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皓
穿軍裝的我,在揮之不去的夢里
解甲歸田的我,寫詩歌的我
一會兒在碾莊,一會兒在蔡洼
一會兒在雙堆集,一會兒在小李家
我和我,在打一場持續(xù)了25年的
戰(zhàn)役
我無法放過我
我是我的敵人,我是我的俘虜
我是我,我不是我
每一次戰(zhàn)術(shù)上的失誤,都讓人追悔莫及
那致命的一擊,讓彭城
不經(jīng)意間成為一個人的麥城
大地上的傷口,正在被瘋長的莊稼撫平
河流改變了鮮血的顏色
眼淚改變了時間的走向,命里的舛
老房子山墻上密集的彈孔
像不曾愈合的傷疤,根深蒂固
不撓就癢,一撓就流血不止
夢里的我,是一個復(fù)活的華野戰(zhàn)士
像一把鋒利的戰(zhàn)刀,削鐵如泥
像一只固執(zhí)的沖鋒號,夜夜向淮海集結(jié)
更多的時候,我隱姓埋名
在臨渙的茶館里做一個藝人,喝棒棒茶
唱大鼓書,吹嗩吶,聽墜子戲
除了那場戰(zhàn)役,我一無所成
一個我鎩羽而歸,一個我留守疆場
1992年的訣別,我一直活在1948年的硝煙里
在賽馬鎮(zhèn),你追不到一匹馬
成群的牛羊,散落在蒲石河的兩岸
當(dāng)我舉目無親
正趕上陽光給山川著色
溪流給草木生津
一片紅與另一片紅面面相覷
山谷里開不完的邂逅
誰在深秋
把蝶飛的雨染成脖頸上的紅絲巾
這多像那個曾經(jīng)疲于奔命的少年
經(jīng)年的花事,前世的紅
落在深秋的某個午后
每一片落葉
都是我悄聲的叮嚀
來年,等我打馬歸來
當(dāng)我終于活到理屈詞窮
我到哪里去尋找生命的補給
或許童年是個好地方
那里有過山車,那里有神秘的城堡
那里有可以躲貓貓的叢林
那里有歡快的木馬,親切的小丑
草裙舞與篝火是最搭調(diào)的
晚霞中紅蜻蜓總是在草坪上流連
而我雖然一無所有
但我擁有的卻是整個童年
在熱高樂園,我陡然升起的念頭
是給予叢林和山川以禮贊
我要把感恩和敬畏
養(yǎng)在我火熱的心里
四野朗潤,生命高蹈
在我短暫的凝視里,童年
是一條清清爽爽的河流,從一顆心
抵達(dá)另一顆心
只是一個念頭
事情就變得復(fù)雜起來
河和水都不想背上罵名
那些泥沙是被裹挾的
那些波浪后面是有推手的
知情者的本意不外乎幸災(zāi)樂禍
或者混水摸魚,看來
不管洗清與否,我都有必要
跳進(jìn)去,不管它是黃河
還是預(yù)謀已久的圈套
在濁流中偷著來偷著去
不留下一絲駐足的痕跡
即使一朝落網(wǎng),也不會有人
認(rèn)出我,因為渾河早已將我
打磨得跟一條漏網(wǎng)之魚
沒什么兩樣
對一塊玉品頭論足,或者把玩
是你多年以來的生活方式
漸漸地,你就成了一塊玉
溫潤,通透,有瑕
絕不與瓦為伍,相提并論
一塊不動聲色的石頭
也有愛恨情仇么
也有難以釋懷的負(fù)累么
你有時憨厚地笑一笑
那些堵在你人生路口的瓦片
就會煙消云散了嗎
那些瓦
把你的嗓音咯得越來越沙啞
而那些命根子般的玉
終究是少數(shù)
它們緊緊地把握著真理
不屈服,也不言語
是什么把你弄碎
是什么讓你如此從容
就像你那次喝了點小酒
笑瞇瞇,心滿意足地
消失在搖搖晃晃的夜色里
我們向你的背影拼命揮手
而你頭也不回
只留下一堆讓人心碎的玉
留下一縷久久不散的青煙
提醒我們在茍活的同時
對于貌似完整的瓦,要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