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茂芳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光輝的題詞，深刻的內涵，這是對“人類生命共同體”的富于生態(tài)哲學意義的經典論斷，這是建設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美麗中國、幸福農村的戰(zhàn)略性決策，這是我中華民族數(shù)千年農耕歷史文化智慧的偉大結晶，是激勵新時代中國農民的壯麗的火炬與旗幟，當然，這更是激勵中國當代藝術家，尤其是影視劇藝術家們的一大火辣辣、沉甸甸、閃亮亮的美學命題與藝術選題：創(chuàng)新“生態(tài)電影”，謳歌美麗中國，幸福鄉(xiāng)村，展現(xiàn)青春勵志，時代風采，等等等等。是的面對這美學命題或藝術選題，幾年來確也看到不少影視作品，但給人印象較好的卻多是新聞紀實的紀錄片或專題片，而以藝術電影故事片形式推出的、且藝術展現(xiàn)、美學品格好而高的卻少之又少。正為之抱憾而又期盼新作出山之際，2019年5月28日央視6頻道首播云南省委宣傳部領導、主持、組織云南藝術家創(chuàng)作的藝術電影故事片《年輕的心》，其對“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這一偉大命題的藝術開掘與展現(xiàn)，對云南高原山水人情的純善、美麗、古樸、清純，對新一代農村青年一顆顆“年輕的心”的火燙禮贊，給我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一、“生態(tài)電影”的驕人收獲

世界“生態(tài)電影”的創(chuàng)作走向與發(fā)展進程，學界一般都認為大概走過了這樣兩個階段：一是20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的“環(huán)境文學”或“自然寫作”時期，其注重的是自然美、景觀美、生態(tài)美的表現(xiàn)；二是21世紀以來的“生態(tài)批評”時期，其“核心任務不是鼓勵讀者在身體上親近自然環(huán)境，而是喚起和增強讀者對人類存在的‘環(huán)境性’的意識”，要認識到“所謂‘環(huán)境的危機’，不僅是對自然環(huán)境的威脅，而且指整個文明世界的危機”，為此倡導“人與自然共生”。（黃秉生等主編《生態(tài)美學探索——全國第三屆生態(tài)美學研討會論文集》，民族出版社，2005年，第234—235頁）。與生態(tài)理論呼應與同步，從20世紀80年代至今，生態(tài)電影也走著這一創(chuàng)作道路，其最高的主題也只到了“人與自然共生”的展現(xiàn)上。如美國大片《2012》《阿凡達》，中國歷史大片《嘎達梅林》、云南電影《海鷗老人》都因或做出科幻災難性反面呈現(xiàn)，或從人與自然和諧的正面表達而成為此前為人公認的優(yōu)秀的“生態(tài)電影”

生態(tài)電影《年輕的心》的作者敏銳地看到“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這一真理性論斷，不但是對“自然寫作”“生態(tài)批評”“人與自然共生”的生態(tài)思想的高度提煉，而且更從“人與自然”的簡單的“消極共生”辯證地提升為“積極共生”：發(fā)展綠色產業(yè)，建成美麗鄉(xiāng)村。就是基于這一超越“自然寫作”與“生態(tài)批評”的藝術思考與美學取向，《年輕的心》的作者在深入生活中，從云南的綠色大省建設中，從滇池、洱海的山水鄉(xiāng)情中，提取了兩大最具典型意義與視覺沖擊力的“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事物：香飄萬里的花卉產業(yè)，蜚聲世界的民宿旅游。憑藉得天獨厚的四季如春，花開四季的氣候優(yōu)勢，花卉產業(yè)從小到大，從一戶一棚的個體花卉種植，到土地流轉，合作營運，再到建公司，開電商，通網購，一片小小的高原花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山村（生活中的昆明呈貢斗南，電影中的鳳凰鎮(zhèn)小鳳村），竟香飄世界，蜚聲海外，竟連臺灣“花卉大王”也慕名前來考察合作。也就是這小小的花卉成了金花銀花，即使花農楊光一家“富甲一方”，更使這一小小的鄉(xiāng)村“富冠百里”。創(chuàng)新“民宿旅游”，云南農民智慧地捕捉到中國乃至世界旅游正從“移步換景”式的、以走得遠，看得多的“旅行”，轉向走進去，住下來，回歸大自然，回歸古樸純凈的“旅居”，于是開發(fā)“民宿旅游”“花卉客?！?。以一身歷史滄桑的“人文老村”民宿旅游、花卉客棧的收入支持“幸福新村”的發(fā)展。這是何等的云南農民智慧，鄉(xiāng)村天才啊。電影中我們看到中國農民成功了，云南農村成功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想實現(xiàn)了。就這樣電影《年輕的心》以電影的方式，對世界“生態(tài)批評”這一時代主題給出了出色的中國方案，云南答案。也正是在這一點上，使電影《年輕的心》在中國生態(tài)電影中有著值得注意的價值：她堅守“自然寫作”，讓人看到高原山水美、鄉(xiāng)情美、民俗美。她作了尖銳的“生態(tài)批評”：小鳳村的花卉客棧，民宿旅游的生態(tài)經濟之路是從八年前的一場泥石流生態(tài)災難中走出來的。

二、“必須找到自己在生活中的權力”

如何塑造人物？俄國藝術哲學家列夫·舍斯托夫總結托爾斯泰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安娜·卡列尼娜》給出的結論是：“必須找到自己在生活中的權力。必須找到一種比人的力量更大的力量，以便能支持和捍衛(wèi)這一權力?！保蟹颉ど崴雇蟹颉稛o根據頌》，張冰譯，華夏出版社，1998年，第190頁）試觀察我們身邊常見的作品，他們是寫出了人物“在生活中的權力”，但卻常常只停留在這一層面后，未深入地去找到“能支持和捍衛(wèi)這一權力”的“力量”，那么那個“比人的力量更大的力量”是什么呢？這位哲人說是“善”，我國作家沈從文說是“信仰”，因為信仰“是每個作家不可缺少的東西”。（沈從文著《沈從文談藝術》，江蘇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63頁）?！吧啤?，人性的道德力量，“信仰”，人格的精神力量。我以為電影《年輕的心》所給出的人物正是因其對所寫人物“善”的人性面貌與“信仰”的精神境界做出一定深度的展示，而使這些人物具有超越一般戲劇意義的認識意義。其中塑造得較好的是大學生村官村支書林木子、精通現(xiàn)代酒店管理的返鄉(xiāng)青年曲云柏與青年花卉種植運營家楊光。

林木子一改以往農村影視劇中給出的身穿黑棉襖，腰插旱煙袋，一腿黃泥巴，一身黃塵土的老土改、老貧農、老黨員、老黃牛式的村支書形象，而是一身現(xiàn)代青年時尚，身騎電單車，手機不離身，講的是速度信息，追的是時間效益，找的是人才，是商機，是項目，是資金，目標只有一個：讓全村一個都不能少的致富，再致富。就是把這一形象與十年前社會主義新農村新農民形象定義的：“有知識、有專業(yè)、會經營、懂管理”的要求相比，這個形象豈止是一個簡單的“善”的提升，“信仰”的深化，而是一個新時代農村干部的典型呈現(xiàn)，你看為民宿旅游產業(yè)的現(xiàn)代化提升，她求才若渴，硬是把有多年管理五星級酒店經驗的曲云柏“逼”回家鄉(xiāng)，“押”到民宿客棧的領導崗位。把在墨爾本有國際認證資格的高級會計師韓超游說返鄉(xiāng)。也是她，筑巢引鳳把青年插花大師方竹禮請入鄉(xiāng)，為花卉民宿錦上添花。也是她為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的楊光一家的花卉種植給足了政策扶持。是她以一個共產黨人的誠以待人，共贏發(fā)展的誠信友善為山村的花卉產業(yè)的進一步國際化提升，贏得臺灣花卉種植大王的信任與合作。從戲劇結構藝術的角度看，林木子又是其他幾個“年輕人”出場的“引戲人”，因為整個戲幾乎就是以林木子新時代黨務工作新方法、新作風為契機，將曲云柏、韓超、楊光、方竹一個個相序引出，讓人看到他們“年輕的心”中還鄉(xiāng)發(fā)展的善的愿望，以“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人生信仰與為家鄉(xiāng)父老謀福造福的理想。這里我們更高興的看到，這部以揭示“年輕的心”為主題目標的青年勵志戲，沒有落入我們常見的“戲不夠愛情湊”的俗套：花前月下，摟摟抱抱。而只有韓超為戀人送去的幾把雛菊，只有曲云柏之父曲老漢為紀念死于生態(tài)地質災害的妻子而設的靈臺、遺像、卉畦、花田。但就是靠這一點也讓人看到青年戀情的甜美、清純，曲叔陰陽兩隔的思念的凄美深沉。

三、“形式使內容變得可以理解，內容使形式變得真實”

標題引文是英國歷史哲學家柯林武德的一句名言（見陳新主編《當代西方歷史哲學讀本》，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3頁）。這雖是就歷史文本寫作說的，但我們注意到這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也是一條真理性的美學法則。概觀電影《年輕的心》我們看到其不但注意到形式與內容的辯證關系，而且還非常精心做出近于“寓言式敘事”的藝術構造，其最突出的表現(xiàn)在這樣三點。

其一，充滿黑暗記憶的“大礦洞”的寓意設計。

改革開放初年，在一句缺乏生態(tài)理性的“大礦大開，小礦小開”的錯誤口號下，小鳳村也挖洞開礦。是的，礦在地下，出洞變錢，確也換來了一村的吃穿，可是礦出山空地質脆弱，八年前的一場暴雨山洪釀成的泥石流地質災害，奪去了村人的生命，其中就有戲中主人翁曲云柏的母親。不忍喪妻之痛的曲老漢，竟在這吃人的礦洞前建棚設靈，守護亡妻，一守八年。從生態(tài)災難中走出來并已生態(tài)意識覺醒的村里人，已高舉習主席“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大旗，走上發(fā)展綠色農業(yè)，建設花卉客棧，大搞民宿旅游的致富之路，可是曲老漢仍停留在八年前的痛苦記憶中，陷在八年前的血泊淚水里，這不但苦了他自己，更阻擋了一村人前進的征途。痛苦太深的老農，為此不準子女返鄉(xiāng)，不聽村人規(guī)勸。為此，電影中一再出現(xiàn)這樣的畫面：一邊是黑黑的礦洞與亂石滾滾的泥石流山溝，一邊是已大片建成的美如童話世界的人間仙境，美麗農村，民宿客棧，花卉基地。兩個畫面，兩個世界，這不是過去電影中常見的新舊社會憶苦思甜的對比，而是兩種生態(tài)觀，兩種“人與自然”關系的并峙：一個是只可能走向更貧苦，甚至死亡的生態(tài)災難的黑洞深淵，一個是可使生活變得更美麗的科學發(fā)展之路。一句話，這是一個近于寓言式敘事的對比。而且盡管片中很少有對白、獨白一類的臺詞做出生態(tài)理論的說教，可是卻全寓意于畫面語言中。真可謂“形式使內容變得可以理解，內容使形式變得真實”。

其二，鳳凰村小鳳村的地名設計。

戲劇創(chuàng)作有這樣兩個原則：其一曰“一出成功的戲劇應建立在真實的材料之上”（美國厄爾·邁納著《比較詩學》，中央編譯出版社，王宇根等譯，1998年第104頁）。另一個說“任何地方的戲劇都是建立在我們所謂的‘陌生化’和‘情景化’的慣例之上的”。（同前，第108頁）?！罢鎸嵉牟牧稀笔莿?chuàng)作的基礎?！澳吧笔窃从谏疃忠哂谏畹乃囆g化美學化的表達。“慣例”是民族審美傳統(tǒng)的固化與規(guī)范。“情景化”是對歷史時代特定環(huán)境（歷史的、文化的、時代的、民俗的）的再現(xiàn)。對其做出全面闡釋，不是本文的任務，我這里只指出戲中“地名”的命名往往能取到一種有如寓言敘事的綜合效應。作為“真實材料”，影片《年輕的心》寫的是云南高原的鄉(xiāng)村，花卉，民宿、旅游。電影中“陌生化”“情景化”為鳳凰鎮(zhèn)的事業(yè)，小鳳村的花卉客棧。而且更使人聯(lián)想起半個世紀前毛澤東主席為農村合作化運動高潮中一個村的“革命壯舉”的題詞點贊：“山窩窩里飛出的金鳳凰”。如今將這一寓意隱喻入“鳳凰鎮(zhèn)小鳳村”的地名詩意中，這可謂是寓意深廣的一則巧思。同樣是“山窩窩里飛出的金鳳凰”，毛澤東時代使我們中國農民站起來，鄧小平時代一個改革開放使中國貧窮的農村富起來，如今習近平社會主義新時代更使中國廣大農村強起來。這是真實材料的巧用，是美學“陌生化”的改造，更是情景化的歷史呈現(xiàn)，可謂耐人尋味的一筆。

其三，一項對誠信的“寓言式”考驗。

臺灣花卉種植大王秦先生到大陸尋找共贏發(fā)展的合作伙伴，為找到理想的對象，他設下一計：拿出一批玫瑰花種讓備選的四家花卉大棚同時種植，以能否如期發(fā)芽成功定勝負。結果，鳳凰鎮(zhèn)小鳳村失敗了。正失落沮喪中，臺灣客人卻選中他們，原因是他給出的種子本來就是未經授粉的不育種。這明顯是對世人都熟之又熟的安徒生童話中國王讓天下孩子種花檢驗誠實的故事的寓言式簡單“戲仿”。初看覺得這一“搬用”顯得太幼稚，但放到戲中加以品味似覺可以接受，因為戲劇中就常有如“戲中戲”式的“嵌入式”敘事，這種將寓言敘事作為一種戲劇手法“嵌入”戲劇情節(jié)的構思，人們會因熟悉的藝術再現(xiàn)而寬容地報以會心一笑。

毋庸諱言，該劇也有不少不盡如人意之處。其一，該片本來應充分發(fā)揮“自然寫作”的特點，盡展云南名山圣水之美，民族民居之美，從而完全可望拍出一部山美、水美、人美、景美、情美的云南生態(tài)大美片，可惜，這一理想未得到實現(xiàn)。其二，演員隊伍請來了不少素有美譽的老演員、老戲骨，為全片戲劇品格壓軸定位。青年演員形象清純、樸實，尤其是在老戲骨的影響下，表演自然真實，可惜的是老戲骨與新坯子的不論年齡與表演水平上給人感覺反差太大，給人有不諧感。其三，臺灣花卉大王“以種試誠”的情節(jié)設計雖有巧用寓言式敘事之效，但也覺太簡單了一點。其四，林木子率團大理考察取經一段，既游離于全片主要戲劇情節(jié)之外，更給人有為實名實地商家做軟廣告之嫌，有損戲劇的完整性，圓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