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科峰
我們在讀古書時,經常能看到“篇”和“卷”這兩個詞,兩者還經常一起出現(xiàn)對同一本古書的描述上,比如《漢書藝文志》記載《尚書》時就說,“《尚書》四十六卷,為五十七 篇”,這里的“篇”和“卷”指的是什么?兩者又有什么區(qū)別?關于這方面的認識,過去由于材料不多,我們的看法不見得準確,現(xiàn)在隨著考古發(fā)現(xiàn)和相關研究的深入,對這一問題的認識也逐漸清晰起來。
我們首先談談“篇”、“卷”有什么區(qū)別,傳統(tǒng)上提到“篇”、“卷”之分,主要是認為各自所依據(jù)的書寫材料不同。寫在竹簡上的就是“篇”,而寫在縑帛上的就是“卷”。清人章學誠就認為:“大約篇從竹簡,卷從縑帛,因物定名,無他義也?!苯巳~德輝則在《書林清話》里指出:“卷子因于竹帛之帛。竹謂簡,帛謂紙也……帛之為書,便于舒卷,故一書謂之幾卷”。大率都是這種意見的反映。清末西北出土了許多漢簡實物,許多學者在對此進行研究后也支持了這一看法,比如著名學者王國維在寫《簡牘檢署考》時就說:“云‘卷’而不云‘篇’,則其書當為縑帛而非簡策?!笨傊?,認為書寫材料的不同是“篇”和“卷”的主要區(qū)別長期以來成為主流觀點,建國后許多大家依然承襲此說,比較著名的代表就有程千帆先生。他在《校讎廣義·目錄篇》中就說:“文字的體裁先是竹簡,所以稱篇;然后用帛,所以稱卷?!?/p>
上世紀中葉以來,隨著大量地下簡帛古書的出土,這一觀點也開始受到質疑,勞榦先生在研究居延漢簡的實物時發(fā)現(xiàn),居延簡有部分竹簡也可以像縑帛一樣卷起來,所以 “篇”、“卷”之稱,應該都是源自簡牘這一早期書寫材料的特點,寫在竹簡上也可以稱“卷”。而關于竹簡能不能用“卷”作為文本單位的問題,陳夢家先生的研究更為詳細,他在總結上世紀50年代以前所出土漢簡簡冊制度時指出,竹簡也可以成卷存放的。他根據(jù)武威漢簡的實例,指出簡冊在編冊時即按編簾式編綴,在收卷時則按卷簾式或卷畫式,以最后一簡為中軸,以有字一面在內,背在外,卷完后首卷在最外一層的頭上,綜合居延漢簡的情況,力證西漢時竹簡稱“卷”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面對這一新出現(xiàn)的觀點,持傳統(tǒng)觀點的學者做出了回應,錢存訓先生認為,陳槃先生的觀點是不能成立的,首先陳槃先生所提出的例證,均無一在漢代以前,而漢時“卷”已被廣泛應用為紙及縑帛的單位;另外陳槃先生舉《漢書·藝文志》的另一個例子也存在問題,《漢書·藝文志》書序中今文《尚書》二十九“篇”,而其目錄則曰經二十九“卷”??装矅盼摹渡袝沸蛑杏性疲骸安⑿蚍参迨牌瑸樗氖??!标愂弦詾榇颂幖仍黄?,復曰卷,據(jù)此可以證明一“篇”或數(shù)“篇”可以卷而為“卷”。對此錢氏認為,《漢志》既有“篇”,復有“卷”,反足證明陳說之非。若“卷而為卷”,則不必用“篇”字。
錢先生還舉了《風俗通》的例子,里面有記載說“劉向事孝成皇帝,典校書籍二十余年,皆先書竹,改易刊定,可繕寫者以上素也。”說明劉向校書是先寫在竹簡上,后來校訂之后再謄寫在帛書上,著錄時就將二者一并著錄,因而產生“篇”、“卷”之分,因此“篇”和“卷”概念的不同當系材料和單位不同。
總的來看,在缺乏先秦簡帛古書實物出土之前,兩種觀點的爭論,很大程度上出自對同一現(xiàn)象的不同理解,比如錢先生這里舉的《風俗通》的例子,余嘉錫先生就有不同的解讀,他在《目錄學發(fā)微》里指出:“案此則向之校書,皆先書之竹簡,取其易于改治。逮校讎既竟,已無訛字,乃登之油素?!笨梢妱⑾蛐鴷r所用的簡本并不會一同著錄,而且從傳世文獻的記載來看,劉向校書也有可能將定本寫在竹簡上,比如《太平御覽》卷六零六就引《別錄》:“《孫子》書以殺青簡,編以縹絲繩”。所以錢先生若以此為例來證明“篇”、“卷”的不同系書寫材料的不同恐怕存在一定問題。
隨著越來越多的簡帛古書出土,我們能看到的古書實物越來越多,關于這方面的認識也越來越清晰,首先,帛書不一定必然成“卷”,1942年長沙子彈庫出土的楚帛書就是折疊放置的,長沙馬王堆漢墓帛書也是如此。而竹簡也有可能“卷”,如睡虎地秦簡《編年記》出土時雖然編綸朽爛,但根據(jù)竹簡出土的位置圖與簡文內容,可知原簡冊是編為一卷存放的。張家山漢簡《奏讞書》也有類似情況。如果簡單地將“篇”、“卷”的區(qū)別就歸之為書寫材料的不同,恐怕有失偏頗;其次,從出土實物的情況來看,簡冊都是卷起來存放的。前述的居延漢簡、馬王堆的醫(yī)書和云夢睡虎地的竹簡都是呈卷狀。因此奚椿年先生總結這兩種現(xiàn)象說:“帛書未必卷,簡冊則無一不卷”。
由此許多學者認為,“卷”這一概念的出現(xiàn)恐怕并不是出自帛書,而是同樣來源于竹簡。之前傳統(tǒng)上認為“卷”的出現(xiàn)系在帛上寫字并依篇幅長短剪裁下來卷成的一束,這就成了“卷”,由此認為“卷軸”制度也是發(fā)源于帛書,進而認為“卷”的名稱也來源于帛書可以隨意舒卷之意,因此將“卷”視為帛書的計量單位。但有學者研究指出,從東漢尹灣漢墓出土的簡策編連和保存情況來看,編連成策的竹簡和木簡,出于便于保存的目的,往往采取收卷的方式??梢姟熬磔S”這一形式,最早應該是來自于簡策而并非縑帛,同樣的,“卷”的名稱也是從簡策開始并非源自帛書。帛書的“卷”實際上只是卷起來的簡策稱卷這一方式方法的沿襲。也就是說,“卷”并不是從帛書開始的,也不是帛書所特有的單位。
如果“篇”、“卷”之分并非源自書寫材料,那么“篇”和“卷”的區(qū)別到底在哪里呢?由于去時久遠,相關的記載闕如,而目前的出土實物材料也很難說清楚這一問題,這就需要我們的思考轉換個角度,不能只盯著書寫材料不放,而從別的方面來尋找突破口。
簡單地將“篇”、“卷”的區(qū)別就歸之為書寫材料的不同,恐怕有失偏頗;其次,從出土實物的情況來看,簡冊都是卷起來存放的
我們來看看程千帆先生的相關論述:
篇在最初既是物質材料上的起訖單位,又是意義上的起訖單位。到用帛做書寫材料以后,篇逐漸失去作為物質材料上的起訖單位的意義,而逐步變?yōu)橹淮韮热萆系钠鹩?,卷卻往往只代表物質材料上的起訖了。
雖然程千帆先生主張“篇”、“卷”之分系書寫材料的不同,但他的這一段話,從書籍材料的發(fā)展出發(fā),深刻地揭示了“篇”、“卷”涵義的演進。按照程先生的說法,由于竹簡早于帛書出現(xiàn),“篇”也可能更早于“卷”出現(xiàn)。因為后來帛書的出現(xiàn),“篇”從原來既是物質材料的起訖單位,又是所載內容上的起訖單位,逐漸變成只有后者的功能,前者的任務由“卷”所取代。其實這種看法,很早以前就有人提過,章學誠就曾指出,篇是一個完整的文本單位,首尾為篇,而卷是流傳單位,因篇以為之卷。
無論是章氏還是程氏,都認可“篇”、“卷”屬于古書流傳中一個不斷發(fā)展的計量單位,也看到了“篇”、“卷”概念在不斷演進的事實。但他們將二者的不同歸結為書籍材料的不同,其原因,一方面源自當時的條件限制,他們很少看到足夠的出土實物情況,不知道帛書的書寫往往也是源自竹簡這一事實。有學者就指出,“馬王堆出土的帛書,每行都有極紉的朱絲欄,從形式看,很像編聯(lián)的簡策,可見帛書出現(xiàn)的時期,要晚于竹書,帛書的行格是模仿竹書的形式?!睆牧硪环矫鎭碚f,這也是囿于他們未能將古書文本單位與流傳單位區(qū)分開來,而后者,可能是我們認識“篇”、“卷”涵義之別的關鍵。
從古書構成的文本單位來看,主要有“章”、“句”和“篇”。一般來說,“章”和“句”是比“篇”更小的文本單位,王充《論衡·正說》云:“夫經之有篇也,猶有章句;有章句也,猶有文字也。文字有意以立句,句有數(shù)以連章,章有體以成篇,篇則章句之大者也。謂篇有所法,是謂章句復有所法也?!眲③摹段男牡颀垺ふ戮洹吩唬骸胺蛉酥⒀裕蜃侄?,積句而成章,積章而成篇,篇之彪炳,章無疵也;章之明靡,句無玷也;句之清英,字不妄也;振本而末從,知一而萬畢矣?!笨梢?,如果說“篇”是首尾完整的文章的話,那么“章”是比“篇”要小一級的文本單位,“句”則又比“章”小?!段男牡颀垺ふ戮洹吩疲骸拔谎栽痪洹?、“句者,局也。局言者,聯(lián)字以分疆”,無論是“位言”還是“分疆”,均說明“句”是有斷句功能的結構單位,“意義”上倒不見得獨立而完整。
按照一般的理解,古書的構成應該是“積句而成章,積章而成篇”,但如果認真考察古書的構成,我們往往能看到許多復雜的例子,比如最小的“章”和“句”重合的情況。其原因在于,一“句”也完全有可能表達一個完整意思,也有可能作為一個獨立的“意義”單位而存在。無論是傳世文獻還是出土文獻,都有很多這樣“一句”就是“一章”的情況,像《論語》里這樣的例子就很多,比如《為政》篇里的“君子不器”章,《述而》篇的“子之所慎”章,都是一句話就是一章了。而郭店簡《語叢》也有很多這樣類似的情況。
“一句”可能就是“一章”,同樣,“一章”也有可能就是“一篇”。 《戰(zhàn)國策》里的“章”就大小差異懸殊,許多“章”的篇幅比其他文獻的“篇”都要長,郭店簡《窮達以時》是“一篇”,與其對應內容在傳世文獻中的記載都是作為篇的“一章”。
古書文本構成單位這樣復雜的情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古書流傳時“章”、“篇”和“卷”之間的復雜關系。正如前文所述,從文本構成上說,古書“積章而成篇”,一篇完整的文章是由許多不同的章構成的。但如何“積章而成篇”,在古書流傳時“篇”、“章”之間會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章與章之間的順序會不會發(fā)生調整?關于這方面的認識我們還有待深入。不過對“章”的重要性,越來越多的得到重視。
關于“章”,現(xiàn)在學界的研究越來越注重從“意義單位”的角度來進行考察,
韓祿伯先生指出,一章之所以成為一章,首要的是要看它是否是一個意義單位,它的主題是否把它從其前和其后的文字區(qū)分開來,它的意思是否是它自身所含有的。寧鎮(zhèn)疆先生也指出,一定的“意義”是構成“章”的核心內容,是一章之所以為一章的關鍵要件,是將其與其他章區(qū)別開來的重要因素。“章”既然作為“意義單位”,“章”與“章”之間便具有一定的獨立性,特別是在“古書分合無定”、出此入彼的情況下,章節(jié)之間的結構可能就會顯得十分松散。而竹簡這一特殊的書寫載體,其可以靈活編動的特點使得“單個的簡和較短的冊(串編起來的竹簡,長度相當于一篇之中內在連貫的一些段落)在已定型的篇的范圍內可以比較自由地流動”。這也從主觀和客觀兩方面都為簡冊的重新編排提供了可能。也就是說,在古書流傳時,古書的傳抄者可以出于自己的需要,主動對簡冊的章序進行調整,比如今本《說苑》的許多內容都可以見于上世紀70年代出土的阜陽簡和定縣簡,如果將這些內容進行比較,可以看出在戰(zhàn)國乃至到漢初,今本《說苑》的材料在流傳時十分靈活,常常出此入彼、分合無定,反映出相關章序的變化系傳抄者主動進行的調整。同樣,傳抄者對簡冊章序的調整可能也是處于客觀原因被動進行的,因為竹簡很容易由于存放過久而出現(xiàn)簡冊散亂,整理者面對這種已經發(fā)生錯亂的簡冊無法還原原貌,只能按自己的理解重新進行整理。以《緇衣》為例,郭店簡《緇衣》和上博簡《緇衣》無論是文字還是簡序上均較為一致,反映出《緇衣》在此時的傳本已經相對穩(wěn)定,章節(jié)的內容和章序已經基本定型。雖然各章之間在文義上并沒有直接的承接,但是許多相鄰章節(jié)之間的主題往往是比較接近的,反映出它們之間這種在章序上既彼此獨立,又有機結合的特點。但今本和兩個簡本之間卻存在一定的差異,這種差別,究其原因,很大程度在于《緇衣》的簡本在流傳中簡冊發(fā)生散亂終致難以復原,漢代的整理者在整理時按自己的理解對簡冊的順序重新進行了處理。而這一處理,最終形成了今本的面貌。
不管是出于主動還是被動,簡冊的順序一旦發(fā)生變化,原來的順序很有可能就會就此湮滅不見。而因為竹簡這種特殊的書寫載體,為古書的章序提供了多種組合的可能,變化一旦發(fā)生,一種新的文本也隨之誕生,它勢必將對舊的文本產生影響,《說苑》的成書,使得阜陽簡和定縣簡這樣的文本便難以再流傳下來。而從另一方面來說,新的文本往往有著不同的架構,我們難以據(jù)此還原原來的文本。還是以《緇衣》為例,許多學者試圖建立起今本與簡本之間的聯(lián)系,柯馬丁先生、李零先生、鐘宗憲先生等學者都對此進行了相關研究,提出了許多見解,但終究難以完全還原簡本與今本之間文本變化的過程。
因此,“章”的這種復雜情況,反映出古書流傳過程中文本單位和流傳單位會經常處于
因為竹簡這種特殊的書寫載體,為古書的章序提供了多種組合的可能,變化一旦發(fā)生,一種新的文本也隨之誕生,它勢必將對舊的文本產生影響游移不定的狀態(tài),以此為基礎所形成的“篇”和“卷”自然也會隨之難以固定。對此李零先生曾經打過一個形象的比方,他說戰(zhàn)國秦漢古書像氣體,正是對這一現(xiàn)象的生動概況。
對于古書流傳來說,其基本單位當然是一個文義首尾完整的文章,具有“單位意義”的“章”顯然還不夠,古書“文本流傳的基本單位是機構上更高一層的組織”,也就是“篇”。正如前文所述,竹簡不僅可以卷,而且很有可能是以“卷”的形式存在并流傳,這里所說的“卷”,與我們所習慣理解的系古書的文本單位不同,而是指古書所存在的一種物質狀態(tài),即以“卷”為單位進行流傳,其具體的數(shù)量可能還是稱“篇”。
從出土實物的情況來看,古書的“卷”遠比我們預想的要復雜。我們以郭店簡和上博簡的實物為例,馮勝君先生曾專門比較了郭店簡和上博簡的形制,發(fā)現(xiàn)戰(zhàn)國竹書“卷”的大小比較懸殊。以郭店簡為例,郭店簡中可以確定的最小的“卷”(包含竹簡數(shù)量最少的單獨編聯(lián)的簡冊)是《忠信之道》篇,全篇僅由九枚竹簡組成;而最大的“卷”(包含竹簡數(shù)量最多的單獨編聯(lián)的簡冊)《語叢一》篇則由一百十二枚竹簡組成。另外,《成之聞之》、《尊德義》、《性自命出》、《六德》四篇簡文形制完全相同,從理論上講是有可能編聯(lián)在一起的。如果這四篇簡文編聯(lián)在一起,則這一卷所包含的竹簡數(shù)量可能會長達一百九十五枚。此外,陳劍先生通過考察《尊德義》、《成之聞之》篇簡背數(shù)字,認為如果《尊德義》、《成之聞之》、《六德》三篇簡文編聯(lián)在一起,恰好與簡背所記清點竹簡數(shù)量的數(shù)字相吻合。如此說成立,則上述三篇簡文編成的一卷包含一百二十八枚竹簡,雖說此說還存在較大疑問,但戰(zhàn)國竹書“卷”的差距懸殊已是不爭的事實。按照上舉的例子,郭店簡中最小的“卷”可能僅由九枚竹簡編聯(lián)而成,而最大的“卷”則至少有可能包含一百十二枚竹簡。根據(jù)統(tǒng)計,郭店簡所用竹簡的寬度一般在五至七毫米之間,照此推算,則最短的“卷”展開不超過十厘米,最長的“卷”則可能長達六十至七十厘米之間。由此可知,此時的卷小的可能單手即可握持,而長的可能必須要依靠幾案這類以為憑借才能閱讀。上博簡“卷”之大小的情況,基本上沒有超出郭店簡的范圍。
但從另一方面來看,根據(jù)郭店簡和上博簡的實物所反饋的信息表明,戰(zhàn)國竹書“篇”和“卷”在多數(shù)情況下是統(tǒng)一的,即一篇為一卷,能夠確定的多篇合編為一卷的例子很少。而帛書的情況就大不相同,以馬王堆出土的帛書為例,很多篇文獻是多篇合抄為一卷的,個中原因,馮勝君先生認為,“這也是因為縑帛作為書寫載體,幅寬往往是固定的(如帛書《周易》抄寫在幅寬為四十八厘米的整幅帛上,而帛書《老子》則抄寫在幅寬為二十四厘米的半幅帛上),而長度可以根據(jù)需要來決定。較長的帛可以抄寫多篇文獻,收卷和閱讀都很方便。相反,如果把篇幅較短的文獻都從所抄寫的較長縑帛之上剪切下來,就會形成很多零散的布條,不便于收藏”。而從這個認識出發(fā),我們所熟知的余嘉錫先生所提的“古書多單篇別行”一說,在以竹帛為古書載體的時代,“應該主要反映的是竹書情況,這是由竹、帛作為書寫載體分別具有的特點所決定的”。
可見,“篇”和“卷”概念的形成,都和竹簡有莫大的關系,但是隨著后來縑帛作為書寫材料使用的增加,使得這兩個概念開始出現(xiàn)模糊,也使得長期以來“篇”和“卷”之間的關系顯得撲朔迷離。傳統(tǒng)上認為“篇”、“卷”沒有分別的人不多,盧文昭云:“篇即卷也”,更多的人認為“篇”和“卷”是有區(qū)別的,兩者會因為彼此內容的多少而有所出入。張舜徽先生認為,古書中文章篇幅過長,則可能一篇分為數(shù)卷,也有可能因為篇幅短小,而數(shù)篇合為一卷,余嘉錫先生的看法亦與此類似。從出土實物來看,古書中確實存在有多篇簡文合抄為一卷的例子,比如上博簡中的《平王問鄭壽》與《平王與王子木》篇就是合抄在一起的。而一篇分為數(shù)卷的例子,陳夢家先生曾舉過武威漢簡《儀禮》的例子,《儀禮》中的《士喪》、《少牢》兩篇篇幅很長,文字達六千以上,如果按六十字一簡的容量,需要用百簡以上方能編連成冊,這對翻檢極為不便,因此分為兩卷,郭店簡《性自命出》大體也屬于這類情況。從這些情況看,似乎“篇”、“卷”都是古書的文本單位,兩者只不過是內容多少罷了。這正是之前關于這方面的認識會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的關鍵所在。
通過前面我們的分析,現(xiàn)在大體可以清楚,古書提到“篇”時,說的是一個意義首尾已經比較完整的文章,而提到“卷”,則更多的只是在說古書的一個計量單位。在這方面,很早以前陳夢家就有過總結,他認為,卷與篇的分別主要是在于篇是一個篇題或一個內容起訖完整者,《詩》三百篇中的每一篇便是此例;卷是冊,則指編冊成卷,可以包含短章若干篇,可以包含長篇的半篇,可以相當一篇。居延所出永元器物簿編為一冊一卷,其中實包含簡文中所自稱的五個“一編”,一編即《漢書·張良傳》所記載的“出一編書”之一編,《史記·留侯世家》與此同,集解云:“徐廣曰:編一作篇”。在《漢書·藝文志》則一律作篇。劉向稱《既夕》為《士喪》下篇,則《士喪》、《既夕》是一篇兩卷或兩冊?!稘h書·藝文志》大小夏侯的《經》與《章句》都是二十九卷而《解故》二十九篇,則《經》與《章句》均是一卷一篇。李零先生也認為,古人所說的“卷”和“篇”的概念并不相同,“篇”是按內容起訖自為長短,而“卷”則是竹簡編聯(lián)成冊的一種長度規(guī)格。
總結以上的認識,我們大體可以認為,“篇”是指首尾完整的文章,而“卷”是指由簡帛等書籍書寫材料的存放方式而形成的書籍計量單位。篇既可以是文本單位也可以是流傳單位,而卷一般只作為流傳單位出現(xiàn)?;氐介_頭所提到的《漢書藝文志》里的記載,《尚書》古文經四十六卷,分為五十七篇,每一篇篇名確定無疑,可見篇作為文本單位是確定的,而卷數(shù)四十六,則與當時古文《尚書》流傳的狀態(tài)有關,屬于古書的流傳單位。
“篇”是指首尾完整的文章,而“卷”是指由簡帛等書籍書寫材料的存放方式而形成的書籍計量單位。篇既可以是文本單位也可以是流傳單位,而卷一般只作為流傳單位出現(xiàn)
? 劉洪:《從東海尹灣漢墓新出土簡牘看我國古代書籍制度》,載連云港市博物館、中國文物研究所編:《尹灣漢墓簡牘綜論》,第167—168頁。
? 此說系史樹青在文物雜志社主辦的“馬王堆漢墓帛書座談會”上的發(fā)言,參見《文物》雜志編輯部:《座談馬王堆漢墓帛書》,載《文物》,1974年第9期。
? 來國龍:《論戰(zhàn)國秦漢寫本文化中文本的流動與固定》,載《簡帛》(第二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11月,第522頁。
? 當然陳劍也承認此說尚無充分證明,有極大的推測成分,可能與實際情況并不相符。陳劍:《郭店簡〈尊德義〉和〈成之聞之〉的簡背數(shù)字與其簡序關系的考察》,載《簡帛》(第二輯),第225頁。
? 參見李若暉:《古書流傳柬例》,北京大學2004年博士研究生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