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騫丹

記得從前悠長的歲月、漫長的老巷，在孩子眼里似是望不見盡頭的。

從記事起，曾祖母就一直住在老城區(qū)。出門右手邊的那條老巷，恰是我孩提時代最愛去的地方。幾排嵌著蒼苔的青石板，干干凈凈的兩排白墻，墻角的狗尾草窸窸窣窣地搖晃，隨著晚風唱著一首首陳舊的歌謠。排成一排的電線桿上停著一溜兒的麻雀，墻上那只有著好看的暖褐色瞳孔的花貓好像永遠也睡不醒。在那些柔軟的日子里，柔軟的日光透過仰望的罅隙一點一滴地漏下來，不偏不倚地剛好串成一條線，遙遙地指向老巷的那一頭。

那時我似乎只有五六歲，曾祖母也不太管我。于是白日里便跟著鄰居一起瘋，攆著花貓不停地奔跑，從電線桿下無數(shù)次經(jīng)過，全然不會考慮也不會知道什么叫“跨步電壓”；從各家各戶的晾衣竿下穿過，借著被子的掩護玩捉迷藏，出來后頭上頂著一條大褲衩的蠢事也不是沒干過；在墻上全心全意地畫著心愛的海綿寶寶與喜洋洋，耗掉了好多好多蠟筆，正得意洋洋時卻聽見過路的爺爺奶奶驚嘆著：“好大一塊穿著褲頭的發(fā)糕！”“好大一團插著兩根棍子的棉花！”……

要是玩累了，就爬上巷口那棵桂花樹，抬頭望著樹頂，日光點綴其間，無云的天空化為一張臉，星葉為眉，扶風為發(fā)。那一瞬間，周遭好像都安靜了下來，就那樣靜默地看一陣風把一朵云吹成零散的棉絮，夕陽把整個老巷涂抹成融融的暖橙色，遙遠的燈光星星點點地亮起。漸漸地，眼里就倒映出了一片星空，曾祖母悠悠的呼喚聲和著九月里綿長的桂花香，在綿長的秋風里縈繞著鼻端耳畔：“囡囡，開飯嘍——”1

我的整個童年似乎都是這么過去的。那時小小的我拉著時光的風箏在老巷里盡力地奔跑，每天在老巷溫柔的懷抱里感動得想要落淚。我也是到后來才明白，原來跑得越快，老巷也就離我越遠。

時光永遠不會倒流。那天接到曾祖母走了的消息時，那天從公交車上跳下時，那天義無反顧地朝著老巷飛奔時，我的腦袋里凈是那些溫柔綿長的日光、九月里纏綿的桂花香，甚至還有那只趴在墻頭熟睡的花貓。

踏進那間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屋子，一眼就看到曾祖母無比寧靜、無比安詳?shù)靥稍诖采?，仿佛她只是睡著了。好像有些難以置信，那個笑起來好像年輕了十幾歲的老人，那個會燒很好吃很好吃的小黃魚的老人，那個昨天還拉著我的手、摸著我的頭的老人，就這么走了。2

再一次站在老巷的入口，電線桿上、墻上亂七八糟地用各種油漆寫著各類廣告電話，夕陽慘淡地涂在墻頭，花貓待的那個位置如今早已空空如也……眼前的老巷突然模糊了起來。

我瞬間覺得被時間的風沙迷了眼，一種由時光流逝帶來的疼痛直直地從頭頂穿透骨髓，深入心臟。那些打馬而過的舊時光馱著我年少斑駁的心跨越了生與死的地平線。在回頭的一剎那，老巷慢慢縮短，然后漸行漸遠，最終不再歸來。3

1 “筆墨留聲，風物銘心。”作者用大段的筆墨描寫老巷的風物和發(fā)生在老巷的童年趣事，頗有畫面感，讓人有身臨其境、耳聞其聲之感，可見作者用情之深，為下文抒發(fā)對曾祖母的懷念之情與對時光流逝的感慨做足鋪墊。

2 作者描述接到曾祖母走了的消息時腦子里想的是老巷的風物，以及走進屋子看見曾祖母遺體時的“難以置信”，可謂言有盡而情無窮，真實地表現(xiàn)了“我”對曾祖母的懷念之情。

3 通過景物的描寫、人事的敘述，抒發(fā)了作者對曾祖母深深的懷念之情和內(nèi)心悠遠深沉的感慨。這種把情感熔鑄在景事之中的寫法，使得文章韻味無窮、意味深長，充滿了打動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