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

摘 要：元代景德鎮(zhèn)成功燒制出了真正的青花瓷器，至此，青花瓷成就了瓷都，而瓷都也豐富和發(fā)展了青花瓷。青花瓷的魅力主要在于它的青色花紋和中國傳統(tǒng)水墨畫的表現(xiàn)特征十分相近，就像墨色各有各的類別和呈色，青花料也因為所含的金屬氧化物不同和精純度不一樣而產(chǎn)生出不同的發(fā)色和裝飾風格。文章從明代不同時期鈷料的產(chǎn)地、歷史背景、化學構成、提純方法等視角出發(fā)，探究其發(fā)色、暈散狀況以及總體演變過程，為研究明代青花瓷的工藝以及相關鑒定工作提供更加系統(tǒng)、全面和具有針對性的資料。

關鍵詞：明代;青花瓷;鈷料;鐵斑

1 朦朧幽暗的洪武青花——以元代遺留的鈷料為主

洪武時期由于朝綱不穩(wěn)，百廢待興，御窯廠未開始大規(guī)模燒造。學界目前普遍認為御窯廠創(chuàng)燒于洪武二年（1369）。此時期的青花瓷不見至正型青花濃艷的呈色，普遍發(fā)色灰暗，暈散嚴重，有深入胎骨的鐵銹斑，當是進口的高鐵低錳型青料。根據(jù)景德鎮(zhèn)考古所對出土的洪武地層青花瓷器檢測結果來看，這一時期的青花料與元代部分質量上乘的民窯所使用的青花料的鈷鐵元素總量和百分比接近。此外，洪武時期燒窯溫度和氣氛以及透明釉的配制技術尚未成熟，所以彩瓷發(fā)色欠佳，包括這一時期的釉里紅瓷器，都有一種模糊朦朧的感覺。

元代是否有獨立的御窯廠尚未得到證實，目前學界普遍認為元代的浮梁瓷局并非專職燒造瓷器的機構?！对贰酚涊d：“浮梁磁局，秩正九品。至元十五年立。掌燒造磁器，并漆造馬尾棕藤笠帽等事。大使、副使各一員。”[1]由此可見，元代浮梁磁局是工藝品交易管理機構或稅收機關，而當時的御土窯更像是元廷的官窯機構。元代孔齊《至正直記》書中“饒州御土”記載：“饒州御土，其色白如粉堊，每歲差官監(jiān)造器皿以貢，謂之御土窯，燒罷即封土不敢和也?；蛴胸曈嗤磷鞅P、盂、碗、碟、壺注、杯、盞之類，白而瑩色可愛，底色未著釉藥處，猶如白粉，甚雅薄，難愛護，世亦難得佳者?！盵2]元代御土窯使用的青花料分為上等、中等和下等三個級別，結合以上洪武時期瓷器的資料和數(shù)據(jù)，可知御窯廠創(chuàng)立之初的青花料大概率使用的是元代景德鎮(zhèn)剩余的中等和下等進口鈷料。

2 滄桑斑駁的永、宣青花——進口的蘇麻離青占主導

永樂皇帝在位期間，明代國力昌盛，經(jīng)濟繁榮，這一時期青花瓷器上的龍紋最為兇猛，氣勢如虹，身形矯健，皆為盛世之征，景德鎮(zhèn)御窯廠在這一時期更是開創(chuàng)了驚世駭俗的新篇章。鄭和下西洋從中東地區(qū)帶來了質量上乘的進口鈷料——蘇麻離青，由此產(chǎn)生了永、宣時期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青花風格：暈散灑脫、滄桑斑駁、雄健豪放。1958年中國科學院陶瓷研究所對宣德青花進行化學分析，主要發(fā)色成分含量：MnO為0.25%，CoO為24%，F(xiàn)e2O3為2.17%[3]。高鐵低錳的成分比例使青花紋飾燒成之后浮現(xiàn)出星點狀或連片狀的鐵銹斑。鈷料所繪之處也有一種深入胎骨的效果而近似地形成一種自帶的“劃花”工藝風格，學術界稱其為“吃胎”。

永、宣不分，指的是永樂和宣德時期由于鈷料相同，所以青花的發(fā)色和圖案暈散效果一致，因而僅從紋飾和彩繪上很難將這兩個時代的青花瓷區(qū)分開來，還需要借助器形、胎質、底足特征來綜合判定。正是這種獨特的青花發(fā)色特征成就了永、宣青花不可復制的藝術特征。蘇麻離青用盡之后，再無其他鈷料能夠呈現(xiàn)出類似的風格特征，后世為了追求這種獨特的美感，故意將鈷料點在瓷器上或筆鋒轉折處施以重筆以達到結晶斑的效果，這點在研究和鑒定上尤其需要注意。

3 或明或暗的空白期——混合料向平等青過渡

正統(tǒng)、景泰、天順時期，三朝兩帝，政局混亂，天災不斷，這一時期出產(chǎn)的瓷器由于沒有確切的官窯紀年款識而被學術界稱之為“空白期”?？瞻灼诖善鞯挠陨|量不穩(wěn)定，有的瑩潤透徹，有的卻昏暗發(fā)黃?？瞻灼谠缙谑褂玫氖怯馈⑿麜r期遺留的進口鈷料，中期使用的是進口料和國產(chǎn)的“土料”相結合的混合料，晚期則開始試驗并逐步使用平等青。

值得注意的是，“土料”的化學成分特點是高猛低鐵，它和進口料混合之后，會形成帶有鐵結晶的錳斑，使紋飾看起來暗沉發(fā)黑，略帶雜質。由于空白期后期進口料告罄，傳統(tǒng)“土料”質量惡化，不堪用，所以不得不試驗新的鈷料——平等青，由此使青花瓷制作成本上升，成品率下降，這也是這一時期瓷器稀少的重要原因之一。

4 恬靜淡雅的成化、弘治青花——平等青占據(jù)主流

經(jīng)過空白期對新的鈷料的試驗，產(chǎn)自樂平地區(qū)的平等青成為新的選擇。但早期由于尚未掌握成熟的選料方法，所以成化早期青花不同于之后的典型成化瓷器風格。平等青又稱“陂塘青”，它的化學成分比較純正，鈷和鐵的含量適中，發(fā)色清新淡雅、流暢純凈，故而學界關于青花瓷的描述之中有“明看成化，清看雍正”的說法。成化時期，還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明了“青花淡描”這一繪畫方法，同時，這一時期的青花五彩和斗彩工藝也因為青料的質地純正而一枝獨秀。

弘治時期皇帝厲行節(jié)儉，重視民生，曾三次下令停燒御瓷，所以這一時期瓷器不多，青花瓷的產(chǎn)量更是少于前朝。根據(jù)傳世和出土的這一時期的青花瓷標本分析來看，弘治青花使用的鈷料依然是平等青，但是在選料和提純方法上不如成化精細，所以這一時期的青花發(fā)色純凈之余略顯灰暗，并深刻影響了正德時期青花瓷的特征。

5 復雜多變的正德青花——平等青、石子青、回青同時使用

正德時期的青花鈷料使用最為復雜，前期使用的是平等青，中期以石子青為主。石子青又名“無名子”，屬于景德鎮(zhèn)青花瓷使用的一種原料，產(chǎn)于瑞州（今江西高安、宜豐、上高）。明代中期民窯青花瓷器多用石子青描繪紋飾?！督魇〈笾尽酚小盎厍嘈?，石子青廢”記載，可知景德鎮(zhèn)青花瓷器在使用回青之前使用過石子青。明正德朝官窯青花瓷曾一度用石子青，因含錳較多，燒成后青花色濃且發(fā)灰，是典型的正德型青花瓷特征。明嘉靖朝官窯在回青中按比例摻入石子青，呈色極佳。末期開始試用石子青加回青的釉料配方[4]。總體來講，正德時期的瓷器青花發(fā)色以灰暗無光為主，少見結晶斑、鐵銹斑和錫光現(xiàn)象，這說明該時期使用的鈷料以國產(chǎn)料為主，青料的來源也不唯一，既有來自樂平的平等青，也有來自上高的石子青，還有產(chǎn)自新疆哈密的西域回青。

總之，從正德時期開始，國產(chǎn)料的使用種類和頻率逐漸增多，進口料來源單一且發(fā)色與蘇麻離青明顯不同。因此，我們可以這樣認為，正德時期的青花瓷在鈷料的選擇和使用上開創(chuàng)了明代青花工藝的新局面。

6 幽靜可愛的嘉、隆、萬青花——二元鈷料配方逐漸成熟

嘉靖時期，回青被大量使用，使嘉靖時期的青花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和表現(xiàn)特征，學界一般使用幽靜可愛、藍中泛紫來形容這一時期的青花特征。

宋應星《天工開物》中記載：“回青，乃西域大青，美者下曰佛頭青。”從明正德朝晚期起，官窯青花改用回青。明萬歷《明會典》“吐魯番”條記載“嘉靖三十三年進貢回回青三百—十斤八兩”，證明嘉靖青花瓷使用回青料[5]?；厍嘈枰褪忧喟幢壤龘胶腿胧褂?，發(fā)色純然一色，但與蘇麻離青、平等青等鈷料的色調有所不同。明隆慶、萬歷朝官窯青花繼續(xù)使用回青?；厍喽鄤t色散而不收，回青的配比和使用遵循著嚴格的計量學規(guī)則。同時，流行于成化時期的雙鉤填彩筆法到了嘉靖時期演變成了更為成熟的分水法，使用的筆也由小支筆變?yōu)榱穗u頭筆，這使嘉靖時期的青花瓷筆觸規(guī)整，色彩均勻，別具一格。

隆慶在位時間和嘉靖與萬歷皇帝相比不算長，所以這一時期的瓷器往往容易被忽略不提。但縱觀明代中晚期，唯獨隆慶時期的青花發(fā)色最為攝人心魄，原因在于這一時期鈷料的提純方法出現(xiàn)了質的飛躍，即由原來的水選法改為火煅法。加工過的鈷料成分更加純正，各種有機物和多余的氧化物雜質基本不見。這一時期，由于陶工選料的精練和技藝的嫻熟，色調甚佳，回青的呈色純正優(yōu)良，藍得愈發(fā)偏紫，可謂爐火純青，出神入化[6]。于嘉靖、隆慶、萬歷三朝中，隆慶青花成就最為顯著，光彩奪目，珍稀難覓，更勝嘉靖、萬歷青花一籌。

萬歷青花早期用料與嘉靖、隆慶相同，但是像隆慶時期那種濃艷深重的色調日趨少見。中期回青料斷供，開始使用產(chǎn)自浙江的青料，藍色灰暗，多有暈散。但是，浙料的最大優(yōu)點是可以分出不同的色階，使青花繪畫呈現(xiàn)出濃淡不同的層次感和立體效果。萬歷末期青花顏色更加淺淡，一直延伸至天啟年間。這一時期陶瓷大量外銷，商品手工業(yè)欣欣向榮，白銀快速流入中國，青花瓷器馳譽海內外，其鈷料的使用和繪畫技法深深影響了日本、朝鮮半島和歐洲各國。

7 澄澈潔雅的明晚期“官古器”青花——浙料的優(yōu)選和使用

萬歷三十六年（1608）以后，御窯廠停燒，朝廷也沒有下令再造官窯器的記載，此時官窯的技術和生產(chǎn)工藝大量流向民間。天啟帝王年號器物非常少見，款識以“大明天啟年制”為主，也有“天啟年制”款器物。

天啟時期青花料和萬歷后期一致，也用的是浙料，發(fā)色和繪畫技法既有萬歷時的淡描青花，亦有純凈艷麗的色調，體現(xiàn)出了明顯的轉變期特征。同時由于這一時期日本人對“古染付”“祥瑞瓷”的推崇和喜愛，使天啟時期的青花瓷帶有濃郁的“東洋和風”。

崇禎時期景德鎮(zhèn)民窯制瓷工藝達到頂峰，青花呈色青翠明艷，澄澈靚麗。與蘇麻離青的濃艷相比，無其暈散效果，更沒有“鐵銹斑”之類的瑕疵;與明成化青花所用平等青淡雅相比較，無其淡而有其雅;與嘉靖所用回青料相比，顯得更為輕快明朗。這種青翠的青花呈色被宋應星稱之為“翠毛色”?？滴鯐r期青花發(fā)色效果達到頂峰，是中國陶瓷史上最上乘的青花呈色。

8 總結

有明一代，青花瓷工藝技法日趨成熟，鈷料的選擇和淘洗以及提純方法不斷進步。青花瓷的鑒定主要從三個方面入手：青料、花紋、瓷器的胎釉，其中青料的地位最為重要。它決定了青花紋飾的發(fā)色、畫法、藝術效果，也影響了陶瓷胎、釉的平整程度。青料的種類還是區(qū)別官窯和民窯的依據(jù)之一。所以，探究明代不同歷史時期青花鈷料的發(fā)展與演變，將有利于我們更好地鑒定和欣賞瓷器，也有助于我們了解瓷器相關生產(chǎn)工藝的發(fā)展和演變過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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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韋國忠，木霽弘.古玩手冊[M].昆明：云南科技出版社，200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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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國鈞.中華書法篆刻大辭典[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0：1095.

[6]中國古陶瓷研究會.中國古陶瓷研究（第六輯）[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0：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