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乾旦、梅派弟子舒昌玉先生1927年出生于上海一戶藥材業(yè)世家,即四馬路百年老店“舒同壽國藥店”。因父輩是生意人免不了應酬,所以少年時的舒昌玉常隨忙于社交的父親出入戲院和堂會,漸漸地和京劇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自此不愛地黃愛皮黃。1950年棄商從藝,正式踏入梨園。1951年,舒昌玉先生因緣結(jié)識梅蘭芳先生化妝師顧寶森先生,經(jīng)后者推薦,正式拜入梅先生門下,并得梅先生親炙住家學戲數(shù)月。1985年,經(jīng)周恩來堂弟周恩霔和俞振飛推薦,舒昌玉被聘為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由時任市長汪道涵親發(fā)聘書。本文由舒昌玉先生口述,回憶了在梅宅學戲、生活的點滴細節(jié),今整理刊發(fā)以饗讀者。
一、由顧寶森先生引薦拜入梅先生門下
我喜歡梅戲的時候,正值抗日戰(zhàn)爭,那時候梅蘭芳先生已經(jīng)蓄須明志不演出了。但是無線電里每天都放京劇,很多都是梅蘭芳的,我經(jīng)常聽。開始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梅派還是什么別的派,一聽就覺得這個(梅派戲)好聽。我家里那時候經(jīng)濟條件還是很不錯的,有三個藥鋪,那是我爺爺開的。最早的是在四馬路,也就是今天的福州路,在天蟾舞臺附近,當時是英租界;第二家是在法租界,第三家在南市城里。我們就住在南市,因為南市的房子比較好。四馬路那房子,外面電車一過,咚咚咚咚的,老房子就要抖了。
正好我們南市鋪子后面弄堂里有個會拉琴的票友,那時候他拉琴,我就跟著吊嗓子唱。唱了發(fā)現(xiàn)大嗓子不行,還是小嗓好,就學梅派了,正好我也喜歡梅派,后來就一直學。我最早學的就是梅先生的《鳳還巢》。
我拜梅蘭芳先生為師,有個機緣。是經(jīng)顧寶森先生引薦的,他是梅先生的化妝師。我是1950年正式下海的,專門唱梅派戲,因為我喜歡梅派戲。1951年春天在常州演出的時候,我專門請了顧寶森師傅給我化妝。他看了我的戲,就問我想不想拜梅蘭芳為師?我當即說當然想啊。我那時候既然已經(jīng)唱了梅派,如果能拜梅先生為師,那是夢寐以求的。就這樣,回到上海以后,顧師傅就跟梅先生談了,談了以后,梅先生就說要見見我,然后就約了日子叫我去梅先生家里,就在思南路。顧師傅陪我一起去的。
當天去的時候比較緊張,竟然沒有帶禮物,空著手就上門了。梅宅的客廳在二樓,三樓是臥室。二樓是從弄堂里的小樓梯上去的。我當時忐忑不安,有些拘謹,但是抱著很大希望。正好言慧珠也在那里,給她拉琴的沈雁西也在,是拉梅派的專家,王少卿先生的學生。梅先生先問了我的家庭情況,包括我的學戲情況,跟誰學的。基本上我請的幾個老師都是梅先生給葆玖請的先生。梅先生就說正好言、沈兩位都在,讓我唱一段試試。當時在場的還有許姬傳許秘書,我唱的是《鳳還巢》原版,“本應當隨母親鎬京避難”那一段,那時候非常時興的,連后面原版流水都唱完了。等我唱完,梅先生很和藹地點點頭,看樣子挺高興,他看出來我在他家拘謹?shù)煤埽妥屛蚁然厝チ?。出來后我就跟解放了一樣。到第二天,顧師傅就打電話到我們家,說梅先生同意了。我非常高興!
梅先生答應了以后,我們就安排請客吃飯,就定在上海國際飯店豐澤樓。除了梅先生和師母之外,請的有唱小生的姜妙香、言慧珠、沈雁西、葆玖、許秘書、葆玥沒去。其他人都是先生請的,我也不熟悉了。滿滿一大桌,在包房里。我家里就我姐姐作為代表去了,父母親那時候?qū)ξ覍W戲也談不上重視,一心只有藥鋪。當時我姐姐已經(jīng)成家了,她出面就是作為家長招呼一下,最重要的就是要操辦酒水,我什么也沒管,就負責到場就行了。這頓飯也不算什么正式的拜師宴,只是知道梅先生答應收徒弟了,大家見個面,當時要有門生帖子送給老師,那才是正式拜師。那會兒剛解放不能磕頭,只流行鞠躬,梅先生和師母坐好了,我就鞠了一躬。上海這次因為不是正式拜師,所以也沒有準備壓帖錢,這個是后面到北京再補的。吃飯的時候我還不知道梅先生要到北京去了,是席后顧師傅跟我說的,他問我去不去,我說能去當然最好,這才一起去的北京。
拜師之后,我也去過幾次梅家,事先問問顧師傅要帶什么東西嗎?顧師傅就說,茄力克香煙就成(進口煙,當時還挺貴),先生喜歡抽這個牌子的煙。所以我每次去都帶4聽茄力克,也都是家里人給我準備好的。
那年9月份,梅先生上北京去了,參加國慶典禮,他也上了天安門城樓。我就是這次跟他一起去的北京。
二、在北京正式拜師,住家學戲
跟梅先生去北京,顧師傅也跟著我們一起去,我們乘的是火車臥鋪,我和姜妙香一個車廂。梅先生和他太太、葆玖他們一個車廂。姜先生問我:“你跟誰學戲???”我說:“跟朱琴心、王幼卿、朱傳茗老師都學過。”他又問:“你跟朱琴心學過什么戲呢?”我說花旦戲。朱琴心先生是花旦,教過我《得意緣》,他的目的是讓我多練練臺上的京白,因為這出戲就是京白。一般青衣戲是練韻白的,他為了鍛煉我的京白,就教我這個戲。聽到這,姜妙香先生就說:“哎,我跟你對對(戲)?!边@是小生和花旦的戲,在車里沒事,我們倆就對《得意緣》,他扮小生盧昆杰,我扮旦角狄云鸞。對完以后,他說不錯不錯,很夸我。
我是1951年10月2日正式拜師梅先生,到了北京之后就安排了拜師儀式。拜師儀式都是顧師傅幫著張羅的。那時候要寫門生帖子,寫完帖子以后遞給老師,再行拜師禮,都是由許姬傳秘書包辦的。
拜師的時候我想磕頭,先生說不用不用,鞠躬就行。這個拜師是在梅家客廳里辦的,既簡單又隆重。家里給我準備了壓帖錢,是叫我姐姐帶來的,放在紅包里。梅家的傭人們我姐姐也都準備了棉毛衫褲,每人一套,那時候流行送這個。這些都是顧寶森師傅關(guān)照的,說你上上下下都要考慮到。顧師傅我也準備了謝禮,不過不是當天送,是后來補的,送了毛線。反正這個事情都是我姐姐操辦的。拜好師就請附近的照相館來拍照,那天我穿的是中山裝,那時候流行。梅先生也是,剛解放,大家穿的都是中山裝。然后在梅家的院子里拍了那張拜師照,就是今天的護國寺大街甲9號。照片上人也不少,我看大概有二三十號人(撰稿人按:實際為20人),好像有銀行家馮耿光,演小生的沈曼華、姜妙香、顧寶森,還有梅先生家里的人。當天沈雁西沒去。
到北京以后我就住在梅先生家里,就是現(xiàn)在的梅蘭芳紀念館。
梅先生的家是三間北屋朝南,院子里分東廂房、西廂房,又各有里外兩間。不叫四合院,應該是三合院。在西廂房背后還有一排房子,許秘書、葆玖他們都住在那里。正院中間是會客室,兩邊是書房和臥室。顧師傅也住在梅家,我跟顧師傅還有拉二胡的倪秋萍先生三個人一起住西廂房,我和倪秋萍師傅住里間,顧師傅一個人住外間。姜妙香和馮金芙他們夫妻兩個住東廂房里間,外間就是餐廳。顧師傅他們是有演出了,就拿錢,平時管吃管住。王少卿先生是梅先生的琴師,但他在北京有家,所以不住梅先生家里。當然還有其他什么管事咯,他們都是北京人,不住在梅家。梅家傭人不多,老媽子兩個,外加打掃衛(wèi)生的幾個傭人,還有廚師,具體有幾個廚師我不太清楚,我那時候也沒有好奇心去看看廚房,他們都住在后面的一排房子,院子比較大。
我在梅家反正就一心學戲,雜務都不管,到點就吃飯了。吃飯我跟姜妙香夫婦、倪秋萍、顧師傅一起,伙食不簡單也不豐盛。我這個人不挑食,我到什么地方都吃得慣。那時候年輕,白天也不怎么休息。有時候我要是到王瑤卿爺爺那去,回來晚我就在外面吃完再回來。因為不同桌吃飯,所以我對先生的口味不是很了解。就記得在上海豐澤樓吃飯那次,有個什么菜,好像是甜的,杏仁味道、奶酪那樣的點心,先生說再來一個。我那會兒在梅家洗衣服這些事情都有保姆做,師母香媽對我十分疼愛,我除了學戲啥事不問。琴師他們衣服要自己洗,顧寶森也是,家里傭人不管這些的。我也不用交伙食費,完全是白吃白住。我當時帶了多少錢去梅家已經(jīng)忘了,就知道沒怎么花錢。在梅家的時候有空就往家里寫寫信,問候一下父母。
那會兒我跟梅先生的孩子葆玖葆玥他們也不大碰面,交流不多。那時候葆玖虛歲19歲,我是虛歲26歲。跟葆玖是改革開放以后接觸多一點。
三、看梅先生的戲,百學不如一看
我到梅家以后,學戲是沒有固定時間的。因為梅先生晚上經(jīng)常有演出,白天就要休息,先生休息我是不能去打攪的。但他演出的時候我就看戲。戲班有這么一句話:“百學不如一看,百看不如一演?!笨磻虮葘W戲還重要,你要是基本功好、悟性好的話一看就會,你要基本功不好,看了也白看。所以有個話呢,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這是顧寶森跟我講的,他說梅先生私下感嘆:“人家外行的小孩兒,家里一個人也沒有在戲班兒里的,就這么要學,葆玖偏偏不想學,喜歡玩兒?!碑斎晃铱梢岳斫?,那時候葆玖年紀輕喜歡新潮的事物,喜歡搞音響,有時候也喜歡修汽車。他當時根本就不喜歡京劇,是被動的學習。在上海的時候朱琴心先生教他戲,朱琴心這么一個大角兒給他走身段,走完了,輪到葆玖,他就拿一根香煙,把桌當臺這么比劃下,“到這里亮相,到這里……”,就這么比劃給老師看。氣得朱琴心不去了,梅先生又去給朱先生賠禮。不過后來葆玖挺好,“文革”以后,他接班了,一方面有壓力,一方面也懂事了。這是后話。
先生和師母挺喜歡我就是因為我好學,對戲是真的喜歡。有很多人拜師都是拜個名、鍍個金,圖個名義,還有的雖然拜了師,并不是專唱梅派的。那時候女的唱荀派的多,因為唱腔好,容易討巧,都是小本戲,有頭有尾,一般人都喜歡看,而且也好唱,一個小生,一個小花臉就可以跑碼頭了。梅派戲比較難唱,內(nèi)涵比較多,而且有長有短。
香媽在長安大戲院有一個包房,梅先生基本上都是在這里演出,每次先生演出的時候師母就帶我去看。我們基本上都由小汽車接送去戲院。戲院二樓的前部分都是包廂,內(nèi)分前后兩排,包廂后面就是一排排的座位,當時樓上的座位都這樣的。我就坐在包廂的后排,師母香媽坐在前排。這半年當中,我看了先生很多場戲,經(jīng)常演的有《霸王別姬》《鳳還巢》《貴妃醉酒》《女起解》等。雜活不用我干,我跟香媽只看戲,不到后臺去。梅先生有幾個管事,郭效卿、姚玉芙、李春林都是,李春林是專門管后臺的,類似于今天的舞臺監(jiān)督:到誰誰了該上場了啊!這些都是管事說的,后臺的這些調(diào)度對先生這樣的角兒是不用管的。姚玉芙管前臺,管分賬什么的。另外還有好幾個管事,有類似今天經(jīng)紀人一樣角色的,還有人給先生拎行頭啊什么的,俗稱跟包的,都在后臺。李春林老師跟我說:“你要看戲,不能單看梅先生一個人,全場的人、全場戲你都要看,戲的來龍去脈、前前后后你都要熟悉,要記得住。那你演出來就不一樣了?!彼晕铱磻蚨际菑念^看到底,梅先生不出場的戲我也認真地看。
師母基本上每場她都去,我都陪著??赐炅艘院?,有時候呢,后臺管事他們幾個人吃夜宵,我們不參加的,我們是跟后臺分開的,后臺還要卸妝什么的,我們看完就走,我要陪師母回去。師母對我很好,看到有的地方,她就會提醒我:“昌玉,這地方你要注意點!”比如說,《鳳還巢》的“三看”,是最精彩的一場,香媽就會叫我注意。香媽懂行的!
四、梅先生教戲的方法與眾不同
我學戲就看梅先生的安排,先生沒有演出或者心情好的時候,如果想教我什么,就讓家里的老媽子來喊我。在梅家,梅先生生活習慣和我們不同,時間不一樣。先生因為晚上經(jīng)常有演出,第二天起床就比較晚,一般中午起身。白天就念念白,不吊嗓子。比如今天晚上演《霸王別姬》,他就念《霸王別姬》的戲詞,所以我就在自己房間聽,不走過去打擾先生,聽得清清楚楚。他不教唱腔,因為唱腔我在梅先生演出的時候都可以學到。他在家念白,念白比吊嗓子出功夫。因為念白沒有伴奏,吊嗓子有伴奏,有的時候可以借著透透氣,讓伴奏聲音蓋過去。念白是最見功夫了,“千斤念白四兩唱”。所以后來我教學生,先教念白,不教唱。念白念好了,吐字歸韻了,你唱起來也就準了。
梅先生給我說戲,也和一般老師教的不一樣。傳統(tǒng)的大多是老師教我跟著唱。他不教唱,他就給你講這個戲的人物、人物性格、年齡、環(huán)境,什么時候什么心情,如何表現(xiàn)這個人物,他就給我說這些。讓我先理解,然后怎么去刻畫。晚上先生有演出的時候我就按著這個思路邊看邊研究,都這么學的,這樣之后就不一樣了。
我感覺梅先生最大的貢獻是他對人物的理解,和其他程式化東西不太一樣。他名望那么大,一點沒有架子。梅先生很開明,他跟我說:“你跟哪個老師學戲,就按哪個老師教的唱,不要自己隨意去改動?!彼勒l的唱腔好,什么戲適合什么唱腔。葆玖后面唱《三娘教子》,也是按王幼卿教的唱腔唱的。因為梅派是唱四句慢板的,王幼卿教的是八句慢板,我學的也是八句慢板。
梅先生教導我塑造人物要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想象,他說:“你不要死學我,不要學我的外形,要學我內(nèi)在的東西。”“我也沒見過虞姬,但我自己創(chuàng)造了這個(人物形象)。”他塑造了《霸王別姬》。先生反復強調(diào):“你要學我的神,不要學我的形。”因為每個人的長處不一樣,要揚長避短。王瑤卿先生跟我講過最好的一句話:“你要做一個好唱戲的,不要做唱好戲的。”不要專門挑什么戲賣錢就唱什么,這是唱好戲。要把冷門戲唱好,因為好唱戲。還有一句呢,先生說:“我們一定要把戲唱好,不但要把戲唱好,還要把觀眾的欣賞能力提高。”這是梅先生說的。所以他的戲,每次都有改動,他不斷地創(chuàng)新,不是一成不變的。就拿梅先生的代表作《宇宙鋒》(又名《一口劍》)來說,秦二世時,趙高、匡洪一殿為臣,趙高要跟匡洪結(jié)為兒女親家,匡洪不肯,趙高就請秦二世賜婚讓匡洪無法拒絕。后趙高專權(quán),匡洪不滿。趙高就派人盜匡家所藏“宇宙鋒”寶劍,又派人持劍行刺秦二世并且當場將刺客滅口嫁禍給匡家。秦二世震怒,下令滿門抄斬匡門。匡洪的兒子匡扶逃跑了,他的妻子趙女趙艷容,就是趙高的女兒就只得回趙家獨居。后面秦二世胡亥看這個趙女艷容貌美,就想把她封為嬪妃。趙艷榮不肯,于是她就裝瘋。原來《宇宙鋒》演出都是說這個趙艷榮聽啞奴的指揮裝瘋,啞奴叫趙女怎么樣她就怎么樣,她自己沒有思想,梅先生在這點上做了改動,他表現(xiàn)了趙女自己的想法,一改再改,你看先生在舞臺上裝瘋的準備,很容易把觀眾也帶入到那種情感里,非常了不起!
印象最深的,有一次先生晚上有演出,要唱《霸王別姬》,白天他就在自家院子里琢磨舞劍的劍套子,許姬傳秘書、姚玉芙都在,我也在旁邊看著。他那劍套子,原來是順時針這么亮出去指的,可他感覺不大順,就在院子里琢磨著怎么比劃,不停地換動作,后來他覺得倒過來逆時針這么指出來,連腰也一起動了,比較順。他一看見我,就說:“你來,你把這個動作做給我看看?!毕壬坏约鹤觯€以觀眾的眼光來看,邊看邊說“這里挺好”“這太高了”“這太低了”,對我挺用心。當天晚上的演出梅先生就按新的動作演了,非常漂亮。
五、京昆大師赴津合作演繹《販馬記》
我在梅家的時候比較注意,沒事不會竄來竄去的,顧寶森先生也有叮囑,所以我平時就待在自己房里,梅家人來送往的沒有什么印象。梅先生不演戲的時候,顧先生和倪秋萍先生也沒什么事,我們仨就經(jīng)常在一起吊嗓子;如果梅先生要去天津演出啦,或者到別的什么地方去啦,我就跟著他們一起準備了。梅先生還經(jīng)常到天津去演出,我也跟著一起去,算劇團里的人。
我記得國慶前一天,梅先生和葆玖在懷仁堂演《金山寺》,有點像國慶招待,是京劇專場。都是首長來看的,師母帶我一起去了,我們四個人剛好一輛車。這種機會很難得,管得很嚴,一般人進不去,就一個車進去。
我陪先生去過一次天津演出,我們?nèi)サ臅r候是一個團隊去,下了車,先生、師母、葆玖還有我四個人坐一輛車,車把我們送到濱江道百福大樓,結(jié)果房間不夠,我和葆玖如果住在一個房間也不方便,所以商量下來梅先生一家三口住百福大樓,我和其他的演員就住在國民飯店,就在中國大戲院旁邊。有蕭長華,他演小花臉,還有小生姜妙香。梅先生他們原定演出的曲目是《販馬記》,當時俞振飛俞先生剛從香港回來,這恰恰也是俞先生的拿手戲。這出戲里有個角色叫趙寵,原來是姜妙香的。姜妙香主動讓俞振飛演,這就成了梅先生和俞先生共同主演的《販馬記》,非常經(jīng)典!姜妙香就出演了另一個角色,旦角李桂芝的弟弟,保童。
六、有幸得王瑤卿祖師爺?shù)闹更c
我在梅家這幾個月,另外一個大收獲就是得到了京劇花衫行當創(chuàng)始人王瑤卿老師的指點。論起來我應該叫王瑤卿“爺爺”。我在上海學戲的時候,經(jīng)朱琴心老師介紹,請王幼卿先生給我教青衣戲,教的有《三娘教子》《別宮祭江》《仕林祭塔》《龍鳳呈祥》等。王幼卿是王瑤卿的過繼兒子。王瑤卿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名鐵瑛,愛稱“老鐵”。他有個弟弟是唱老生的,叫王鳳卿,王幼卿和王少卿都是王鳳卿的兒子,王少卿是給梅先生拉京胡的。最初是王鳳卿把梅先生帶到上海的,介紹先生登臺,結(jié)果梅先生一炮而紅,賽過了王鳳卿,后面梅先生唱大軸戲了,變成王鳳卿要給梅先生墊戲了。
到北京以后,我就跟梅先生表達了想跟王瑤卿學戲的想法,他非常贊同。梅先生很包容,兼容并蓄,這點讓我很感動。
王瑤卿爺爺住在大馬神廟,和王少卿、王幼卿都住在一個院子里。王瑤卿是因材施教,他看你什么條件,就教你什么,文武都教。程硯秋程派的腔就是王瑤卿設(shè)計的。因為程硯秋號稱“鬼音”,王瑤卿就給他設(shè)計了這個腔,倒獨成一派了。王瑤卿聽我嗓子挺好,扮相也不錯,就教了我三出戲。
一出是“大探二”(《大保國》《探皇陵》《二進宮》),這原是三個折子戲,中間的劇情都沒有,聽戲的都知道。講的是明初,皇帝駕崩,太子年幼,太子之母李艷妃暫理國事。李艷妃之父李良起意篡位,定下一計:約定暫代皇帝,等太子長大成人再還政。李妃欲從之,李良又命文武百官簽字畫押。老臣徐彥昭和兵部侍郎楊波堅決拒絕,李妃不答應了,將二人趕出朝堂,聲明永不錄用。后李良原形畢露,將李艷妃封鎖在昭陽宮。李艷妃一看這個情況知道自己錯了,那怎么辦呢,她就自己寫詔書,叫徐延昭的女兒射出宮去。結(jié)果讓趙飛給接到了,趙飛是楊波的手下。趙飛拿著這個詔書給楊波一看,楊波當即決定招兵保護皇陵,這之前的李良封宮、寫詔書什么的,過去都沒有,都是王瑤卿編出來了。這么著前后就連貫了,又有藝術(shù)性,又有故事性,看戲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要不然《大保國》完了以后,馬上就《探皇陵》,《探皇陵》以后《二進宮》,沒有個交待,沒有劇情。在《二進宮》之后,王瑤卿又教了我《斬李良》,把這四出合在一起改名為《李艷妃》,“大探二”帶“斬李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