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是人人必備的行頭。它的主要功用當(dāng)然是護體，保護人體的特定部分——腳。腳雖然在人的全身“地位”最下，其實功勞最大，因為必須每天載著人的身體到處行走、活動包括站立。保護它大約在兩個方面，一是防止它受傷，另一就是防止它受寒——腳雖體積不大，但它直接接觸地面，所謂“寒從腳面起”，實在是很要緊的事。

我不知鞋起于何時，但我想，在原始社會人類就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穿鞋了吧，不過那時的鞋子一定很簡陋，用點獸皮或幾片破布包一包，將樹葉、木片系在腳上，就能對付。中國古代把“鞋”叫做“履”。為什么會有這么個名稱呢？唐代《初學(xué)記》上有這樣一段話：“《世本》曰：于則作扉履。《釋名》曰：履，禮也，飾足以為禮。亦曰：履，拘也。所以拘于足也?！敝袊媸嵌Y儀之邦，很早就看出“履”也就是鞋子代表著一個人的身份，不能亂穿的。賈誼說：“天子黑方履，諸侯素方履，大夫素圈履?！爆F(xiàn)在似乎還有看一個男人怎樣，先看他穿什么樣的鞋的經(jīng)驗之談，好在終于沒有規(guī)定哪一個等級的人非得穿什么樣的鞋子不可了。但出門會客，盡可能穿整潔一點，是對他人的尊重，這種“禮節(jié)”還是有必要的。

“履，拘也。所以拘于足也?！边@一說法是很準(zhǔn)確的。鞋子的一大特點或者說要求，是必須合腳——我家鄉(xiāng)的說法是“跟腳”。鞋子太小，當(dāng)然穿不上去；太大，只能趿拉著當(dāng)拖鞋了，走多一點路就不方便。略大、略小，也都讓人不舒服，非得不大不小，正好。所以鞋店里的鞋子各種型號都有，你要買鞋，只能勞駕你多試試了。正因為此，才會有“削足適履”的寓言，那當(dāng)然是諷刺，其實是不會有這樣的人的。鞋子怎樣才適合呢？莊子說得好：“忘足，履之適也；忘腰，帶之適也?！毙哟┰谀隳_上，你根本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當(dāng)然合適啦，那也就是“人履合一”。

也是從“履，拘也”這一點出發(fā)，人懂得了以履（鞋、屐）尋人的道理。于是有了著名的童話故事《灰姑娘》。王子在宮廷舞會上與灰姑娘一見鐘情，連續(xù)三晚都只跟她跳舞。第三天晚上，“灰姑娘要回家，王子要陪著她一起走，她很快又從他身邊逃脫了，他跟不上她。但是這一次王子用了一個計策，叫人預(yù)先把整個樓梯涂上了柏油。因此當(dāng)女孩逃下樓去的時候，左腳的舞鞋粘住了，留在那里。”接下來，“按圖索驥”到底比較好辦，王子雖然也經(jīng)過一些曲折，還是找到了灰姑娘，如愿以償，和她成了親。這是把以履尋人運用到夸張的程度。因為一雙鞋子，能穿上去的人畢竟不止一個，甚至很多，比如《灰姑娘》中的后母的兩個女兒，萬一其中一個也能穿上呢？但這是杞人憂天，因為這是在童話故事里。童話的可愛也就在這里了?，F(xiàn)代的刑偵技術(shù)也注重在現(xiàn)場采集鞋子留下的物證，尤其以鞋印的大小、深淺去判斷罪犯的體貌，偵探的高手在這方面可謂出神入化，簡直如響斯應(yīng)，當(dāng)然很令人佩服。

安徒生的童話里也有一篇《紅舞鞋》很好地說明了“履，拘也”是真理。一個叫珈倫的小女孩因為喜歡紅舞鞋，尤其是喜歡公主穿的漂亮的紅鞣皮鞋，機緣湊巧，她也得到了一雙這樣的紅舞鞋。她跟隨收留她的那個視力不好的老太太一起去教堂受堅信禮，已聽不見牧師說的是什么，只想著她的紅舞鞋。下一次去教堂領(lǐng)圣餐，她不顧老太太的反對，仍穿著紅舞鞋前往，經(jīng)不住別人贊美、攛掇，跳了幾個步子，結(jié)果“這雙鞋好像控制住了她的腿似的”要一直跳下去，直到人們脫下她的鞋子。老太太病了，珈倫在家一看見紅舞鞋，就想去參加城里的舞會；在舞會上，鞋子讓她舞下樓梯，舞出城門，舞到了黑森林里，而且要一直舞下去，哪怕看見老太太死了，棺材抬出了門，她也停不下來，只得請劊子手把她的雙腳砍掉……這個故事的“驚人”之處就在于講到“物”對于“人”的控制到了如此瘋狂的地步。穿上了紅舞鞋，就得不停地舞下去，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這實際上是對“走火入魔”的心理的詮釋，所以它極有“典型”意義。世間多少事情不是如此，只是那“紅舞鞋”常常是權(quán)力、金錢、美色，甚至是各種“成就”。這也讓我想起老祖宗給予我們的“古訓(xùn)”：“物物而不物于物。”意思就是人要控制物而不能為物所控制。這真是一種深刻的告誡，哪怕在科技昌明的今天—— 甚至是對科技本身，我們也不能過于迷信。但世人往往不是“見好就收”，而是“變本加厲”啊。

中國人知道“履，拘也”的道理，也常常從這一層面加以發(fā)揮，實現(xiàn)“為我所用”。唐李肇《唐國史補》中有這樣一則故事：

猩猩者好酒與屐，人有取之者，置二物以誘之。猩猩始見，必大罵曰：“誘我也！”乃絕走遠去，久而復(fù)來，稍稍相勸，俄頃俱醉，因遂獲之。

我不知道這個故事是一種紀(jì)實呢，還是一篇寓言，也不理會猩猩“大罵”完全是杜撰還是人在體會它的心理。但猩猩經(jīng)不住誘惑，吃醉了酒，又著了木屐——上了套，再也跑不動，因而被擒，倒足以令人警醒。這是很好的教育貪官的材料，要他們降住心中的魔，破心中賊，避免蹈了猩猩著屐的覆轍，但往往也是談何易哉？

鞋子除“拘也”之外，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正常人穿鞋都必須是兩只（個別的除外）。既然這樣就不是無懈可擊，對于別有用心者，則是大有文章可做。

多年前，我在家鄉(xiāng)參加文藝座談會，會上詩人陳所巨介紹一個作者時，說她寫了一篇很好的小說叫《鞋》，并復(fù)述道：一個男青年在電影院里與一位漂亮的女青年坐在一起看電影，他對她一見鐘情，但不知如何搭訕，正愁悶之際，見那女青年把一只脫了鞋的腿架在另一條腿上，遂心生一計，便用腳把那只脫下的鞋勾走，悄悄地拾起，藏了起來；結(jié)果，電影散場，女青年當(dāng)然找不到那只鞋了，無法行走—— 赤腳走在大街上也不像話，那男青年就“見義勇為”用自行車載著她回家。這樣便認識了，一來二往，他們談起了戀愛。新婚之夜，新郎拿出了那只鞋，與先前剩下的那一只（大約是在談戀愛時，男青年從女青年那兒要過來的），成為一雙“完璧”，這才真相大白。這個故事，我聽到后二十余年不忘，就因為總在思考一只鞋與另一只鞋的關(guān)系吧：兩只鞋有分有合，這里面確實會產(chǎn)生一些故事。果然，前年在《譯林》雜志上，我又讀到一篇極短的小說，似乎與前面的故事有異曲同工之處：某小國舉行大選，某候選人為爭取選民支持，有許多許諾，其中一項是，只要投他的票的人都會得到一雙皮鞋。如何讓選民相信呢？他說他先給每一個選民發(fā)一只鞋，當(dāng)然只能是一樣的“左腳鞋”或“右腳鞋”，待大選后他上任了，再發(fā)另一只。其結(jié)果是選民都投了他的票，但一旦他真的當(dāng)選了，他卻將諾言拋到腦后，結(jié)果，選民們只好把先前拿到的那只都扔了。他便派人去一一撿回，返還給了鞋店。這篇小說，當(dāng)然是諷刺“民主”的弊端，讓一些小人趁機鉆了空子。那個當(dāng)選總統(tǒng)的，也可真夠損”的，竟然想出了這樣的一個“絕招”，巧妙地抓住人穿鞋必須是兩只，而且一左一右不能一樣的特點，讓全國人民都上了他的當(dāng)。但這種人的下場自是可以想見。因為有話說得好，可以騙得人一時，不可能騙得人一世。

無獨有偶，我在加西亞·馬爾克斯的著名長篇《霍亂時期的愛情》中也讀到類似的故事：女主人公費爾明娜·達薩的父親洛倫索·達薩據(jù)說曾經(jīng)發(fā)過不義之財，后來被人揭發(fā)出來。不妨將這一段文字摘抄下來：《正義報》還說，洛倫索·達薩曾以低廉的價錢買下了英國軍隊一船多余的靴子，那時正值拉法艾爾·雷耶斯將軍組建海軍的時期，單憑這一筆買賣，他就在六個月里把自己的財富翻了一番。據(jù)報上說，這批貨物到港時，洛倫索·達薩拒絕接收，因為運來的全都是右腳靴子，可當(dāng)海關(guān)按照當(dāng)時的法律將貨物拍賣時，他卻又是唯一的參加者，于是，他只以一百比索的象征性價格買下了貨物。而幾乎與此同時，他的一個同伙也在相同條件下買了一船進入奧阿查港海關(guān)的左腳靴子。兩批靴子配成對后，洛倫索·達薩利用自己與烏爾比諾·得拉卡列家族的親戚關(guān)系，把它們以百分之兩千的利潤賣給了新建的海軍。

這真是標(biāo)準(zhǔn)的奸商。所謂“資本來到人間，每一個銅板都滴著骯臟的東西和血”，此為一例。這且不去管它，我們佩服的也是洛倫索·達薩善于抓住事物的特點，覓隙鉆縫而生奸。由此可見，研究和抓住事物的特點去尋找成功之道是多么重要。哪怕是對于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事物——比如鞋子。我相信，只要人還要穿鞋，有關(guān)鞋子的各種離奇古怪的故事還會源源不斷。

扇子閑話

扇子是引風(fēng)之具，但往往并不只是引風(fēng)之具。

扇子是尋常物具，自古就有。據(jù)說古代也叫箑，此字頗像一把竹子做的扇子（據(jù)我臆想），而其讀音sha，則可能是揮動起來發(fā)出的聲音。揚雄《方言》上講：“扇自關(guān)而東謂之箑，自關(guān)而西謂之扇?！贝岁P(guān)當(dāng)是函谷。大約關(guān)以東多竹，故制扇時用之；關(guān)以西竹子少，所以多用布帛或羽毛制扇?？梢娚茸訌膩砀鞯囟加小＿@也可以理解，夏天熱得很，人人都知拿一物件扇扇以招風(fēng)而減溽熱。我當(dāng)小學(xué)生的時候，課堂里沒有降溫設(shè)備，熱得不行，同學(xué)們也不約而同拿一本薄薄的書冊或就用一張紙折成扇子形狀，不時揮幾下，也覺舒服多了。由此又可見，幾乎什么都可以拿來當(dāng)扇子，君不見野外干活的人，沒有引風(fēng)之具，很自然地拿頭頂?shù)牟菝碑?dāng)扇子，沒有帽子，也要將衣襟掀起來扇幾下哩。

我們常見的扇子也就是羽扇、紙扇、布扇、芭蕉扇。我在鄉(xiāng)間時更多見到的是芭蕉扇，一片芭蕉葉制成，葉柄自然成了扇柄；扇面都很大，可以招風(fēng)，可以遮陽，可以墊在屁股底下以免衣服沾上泥土、灰塵，還可以用來拍蒼蠅。那時候，鄉(xiāng)間蒼蠅實在多，又不好打，看見蒼蠅停在什么地方，一扇子拍下去，雖不能像童話里所說的“一下子打死七個”，但拍死一兩只的概率總是很高的。羽扇偶或一見，那羽毛應(yīng)是鵝毛；紙扇—— 一般就是折疊扇，也是有的，布扇已很少見，想以前是比較多的，唐詩“輕羅小扇撲流螢”卻是寫宮廷生活，鄉(xiāng)下孩子也撲流螢，用的也是芭蕉扇，如果能有布扇當(dāng)然更好，免得芭蕉扇把流螢撲死了；另外，偎在老祖母懷里，輕羅小扇拍在身上也柔和、舒適一些。

但扇子的功用何止這些。宮廷里有一種扇子，安有很長的柄，由宮女像旗子一樣擎起，一左一右立在皇帝佬兒身后，這就不是用來扇風(fēng)生涼而是用之襯托威儀的，這宮扇當(dāng)然也就成了可移動的屏風(fēng)。據(jù)說一開始也非僅皇帝能用，崔豹《古今注》曰：“舜廣開視聽，求賢人以自輔，作五明扇，漢公卿大夫皆用之。魏晉非乘輿不得用。”這五明扇就是古代儀仗中所用的一種掌扇。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卷九：“天下神霄，皆賜威儀，設(shè)于殿帳座外面南東壁，從東第一架六物，曰錦繖，曰絳節(jié)，曰寶蓋，曰珠幢，曰五明扇?！边@種扇子除了為威儀而設(shè)，也是為了“鄣翳風(fēng)塵”（見《古今注》）。

因為扇子只是薄薄的一片，可以紙、帛、竹、芭蕉等為之，展開來都有一定的面積，且日日呈現(xiàn)于眼前，人們很自然要在上面寫點什么，畫點什么，以美化它，以寄托自己的性情與審美，所以字扇、畫扇的產(chǎn)生便毫無懸念，幾乎與扇同源。想當(dāng)年我這樣的鄉(xiāng)野小子，也要在芭蕉扇、折扇寫上“清風(fēng)徐來”一類當(dāng)景話，甚至草草畫上幾筆蘭草以附庸風(fēng)雅，增加把玩的趣味。我還記得，芭蕉葉不著墨，怎么辦？我們先把字寫上去，然后拿它在火焰上熏烤，熏得扇面比較黑了，再把浮煙擦去，所寫的字倒以空白顯示出來。這樣做其實是糟污了扇面，并不值得。我小時候聽父親講大書法家王羲之幫市井老婆婆賣扇的故事，一經(jīng)品題，那老婆婆的扇子便身價百倍，頗是令人神往。今天我們很容易就檢索到這一故事：又嘗在蕺山，見一老姥，持十六角竹扇賣之。羲之書其扇，各為五字，姥初有慍色，因謂姥曰：“但言是王右軍書，以求百錢邪?！崩讶缙溲?，人競買之。他日姥又持扇來，羲之笑而不答。其書為世所重，皆此類也。（沈約《晉書》）

我小時確實頗為羨慕大書家有如此之影響力，同時不解他為何不多寫幾把扇子呢，現(xiàn)在大約知道了，物以稀為貴，何況“佳話”不必重復(fù)，重復(fù)就不稱其為“韻事”了。

至于在扇面上作畫，后世畫家誰不曾為之？咫尺之扇，合起來不盈一握，玲瓏小巧，展開來，卻是有靈動有趣的魚鳥，鮮艷的花朵、樹木，更可以是一幅氣韻生動、郁郁蒼蒼的“千里江山圖”，何等清新可愛，又何等恢宏壯闊，自是讓人欣賞不置，這樣的扇子，它本身的功能已經(jīng)消退，完全是藝術(shù)珍寶矣。

前面說過，扇子除了引風(fēng)，還可以起到“鄣翳風(fēng)塵”的作用，古代的“仕女”都喜歡拿上一把，大約因為女士總比男士更愛清潔吧。另外，在必要的場合，也可以“鄣翳”自己——把自己全身或面部的一部分藏起來，免得太過暴露自己的玉顏、表情，特別是古人常要求女性“笑不露齒”，假如真遇上滑稽可笑的事，在眾人面前開懷大笑，豈不有失風(fēng)儀，所以用一把扇子遮擋一下就非常有必要了?！都t樓夢》中的一眾女眷，在場面上走動，誰的手里沒有一把扇子？隨意一翻，就翻到了第二十七回。（寶釵）剛要尋別的姊妹去，忽見前面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fēng)翩躚，十分有趣。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向草地下來撲。

而三十回又有《寶釵借扇機帶雙敲》：（寶玉）又道：“姐姐怎么不看戲去？”寶釵道：“我怕熱，看了兩出，熱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來了。”寶玉聽說，自己由不得臉上沒意思，只得又搭訕笑道：“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來也體豐怯熱?！睂氣O聽說，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樣，又不好怎樣。回思了一回，臉紅起來，便冷笑了兩聲，說道：“我倒像楊妃，只是沒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楊國忠的！”二人正說著，可巧小丫頭靛兒因不見了扇子，和寶釵笑道：“必是寶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賞我罷。”……

更有三十一回的《撕扇子作千金一笑》：晴雯笑道：“我慌張的很，連扇子還跌折了，那里還配打發(fā)吃果子。倘或再打破了盤子，還更了不得呢?！睂氂裥Φ溃骸澳銗鄞蚓痛?，這些東西原不過是借人所用，你愛這樣，我愛那樣，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著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氣時拿他出氣。就如杯盤，原是盛東西的，你喜聽那一聲響，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別在生氣時拿他出氣。這就是愛物了?！鼻琏┞犃?，笑道：“既這么說，你就拿了扇子來我撕。我最喜歡撕的?！睂氂衤犃耍阈χf與他。晴雯果然接過來，嗤的一聲，撕了兩半，接著嗤嗤又聽幾聲。寶玉在旁笑著說：“響的好，再撕響些！”正說著，只見麝月走過來，笑道：“少作些孽罷?！睂氂褛s上來，一把將他手里的扇子也奪了遞與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了幾半子，二人都大笑。

晴雯撕扇是《紅樓夢》的重頭戲之一，雖然事情很小，卻表現(xiàn)了身在下層的青春少女天真爛漫而剛烈的性格，可謂石破天驚。于此，我們可以說晴雯手里的那把扇子就是專門用來撕的。

如果說女性拿著扇子當(dāng)盾牌使用當(dāng)不為過，那么，扇子又何嘗不可以用之為“矛”。那么的玲瓏一把，如果制以鐵骨，暗藏匕首、“魚腸劍”什么的，都是有可能的。我記得我讀過的一些武俠小說里就有人用扇子作武器的，如古龍《絕代雙驕》里的花無缺。其實，早在《西游記》里不是有一位“鐵扇公主”嗎？第五十九回《唐三藏路阻火焰山，孫行者一調(diào)芭蕉扇》寫到，唐僧師徒受阻于火焰山，必須借羅剎（即鐵扇公主）的芭蕉扇，才能“熄得火焰山”，于是一而二、再而三去求借。一開始，孫悟空就與羅剎女有一番好斗，不知打了多少回合，“卻才斗到沉酣處，不覺西方墜日頭，羅剎忙將真扇子，一扇揮動鬼神愁”，關(guān)鍵時刻，鐵扇發(fā)揮了作用，一發(fā)揮作用，就萬夫莫當(dāng)。書中寫道：那羅剎女與行者相持到晚，見行者棒重，卻又解數(shù)周密，料斗他不過，即便取出芭蕉扇，幌一幌，一扇陰風(fēng)，把行者扇得無影無蹤，莫想收留得住。

后面還寫道：那大圣飄飄蕩蕩，左沉不能落地，右墜不得存身，就如旋風(fēng)翻敗葉，流水淌殘花……

這是何等厲害的一把扇子，不是兵器是什么？

古代文人也大多喜愛拿一把扇子，這扇子未必真的是為了招風(fēng)祛暑，有時只是為了裝飾、點綴，使自己顯得更風(fēng)流倜儻而已；不然，兩手空空落落，那手也無處放啊，不像勞動者手里總有一件勞動的工具?！@使我想到維納斯的雕像為什么少了手，就是不論擺何姿勢，手里拿不拿東西，都顯得突兀。晉人陸機的《羽扇賦》中有這樣幾句贊美扇子的話：妙自然以為言，故不積而能散，其在手也安，其應(yīng)物也誠，其招風(fēng)也利，其播氣也平?；熨F賤而一節(jié)，風(fēng)無往而不清。

“其在手也安，其應(yīng)物也誠”，這兩句尤可看重。文人雅士走到哪里，手里都拿一把扇子，不僅感覺有所依托似的安穩(wěn)，也可以應(yīng)物、應(yīng)景兒：比如高興了，可以展開扇子一邊扇著一邊悠游自得地踱步；生氣了，把扇子打開，呼呼地扇動涼風(fēng)，仿佛可以借扇子出氣；更可以收攏扇子，用扇柄指點江山或戟指而罵……這是多么不可或缺的一個物件兒??！所以，自稱“山人”（不知真實的武侯是否真的自稱“山人”，在許多戲劇里確乎如此）的諸葛亮手里當(dāng)然少不了一把羽毛扇子，對于這樣一個極度聰明而又超凡逸俗、玲瓏剔透的人物來說。裴啟《語林》曰：“諸葛武侯白羽扇，指麾三軍。”這種“指定若定”“神閑氣定”的態(tài)度足以光耀千古。但為什么是“白羽扇”呢？那羽可能是鶴羽、天鵝羽，是飛禽之物，而且潔白，這樣的扇子也可說是仙風(fēng)道骨，使武侯治蜀即便不免“雜王霸道用之”，也減少了多少凌厲之氣，而更是超凡脫俗。試想，他要是拿一把芭蕉扇，豈不成了一名老農(nóng)。我們見到過去一些老干部，甚至革命家平時也有拿芭蕉扇的習(xí)慣，有照片為證，而詩人元帥陳毅則常拿一把紙折扇，足顯其儒雅風(fēng)流。這都是符合人物身份的。如果不符人物身份，再好的扇子也反而由雅變俗，最好的道具也會把戲演砸。

時至今日，所到之處特別是城市里沒有不裝空調(diào)的了，人們已很少用扇子來招風(fēng)納涼，因此，我想說，如果現(xiàn)在還有什么“有身份”的人物，走到哪里都帶一把扇子的話（偶一為之，不妨），甚至在一些大的場合仍是這么一副形象，豈不滑天下之大稽？可見，做任何事情都要跟上時代，不跟上，逆“潮流”而動，在最小的事情上露出破綻，最后終于落得個“滑天下之大稽”。古人贊賞孔子“圣之時也”，常不免為人所譏，其實這句話本身還是有道理的。

我們便不難理解，現(xiàn)在市面上扇子何以越來越少見了，怕只有少數(shù)（折扇）還珍藏在文人雅士的書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