙之中敗下陣來,致使夏媧在情感上遭受了第一重打擊,迫使她去審視理想的易碎。但是給予夏媧的愛情理想真正的沉重的一擊的卻是她的孩子。這個孩子是“哲學和文學結合的寧馨兒”,也是她與阿丹靈與肉相融合的一個紀念品,對于昔日沉浸于理想伊甸園之中的夏媧而言,他更近乎于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符號,他在精神上的象征意義要遠遠大于他在現(xiàn)實之中的意義。但是,當夏媧真的產下這個孩子,她才意識到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這個孩子意味著什么。當她抱著孩子獨自坐上飛往老家的飛機,小夏遙受到前排一對年輕夫妻的影響,“忽然從毛毯里伸出頭來,也叫了一聲,爸爸”。而這聲無人應和的“爸爸”,暴露了夏媧與夏遙母子兩人孤苦的境地,夏媧因此再也無法只關注于她的理想,她不得不去正視這個孩子成長過程中將要面臨的困境,更不要提她自身所要遭受的種種質疑與嘲笑了。她以理想之名,拒絕了獲得平常的婚姻和家庭的可能,但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條條框框同樣也容不下她的理想主義。其次,則是夏媧的學術上的追求也同樣落空了。當阿丹身心俱損無法成為夏媧理想中的“上帝”之時,夏媧轉而把目光投注到了論文和學術之中,她意識到“這樣的上帝不能是實體,只能是理念,像阿丹這樣的實體,……只有理念,才能超出一切實體得永存”。所以她決定“要在她的論文中,讓她對靈肉結合的完美追求,得到永生”,“要讓她創(chuàng)造的這位上帝,在她的論文之中站起來”。但是,夏媧在學術上的理想?yún)s也難以實現(xiàn)。她的博士答辯,應該是她論文之中所造的“上帝”真正面世的日子,也是她的學術理想得以實現(xiàn)的日子,本該是莊嚴和肅穆的,可是在答辯之時,“教授們一邊隨意嗑著瓜子,吃著水果點心,一邊同樣隨意地發(fā)表議論”,甚至“教授們的議論,已不是對著她的論文,而是借題發(fā)揮,各念各的本經(jīng)”。學術研究的嚴肅和嚴謹早在教授們天馬行空的議論之中被棄置一邊,這使夏媧在追求學術目標時的赤誠顯得尤為可笑。而兒子夏遙的出場使場面更加混亂,他“把一泡熱尿撒在了夏媧面前的論文上面”。那篇匯聚著她的心血,象征著她理想的論文,在這里遭受到了雙重的輕視,一方面是被學界所輕視,她期盼的達到靈肉交融境界的論文,不過成為了各位學者大牛們隨意發(fā)揮自己見解的一個對象而已,無從在學界掀起風浪,更不要提學史留名了;另一方面,她的學術理想遭到了現(xiàn)實徹底的沖擊,她嘔心瀝血所寫出的論文,卻被自己兒子的一泡尿全沖毀了,靈肉融合這個純理念問題比起使人捉襟見肘的現(xiàn)實來顯得縹緲的不值一提。
當愛情與學術上的理想被現(xiàn)實粉碎時,夏媧精神上的伊甸園自然再難以留存,被逐出伊甸園的夏媧將要何去何從?
三
在《圣經(jīng)》之中,上帝詛咒夏娃道:“我必多多增加你懷胎的苦楚,你生產兒女必多受苦;你必戀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轄你”。但是作者於可訓先生卻沒有繼續(xù)描摹跌出伊甸園的夏媧的慘狀,他無意扮演偏執(zhí)的上帝,更不試圖利用夏媧的慘劇來對理想主義者進行教導,而是用人情的溫暖包裹夏媧,使她不至于陷入現(xiàn)實和精神上孤絕的境地。來自于學界和市井之中人們共同的善意幫助了夏媧,激發(fā)了夏媧無私奉獻、飽含母性的一面,使她沒有成為身負原罪的落難神女而成為了堅韌不拔的大地之母;同時來自于這兩方面善的力量又在互相糾正和拉扯,又使夏媧不至于又墮入極端的現(xiàn)實主義之中。
在這部小說中,於可訓先生描寫了士林與市井兩個世界,盡管這兩個世界具有著諸多相異和無法融合之處,但是人情與善意卻成為了連綴這兩個世界共同的紐帶,以至于能夠相互協(xié)調和補充,共同引導夏媧走向成熟。其中姚明亮母子可以說是市井人物的代表,姚大媽是個在市場賣藕的菜農,“不光說話的聲音難聽,而且還尖刻”,而她的兒子姚明亮雖然在經(jīng)商方面小有所成,但是也從未踏足過正規(guī)大學。他們在夏媧獨自臨產、孤苦無依的時候,主動把夏媧接到了家中進行照顧,更是在孩子出生之后細心呵護母子二人,使夏媧母子兩人不至于流離失所。他們充當了夏媧這個理想主義者與現(xiàn)實之間的緩沖,幫助她看到了現(xiàn)實之中的真與善。姚明亮對夏媧母子兩人體貼和照顧,甚至成為他們兩人在困頓之中唯一的依靠,以至于當夏媧累得攤靠在姚明亮的肩膀上時,“頓時想起多少女人對男性肩膀的夢想,覺得女人的理想原也簡單,不過就是這一塊方寸之地”,認為“自己所追求的靈與肉的完美結合的夢想,倒不如這塊方寸之地來得實在”,“甚至對自己的論文的立論也懷疑了起來”,夏媧情感上的覺醒由此而來,姚大娘母子兩人的善意亦成為了帶領夏媧觸摸現(xiàn)實的第一根紐帶。他們使夏媧開始從現(xiàn)實層面思考愛情和婚姻,看清她昔日思想的幼稚之處。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於可訓先生對市井只有贊美,他書寫出了市井中人的熱情與善良,也不避諱他們身上的市儈和俗氣,他們給予夏媧的幫助之中,同樣也有拉拽著她完全墮向世俗的力量。
而士林中人對夏媧熱情的指點可以看作促使夏媧走向真正成熟的另一重要因素。在以往的學者小說之中,學者或被高看成為“知天命的教導員”,需要擔負起拯救啟蒙重責;或被譏諷為迂腐守舊的道學先生,只知道照搬書本、按圖索驥。在於可訓先生這部作品之中,盡管也有不少對現(xiàn)今學界怪象的諷刺,但是也勾畫出了不少品格高尚、心地善良的學者的剪影,他們對夏媧的關懷同樣在她的成長之路上起到了極為關鍵的作用。以夏媧的師兄劉寅生為例,他對于世情百態(tài)、學術氣象有著比夏媧更深的了解,始終猶如一位兄長一樣的時時提點夏媧,作為一名既要養(yǎng)家糊口又要顧惜前途的年輕博士來說,盡管他無力改變夏媧的命運與想法,但是確乎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去關照夏媧,從他規(guī)勸發(fā)小不要責難夏媧的出軌,到他與妻子共同憂心夏媧的生育,甚至向夏媧隱瞞阿丹已患抑郁癥的真相,都可以看出他對夏媧于細小之處的善意。而真正在夏媧的成長過程之中具有重要意義的應該是夏媧的導師,這位導師在全文之中著墨不多,可是關于他的種種細節(jié)卻使人印象深刻。他不僅僅是一個學富五車的學者,更是一位人生經(jīng)驗豐富、心底善良的人。盡管畢業(yè)答辯在即,可是每次夏媧抱著孩子去看導師時,“導師也不問她論文,只顧和師母一起逗著孩子玩”。這并非是對夏媧學業(yè)的不上心,疏忽作為導師的責任。而是他從夏媧“看兒子的眼神,就知道問也是白問”,這是對夏媧初為人母,無人幫扶處境的體諒。他雖然年事已高,難有心力去過問學生的私事,卻又還是忍不住透漏阿丹的消息,希望夏媧母子兩人能有一個完整的家,獲得一個團圓的美滿結局。更關鍵的是他發(fā)現(xiàn)了夏媧生活大起大落的真正的原因所在,認為夏媧“一時極左,一時極右”,以一席話真正的點醒了夏媧,使其對自己所秉持的生活態(tài)度有了更深切的認知。來源于導師和師兄的善意恰好與姚大娘等人的熱心形成了一種對抗,使夏媧在低頭尋找地上的銀幣時,也能夠抬頭看看天上的月光。不至于“向庸常生活投降”。
夏媧可以說在周圍人的善意之中日漸清明,逐漸展露出了另一種精神品質,如果說早期過分執(zhí)著于理想的夏媧身上有著伊甸神女夏娃的懵懂、脆弱,那么看清現(xiàn)實的夏媧則展現(xiàn)出了大地之母女媧的堅毅、無私。當她去探望身患抑郁癥的阿丹時,她嘗試著再度獻出自己的肉體和靈魂,但是卻不是為了追尋靈肉和諧的理想,更不是為了尋找世俗的圓滿,而只是期盼阿丹能夠康復。盡管她無法預知與阿丹再度同眠的后果,更有著無法回避的“惕惕栗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感覺,卻仍然把“自己送上了神圣的祭壇”。她再度沖破了世俗對情愛的認知,卻不再是為了成全自己,而是為了拯救他人。此時的她所展現(xiàn)出來的忘我的奉獻精神是早期沉溺于自身理想之中的夏媧所沒有的,善意的浸潤和理想的解構促使夏媧身上夏娃的精神特點退卻,而女媧的品質特征現(xiàn)形。而她出走之后再度回家則更鮮明的標志了她的擔當與成熟。夏媧是因父母無法理解自己的理想而負氣出走的,她把父母視為“封建保守”的人,視為追求理想之路上的阻礙,她無法對父母的擔憂、疼愛之心產生共情,更無法對現(xiàn)實中的狀況做出清晰的判斷,所以她的出走并非如娜拉的出走那樣代表著女性的覺醒,反而是其處于蒙昧的一種表現(xiàn)。反之,她的回歸卻預示著她從完美主義的幻夢之中日漸清醒,她一方面已然接觸到真正的現(xiàn)實,了解到父母對她的一片苦心,與父母所代表的現(xiàn)實達成了和解;另一方面,她的回歸則是因為父親中風之后無人照料,她回到家中亦是承擔起為人子女的責任,以反哺之姿與父母共享天倫之樂。因此,她的回家并不是“娜拉出走”失敗后的被迫回家,而是她放下過往的執(zhí)念,回歸現(xiàn)實生活。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夏媧嘗試接觸現(xiàn)實而且在思想上日益成熟,這并不意味著作者就認為現(xiàn)實主義在與理想主義的交鋒之中大獲全勝,他同樣對于過分囿于現(xiàn)實的思想懷有警惕。
從對理想狂熱的追求到平和的接受現(xiàn)實種種,夏媧經(jīng)歷了由伊甸神女到大地之母的轉變。其實在對夏媧傳奇命運的敘述之中,作者對理想與現(xiàn)實二者的關系進行了探討,他既不認同理想絕對至上,也不贊同對物質的絕對沉迷,那么是什么促使作者得出了這個結論?
四
於可訓先生通過小說如此闡述現(xiàn)實與理想的關系,一方面可能緣于他對極端的生活態(tài)度以及思想的拒斥,另一方面也許是與其一直秉持的文學觀念有關。
在《才女夏媧》之中,於可訓先生就一再的表現(xiàn)出他對于過于極端的生活態(tài)度的不以為然,曾借夏媧導師之口批評夏媧說:“你這是毛主席說的典型的小資產階級的狂熱病加幼稚病,一時極左,一時極右,極左的時候,追求人生和學問的極致,弄不好就離家出走,極右的時候,又忘了自己遠大的目標,向庸常的生活投降”。他在小說之中屢屢使理想主義者夏媧碰壁,并非是對追求理想這一行為抱有不滿,而是對于夏媧過于偏激的態(tài)度不能夠認同。這也可以從小說其他人物的命運中得到了印證,以林俊為例,他自己也承認自己有著“幾分俗氣”,認為自己“講現(xiàn)實,接地氣”。他的“俗氣”使他愛用理論知識去過分解讀現(xiàn)實情境,因此有時候竟顯得格外的冷酷和無趣。直到夏媧和李春花兩個人同時把理想主義的種子播進了他的腦海,他的“俗氣”與幫助留守兒童這個理想結合了起來,他才最終得以完成了一番事業(yè)。而在公司老板姚明亮更是世俗智慧和理想主義情懷兼而有之,他對愛情抱有著一份幻想,他一直忘不了自己的青梅竹馬葉春芳,可他也沒有因為追尋不到完美的愛情而失落,而是把對前者的關心轉移到了其他方面,或是修建希望小學,或是照顧夏媧母子。他對理想的追尋都落實到了行動之上,盡管比起夏媧、阿丹等人有著先天上的劣勢,卻奮起直追過上了較為圓滿的生活。這種對極端的生活理念的警惕可能與於可訓先生個人經(jīng)歷是分不開的,作為“老三屆”的高中生,他經(jīng)歷過了“三年災害”帶給他的饑餓,“文革”帶給他政治恐慌。在失序的年月之中,他目力所及應該都是頗為諷刺和極端的言行,他曾在另一篇小說《特務吳雄》中描寫過那段荒誕的歷史。也許自那時起,於可訓先生便對過于偏激的思想和生活理念抱有一種戒心和警惕。
而他的人文情懷和創(chuàng)作理念共同決定了他把現(xiàn)實和理想擺在了同樣重要的地位。從骨子里說,他是一個具有書生氣質的人。這種氣質決定了於可訓先生在寫作時不會把理想主義情懷棄之不顧,去過分迎合讀者和潮流,更不會為了銷量和市場而拋棄掉自己的堅持。而無論從性格氣質,還是文學理念來看,於可訓都更傾向于現(xiàn)實主義。作為一位優(yōu)秀的文學評論家,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他就曾言明:“我期望于當今文學的,是少一點人文精神的空談,多一點世俗生活的情懷”,更批評在一些作家的創(chuàng)作之中“基本上看不到或者完全看不到一點現(xiàn)實的投影”,因而造成了創(chuàng)作上的“失重”。因此,在於可訓先生自己進行創(chuàng)作之時,他必定會規(guī)避當今創(chuàng)作之中現(xiàn)實缺失這一問題,達到理想主義情懷和現(xiàn)實主義精神并重的結果。
綜上所述,於可訓先生在對夏媧從伊甸神女到大地之母生命歷程的敘述之中,探討了理想、現(xiàn)實與個人成長的關系,跳脫出了以往文學創(chuàng)作之中對兩者關系認知的窠臼,展現(xiàn)了他對和諧、平衡的生命理念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