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杰
去年,滿大街的少男少女都在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貓是一般等價物,貓是國際通用語。煙酒茶貓,如今的四大“毒”品。誰不愛貓,誰就是“政治不正確”。
如果你和相親對象相對兩無言,那么談論貓吧,話總不至于掉到地上。據說連刷10條朋友圈而沒有看到一根貓毛,那你需要換一批朋友了。貓趴在臥室,貓流傳在人們的嘴里,貓漂浮在空氣中,貓掛在網上一打開微信,你會發(fā)現好友頭像中,出鏡率最高的動物就是貓,表情包里也躺著貓,對話框里畫著貓,貓無處不在。
有統(tǒng)計顯示,2018年,中國寵物貓的數量是6700萬只。有多少“主子”,背后就有多少“鏟屎官”和“英雄老母親”。隨著單身社會的到來,曬貓遠比曬娃瘋狂,哪怕只想秀一下新買的包,只要畫面里有貓,就能騙贊。如果連只貓都沒有,就失去了社交的資本,抬不起頭來做人。
商家的鼻子比貓還靈敏,“云吸貓”險些成為當紅產業(yè)。名畫里梵高的臉變成貓臉,就成了創(chuàng)意產品。故宮的貓比皇上妃子還能帶貨。
貓體軟多毛,熱乎乎靜悄悄,確實能吸引一批貓粉。但這賣萌屬性古已有之,為什么貓在早前的中國家庭里不是最盛行的寵物呢?我們小時候關于貓流傳最廣的話是,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耗子就是好貓??梢娔菚岬截?,往往聯想到抓耗子的“警長”,挺威嚴的,一點不軟萌。愛貓人士遠不及今天多。
那些無貓不歡的“鏟屎官”,是怎樣一夜之間打著暗語,喊著口號,沖出貓窩,掃蕩網絡,將貓捧上至高無上的主子地位的呢?這地位牢固不破,以至于我身邊幾乎沒人敢公開表示:“我不愛貓?!?/p>
貓不是人民幣,自然有人愛之,有人厭之,有人無感。但那些原本不愛貓的人,流行文化一個浪頭拍下來,他們好似得到了某種指令和感召,也紛紛加入吸貓浪潮里撲棱。
就好比我吧,小時候被灌輸貓像一種妖媚的女人,不事勞動,蠱惑人心又陰晴不定。據傳,法國的歐盟部長給自己的貓取名“英國脫歐”,因為關著門的時候喵喵吵著要出門,給它開門又不出去。
貓當初的“壞名聲”一度讓我喜歡不起來。長大一點,無意中看到幾張寵物身上寄生蟲的圖片,產生一些生理上的不適,便又覺得這軟萌之物可能不大衛(wèi)生,寧可敬而遠之。
但在愛貓“大一統(tǒng)”面前,反對者怕被劃分為虐貓分子,我趕緊戴上兩只耳朵,冒充護貓粉絲。
我這樣一個對貓無感人士,竟然也要低頭哈腰地給曬貓圖片點贊。去朋友家做客,一邊搜腸刮肚地變著法贊美主人家的貓,一邊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手毛。與網絡上的年輕人交流,手機里不存幾張貓照片,人家知道我是敵是友?
在愛人賣萌宣布自已是一只橘貓之后,我徹底投降,不得不存儲更多貓片,以備不時示愛之需。做個假粉太難了,有人敢公開宣稱自己不喜歡某位流量明星,但沒人敢張揚自己不愛貓。
流行文化的霸權和清洗碾軋而來,無感貓的人里自我意識弱的,逐漸就被愛貓同化了,而少數的反對聲音,也變得喑啞。
吸貓如此,對一部現象級電影的評價如此,對獨角獸公司的吹捧如此,對網紅的模仿亦如此?!俺凑{”的人越來越少,不同的嘴、不同的臉,唱出的競是整齊劃一的大合唱。一個觀念迅速進化成“真理”。
說到這里,應該講一個名人標新立異、在主流文化里敢于說不的故事,但我實在想不起來了,咱們還是談談貓吧。
其實我是養(yǎng)過貓的。親戚家的一只土貓曾托我照顧。它黑白花色,人中處有抹黑色。我每天喂它飲食,給它鏟屎,從不抱它,只覺得是責任。
相處了幾年,我每次回家,它馬上到門口迎接;我在寫稿,它就在旁邊的椅子上陪著;我一打電話,它就插嘴嗷嗷叫。我仍不抱它,偶爾用小刷子捋它的毛。我倆像金婚夫妻,沒有愛情,只剩陪伴。
分開之后,它多少改變了我對貓的“無感”。再后來,聽說年邁的它走了,我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每只貓都以它獨特的方式溫暖著主人,無怪乎人們愛它。愛貓當然無罪,對貓無感的人,也要允許他的另一種聲音。
不知道貓爪杯如今還流行嗎?當初搶破頭,現在想想是不是還挺難洗的?
摘自《中國青年報》2019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