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研究型藝術教育是否等同于職業(yè)型藝術教育?
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否定的,藝術教育的研究性不能等同于藝術教育的職業(yè)性。原因很明確,研究型藝術教育的側重點是“美”,職業(yè)型藝術教育的側重點是“術”。雖然在教育實踐中“美”與“術”密切相關,甚至是一個事物的兩個不同方面,但不同性質的教育畢竟有著不同的教育理念,它們所采取的方式方法也會截然不同。研究型的教育注重藝術創(chuàng)作的過程和體驗,注重在此基礎上的分析,也注重未來的思考。職業(yè)型的教育注重藝術創(chuàng)作的結果和回報,注重在此基礎上的經驗,也注重眼下的收獲。以我們目前的藝術教育體制作為參照,綜合性大學的藝術教育理念更接近研究型教育,而幾大美院的藝術教育理念更接近職業(yè)型教育。我一直認為,應該界定清楚這兩種不同性質的藝術教育陛質,以及它們各自應該承擔的責任和義務,盡量避免出現“張冠李戴”“東施效顰”的教學局面。
2 沒有藝術教育在內的通識教育是否還能稱作通識教育?
高校通識教育也稱為博雅教育或人文教育,具體應該包括文、史、哲、藝,以及其它自然科學等方面的綜合知識。但長久以來我們卻將藝術教育排除在通識教育的范圍之外,因為我們一直偏頗的認為,藝術教育是一種專業(yè)教育,不能算作人文教育的一部分,更不能算作是重要組成部分。換句話說,我們認為通識教育并不應該包括藝術教育的內容?,F今,在國內綜合性大學所進行的通識教育中,能夠意識到藝術教育的重要性,并且開設相應藝術課程的學校寥寥無幾,我們只是將藝術教育當作閑暇之余的補充,認為藝術教育只是錦上添花,卻沒有意識到藝術教育很有可能是雪中送炭。我們過于看重藝術教育專業(yè)性的一面,從而忽視了它本應具有公眾性、社會性的另一面。我們過于看重藝術教育中技巧學習的一面,從而忽視了它本應具有認知和啟發(fā)的另一面。
李睦,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繪畫系教授、藝術家、博士生導師、油畫教研室主任,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學術委員會委員,清華大學吳冠中藝術研究中心副主任,清華大學精品課、教育部優(yōu)秀網絡公開課主講人。從教32年,始終以藝術教育的方式教育引導學生自尊、自信、自立。曾獲2次“良師益友”,以及其它院校級教學獎。其中獲2016清華大學年度教學優(yōu)秀獎,2017北京市第十三屆高等學校教學名師獎,2017年度寶鋼教育獎(全國)優(yōu)秀教師獎。
3 當代藝術教育者與以往有哪些不同?
“藝術當隨時代發(fā)展,藝術理論研究與實踐探索當隨時代發(fā)展”這是大多數人都能夠認同的基本理念。但藝術教育是否需要隨時代的發(fā)展而改變這一點卻未必能夠獲得大多數人的認同。我們會認為教育的首要目標是傳承,而傳承的內容大多都是注重“繼往”,而不是注重“開來”。也正因如此,我們的教育,尤其是藝術教育往往不能隨時代發(fā)展,有時甚至會落后于時代。建立隨時代發(fā)展的藝術教育,需要有與時代發(fā)展相適應的教育者,他們必須是所屬時代教育領域中的敏感者和先行人,而不應是曾經時代的傳承者和守護人。他們需要知道“繼往”與“開來”之間的相互關系,需要知道“繼往”是“開來”能夠成功的基礎,需要知道“開來”是“繼往”得以實現的保障,這是前提、是條件。也是當今的藝術教育工作者與以往的區(qū)別。
4 我們?yōu)槭裁匆龈叩让佬g院校的教師?
高等美術院校的教師意味著什么?是職業(yè)?是身份?是飯碗?還是某種榮耀?我不知道每一名高等美術院校的教師在成為教師之前,是否針對這些問題做出過仔細、認真的考慮,是否考慮過做為高校教師需要承擔的教學、科研、責任,并且準備好為此付出時間、精力,甚至是健康的代價。我不否認高校的職業(yè)會為教師提供相對多的“發(fā)展機會”,多到讓許多人忽視了將要付出高昂的代價。高校教師是一項被要求“付出”的事業(yè),而不是一個肆意“索取”的職業(yè)。所謂“付出”是對于教育的付出,是對于受教育者的付出。所謂“索取”是利用教育的索取,是利用受教育者的索取。如果我們高等美術院校的教育者在教育領域的“付出”多于“索取”,那么我們的教育就一定是良性的、完善的。反之則是惡性的、殘缺不全的。但是教師在教育教學生涯中的這種“入不敷出”的精神是需要犧牲和奉獻的,是要視犧牲如榮耀、視奉獻如收獲的。在高等美術院校擔任教職,既有“付出”的機遇,也有“索取”的便利,如何選擇?取決于問題的答案;我們?yōu)槭裁匆龈叩让佬g院校的一名教師?
5 “目的性”的藝術教學還能走多遠?
在當今高等美術院校的教學中充滿了面貌不同、訴求不同但性質卻相同的“目的性”教學。具體包括:為就業(yè)需求、為市場需要、為熱門學科需要、為榮譽訴求需要、為項目課題需要所進行的教學。從表面上看,這些教學都極具針對性,都有的放矢,都收支平衡。但這些教學活動本身卻都難以承受住時間的考驗,一旦這些與教學相關的因素不復存在,那么先前所進行的教學活動就會失去意義。因為藝術教學必須是拋開一切“目的性”而獨立存在的,它需要超越所有功利性因素的影響,才能獲得真正的獨立和自由。如果說我們的教學必需要有一種“目的性”作為依托的話,那也一定是為了一個尚未達到的目的、一個尚未形成的目標。
6 “重復勝教學”是否會導致教師教學激情喪失?
藝術教學的特點就是重復,不斷的重復。既要重復藝術教學的規(guī)律性內容,也要重復那些教師所能擅長的規(guī)律性內容。重復對于藝術創(chuàng)作者來說是困擾,對教育者來說,也同樣是困擾。人們常說:“鐵打的校園,流水的學生”,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曾經的教學激情會逐漸的減弱,說不定還會消亡,但教學是需要用教師的激情來支撐的,藝術的教學尤其如此。我們能夠想象那些失去激情后的教學是怎樣的難以為繼,沒有靈感、沒有即興、沒有發(fā)現,當然也不會有創(chuàng)新。形成教育者教學熱情的原因比較多,也比較復雜。建立在“新鮮感”基礎之上的教學熱情可以持續(xù)得了一時,卻不可持續(xù)很久。因此,教學的熱情不僅僅來源于教育者的感性體驗,還要來源于他們的理性分析,研究和論證才是教育者熱情永久保持的奧秘。不斷的觀察、不斷的思考、不斷的質疑、不斷的改進。我們不可能感受不到激情的回歸。
7 藝術教育者與藝術家是怎樣的關系?
原本藝術家和藝術教育者之間的界限是清晰的,這是兩種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職業(yè)。但在藝術教育尤其是高等藝術教育領域中,這兩個身份和職業(yè)卻是重疊的、合一的,我們幾乎分不清這兩者的關系、差異、責任。為此,我們的藝術和藝術教育都付出了代價。然而無論怎樣重疊、怎樣合一,不同終究是不同,我們需要關注的不僅是它們之間的不同,還應關注它們之間的相互關聯(lián)。對于教師來說,能夠平衡好藝術創(chuàng)作和教學的關系是必要的,也是必須的。平衡不是以事物的一個方面取代另一個方面,也不是兩方面的因素相互抵消,而是相互啟發(fā),相互支撐。藝術家最終面對的是他們自己,教師最終面對的是他們的學生,一個藝術家如果成為教師,他的立場就應該放在教學之中,就如同一個教師如果成為了藝術家,他的立場就應該放在社會之中一樣。如果一個藝術家在教學中兜售自己的“個性”,就如同一個教師在創(chuàng)作中強調教學的“共性”一樣令人反感。
8 教學行為是否也可以被理解為藝術行為?
這個問題很獨特,即教師的教學行為是否應該具有藝術性?也就是說,我們是否可以將教學行為當作一種藝術行為來對待。我之所以想到這個問題,是因為在我于門的教學過程中,藝術與教學通常是截然分開的,我們總是認為教育是嚴謹的、控制的、規(guī)律的、確定的,以至于逐漸忘記了那些屬于藝術教學的獨特之處;活潑的、非控制的、非規(guī)律性的、不確定的。藝術創(chuàng)作與藝術教育之間既有共性,也有差異性。對于規(guī)律性的把握與傳承體現了它們的共性,但藝術創(chuàng)作注重把握,藝術教育注重傳承。對于規(guī)律性的否定與破除體現了它們的差異性,藝術創(chuàng)作相對“領先”,藝術教育相對“滯后”。對于藝術家來說,藝術創(chuàng)作不矢為是一種教育,這是大家的共識。對于教育者來說,藝術教育也不矢為是一種創(chuàng)作,大家卻未必能夠認同。
9 是否應該重新界定藝術教育的含義?
我認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肯定的。究竟什么是藝術教育?藝術教育的目的是什么?也許藝術教育的意義并非在于解答這些問題,但如果我們確信自己是在從事藝術教育的話,那我們終究都無法回避這些問題。曾幾何時,我們對于藝術教育最明確的定義是傳承、是傳授。但卻沒有明確傳承什么、傳授什么、為什么而傳承、為什么而傳授。而今我們對于藝術教育的解讀則是啟發(fā)、是判斷、是思考,也是對于以往教育問題所作的進一步糾正和回應。重新界定藝術教育的含義,有助于我們重新認識教育者為什么而教,重新思考受教育者為什么而學。這兩個根本性的問題不能夠界定清楚,我們的藝術教育理念就永in旱模糊的,甚至是扭曲的。我們會將個性當作共性,將局部當作全局,將偏見當作真知。
10 是否應該留給學生“什么都不做”的空間?
我們對于藝術教育的認識更多的是體現在學生應該做什么,教師應該教學生做什么上,好像我們永遠有太多的事情應該去教,他們永遠有太多的事情應該去學。我們很少想到過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藝術教育的全部過程中,是否應該包括“不教”,是否應該包括“不學”。如同生活中的“階段性斷食”一樣,留下一段時間讓學生不做什么,既有益于學生的學習成長,也有益于學生的身心健康。他們可以在這段時間里思索曾經所學,也可以在這段時間里幻想未來所用,當然也可以在這段時間里既不去思、也不去想,而是放空自己,體會被動接受之外的美妙。在規(guī)定的時段范圍內,自由的支配(包括浪費)屬于自己的時間和空間,這對于藝術教育本科階段的學生來說都是前所未有的,也是至關重要的。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