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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云現(xiàn)[中篇小說]

        2019-10-19 07:54:04段平
        邊疆文學 2019年10期
        關(guān)鍵詞:羅勇明智

        段平

        回族

        1

        接到返回云南的命令時,梁濤正帶著幾位便衣偵察員在黃河邊上察看渡口。命令是騎兵通信員送來的,令他馬上西渡黃河,到中央社會部報到。當然,命令上并沒有提到讓他返回云南。

        到了延安,社會部李部長才告訴他,你是云南人,云南急需大批軍事干部,總部決定派你回云南。出于安全考慮,你的關(guān)系留在總部,與南方局的聯(lián)系,社會部會專門給你派一位聯(lián)絡員。

        社會部派給他的聯(lián)絡員叫明麗,也是云南人。按李部長的意思,兩人最好裝扮成夫妻。但梁濤考慮,他在昆明有未婚妻,萬一途中碰到熟人,反倒不好解釋。于是,兩人一路以兄妹相稱,經(jīng)山西、河南、安徽、上海、廣州,歷時半年,終于來到了越南海防。

        在海防接頭前,梁濤多了個心眼,決定先到那家雜貨店看一看。雜貨店表面上看,一切正常,但梁濤是偵察科長出身,雜貨店門口那些細皮嫩肉的車夫能瞞過他?河內(nèi)那家旅店也是如此。顯然,事先約定的兩個聯(lián)絡站都被破壞了。

        梁濤草擬了一份電報,讓明麗通過郵局發(fā)給華南分局,自己則準備去碰碰運氣。一路上,他們曾做過多種假設,聯(lián)絡站被破壞就是其中之一。那時梁濤就說,真到了那一步,就只能靠自己了??箲?zhàn)初期,中央軍校搬到了成都,以后又在大理等地開辦分校,云南籍學員占了很大比例。他想碰的運氣,就是看能不能遇到幾位認識的同學。但梁濤的運氣卻沒那么好,等他搞到一輛摩托趕到海防,一個熟悉的背影已經(jīng)走進了那家雜貨店。

        此人叫楊洪兵,他們是乘同一條船到的海防。還在船上梁濤就試探過他,但楊洪兵告訴他,他是從東北、從共軍那邊開小差回來的。

        雜貨店里很快響起火氣十足的叫罵聲,楊洪兵是昭通人,他的口音聽起來更像是四川人。保密局得到的情報是延安近期將派一批云南籍干部返回云南,所以特務沒跟他糾纏。

        出了店門,人力車夫迎上去問他要不要車,楊反問:“坐車要不要錢?”

        車夫說:“那你還是走路吧,走路不要錢?!?/p>

        離開雜貨店幾百米后,梁濤的摩托悄悄靠了上去:“上車吧,老同學!”

        跟楊洪兵一起從東北回來的一共有五個人。明麗從華南分局獲悉,云南省主席盧永衡正著手組建保安部隊。梁濤說:“這倒是一個機會,萬一我們的人被捕,只要咬定受盧主席之邀,特務就無話可說了?!?/p>

        楊洪兵膽子比他還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打出‘保安旅籌備接待處’的旗號,先把人攔下來再說?!?/p>

        楊洪兵當天就到碼頭接人去了。短短一周,接來了200 多名云南籍軍官。梁濤頭都大了,雖然明麗已電告華南分局,這個“保安旅籌備接待處”,就是新的聯(lián)絡站,但延安不可能一下子派回那么多干部。楊洪兵說,先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帶回去,到了云南各為其主,該投誰投誰。

        一星期前,楊洪兵先是帶著一伙人把海防那家雜貨店給砸了。接著又跑到河內(nèi)那家旅店,把掌柜的拖到大街上毒打了一頓。

        其實,楊洪兵倒真是回來“投奔”人家盧主席的,他的任務是返回滇軍做兵運工作。

        臨別前,他問梁濤:“下一步打算怎么辦?”

        梁濤說:“先到昆明再說吧,明麗的哥哥在省府保防處?!?/p>

        明麗的哥哥明智,此時也在越南。得知河內(nèi)和海防聯(lián)絡站被破壞,明智當天就上了火車,趕到河內(nèi),剛好看到楊洪兵毒打旅店老板。

        明智的父親畢業(yè)于日本士官學校,是老蔣的同窗,參加過重九起義和護國戰(zhàn)爭,滇軍中的許多將領(lǐng),都是他的部屬。1941年末,兄妹倆準備經(jīng)重慶投奔延安。在重慶,組織經(jīng)過與明智談話,告訴他,你不能去延安了,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中央決定在云南開辟抗日根據(jù)地。希望借助他父親的關(guān)系,發(fā)展敵后武裝。

        在組織的安排下,明麗如愿去了延安,明智則返回云南,進入滇軍。

        2

        梁濤的未婚妻叫李一雪,是建華中學的教師。倆人是省立師范的同學,中央軍校搬到成都后,梁濤考入十七期,但前后只念了一年就提前畢業(yè),加入了滇軍。之后,滇軍第60 軍開往湘鄂贛,梁濤卻背道而馳,向西去了延安。原來,早在省立師范,梁就秘密加入了中共。

        梁濤原想在昆明停留幾天就返回老家勐興,但李一雪卻不愿跟他回去。兩人對內(nèi)戰(zhàn)的看法也不近相同,李一雪責怪他,既然在那邊干的好好的,就不該半途而廢。梁濤當然不能說奉命返滇,只說,打完日本,下一步就該打土豪分田地了,現(xiàn)在不回來,莫非將來帶著隊伍回來打我父親的土豪?

        走之前,梁濤陪明麗去了一趟五華山,但保防處告訴明麗,她哥又從河內(nèi)去了南京,短期內(nèi)恐怕回不來了。

        下午李一雪早早就回來了,注意到明麗的床頭放著一本《西游記》。一個女孩子,看《西廂記》還差不多。拿起來隨手翻了翻,但她不知道明麗在書中做了記號。

        三九年一別,八年過去了,梁濤對李一雪現(xiàn)在的情況也不太了解。李當年就屬不左不右那一類,她老家在思普地區(qū),家有良田千畝,磨黑鹽礦大股東李萬才是她的伯父。

        明麗驚訝地:“你連她的政治面貌都搞不清,就私訂終身了?”

        梁一笑:“你說對了,正是因為她的灰色身份,組織才同意我和她戀愛。考入軍校后,原打算讓我長期潛伏。后因延安急需干部,才去了抗大?!?/p>

        李一雪不愿跟他回去,梁濤只好帶著明麗回到了勐興。

        剛到勐興,兩人就被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子盯上了:“告訴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明麗嚇了一跳,但很快就認出了男子:“六指頭?你怎么會在這里?”

        六指頭大號羅勇,是明麗西南聯(lián)大的同學,當年曾瘋狂追求過她。又因左手多了一根手指,人稱六指頭。羅勇說:“我還想問你呢,我在建華中學教書。你呢,你怎么到了勐興?”

        見羅勇西裝革履,明麗拿不準他的身份,指了指梁濤:“認識一下吧,我未婚夫,梁濤。”

        明麗原想搬出梁濤,讓羅勇知難而退,誰知羅卻熱情地抓住梁濤的手:“幸會幸會,梁兄?!?/p>

        接下來看了一眼手表:“晚飯時間到了,給我個面子,今晚替二位接風?!?/p>

        明麗拿眼看著梁濤。梁一笑:“恭敬不如從命,咱們還是客隨主便吧?!?/p>

        飯桌上,從羅勇口中得知,建華中學校長竟是原省立師范教育長,梁濤的入黨介紹人范建民。不由一驚,建華中學不是在昆明嗎?羅勇解釋,建華中學高中部遷往昆明后,學校一分為二,但兩邊都用同一個校名。

        盡管范建民是自己的入黨介紹人,但按社會部指示,不得與其他組織發(fā)生橫向聯(lián)系。師生重逢后,除了感謝老師的知遇之恩,梁濤絕口不提自己的經(jīng)歷。范是黨內(nèi)老同志了,只管敘舊,不談別的。敘完舊,問起了梁的父母。

        見到從天而降的小兒子,父母興奮得一宿沒睡。梁濤和李一雪的婚約,家里是知道的,現(xiàn)在又冒出一個明麗,梁濤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好將錯就錯。誰知梁母對這位“兒媳”十分滿意,拉著明麗的手問長問短。倒是夜里睡下后,梁父說,老二不是投了八路了嗎?八路也興亂搞?梁母說,兩個我都喜歡,兩個都長得跟天仙似的。

        范建民又問:“今后有何打算?”

        梁濤告訴老師,父親的意思是讓他接手家里的生意。但他對買賣一竅不通。范點了點頭,不如到我這兒吧,省府要求每個中學都要配一名軍事教官。另外,我聽羅老師說,你未婚妻也來了?

        梁濤:“是的,她跟羅老師是聯(lián)大同學?!?/p>

        范建民:“我這兒正好缺一位物理老師,讓她也一塊來吧。”

        梁濤和明麗到建華中學后,羅勇與兩人來往十分密切。羅家也是磨黑的,羅父是磨黑鹽礦的股東,家里有一支一百多人的護礦隊。1942年夏,還在聯(lián)大念書的羅勇突然跑回來宣稱,他不想念書了,想當護礦隊長。父親同意了。羅又得寸進尺地要了一大筆錢,買了100 條伽蘭德步槍。但日本人被擋在怒江西岸后,他又拍拍屁股不干了。

        3

        明智是從保密局越南站的來電中,得知聯(lián)絡站被破壞的。按慣例,保密局一定會放長線釣大魚,不由心急如焚。明智與云南工委沒有直接聯(lián)系,情報傳遞,都是通過圓通山一棵歪脖子櫻花樹。而且是定期的,半個月一次,于是決定冒險趕往越南。

        到了河內(nèi),剛好看到楊洪兵痛打旅店老板。一開始,還以為是保密局的。到了保密局河內(nèi)站才知道,他們也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哪一路神仙。明智破口大罵,哪路神仙?媽的,他就是你們千方百計要找的共產(chǎn)黨!河內(nèi)站站長叫江山,江山知道明父與委員長是日本士官學校的同學。而且,跟蔣公子關(guān)系非同一般。果然,明智罵完,叫江山馬上幫他搞一張機票,他要到南京面見經(jīng)國兄。

        明智到南京見小蔣只是個借口,其實是想與南方局聯(lián)系。但他不知道南方局已遷往上海。倒是見到小蔣后,小蔣見他還是個上校,就說,幾年前第一次見,你就是上校,怎么現(xiàn)在還是上校?因此,當明智返回云南時,原先肩上的梅花,換成了金燦燦的將星。

        保安旅的籌建,由保防處負責,明智一看從各地回來了那么多滇籍軍官,馬上就明白了。聽說妹妹也從延安回來了,當即讓其速來昆明。

        接到電報,明麗十分興奮,總算可以跟組織取得聯(lián)系了,不料,卻被梁濤兜頭潑了一瓢冷水:“云南地下黨并不清楚明智的身份,李部長交代,不到萬不得以,我們不能和他聯(lián)系?!?/p>

        明麗:“可他是我的親哥哥!”

        梁冷酷地:“親哥哥也不行?!?/p>

        明麗憤怒了:“你的意思是,我連我哥都不能見?”

        梁濤一笑:“那倒不至于,我還想通過你哥搞一部電臺呢。”

        出于安全考慮,梁濤陪同明麗一起到了昆明,但他沒去見明智,而是去了錢局街。敲了半天門,房東才告訴他,李老師半個月前就搬走了。晚上,明麗回到旅店,見他一臉惆悵,明白了幾分:“怎么,一雪還是不愿跟你回勐興?”

        梁濤說:“如果僅僅是不愿跟我回去,問題又簡單了。她要跟我回去,一下子冒出兩個‘未婚妻’,我還不成了花花公子?”

        明麗:“想得倒美!誰是你未婚妻了?”

        梁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有人親口說的。”

        明麗剛要動手,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可能是我哥——”

        來人果然是明智。

        明麗向兩人相互作了介紹。明智說,我就說,明麗不可能一個人回來。梁濤自稱是60 軍184 師的,海城起義后,離開了部隊。明智說,你還可以重返滇軍嘛,老蔣已同意成立云南綏靖公署。

        梁濤:“這么說,你到南京,就是為了綏署的事?”

        明智笑笑:“不完全是。不過,我請小蔣出面催問了一下,小蔣誤會了,以為我是來跑官的,讓國防部委了我一個綏署副參謀長?!?/p>

        說到這里,明智停了一下才說:“我在河內(nèi)順便查了一下,聯(lián)絡站被破獲純屬偶然,是交通員上了特務的當?!?/p>

        聽他這么一說,明麗和梁濤互相看了一眼,明智莫名其妙地:“怎么回事?你們不會把我也當成了特務吧?”

        明麗忍不住笑了:“你本來就是。”

        明智也笑了:“原先是,但軍統(tǒng)名聲太壞。后來蔣公子出面,把我的關(guān)系轉(zhuǎn)到了國防部?!?/p>

        接下來又告訴兩人,你們要的東西,過些天才能搞到。東西有,但我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梁濤要的東西,就是前面說過的電臺。

        回到勐興,梁父告訴兒子,他哥梁偉過兩天也要回來,兄弟倆八九年沒見了。梁父的意思是,趁大兒子回來,把梁濤和明麗的婚事辦了。梁濤嚇了一跳,推脫時間來不及。但梁父說,梁家的鼎盛時期雖然過去了,但方圓百里還算體面人家,你不能不明不白把一個姑娘帶回來,不作任何交代。

        梁濤慌了,夜里與明麗商量:“要不,我們搬到學校去?”

        明麗臉一沉:“你就那么怕結(jié)婚?”

        見他被嚇住了,明麗這才一笑:“不用你搬,明天我就搬走?!?/p>

        但不等她搬,第二天,梁家就開來了一輛三輪摩托,從摩托上下來兩位國軍少將,一位是梁濤的哥哥梁偉,一位是明麗的哥哥明智。電臺到手后,明智考慮,這東西太危險,只好自己跑一趟了。梁偉是黃埔六期的,現(xiàn)任93 旅副旅長,從前就認識明智,早上途經(jīng)碧色寨時,剛好遇到明智在那里轉(zhuǎn)車。勐興雖然不通公路,但馬幫大道勉強可供摩托通行。

        一見明智,梁濤心里暗暗叫苦,這個婚,怕是結(jié)也得結(jié),不結(jié)也得結(jié)了。

        果然,老爺子一聽明智是明麗的哥哥,高興地說,這下好了,這下好了,兩邊家里都有人了,我這就吩咐準備婚禮。

        這下輪到明麗傻眼了,將明智拉到一邊:“哥,梁濤有未婚妻。我跟他,根本沒那回事?!?/p>

        明智一時也沒了主意,想了想說:“真結(jié)也好,假結(jié)也罷,這個婚,看來是非結(jié)不可了。梁濤的哥哥是位老派軍官,不結(jié),恐怕會引起他的懷疑?!?/p>

        勐興是傣族聚居區(qū),傣族有通宵喝酒的習慣,范老師專門請了兩位贊哈(歌手),邊喝邊唱?;槎Y還沒開始,羅勇就醉了。梁濤也喝了不少,回到新房倒頭就睡。明麗不懂傣族的規(guī)矩,看著意猶未盡的贊哈問“婆婆”:“他們打算唱到什么時候?”

        “婆婆”笑笑說:“離天亮還早,估計至少也得天亮。不行,你先去睡吧?!?/p>

        明麗進去后,推了推梁濤:“喂,往里讓一讓。”

        梁濤的三叔生了一對雙胞,因為一次就生了兩個,勐興人操辦婚禮時,愛把小雙“借”去壓床,希望新娘也跟他母親一樣,一次就生兩個。時間一長,小雙養(yǎng)成了聽房的毛病。聽了明麗那番話,馬上得出結(jié)論,新人早就不“新”了。

        回到酒席,伯母把他拉到一邊:“怎么樣,有動靜嗎?”

        小雙知道伯母想早一天抱上孫子。就說:“不是我說你,伯母,你們就不該請范校長作我哥的證婚人。范老師人緣不錯,但他是傣族。他一個傣族,把一個好端端的婚禮弄成了四不像。你聽那兩個贊哈,才剛剛開嗓——”

        梁母聽不懂傣話:“他們唱的是什么?”

        小雙:“傣族敘事長詩《葫蘆信》,有關(guān)愛情的。”

        梁母:“還要唱多久?”

        小雙看了一眼贊哈:“早著呢,才剛剛開始。”

        梁母吃驚地:“不是唱了半宿了嗎?”

        小雙:“前面唱的是《創(chuàng)世紀》,說的是人到底是怎么來的。你說到底是怎么來的?聽了半輩子房,我還不知道?”

        梁母數(shù)落侄子:“我說,你就不能找個人正經(jīng)過日子?光聽那東西管用嗎?”

        小雙嬉皮笑臉地:“這話要看怎么說了。拿今天來說吧,你老不就盼著我早點把聽來的動靜,告訴你?你放心,伯母,今晚雖然沒動靜,但聽我嫂子的意思,他們早就明鋪暗蓋了?!?/p>

        梁母打了侄子一巴掌:“你就胡說八道吧,沒一句正經(jīng)的?!?/p>

        4

        婚禮第二天明智就走了,梁偉問弟弟:“你真的打算做一輩子教書匠?”

        梁濤反問哥哥:“教書有什么不好?我本來念的就是師范?!?/p>

        梁偉:“可你后來又投考了中央軍校?!?/p>

        梁濤解釋:“那是因為日本人打進來了?!?/p>

        哥哥:“但愿你說的是真話。我可不想我們兄弟成為戰(zhàn)場上的對手?!?/p>

        梁偉是過了元旦才走的。不久,學校也放假了,范老師和羅勇去了一趟建水。從建水回來,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霸?0 軍警衛(wèi)團有位延安回來的團長,姓朱。你熟不熟?”

        范建民口中的這位朱姓團長曾擔任過抗大學員隊的隊長,梁濤是抗大戰(zhàn)術(shù)教員,當然很熟。范說,熟就好,朱已從車佛南入境,過幾天就到錯科,我想讓你代我去一趟錯科。

        明智搞到的是一部兩瓦電臺,功率太小,別說中央,連華南分局都聯(lián)系不上。梁濤正為這事發(fā)愁。離開延安前,李部長告訴他,云南省立女子中學教師江鶩,寫過一首歌曲《金鳳子開紅花》。江鶩是個化名,真名叫廖哲萍。如果有人說出“金鳳子”,這人就是中央派來與你接頭的,接下來,你就應該報出江鶩的真實姓名。

        梁濤與這位朱姓團長相距半天趕到錯科。

        去年底今年初,我軍在各個戰(zhàn)場開始了反攻。羅勇傳達華南分局指示,應盡快在云南發(fā)動武裝暴動,吸引蔣軍,支持我軍正面戰(zhàn)場的反攻。

        朱主要是聽,說得很少。當聽梁濤介紹,駐滇南的中央系93 旅已擴編為整編26 師,后又改番號為26 軍時,警惕地問了一句:“誰是軍長?”

        梁答:“余程萬。”

        朱:“余程萬曾任國民黨五大主力之一的74 軍師長,常德一仗,中外聞名?!?/p>

        晚飯后,朱叫住了梁濤:“走,陪我到外面走走。”

        兩人來到無人處,朱放慢步子,說了一句:“金鳳子?!?/p>

        梁濤心頭一熱,脫口道:“廖哲萍!”

        朱轉(zhuǎn)過身來,梁濤激動地:“一年多了,終于盼到這一天了?!?/p>

        晚上接著開會,議定按照工委指示,由朱帶一部分同志到路南或彌勒,發(fā)動武裝暴動。

        梁濤請求由自己帶隊到路南和彌勒,讓他留在基礎較好的勐興。

        朱一笑:“走馬換將?”

        接下來嚴肅地說,你這兒也好不到哪里去,勐興肯定是保不住了,你要做好退往思普地區(qū)的準備。我那邊是來不及了,你這里可先辦幾期訓練班,培訓干部。因為遠離中央和主力部隊,云南的武裝斗爭肯定比內(nèi)地更為殘酷。當然,有利條件也不少,黨員中,知識分子比例很高。一般而言,知識分子對理想信念的追求,要高于一般人。

        朱走后不久,春節(jié)就到了。過完春節(jié),梁濤提出,準備帶馬幫去一趟磨黑。之前,梁家的馬幫一直由大雙小雙負責。雙胞兄弟趕馬,也是出于無奈,兩人很小父母就染上了鴉片煙癮。雙胞兄弟上學上到初中,就不愿上了,找到大伯說,大伯,從今往后,我們替你趕馬吧。兄弟倆雖然長得十分相像。但脾氣稟性卻大相庭徑,小雙有聽房的毛病,但為人直爽;大雙內(nèi)向,喜歡心里做事。梁濤提出趕馬,梁父十分高興,過了春節(jié),就是走馬跑幫的季節(jié),將磨黑的鹽巴運到車佛南,再從車佛南換回茶葉,兩頭都有錢賺。但大雙卻不這樣想,他趕馬比他大伯賺得還多,馬幫規(guī)矩,正項運貨算東家的,加包歸馬鍋頭。加包一般都是非法貨物,賺頭更大。大雙小雙幫大伯趕了幾年馬,就把父母賣掉的房子贖回來了。堂兄提出趕馬,這個包就加不成了。大雙當天就告訴大伯,孩子病了,車佛南他去不了了。

        五匹為把,五把成幫。指揮一支馬幫至少要25 匹騾馬。但梁家的馬幫卻龐大得多,有300 多匹,浩浩蕩蕩,頭騾已經(jīng)下山,追騾(殿后的騾子)還在山的另一面。明麗問他,你把馬幫騙到手,莫非想組建一個騎兵營?梁濤說,我們第一批學員就有80 多人,這么多人,每天人吃馬開銷,得花多少錢?

        離錯科還有五里地,梁濤告訴小雙:“我到錯科辦點事,你先走一步,辦完事我到磨黑找你?!?/p>

        小雙:“找我干什么?你根本不用去,把錢給我就行了?!?/p>

        說完,盯著梁濤馬背上的錢褡。馬背上馱著5 千個半開,半開是云南發(fā)行的銀圓,兩個半開抵一個大洋,所以叫半開。錢當然不能給他,這筆錢是用來辦訓練班的。梁濤和范老師、羅勇事先就商量好了,羅勇隨馬幫先到磨黑,從他父親那里賒出鹽巴,等馬幫從車佛南回來,再來結(jié)賬。小雙一聽羅勇要跟他去磨黑,當時還不太高興,等到了磨黑才知道,羅勇根本就沒帶錢。

        5

        明智是主管情報的副參謀長,整個綏署,他第一個得知彌勒發(fā)生了暴動。為要不要報告盧主席,猶豫了好一陣。最后決定,報。反正他不報,別的渠道也會報。誰知盧一聽彌勒發(fā)生了暴動,面露喜色地:“你能肯定是共產(chǎn)黨?”

        明智當然可以肯定,保密局也不是吃干飯的,這種事,瞞不過他們。

        盧又說:“不會是土匪吧?”

        明智:“肯定不是,一開始人家就打出了旗號,叫云南人民反蔣自救軍。”

        明智這么一說,盧想了想說:“這事,你怎么看?”

        明智知道他的心思:“我看是件好事,主席。”

        盧點了點頭說:“好是好,就是不知道領(lǐng)頭的是什么人?”

        明智:“這你可以放心,十天之內(nèi),我保證給你一個答復。”

        跟報不報盧一樣,這事要不要報南京,明智一時也拿不定主意。誰知,他沒報,保密局也沒報。最后還是小蔣從報紙上看到彌勒發(fā)生了暴動,打電話問保密局,毛人鳳才從一堆簡報中,找到了一份不到五百字的報告。接下來,小蔣又撥通了明智的電話:“你幫我問問賈麻子,他還想不想干了?上百人揭竿而起,他的報告連五百字都不到!”

        賈麻子是保密局云南站站長,軍統(tǒng)改稱保密局后,編制大幅縮水。他這個站長才是個上校,因此,一直消極怠工。下面報來的材料有好幾十頁,賈麻子不想招惹麻煩,大筆一揮,砍了只剩五百字。明智與麻子關(guān)系不錯,幫他說了幾句好話。小蔣這才不再追究。但小蔣不追究,不等于沒人追究。毛人鳳先是把賈麻子罵得狗血淋頭,揚言明天就派飛機接他去白公館。罵累了,才進入正題,限麻子三天之內(nèi)查明真相。云南交通不便,三天如何查明真相?麻子又撥通了明智的電話。今天剛好是傳遞情報的時間,明智估算了一下:“要是我們開車去呢?”

        麻子吃了一驚,聽明智的意思,他也要去。果然,明智接下來說:“經(jīng)國兄也打過電話。所以,我也想到實地核實一下。”

        在別人面前提到蔣經(jīng)國,明智從不稱官銜,而是左一個經(jīng)國兄,右一個經(jīng)國兄,誰也吃不準他與太子是什么關(guān)系。兩人約定,第二天一早出發(fā)。但第二天剛出城,就下起了傾盆大雨,到彌勒,已是后半夜。等天亮上山,暴動的人馬早已不知了去向。

        6

        梁濤沒把訓練班辦在錯科,而是放在離錯科10 里外的朋陳。

        訓練班學員百分之七十是學生出身,職業(yè)五花八門,有鄉(xiāng)長、保長、警察局探員、當鋪掌柜、小學校長,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但有一條,清一色的共產(chǎn)黨員,而且都很年輕,朝氣蓬勃。

        訓練班一切順利,但羅勇卻遇到了麻煩。

        鍋鹽因形如鐵鍋而得名,每塊50 斤,一匹騾子能馱兩塊,300 多匹騾子就是600 多塊。羅父一聽兒子要賒6 萬斤鹽,一口就回絕了。羅父并不是拿不出那么多鹽,而是對兒子喪失了信心。幾年前跑回來要當護礦隊長,結(jié)果干了不到三個月,拍拍屁股就跑了。

        賒不到鹽,馬幫就白跑了。羅勇急了,明要不給,老子就硬搶。吩咐小雙找?guī)讉€準頭好的,夜里去搶鹽倉。但小雙告訴他,搶他家的鹽倉,還不如去搶銀行。整個磨黑,就算羅家護礦隊裝備最好,清一色的八???。羅勇當時就給了自己一嘴巴,八??炀褪琴ぬm德半自動步槍,因一次裝填8 發(fā)子彈而得名。護礦隊的八??欤褪撬H手買的。

        小雙說:“我倒有個主意?!?/p>

        羅勇迫不及待地:“什么主意?”

        小雙盯著他的左手:“不過,羅老師恐怕要吃點苦頭?!?/p>

        只要能弄到鹽,羅勇顧不了那么多了:“什么苦頭?說!”

        小雙:“把你綁了,跟你父親換鹽?!?/p>

        羅勇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他干過滇軍旅長,你騙不了他?!?/p>

        小雙:“如果把你這根多余的指頭砍下來呢?”

        通知父親,自己被人綁了,父親肯定不信。但剁下一根手指,情況就不同了。

        于是咬了咬牙:“好吧,動手吧?!?/p>

        負責掌刀的是馬幫伙夫馬二,馬二從前干過屠戶。羅勇問他手藝如何,馬二說:“從前宰頭牛,也就是一頓飯的工夫。不過,砍人指頭還沒試過。”

        聽他這么一說,羅勇?lián)牡兀骸榜R二,我只砍一根指頭,你可千萬別把我的手掌剁下來?!?/p>

        馬二說:“放心,砍手就用不著我馬二了?!?/p>

        說完,讓羅勇把臉轉(zhuǎn)過去,他要動手了。羅勇剛把臉轉(zhuǎn)過去,“當”地一聲,左手一麻,一旁的小雙將一瓶白藥倒在傷口上,動作麻利地包了起來。砍下的指頭還在地上亂動,小雙抓起來交給一條五大三粗的漢子,告訴羅老爺,他只有三天的時間。

        一陣麻木過后,鉆心地疼痛開始了,羅勇吸著冷氣:“小雙,你說,這鹽,我爹到底會給不會給?”

        小雙說:“如果你爹說了算,這事不一定能成——”

        羅勇氣得大叫:“那我這一刀不是白挨了嗎?”

        小雙:“你聽我把話說完嘛。我的意思是,你爹不給,你小媽肯定會逼著他給。”

        羅勇的小媽,也就是他父親的姨太太,今年才24,比羅勇還小一歲。這位小媽一向?qū)λ芎?,家里人都叫他少爺,但她不叫,叫先生。羅勇考入聯(lián)大不久,就秘密加入了中共,當時,黨的經(jīng)費非常緊張,羅勇跑回來找父親要錢。但父親說,每月給你30 個半開,縣政府的科長,一個月也沒那么多,一口拒絕了。小媽悄悄把他拉到一邊,將一張一千塊的銀票交給了他。

        果然,羅父見了“指頭”,冷冷一笑:“是羅勇這個小雜種,指使你來的吧?”

        送指頭的漢子叫沙里,正經(jīng)干過幾天土匪,一笑:“隨你怎么想,羅老爺。我家掌柜的說了,今天送指頭,明天送小頭,后天,就該送少爺?shù)娜祟^了?!?/p>

        小頭指的是男人的命根,羅勇是獨子,割了命根,等于斷了羅家的香火。羅父當時一愣,但畢竟干過滇軍旅長,錯著牙說:“小子,我殺人那會兒,你還在你娘胎里呢!”

        沙里從懷里掏出一把匣子,倒握槍管推到桌面上:“羅老爺,我今天既然來了,辦不了差事,就沒打算回去。”

        羅父又是一愣,趁他一分神,沙里飛快將匣子抓到手里,不好意思,羅老爺,你不動手,就輪到小的了。說完,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羅父。說時遲那時快,羅勇小媽一步跨到兩人跟前:“兄弟,不就是幾斤咸鹽嗎?你說個數(shù)目,明天我親自送去。”

        回到朋陳,羅勇如此這般將賒鹽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梁濤大驚:“什么?你搶了你父親?”

        羅勇摸了摸血跡斑斑的左手:“不能說搶,我還犧牲了一根手指呢?!?/p>

        梁濤生氣地:“胡鬧!我還想爭取你父親呢,他是一位愛國軍人?!?/p>

        羅勇不服地:“你不也貪污了你父親的鹽款?”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明麗說:“算了,老梁,羅老師也是為了部隊?!?/p>

        梁濤:“那也不能綁架勒索啊。這是什么行為?土匪行為,土匪才綁架勒索!”

        明麗寧事息人:“他勒索的是他父親,沒那么嚴重。”

        梁濤余怒未休地:“勒索他父親就更不對了。

        7

        李一雪得知梁濤與明麗結(jié)婚,原以為會痛不欲生,結(jié)果卻沒有。只是夜里躺下,想到那個本該屬于自己的位置,如今睡的卻是別的女人,不由潸然淚下。

        新學期開學前,李一雪調(diào)到了南菁中學。這次調(diào)動,也是組織的安排。南菁中學離五華山很近,組織談話時,明確告訴她,她的任務就是設法接近綏署副參謀長明智。李一雪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讓我跟他談戀愛?”

        與她談話的郝大姐說:“是的。過去因為梁濤,組織不便要求你這么做,現(xiàn)在他已結(jié)婚,障礙消除了——”

        但不等她說完,李一雪就淚流滿面:“可心里的障礙還在——明智是明麗的哥哥!”

        郝大姐等她擦干淚水才說:“當然,組織上不一定要求你那么做,你也可以采取別的方式。明智歷史上比較清白,沒有血債——”

        李一雪:“可他是保密局的人?!?/p>

        郝大姐:“過去是,現(xiàn)在不是了,現(xiàn)在是蔣經(jīng)國的人。因此,從他那里,我們可以搞到別的地方搞不到的情報?!?/p>

        明智快下班的時候,接到了李一雪的電話。電話中,李直截了當?shù)卣f,她是梁濤的未婚妻。外間傳聞,梁已跟明麗結(jié)婚,她想證實一下,7點整,“波爾多”見。說完就掛斷了電話。明智分管學運,從他掌握的情況看,這個李一雪,即便不是中共,也是黨的外圍組織成員。拋開這層關(guān)系,他完全可以不見,但正因為這層關(guān)系,他又不能不見。

        因為長期從事情報工作,明智很少穿軍服。但這天因為趕時間,走進“波爾多”時,明智身著筆挺的軍裝。

        落座后,李一雪注意到,明智比照片上看上去還要英俊。暗想,要真的跟這人好上了,那就應了那句老話——不是冤家不聚頭,成了梁濤和明麗的嫂子。長嫂為母,到時候,看我如何收拾你們。不由暗自樂了。

        見她無緣無故地笑了,明智一驚,莫非妹妹和梁濤的假結(jié)婚,讓她受了刺激?還好,李一雪及時收起了笑容:“明智先生,沒想到你那么年輕?!?/p>

        明智笑著說:“我還年輕嗎?”

        李看著他的肩章:“你是我見過的最年輕的將軍?!?/p>

        明智:“作為將軍,可能年輕了一些。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和梁濤同齡?!?/p>

        明智主動提到梁濤,李一雪趁機說:“我見過令妹——他們剛剛返回云南的時候。聽說,他倆結(jié)婚了?”

        這是一個令明智左右為難的話題,他倆的確結(jié)婚了,但又是假結(jié)婚。即便確信眼前這位女子是自己人,他也不能說。只好說:“不太清楚,他們回來時,我不在昆明?!?/p>

        李一雪咬著下唇:“撒謊!我早就聽說了,婚禮熱鬧非凡,通宵達旦。來賓中,光陸軍少將就有兩位?!?/p>

        兩位少將,顯然指的是自己和梁偉。眼看瞞不過去了,明智只好說:“有些東西,我們不能光看表面現(xiàn)象,還要看問題的實質(zhì)?!?/p>

        他的原意是想提醒李一雪,冷靜一些。李一雪卻理解錯了:“我知道,畢竟我們分開了八九年,令妹卻天天和他在一起,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原想她可能會大吵大鬧,沒想到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倒讓明智十分感動:“你能這樣想,我很高興。說明,我們還是心有靈犀的?!?/p>

        李趁機抓住話頭:“是嗎?這么說,今后我們可以常來常往羅?”

        明智上當了:“樂意奉陪?!?/p>

        朱部已從彌勒轉(zhuǎn)移到羅盤地區(qū),26 軍派出兩個團圍追堵截。從戰(zhàn)報上看,26 軍不但沒有消滅朱部,反而越打越多,已從最初的幾百人,發(fā)展到一千多人。

        明智進入軍統(tǒng),是當時的省主席一手安排的。進入軍統(tǒng)不久,就到中美合作所參加了為期半年的培訓,并以總分第一的成績畢業(yè)。戴笠為討好小蔣,請小蔣出席了畢業(yè)典禮。正是在畢業(yè)典禮上,明智進入了小蔣的視線。

        和李一雪第一次見面沒多久,梁濤的哥哥就到了昆明。梁偉已升任26 軍161 師師長。他告訴明智,為了提高26 軍的戰(zhàn)斗力,余程萬一到任,就對部隊作了調(diào)整,每師保留一個原有的老團;一個原空軍警衛(wèi)團和一個新組建的團。這樣一來,不僅保證了各師戰(zhàn)力均衡,而且隨時都能投入戰(zhàn)斗。

        偏偏這時,李一雪又打來了電話。明智想,以李一雪這樣的年齡不可能那么快就“移情別戀”,莫非另有所圖?想到這里,不由笑了,如果地下黨把自己當成了策反對象,那就太有意思了。

        “波爾多”是昆明最高檔的一家西餐廳,到這里用餐的不是達官貴人,就是外國人。李一雪能說一口流利的英文,這天坐在附近的是一對上了年紀的中國人,兩人一開始就用英語交談。談話是從張恨水開始的,作為鴛鴦蝴蝶派的代表人物,李一雪對張恨水并不陌生。明智從當年堅守常德的57 師師長余程萬說起,再過渡到現(xiàn)在的26 軍軍長。聽到余程萬這個名字,引起了李一雪的警覺。

        隨著見面次數(shù)的增加,明智考慮應該搬出五華山了。本來“戀人”在這些地方約會也很正常,但明智面臨一個麻煩,眼看快三十了,一直沒成家,連盧主席都看不下去了,幫他介紹了一個叫汪文麗的女孩,汪文麗表面是正義影劇院的經(jīng)理,實際是昆明有名的交際花,云南大權(quán)在握的黨政軍頭目,沒有一個不認識。為了她,26 軍一位團長,差點跟賈麻子火并,嚇得汪文麗跑到香港躲了起來。

        賈麻子和明智是中美合作所的同學,關(guān)系一向不錯,為了汪文麗,麻子差點與人火并,明智當然不愿趟這塘渾水。但在盧的堅持下,兩人還是見了一面。從此汪頻頻約會明智,她要知道自己和李一雪“好上”了,天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明智看中的是翠湖邊上的一棟法式小樓,還帶李一雪去了一趟,看完房子,李抿嘴一笑,什么也沒說。

        8

        朋陳訓練班第二期開訓半個月了。

        第二期學員仍以學生為主,也有部份退役滇軍士兵,其中還有兩位軍官,一個是排長,一個是機炮連的副連長,都是黨員。排長叫于德發(fā),副連長叫馬大海。

        第二期120 名學員中,有16 位女學員,梁濤交給明麗,成立了報訓隊。

        這一段,羅勇帶著一支小分隊在勐興附近活動,一是訪貧問苦,二是查看道路地形。這天,小分隊返回朋陳時,帶來一個人,梁濤一看,是堂弟小雙。不由吃驚地:“你怎么來了?你走了,馬幫怎么辦?”

        小雙說:“馬幫還有大雙嘛。再說,雨季到了,車佛南也去不了了?!?/p>

        梁濤又問:“你來干什么?”

        小雙滿有理由地:“參加革命啊,只許你革命,就不許我革命了?”

        見小雙一口一個革命,梁濤忍不住笑了:“你也要參加革命?好吧,說說看,為什么要參加革命?”

        小雙兩眼放光地:“吃大戶哇。革命可以打土豪分田地?!?/p>

        梁濤驚訝地看著羅勇:“你教他的?”

        羅勇抓了抓腦袋:“他是問過我,共產(chǎn)黨是干什么的,我就隨口說了幾句。對了,這一段訪貧問苦,許多貧雇農(nóng)提出,能不能分地主富農(nóng)的田地?”

        梁濤生氣地:“不能分!腳跟都沒站穩(wěn),就想吃大戶啦?眼下動了地主富農(nóng),我們根本沒法立足!培訓班的學員,百分之八十出自大戶人家。你父親也是——對了,上次敲詐你父親的事,還沒完呢?!?/p>

        一聽堂哥提到羅勇的父親,小雙心虛地:“這事與我無關(guān),羅老師提出搶他父親的鹽倉,我當時還說,搶鹽倉還不如搶銀行——”

        小雙不說還好,一說,等于不打自招。梁濤馬上明白了,以羅勇的身份,諒他也想不出砍手指頭:“我就說,以羅勇的為人,打死他也想不到敲詐勒索。說,羅老師的指頭是不是你砍的?”

        小雙嚇得連連后退:“不是不是,是馬二干的,馬二從前是個屠夫——”

        梁濤憤怒地:“我沒問你誰砍的指頭,我指的是敲詐勒索!這是什么行為?是土匪行為!土匪才會綁票。難怪你也要參加‘革命’,要吃大戶,原來你把革命當成了上山落草!”

        小雙臉都嚇白了,幸虧這時明麗進來了:“哎,這不是小雙嗎?你怎么來了?”

        梁濤沒好氣地:“人家來吃大戶,來投奔革命了。”

        見到明麗,小雙松了口氣:“我在路上碰到了羅老師,就跟羅老師一起來了?!?/p>

        明麗又問:“家里還好嗎?”

        小雙說:“好好好,只是伯母一天到晚念叨,不知你和二哥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p>

        梁濤忍不住爆發(fā)了:“我說,你就別忙著拉家常了好不好?你是政治教官,先把革命隊伍和土匪的區(qū)別跟他講清楚。別把我們也當成了土匪?!?/p>

        說完,扔下眾人走了。明麗莫名其妙地:“他怎么啦?”

        羅勇不好思意地搔了搔頭:“還不是為了上次那5 千個半開——”

        抗戰(zhàn)勝利后,老蔣解除了何應欽的兵權(quán)。云南警備司令部司令何紹周是何應欽的侄子。云南綏靖公署成立后,老蔣下令撤消云南警備司令部,何紹周一面大罵老蔣卸磨殺驢,一面故意拖延時間,一個交接,幾個月都沒辦下來。

        這天,明智接到梁偉的電話。161 師駐防開遠,電話接通后,梁偉沒頭沒腦地問,“反美扶日”是怎么回事?

        明智想了想說,可能是麥克阿瑟又搞什么鬼了。麥克阿瑟是駐日盟軍總司令。

        梁偉說:“這就對了,上海、南京幾萬學生已經(jīng)上街了。我剛剛接到何紹周電報,命令我?guī)熁鹚俚匠守暣?。按國防部電令,?月1日,26 軍轉(zhuǎn)隸云南綏署,今天已經(jīng)15 號了,我們到底聽誰的?”

        明智:“我有什么辦法?何一直不辦交接,昨天我還給經(jīng)國兄打過電話?!?/p>

        說到這里,明智突然想起,李一雪已經(jīng)好幾天沒跟他聯(lián)系了,難道昆明學生也要上街游行?忙問:“你打算怎么辦?”

        梁的回答十分干脆:“我是不會做段祺瑞的,余程萬也有同感?!?/p>

        放下電話,明智驅(qū)車去找賈麻子。麻子正在收拾行裝,見到明智說:“你都聽說了?我原想收拾好行李,再去跟你辭行?!?/p>

        倒讓明智吃了一驚:“你要走?怎么回事?”

        麻子一屁股坐到皮箱上:“經(jīng)過兄弟的不懈努力,云南站終于升格了?!?/p>

        明智:“好事啊,恭喜你?!?/p>

        麻子:“好個屁!老子辛辛苦苦辦下來,馬上就有人下山摘桃子了?!?/p>

        原來,云南站升格后,南京把沈醉派到了云南,麻子坐地升官的希望破滅了。

        明智找賈麻子,是想從他這里打聽一下,保密局有沒有學生游行的情報。誰知麻子說:“上街游行好哇,老子都想上街游行。”

        看來,麻子光顧著生氣,站里的事一概不管了。明智又說:“你現(xiàn)在就走,不等沈醉辦交接了?”

        麻子擼擼袖子:“老子要上戰(zhàn)場,要去東北了。上戰(zhàn)場是要死人的,還辦什么交接?媽的,把老子逼急了,一下飛機老子就投奔八路軍!”

        看來,麻子生氣還不僅僅是被人摘了桃子,關(guān)鍵是把他派到了東北。隨著我軍夏季攻勢的節(jié)節(jié)勝利,東北只剩下長春、沈陽、錦州三座孤城了。

        從麻子那里出來,明智突然想起,自己上午就離開了辦公室,李一雪打電話,根本找不到他。于是,又連忙趕回辦公室。但整整一天都沒有電話。

        第二天剛起床,盧主席的副官就趕到了翠湖。進門就說:“參座,出事了,出大事了,昆明所有學校都罷課了,幾萬學生涌向了正義路!”

        明智臉都沒洗,就趕到了五華山。

        見到明智,盧馬上把氣撒到了他身上:“還不快去打電話!姓何的把部隊調(diào)進昆明老子都不知道,告訴他們,這個雞巴主席,老子不干了!”

        明智沒把電話打到國防部,而是打到了小蔣那里,但小蔣跟老蔣去了北平,明智不好往北平打電話,才接通了國防部。國防部說,何紹周的事,恐怕要總統(tǒng)親自下令才行。

        接下來,明智又以保防處的名義,給警察局下令,只許維護秩序,不準武力驅(qū)趕,更不準向?qū)W生開槍。跟著又借小蔣之名,把電話打到了26 軍。讓值班軍官轉(zhuǎn)告余程萬:“告訴你們軍長,我跟經(jīng)國先生剛通過電話,經(jīng)國先生的原話是:誰開槍誰負責!”

        9

        傍晚,李一雪敲開了明智的房門。警備司令部對南箐中學動手了,抓走了教導主任和十幾個學生。明智一聽何紹周動手抓人了,馬上說:“你不能回去了?!?/p>

        李一雪一驚:“為什么?”

        明智:“警備司令部不同于一般駐軍,他們有生殺奪予大權(quán),不但可以抓人,還可以殺人。”

        李一雪笑著說:“你真的那么在乎我?”

        說這話時,李一雪斜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兩條腿顯得異常的修長。明智說:“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在你身上發(fā)生任何意外?!?/p>

        李一雪收起了笑容:“可惜,因為你所知道的原因,我不能留在你這里?!?/p>

        說完就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明智起身穿上少將軍服:“我送你回去?!?/p>

        原想自己開車送李一雪,可起到一定的保護作用,但第二天打電話到學校,對方焦急地告訴他,一小時前,李一雪被特務帶走了。

        大約半年前,明智在光復樓碰到楊洪兵,覺得這人有點眼熟,回頭一看,認出這人就是在河內(nèi)毒打旅店老板的那名軍官。楊洪兵從越南回來,盧主席委了他一個團長,條件是征召1 千名新兵。但折騰了幾個月,到手的還不足5百人,只能干營長。明智說,干營長,不如到我這兒來干綏署警衛(wèi)營營長吧。

        明智先把電話打到警衛(wèi)營,命令手槍排立即集合。然后才撥通了麻子的電話,麻子的機票是后天的。但麻子說,軍統(tǒng)這次一個人都沒抓,老子已經(jīng)不是云南站站長了。再說,我早就看出來了,這個天下遲早是人家的。明智一笑:“你還留什么后路?你不是到了東北,一下飛機就投奔八路了嗎?”

        麻子突然低壓了聲音:“依我看,你才像八路?!?/p>

        明智嚇了一跳:“我怎么像八路了?”

        麻子笑道:“一不愛財,二不搞女人,不是八路是什么?”

        明智這才放下心來:“別開玩笑了,麻子,抓走的是我未婚妻。走之前,你得幫我查出她的下落!”

        麻子說:“我這里肯定沒有。不過,我聽說,警備司令部倒是抓了幾十人。你跟六和尚不是很熟嗎?”

        麻子說的六和尚,是警備司令部稽查處的處長。但不巧的是,等明智趕到稽查處,六和尚到司令部開會去了,下面幾個軍官跟他不熟,連辦公室都沒讓他進。

        一開始,楊洪兵并不知道明智調(diào)兵的原因,現(xiàn)在才知道是稽查處抓走了他的未婚妻。二話不說就拔出了手槍:“少廢話,先把人放了再說!”

        稽查處平時就霸道慣了,帶班軍官一拍桌子:“你他媽的是什么人?”

        楊上前一步,把槍頂?shù)綆О嘬姽俚哪X門上:“我是你大爺!”

        帶班軍官一看加拿大大張著機頭,頭上的汗就下來了。走道里的哨兵見狀,連忙吹響了警笛。這一吹不要緊,手槍排不到三分鐘就控制了整棟大樓。楊洪兵手一伸:“拿來!”

        帶班軍官:“拿、拿什么來?”

        楊手槍一頂:“羈押室的鑰匙,還能拿什么來?”

        明智原想通過六和尚把李一雪保出來,現(xiàn)在一看,和尚不跟他拼命才怪了。一不作,二不休,干脆下令:“把所有的牢房通通打開!”

        明智開車把李一雪送到翠湖說:“記住,我回來之前,你哪兒都別去!”

        明智很清楚,和尚肯定不會放過自己,結(jié)局無非兩種,一是向何紹周報告;二是直接告到盧主席那里。果然,一見面,盧劈頭就說:“看來,你真是不愛江山愛美人啊。我問你,你是不是帶人洗劫了稽查處?”

        明智振振有詞:“和尚無緣無故抓走了我未婚妻!”

        盧一拍桌子:“你到底有幾個未婚妻?”

        明智這才反應過來,盧發(fā)火是因為汪文麗。推脫說,家父不同意自己與汪小姐交往,汪的名氣太大。盧倒吃了一驚:“明公也認識汪小姐?”

        明智搖頭:“不清楚?!?/p>

        盧嘆了口氣:“明公是我的老長官,既然他不同意,這事就算了。不過,六和尚那里,你要處理好。救未婚妻,你就好好救你的未婚妻,怎么能把整棟樓的人都放了?”

        和尚愛財,明智先是派人送了三根金條,最后才把他約到了“波爾多”。拿人手短,和尚雖然怒氣沖天,但到底沒跟他翻臉。

        吃飯的時候,和尚向他透露,近期內(nèi),共黨有一次大的行動。他的意思很明確,為了避免再傷和氣,請管好你那位準夫人。但明智關(guān)心的卻不僅僅是這個:“我都沒聽說,你是怎么知道的?”

        和尚神秘地:“還記得聞一多案嗎?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們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教授干什么?我爹就是教授,他連螞蟻都不敢踩,會是共產(chǎn)黨?”

        接下來又說:“從那以后,我們在昆明幾所學校下了些工夫?!?/p>

        明智回來時,發(fā)現(xiàn)燈是亮的。決定不繞彎子,將情報直接通報給李一雪。

        李一雪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過了半天才說:“你為什么不能走到我們這一邊?”

        明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黨國待我不薄——”

        李一雪打斷說:“可你那個黨國,已經(jīng)腐朽到墳墓的邊沿了?!?/p>

        明智:“這可不好說,任何黨派都有朝氣蓬勃的時候。別忘了,當年推翻滿清的是國民黨,而不是你們共產(chǎn)黨?!?/p>

        李一雪氣得滿臉通紅:“你——”

        明智一笑:“我怎么了,頑冥不化?”

        李一雪:“算你還有自知之名?!?/p>

        明智不笑了:“好了,別再浪費時間了?;樘幵诟鱾€學校都布下了眼線——你們可真會挑日子,選擇‘七一’游行?!?/p>

        10

        梁濤給父親寫了一封信,提出想借50 條槍。明麗奇怪地問:“你借槍干什么?”

        梁濤:“我已請范老師向工委建議,馬上打出‘云南人民反蔣自救軍第2 縱隊’的旗號?!?/p>

        明麗興奮地:“發(fā)動武裝暴動?”

        梁點了點頭:“是的,離開延安一年多了,總算迎來了這一天!”

        幾天后,小雙用騾子把槍馱回來了,一共50 支,30 支中正式,另有卡賓槍20 支。梁父沒問借槍的用途,只是讓小雙轉(zhuǎn)告梁濤,你們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我相信你們各自選擇的道路。明麗說,你父親真好。有點像我父親,當年我和我哥去延安,我父親也是這么說的。

        正說著,女生宿舍方向傳來一陣尖厲的喊叫。梁濤抓起手槍,沖了出去。

        勐興天氣炎熱,培訓班為女學員蓋了一間沖涼棚。剛才那一聲尖叫,就是從那里來的。梁濤和明麗趕到時,幾個沖涼的女孩已經(jīng)跑出來了。見了明麗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明麗一時也慌了手腳:“哭什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一個叫康莉的女孩指著草棚:“有人偷看——隊長?!?/p>

        其實,她不說,梁濤也猜到了。當即下令,全體集合。清點人數(shù)后發(fā)現(xiàn),除了小雙,所有人都在。過了幾分鐘,小雙才從樹林里鉆出來,被梁濤叫住了:“站住!干什么去了?”

        小雙若無其事地:“肚子壞了,拉肚子?!?/p>

        梁濤:“好吧,帶我去看看?!?/p>

        小雙知道事情壞了,捂著肚子:“哎喲,又來了。幫我弄點大煙,那玩藝管用——”

        梁濤咬著牙道:“我看現(xiàn)在最管用的是槍子,給你一槍,什么毛病都沒有了。”

        不由分說,下令把小雙關(guān)了起來。

        明麗問:“這事怎么辦?”

        梁濤:“讓他滾,明天一早就讓他滾蛋!”

        但羅勇卻不同意:“這人點子多,而且熟悉滇南一帶地形。把他交給我吧?!?/p>

        因為敷了白藥,羅勇的傷口基本痊愈了。梁濤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傷疤:“你們就狼狽為奸吧——上次敲詐你父親還沒完呢?!?/p>

        再說,收到李一雪轉(zhuǎn)來的情報,工委決定,為避免不必要的犧牲,取消“七一”游行。但學聯(lián)貫徹決定時,將學生代表集中到了云大會澤樓和南菁中學。等報到工委,何紹周已派兵包圍了兩所學校。

        為方便聯(lián)絡,郝大姐在翠湖開了一家書店。明智幾次提供的情報都很準確,引起了她的懷疑,當她說出自己的看法時,李一雪眼前一亮:“你是說,他很可能是我們的同志?我也有這種感覺,他好像總是在我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p>

        郝大姐:“而且,他提供的情報,往往也是我們最需要的?!?/p>

        明智從前就認識沈醉,聽說抓走了學生,直接把電話打到了云南站:“沈兄,你來得不是時候,本該為你接風,但學生一鬧,鬧得我焦頭爛額?!?/p>

        沈醉知道他與蔣公子的關(guān)系,連說:“參座客氣了。麻子跟我說過,參座雖然離開了團體,但對云南站一向關(guān)愛有加。”

        明智趁機說:“沈站長,這次帶走的學生,是不是在你那里?”

        沈醉:“人是警備司令部帶走的。毛局長交代過,在云南抓任何人,都必須通過綏署?!?/p>

        最終,綏署與警備司令部、教育部、保密局云南站達成共識,被捕學生全部交給云南綏署成立的“夏令營”。明智知道,為了站穩(wěn)腳跟,沈醉給了盧主席一個天大的面子,“四方會議”中,何紹周態(tài)度堅決,教育部不置可否,但因為沈醉傾向于綏署的方案,才達成了協(xié)議。

        11

        工委批準了梁濤發(fā)動武裝暴動的建議。但這之前幾天發(fā)生的一件事,打亂了他的計劃。

        元江上有一座鐵索吊橋,從朋陳到勐興,吊橋是必經(jīng)之地。這天,小雙與羅勇大搖大擺地上了吊橋,剛走了一半,對面一隊頭戴鋼盔的隊伍也上了橋。傣族把鋼盔叫做“鐵帽”,小雙一看對方戴著鐵帽,連說不好,肯定是26軍,保安團沒有鋼盔。羅勇也吃了一驚,他擔心的倒不是鐵帽,而是訓練班暴露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測,對方看到他們后迅速臥倒。同時發(fā)出,站?。〔辉S動的口令。正是對方的口令,避免了一場火并,小雙聽出了對方的聲音:“高連長,別誤會,我是小雙!”

        高連長從前是梁濤大哥梁偉的衛(wèi)士,與小雙很熟。認出小雙后,高連長從地上爬了起來:“還真是你啊,小雙。你怎么會在這里?”

        小雙:“趕馬啊,趕馬人四海為家。我還想問你呢,高連長,你去哪兒?”

        高連長說,青龍場有一批糧食,他們是去背糧的。小雙奇怪地問,你們不是在開遠嗎?怎么跑到青龍場背糧?高向地上啐了一口,媽的,都是何紹周干的好事,過去糧食都是直接運到部隊。自從惹惱了盧主席,人家不干了,要糧可以,你們自己去背。

        小雙同情地:“是不夠仗義。這樣吧,高連長,我先把貨送到勐興,回頭再去幫你運糧?!?/p>

        好好,太好了。高連長邊說邊打量商人打扮的羅勇,最后目光落到了卡賓槍上:“嘿,如今的生意人也背上美國造了。小雙,今天要不是你,我還以為碰上了游擊隊?!?/p>

        羅勇和小雙這才明白,為什么對方看到他們就臥倒。

        回到朋陳,羅勇把鐵索橋上的遭遇,添枝加葉地說了,他的本意是想幫小雙。但梁濤對小雙的“功勞”,并不感冒,而是反復詢問,對方有多少人,裝備如何。小雙說,既然是高連長的隊伍,應該是一個連吧。梁濤厭惡地,我沒問你。小雙嚇得退到了一邊。于德發(fā)到底干過滇軍排長,報出了大致情況:“140 人左右,10 挺機槍,正副班長一色沖鋒槍,士兵大都是伽蘭德?!?/p>

        這么說,自動半自動火器占了一半?梁濤自言自語。羅勇明白了,他是想吃掉這股敵人??墒?,現(xiàn)在離暴動還差一星期。當然,把這股送上門的敵人,當作奠基禮,那也未嘗不可。于是興奮地說,那位高連長還等著小雙幫他運糧呢,我們可以趁機裝成馬幫,混進青龍場。

        但梁濤斷然否決了:“不行,如果在青龍場動手,冤有頭,債有主,敵人肯定會報復。這是我們成軍后的第一仗,絕不能讓老百姓罵我們不仁不義?!?/p>

        最后決定,由小雙帶馬幫去青龍場,把糧食運出來后,在元江北岸的仙人坡伏擊高連長。

        仙人坡的地形非常適合設伏,兩邊是高山,馬幫小道從兩山之間穿過。梁濤分析,敵人采用的肯定是押送方式,馬幫在前,大隊人馬在后。這樣一來,只要馬幫通過仙人坡,就可以動手了。但出乎意料的是,高連長沒有采用押運方式,而是把隊伍放到了馬幫的前面。

        梁濤在山谷的左側(cè),右側(cè)由馬大海負責。呈行軍縱隊的蔣軍進入仙人坡后,梁濤下達了開火命令。小雙等人十分機靈,槍聲一聲,趁著騾馬受驚,轉(zhuǎn)眼就消失了。但又一次出乎梁濤的意料,高連長的隊伍遇襲后,絲毫沒有驚慌,而是迅速展開,開始了反擊。從未經(jīng)歷實戰(zhàn)的隊員們,只顧一個勁地摳動扳機,至于子彈打到了什么地方,根本沒人在意。梁濤掏出手榴彈示意,也沒人搭理。只好大聲下令:“手榴彈!”

        這下總算有人聽到了,紛紛掏出手榴彈,胡亂扔了出去。如果手榴彈都爆炸了,效果也還不錯,問題扔出去的手榴彈,一半以上都沒拉弦。高連長籍此判斷,對方是一群毫無戰(zhàn)斗經(jīng)驗的菜鳥。他已經(jīng)不滿足于被動挨打了,命令兩個排火力掩護,另外兩個排,同時向左右山脊發(fā)起攻擊。

        梁濤后悔了,還是應該先打保安團,等學員積累了一定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再跟26 軍交手。正想著,陣地上傳來一陣極有節(jié)奏的槍聲,每一聲槍響過后,對方都會倒下一名機槍射手。

        梁濤邊打邊轉(zhuǎn)到陣地左翼,原來不緊不慢射擊的居然是明麗。大吃一驚:“沒想到你還打得一手好槍!”

        明麗冷靜地再一次摳動板機:“七歲那年,我父親就教我打槍了?!?/p>

        難怪那么好的準頭。梁濤告訴她,先打軍官,打掉軍官就群龍無首了。明麗手起槍響,5發(fā)子彈干掉了三名軍官。一口氣被打死了三名軍官,高連長的陣腳亂了,部隊也停止了攻擊。就在這時,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一直沒露面的小雙,揮舞著一件白色的褂子,連滾帶爬地向山下跑去。

        羅勇一驚:“他想干什么?”

        梁濤憤怒地:“干掉他!這個孬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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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麗卻遲遲沒有開槍,梁濤氣得大叫:“干掉他!聽到?jīng)]有?”

        明麗頭也不回地:“我看不像,他真要投降,剛才形勢對我不利的時候,為什么不投?”

        梁濤不想再費口舌,奪過卡賓槍,卻被羅勇一把抓住了:“明麗說得對,再等等。如果他真的投敵,待會兒殺他不遲?!?/p>

        接下來,一件更加離奇的事情發(fā)生了。聽到小雙的喊聲,兩名軍官從死騾子背后站了起來,小雙扔掉褂子,朝兩邊山脊指了指。兩名軍官似乎明白了什么,下達了?;鹈?,隨即,跟小雙一起,向梁濤所在的山頭走來。

        見到梁濤后,兩名軍官相互看了一眼:“像,確實很像師座。”

        小雙擦著頭上的汗水:“怎么樣,我沒騙你吧?高連長?!?/p>

        高連長敬了一個禮:“國民革命軍第26 軍277 團3 營9 連上尉連長高斌!請問,貴軍是哪一部份?”

        梁濤:“云南人民反蔣自救軍第2 縱隊!”

        高連長一怔,轉(zhuǎn)臉看著小雙:“你不說是八路嗎?”

        小雙指著梁濤:“我二哥是八路,正宗老八路,不信你回去問我大哥?!?/p>

        高連長有些發(fā)懵。梁濤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放下武器就是朋友,認識一下吧,我是梁濤?!?/p>

        高連長沒敢握他的手,而是看了一眼同伴:“果然是師座的弟弟。我們沒招惹你們啊,為什么打我?”

        梁濤指著他頭上的帽徽:“因為你們是蔣介石的軍隊。我們反蔣自救軍,打的就是你們。”

        高連長要哭了:“可你大哥是我們師座,你們兄弟之間,總不能同室操戈吧?”

        梁濤說:“那要取決于他的態(tài)度了,是轉(zhuǎn)向正義的一邊,還是自絕于人民。你呢,你打算怎么辦?”

        高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我”了一聲,沒了下文。梁濤又說:“我們的政策是愿意留下的歡迎;不愿的發(fā)給路費。現(xiàn)在我命令你,就地放下武器!”

        高連長猛地蹲到地上:“就地放下武器?這不是搶明火嗎——”

        小雙一臉同情地:“我勸你還是認了吧,高連長。搶你是輕的,惹惱了我哥,‘咔嚓’一聲,你連命都沒了?!?/p>

        高連長只好自認倒霉,144 人的一個連,被人打死7 個,打傷了16 個。

        出人意料的是,剩下的121人中有40人——三分之一愿意留下。后來才知道,這40 人都是山東河南的,那里已經(jīng)成了解放區(qū)。雖然自己是國民黨,但老家一視同仁,照樣給他們分了田地。

        訓練班只有兩人輕傷,無一陣亡。

        首仗告捷。

        這一仗,從頭到尾,小雙功不可沒。但梁濤卻一路訓斥說,無組織無紀律,知道嗎?我差點崩了你。還有,動不動就打白旗,美國電影看多了吧?小雙嘿嘿一笑,是英國電影,緬甸放的都是英國電影。梁濤又說,戰(zhàn)斗打響后,你跑哪兒去了?小雙說,都是老熟人,下不去手,所以才跑下去勸降。

        12

        幾天后,梁濤提前打響的消息傳到了省工委。工委連夜趕印傳單,慶祝勝利。見了傳單,李一雪目瞪口呆,她的第一反應是梁濤欺騙了自己。但郝大姐冷酷地說,你怎么能這樣想呢?你不也欺騙了人家?你告訴過他嗎,你是共產(chǎn)黨員?

        明智知道的更早,一口氣吃掉一個連,而且是中央軍,胃口不小啊。為了證實情報的真實性,明智又給沈醉打了電話。沈醉告訴他,千真萬確,是被俘的那位高連長親筆撰寫的。最后問明智,你怎么看?明智說,滇東朱部剛剛被趕出云南,滇南又冒出一個2 縱??磥恚瑖啦空{(diào)26 軍的計劃要泡湯了。沈透露,朱部沒在廣西停留,進了廣西就直奔越南河陽。河陽是越共地盤,只怕從胡志明那里得到接濟,返身又該打回來了。兩人最后商定,分別以綏署和保密局云南站的名義,向國防部報告,陳述26 軍不能調(diào)離云南的原因。

        “6.28”事件被扣的學生移交綏署后,明智把“夏令營”辦在了南菁中學,由綏署警衛(wèi)營營長楊洪兵擔任夏令營主任。交代說,你就按訓練新兵的標準,早、中、晚,每天訓練12個小時。對此,盧主席相當滿意,好,連軸轉(zhuǎn),看他還鬧不鬧事了?時值盛夏,時而驕陽似火,時而大雨傾盆。學生泥里水里,苦不堪言。李一雪實在看不下去了,質(zhì)問明智,你到底想干怎么?昨天已經(jīng)有十幾個學生中暑了。明智反問,他們在大街上游行的時候,為什么不中暑?李憤怒地拍著桌子,法西斯!典型的法西斯!明智這才解釋,軍事訓練也是一門技術(shù),而技術(shù)本身并沒有階級性。

        事后,李一雪再次向郝大姐提到了她對明智的懷疑。郝大姐說,她已向工委作過匯報,工委有一條獲取情報的秘密渠道,我們的人,多次在附近看到他。接下來,郝大姐傳達了工委指示,為了更快獲取情報,同時也為了她和明智的安全,她和明智結(jié)婚的時機已經(jīng)成熟。

        李一雪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開什么玩笑?我跟他結(jié)婚?”

        郝大姐:“如果是‘假結(jié)婚’呢?”

        李驚得目瞪口呆:“假結(jié)婚?”

        郝大姐點了點頭:“對,假結(jié)婚。這也是對他的一種考察,如果他真是我們的同志,一定會同意的?!?/p>

        李一雪突然想到了梁濤,想起了街上那些傳單:“梁濤怎么辦?他和明麗很有可能也是假夫妻,從延安到云南,千里迢迢,不知道要闖過多少關(guān)卡?!?/p>

        郝大姐一笑,那就更好了,反正都是假的,等勝利了再換回來。哦,不對,明麗是他妹妹,換不回來了。

        晚上,李一雪回到翠湖,像個真正的主婦一樣,做了滿滿一桌子飯菜。明智一進家就聞到了香味,抓起一條炸得焦黃的抗浪魚。李一雪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才把筷子遞給他:“手都不洗?!?/p>

        明智吞下抗浪魚,才指著滿滿一桌子飯菜:“讓我猜猜,你一定是看到了傳單上的落款——云南人民反蔣自救軍第2 縱隊司令員梁濤!他不是逃兵,更不是叛徒?!?/p>

        李一雪表情冷漠地:“也許吧,可惜跟我無關(guān)了?!?/p>

        明智困惑不解地:“那這一桌子飯菜,總得有個說法吧?”

        李一笑:“有人告訴我,要想留住一個男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留住他的胃?!?/p>

        明智不解地:“你要走了?好吧,祝賀你,祝賀你盡快跟梁濤團聚?!?/p>

        李一雪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別忘了,他現(xiàn)在的妻子是你妹妹!”

        明智:“這么說,你不走?”

        李一雪定定地看著他:“你呢?你希望我走嗎?”

        這個問題難度更大,左右都是陷阱。明智靈機一動,舊話重提:“可是,這一桌子美味,總得有個說法吧?”

        李一雪一字一句地:“既然你不愿開口,那就只好讓我來了——今天,我正式向你求婚?!?/p>

        明智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傻瓜一樣看著她。

        李一雪:“嚇著了吧?你不是要一個說法嗎?”

        明智倒吸一口冷氣,結(jié)結(jié)巴巴地:“不是,這個、這個——”

        就在他反復權(quán)衡,要不要把梁濤和明麗結(jié)婚的真相告訴她時,李一雪開口了:“別跟拿刀子頂住似的,是假結(jié)婚——我就那么讓人討厭?”

        明智慌忙解釋:“不不不不。你完全稱得上秀色可餐,沉魚落雁。”

        13

        明智和李一雪的婚禮十分隆重,盧主席親自主婚,26 軍軍長余程萬、保密局云南站站長沈醉等黨政軍要員悉數(shù)到場。蔣經(jīng)國專門從南京發(fā)來賀電,并送了一個五千大洋的禮包。

        婚禮結(jié)束后,明智告訴李一雪:“我清點了一下,今天收到的禮金,折合成半開,將近8 萬?!?/p>

        李一聽收了那么多錢,大吃一驚。明智說:“來的都是達官貴人,出手闊綽。”

        李一雪想了想:“你打算怎么辦?我是說這么多錢?”

        明智:“你去找一位可靠的朋友,用他的名義把錢存起來,然后把存單交給家里?!?/p>

        李一雪知道,他說的“家里”,其實就是組織,心頭不由一熱,果然是自己人。有那么一瞬間,真想撲到他懷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郝大姐后來問:“為什么不呢?我是說痛哭——”

        李一雪:“可是,梁濤怎么辦?”

        提到梁濤,郝大組說,這筆款子來得非常及時。這幾個月,朋陳訓練班的經(jīng)費,都是他們自己解決的,梁濤截留了馬幫的收入;有個叫羅勇的更是登峰造極,砍下一根手指,從他父親那里敲詐了5 千個半開。

        仙人坡伏擊仗后,部隊進行了整編,編為兩個大隊,羅勇任一大隊大隊長兼教導員;馬大海任二大隊大隊長,明麗任教導員。

        離朋陳70 里,有一個地方叫豬街。豬街有個叫楊天水的地霸,從前做過滇軍團長,退伍回鄉(xiāng)后,仗著手里一百多人槍,欺男霸女,魚肉鄉(xiāng)里。第五專署雖然也派員查過,但有錢使得鬼推磨,每次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這天,梁濤讓羅勇挑選幾個熟悉豬街的隊員。羅勇告訴他,要說熟悉,沒有誰比小雙更熟悉了。豬街出產(chǎn)甘蔗,小雙每年都要到豬街馱運蔗糖。說到這里,突然笑了:“聽說,光被他聽過房的,豬街就不下幾十戶?!?/p>

        這話太夸張了,豬街總共也只有一百多戶人家。

        楊天水多年魚肉鄉(xiāng)里,為了防備仇家,修了一座占地30 畝的深宅大院,光院墻就有一丈多高。梁濤打楊天水的主意,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一方面,楊天水民憤極大,打了他,國民黨不會深究;另一方面,可以繳獲一批武器和浮財。

        小雙先于梁濤等人混進豬街,在約定地點見面后,小雙兩眼放光:“機會來了,楊天水明天要喝喜酒,擺了一百多桌,我們可以趁機混進去。”

        梁濤奇怪地:“他不是有六房姨太太了嗎?”

        接下來看了一眼羅勇:“你怎么看?”

        羅勇:“小雙說得對,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梁濤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楊家大院:“可是,我們對大院的地形并不熟悉。你看,按說,應該在大院的四個角都安上碉樓,可他卻沒有。我懷疑他設下的都是暗火力點?!?/p>

        小雙捋捋袖子:“這個簡單,今晚我就摸進去,探探里面的虛實?!?/p>

        小雙聽房多年,爬屋上墻是家常便飯。

        梁濤交代,首先要弄清楊天水的住處。但楊家大院足足有一百多間房,楊又有六房姨太太,夜里到底睡哪里,誰也不知道。小雙上了房后,發(fā)現(xiàn)一間北屋還亮著燈。三更天了,什么人夜半三更還不睡覺?于是摸到了亮燈的北屋,揭開瓦片,一眼看到了下面的紅羅蚊帳,原來是楊天水的新房。正暗自高興,突然聽到有人哭泣,連忙屏住了呼吸。聽了一輩子房,小雙還從沒遇到過強奸,縱身一躍,人已到了屋里。“七姨太”雖然被剝得精光,但仍拼了命在抵抗,楊天水只顧忙活,連小雙到了床前都不知道。小雙也不跟他羅嗦,一槍柄打暈后,麻利地捆了個結(jié)實。“七姨太”縮成一團,一雙手顧得了上面,顧不了下邊。小雙抓起衣服扔給她:“快,穿上快走!”

        “七姨太”穿上衣服不抖了,雙手抱拳:“敢問恩人是哪路英雄?姓甚名誰?奴家改日當涌泉相報。”

        “七姨太”一連串戲文,小雙如夢方醒,壞了,二哥肯定饒不了自己。這時,被打暈的楊天水也醒了,一看被捆成了粽子,低眉順眼地:“這位英雄好手身。說吧,你想要什么?”

        小雙拿槍指著他:“老子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件東西?!?/p>

        楊天水知道性命無憂,說話更有底氣了:“英雄盡管開口?!?/p>

        小雙本想說,老子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的腦袋。但轉(zhuǎn)念一想,抓到了楊天水,事情恐怕還有轉(zhuǎn)機。于是說:“這里說話不方便,還是到外面去說吧——我大哥在外面等你?!?/p>

        楊天水狐疑地:“你大哥?”

        小雙:“對,161 師師長梁偉,你不會不認識吧?”

        14

        小雙連哄帶騙把楊天水弄出楊家大院,打亂了梁濤的計劃,部隊最快也要天亮才能趕到。當著楊的面,梁濤不好發(fā)火。正想著對策,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大伙心里一驚,壞了,一定是楊天水的手下追上來了。

        這時,一直沒開口的“七姨太” 說話了:“肯定是我爹來了?!?/p>

        梁濤看了她一眼:“也是來喝喜酒?”

        “七姨太”朝楊天水啐了一口:“喝什么喜酒,是來取他的性命。昨天我來趕街,被這個老不正經(jīng)的碰到了,二話不說就把我抓進了大院?!?/p>

        從“七姨太”口里,大家才知道,她是距此50 里地的毛家沖人,哈尼族,父親是毛家沖的頭人。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梁濤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七姨太”答:“金鳳子。”

        金鳳子?梁濤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金鳳子說:“跟一種花兒同名——金鳳花?!?/p>

        如果不是已經(jīng)知道對方的身份,梁濤差點把她的名字當成了聯(lián)絡暗號。

        梁濤:“好吧,你聽我說,金鳳子,你現(xiàn)在就去把你父親攔住,告訴他們別去豬街了。然后,你跟他們一起回去,剩下的事交給我們?!?/p>

        金鳳子出去后,梁濤掏出了塞在楊天水嘴里的破布。楊天水一聲驚呼:“不對,你不是梁師長!”

        小雙說:“梁師長是我大哥,他是我二哥梁司令——只不過,我二哥是八路的司令?!?/p>

        一聽八路,楊天水頭上的汗就下來了:“共產(chǎn)黨——”

        梁冷冷地:“沒錯,我們是共產(chǎn)黨的隊伍——云南人民反蔣自救軍?!?/p>

        接下來,開始詢問楊家大院的兵力部署。不出所料,楊家大院墻頭上可以跑馬,墻身是空的,可在里面機動兵力。如此看來,即便部隊及時趕到,取勝把握也不大。轉(zhuǎn)而做起了楊天水的工作,希望由他帶把部隊帶進楊家大院。但楊死活不干,聲稱,家丁掌握在他弟弟楊小水手里,楊小水巴不得他早死,早一天“繼承”家業(yè)。

        剛說到這里,金鳳子帶著一群手持大刀的哈尼漢子闖了進來。領(lǐng)頭的身材高大,肩上蹲著一只猴子,進來納頭便拜,感謝好漢搭救了小女性命。認出地上的楊天水后,二話不說就拔出了長刀,被小雙攔腰抱?。骸扒f使不得,好漢,我們還指望他混進楊家大院呢?!?/p>

        哈尼漢子看了一眼梁濤,梁濤點頭說:“是的。不過,這個路,到底帶還是不帶,楊老爺還沒想好?!?/p>

        哈尼漢子再次亮出長刀:“那還不簡單?不帶,先騸了他的卵子再說?!?/p>

        一旁的金鳳子羞紅了臉:“爹——”

        哈尼漢子這才住口,上前拉住梁濤:“我叫牛頭金,毛家沖的。感謝好漢救了小女一命?!?/p>

        梁濤知道,哈尼姓氏一般都是父子連名,難怪這位姑娘叫金鳳子。

        金鳳子念過高小,聽老師講過延安和共產(chǎn)黨。對父親說:“爹,人家是共產(chǎn)黨的隊伍,是來打土豪分田地的,不是綠林好漢?!?/p>

        牛頭金面露喜色:“打土豪分田地好啊,老子早就想打楊天水這個土豪了。我們合伙一起干?!?/p>

        但革命不是做買賣,如何合伙?再說,眼看天就要亮了,牛頭金帶來了幾十號人。天一亮,那邊找不到楊天水,這邊又冒出幾十條哈尼漢子,楊天水的弟弟肯定會生疑,這仗還怎么打?小雙看出了梁濤的心思:“不如這樣吧,哥,他們要去也好,讓他們扮成女方喝喜酒的,混進楊家大院,我們再見機行事?!?/p>

        也只好這樣了?;仡^再做楊天水的工作,梁濤告訴他,你可能也聽到了,金鳳子是這位牛頭人的女兒,同意配合我們,保你性命無憂。否則,我就只好把你交給他了。楊天水撲上來抱住他的雙腿:“救命啊,梁司令,千萬別把我交給他們——”

        昨晚,羅勇返回朋陳給大部隊帶路,因為替留在豬街的梁濤擔心,部隊趕得很急,天剛蒙蒙亮,大隊人馬就到了。

        自救軍沒有統(tǒng)一的服裝,仙人坡戰(zhàn)斗留下的解放戰(zhàn)士,至今還穿著國軍軍服。其他隊員的服裝雖然五花八門,但大都弄了一頂仙人坡戰(zhàn)斗繳獲的鋼盔。梁濤決定干脆冒充喝喜酒的26 軍,混進楊家大院。

        為了保險,炮兵出身的馬大海在楊天水背上綁了一顆60 炮彈。

        按計劃,部隊冒充赴宴的26 軍進入楊家大院后,羅勇、小雙帶人控制通往院墻的各個通道。梁濤、馬大海帶楊天水直奔楊家祠堂,把楊天水的弟弟楊小水騙進祠堂,再由楊小水下令解除家丁武裝。

        天越來越亮了,小雙這才看清金鳳子果真相貌出眾,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臉上還有一對深陷的酒窩。難怪楊天水要霸占人家。

        羅勇、楊天水、馬大海并肩走在隊伍最前面。馬大海在楊天水的右邊,手里的牛皮槍繩穿過楊的衣袖,直通后背。楊天水要想逃走,就必須掙脫馬大海手里的槍繩,槍繩脫落,炮彈就會直接砸向地面。

        到了大門口,梁濤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隱蔽得十分巧妙的機槍射孔。

        大門口的家丁見到楊天水,哈腰道:“老爺回來啦?”

        楊天水按梁濤的交代說:“26 軍搜索連的弟兄。去告訴小水,到祠堂來見我?!?/p>

        起初,一切按計劃進展順利。楊小水并不像他哥說的那樣頑固,梁濤也兌現(xiàn)了承諾,留下楊天水的性命。楊家拿出2 萬個半開,留下5 支短槍和10 支長槍,其余統(tǒng)統(tǒng)上繳。

        但就在收繳武器的過程中,發(fā)生了意外。

        一看收繳了那么多槍支,毛頭金的手下圍了上來,其中一個順手抄起了一支斯登式。這種英制沖鋒槍極易走火,這位老兄剛把手指扣在扳機上,槍就響了。

        槍聲一響,祠堂里的人一下子站了起來。楊天水到底干過團長,反手摁住炮彈,一個箭步?jīng)_出了祠堂,剛跑出十多步,明麗手起槍響,楊天水手一松,60 炮彈掉了下來。

        一聲巨響過后,地上只剩下半截身子和一攤血水。

        正在上繳槍支的楊小水一看不好,帶人爬上圍墻,跟著機槍就響了。但梁濤手下也不是吃素的,不到十分鐘,戰(zhàn)斗就結(jié)束了。楊家兩兄弟都死了,部隊打開谷倉,把糧食分給了貧苦百姓。

        開倉放糧后,梁濤決定,部隊在楊家大院住下不走了。這個決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他接下來的解釋,又讓人心服口服。他說,豬街離縣城50 多里,楊家兄弟一向沒把官府放在眼里,縣里不會管他的閑事。這是一。其二,剛才清點人數(shù),發(fā)現(xiàn)有幾個家丁跑了。我們來的時候,打的是26 軍的旗號,家丁如果報官,也只會把賬記在26 軍頭上。

        果然,綏署收到報告,已經(jīng)是一個月以后了。第五專署的報告稱,楊氏兄弟是被26 軍打死的。明智心知肚明。但沈醉也收到了同樣的報告,于是,把電話打到了綏署。明智告訴他,他找人核實過了,確實是26 軍干的。沈聽后說,一個惡霸,殺了也就殺了。當晚,明智告訴李一雪,第五專署有個叫陳銓的督導,是軍統(tǒng)老牌特工。豬街戰(zhàn)斗,本來我已經(jīng)壓下了,但陳銓又捅到了保密局。

        15

        打下楊家大院后,小雙遇到了麻煩,他被金鳳子纏上了。

        開倉放糧后,梁濤又挑了10 支中正式送給牛頭金。但分手時,金鳳子死也不愿跟父親回去,聲稱,她也要當兵鬧革命。牛頭金無法,轉(zhuǎn)而向梁濤求援。梁濤勸說金鳳子:“你現(xiàn)在還小,等過兩年長大了,再來當兵不遲?!?/p>

        牛頭金知道他弄反了:“梁司令,我這個女兒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棒。她想留下,你就收下她吧?!?/p>

        金鳳子留下后,分到了電臺。但沒過幾天,她又不干了,提出要和小雙在一起。又過了幾天,不知從哪兒打聽到明麗是小雙的嫂子,整天嫂子長,嫂子短,叫得明麗陣陣發(fā)毛。最后還是電臺一位叫黃亞男的哈尼族告訴明麗,金鳳子說了,她要嫁給小雙。明麗哭笑不得地:“她認識小雙才幾天?”

        黃亞男說:“打楊家大院,小雙救了金鳳子。但救的過程中,小雙看見了她的身子。所以,金鳳子才非他不嫁?!?/p>

        明麗不解地:“哈尼族有這種規(guī)矩?”

        黃搖了搖頭:“沒有,恰恰相反,哈尼人的婚姻觀非常開放,自由戀愛。”

        明麗笑著說:“這就對了,你們幾個也被小雙看過,真是這樣小雙就慘了?!?/p>

        黃亞男也笑了,明麗指的是小雙偷看她們洗澡,就說:“小雙這人雖然可惡,但作戰(zhàn)勇敢。仙人坡戰(zhàn)斗獨闖敵營,這次又單槍匹馬生擒了楊天水。我估計,金鳳子是聽戲聽多了——她在縣城念書時,學校旁邊就有個戲園子。”

        一天閑聊時,明麗把這事告訴了梁濤,梁濤一聽就跳了起來,要去找小雙算賬。明麗說:“你聽我把話說完嘛,這事不能怪小雙,要怪只能怪金鳳子。”

        等明麗說出事情的原委,梁濤才承認自己錯怪了小雙。

        梁濤一直想組建一支偵察隊,但因條件不成熟,只好把偵察隊放在一大隊,由羅勇兼任隊長,隊員只有小雙,有任務再臨時抽調(diào)其他隊員。羅勇是學物理的,從小雙聽房受到了啟發(fā)。還在抗戰(zhàn)期間,為了防空預警,有線電話就通到了各縣。附近幾個縣屬第五專署,只要竊聽到第五專署的電話,基本就可掌握敵人的動向了。

        這天,小雙竊聽到一條重要情報,第五專署督導陳銓,后天要到勐興,同行的還有保安副司令劉一奇和一個200 人的保安大隊。

        一聽陳銓,梁濤馬上說:“這個陳銓,就是省工委提到的那個軍統(tǒng)特務。他來勐興,很可能與豬街戰(zhàn)斗有關(guān)?!?/p>

        從第五專署到勐興,沿途均為馬幫小道,非常適合伏擊。兵力上,我方也占了一定的優(yōu)勢。這天天剛亮,梁濤就帶著小雙等人看地形去了。

        平時竊聽電話,小雙都是晚上出去,今天一大早就離開了楊家大院,金鳳子奇怪地問:“嫂子,小雙他們要去哪兒?”

        明麗沒有回答,而是說:“你先說說看,為什么叫我嫂子?別人都叫我教導員?!?/p>

        金鳳子說:“那還不簡單?因為你是梁司令的妻子,小雙是梁司令的弟弟,我呢,是小雙的阿嘎——”

        明麗吃了一驚:“等等,什么是阿嘎?”

        金鳳子:“就是沒過門的媳婦?!?/p>

        明麗明白了,原來她已經(jīng)把自己當成了“親戚”。

        明麗告訴她,無產(chǎn)者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后解放自己。只有解放了,才能談婚論嫁。金鳳子一臉困惑地,你和梁司令不也結(jié)婚了?明麗說,雖然我們結(jié)了婚,但并沒有住在一起。這個金鳳子知道,她還問過小雙。小雙嚇唬她,住在一起就會生孩子,我哥我嫂哪有工夫生孩子?

        于是,似懂非懂地又問:“什么叫解放?”

        明麗耐心解釋:“解放就是推翻壓在勞動人民身上的三座大山,建立一個沒有人剝削人、人壓迫人的公平、公正的理想社會?!?/p>

        金鳳子:“你的意思是,在這個公平、公正的社會建立之前,或者說解放之前,連夫妻都不能住在一起?”

        這下,連明麗都不知道怎樣回答了,含糊其辭地:“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金鳳子使勁點了點頭:“明白了,我今后要加倍努力,爭取早一天推翻三座大山,這樣我跟小雙就可以早一天結(jié)婚了?!?/p>

        經(jīng)過實地勘察,梁濤把設伏點放在了轉(zhuǎn)塘河。轉(zhuǎn)塘河是一片開闊的河灘,便于發(fā)揮火力,梁濤手頭光輕重機槍就有30 多挺。

        一戰(zhàn)仙人坡,二打楊天水,已經(jīng)引起了敵人的警覺,陳銓和劉一奇學乖了,尖兵放到了五百米外。梁濤下令放過尖兵,又過了大約一袋煙的工夫,大隊人馬出現(xiàn)了,除了兩名騎馬的軍官,隊伍中間還有一乘轎子。轎子也不是正經(jīng)轎子,而是老百姓娶媳婦的花轎。

        小雙咕嚕了一句:“莫非又來了一個討小老婆的?”

        羅勇笑說:“是不是耳朵又癢了?”

        梁濤放下望遠鏡,瞪了兩人一眼,將望遠鏡遞給明麗:“先打四條腿,打掉騎馬的,再收拾其他人?!?/p>

        部隊掩蔽在河對岸的蘆葦叢里,距離馬幫小道不足兩百米,明麗小聲吩咐了隊員幾句,舉起了手中的卡賓槍。

        騎馬的軍官走在隊伍中間,在馬背上有說有笑。明麗第一槍正中一名軍官的前胸,第二槍稍稍偏了一點,打在另一名軍官的腿上。其他隊員的子彈,全部集中在馬身上,槍響的同時,兩匹戰(zhàn)馬轟然倒地,兩名軍官被馬死死壓住,剛才還是人騎馬,轉(zhuǎn)眼變成了馬騎人。

        與此同時,30 多挺輕重機槍也一起開火了,當場打倒了一片。但保安大隊大多是參加過抗戰(zhàn)的滇軍老兵,雖然當頭挨了一棍,卻并不驚慌,而是利用地形地物,就地開始還擊。馬大海的60 炮響了,嗵嗵嗵,五發(fā)炮彈準確地干掉了五挺機槍。這下對方慌了,知道是遇到了硬主。那頂花轎調(diào)頭就跑,抬轎的是兩個老百姓,明麗只能前一發(fā)后一發(fā),打在兩人的腿前,嚇得兩個轎夫挪不開腿。

        打了一陣,保安大隊發(fā)現(xiàn)不對,對方火力實在太猛了,光機槍就有幾十挺。于是,停止射擊大聲問:“請問,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羅勇高聲道:“我們是云南人民反蔣自救軍!大家都是云南人,繳槍吧,別替老蔣賣命了?!?/p>

        對方想了想:“如果繳槍,你能保證我們的安全嗎?”

        羅勇說:“絕對保證,愿意留下的歡迎;不愿的一律發(fā)給路費!”

        羅勇的話,整個河灘都聽見了,不少人紛紛扔掉了武器。就在這時,花轎里開了一槍,一名士兵應聲倒下了。接下來,不等明麗摳動扳機,河灘上的士兵紛紛掉轉(zhuǎn)槍口,轉(zhuǎn)眼就把花轎打成了篩子。兩個轎夫嚇得扔掉了花轎,一個穿中山裝的男子“咕咚”一聲從花轎里滾了出來。中山裝正是保密局特務、第五專署督導陳銓。由于身中數(shù)十槍,當場就打死了。

        梁濤對轉(zhuǎn)塘河伏擊仗十分滿意,有點主力的意思了。同時破天荒地表揚了小雙,真是藏龍臥虎啊,我們這個部隊,還有大海同志的60炮。不過,大海同志,你要盡快帶出一批徒弟,你是大隊長,總不能每次戰(zhàn)斗都親自操炮吧?

        16

        三戰(zhàn)三捷,26 軍和保密局都坐不住了。據(jù)第五專署報告,這個2 縱的司令跟1 縱的司令一樣,也是中央軍校畢業(yè)的。

        幾天后,盧主席從東北回來了,他是被老蔣請到東北,替包圍在長春和錦州兩座孤城的滇軍打氣的。

        明智試探性地問:“東北情況如何?主席?!?/p>

        盧搖了搖頭:“朝不保夕啊,錦州稍好一些;長春鐵路公路全部中斷?!?/p>

        明智:“從杜聿明,到陳誠,再到衛(wèi)立煌,三易其主。就沒有一個人能把東北弄好?”

        盧說,難啊,關(guān)鍵是國民黨氣數(shù)已盡。我已告訴曾澤生和盧浚泉,活泛一點,不要事事請示。但盧浚泉像個白癡,話說得那么明,只差把雙手舉過頭頂了,還不明白。看來,我這位幺叔是螞蟻日大象,不知死活了。

        氣數(shù)已盡,明智還是頭一次聽盧這么說。

        深秋時節(jié),湖畔一片蕭殺。李一雪問明智:“對這件事,你怎么看?我是說盧主席?!?/p>

        明智說:“現(xiàn)在還不好說,不過,他既然讓曾澤生和他叔叔盧浚泉自行決斷,我估計,他是不會陪老蔣殉葬的?!?/p>

        接下來,李一雪給他出了一個難題,她表妹最近要到昆明,要在家里住一段。

        明智:“她是你們的人嗎?”

        李一雪搖了搖頭:“不清楚,我離開老家十多年了。她是來報考大學的。”

        明智:“即便是你們的人,也不能讓她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

        李一雪:“家里也是這么說的?!?/p>

        李一雪的表妹叫玉臘,是個傣族。

        玉臘到家的當天,明智和李一雪婚后第一次住在了同一個房間。李一雪都快睡著了,玉臘突然推開了房門,睡在地上的明智想回到床上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玉臘驚奇地:“姐夫,你怎么睡在地上?”

        李一雪連忙解釋:“他打呼太厲害,我明早還有課。”

        玉臘是來找?guī)?,家里都是坐式馬桶,玉臘從沒見過。

        玉臘報考的是云南大學,就在翠湖邊上,第二天吃完早點就走了。

        明智也上了五華山,剛進辦公室就接到了盧主席電話:“你過來一下。”

        盧的辦公室原先只有一幅云南地圖,這時又多了一幅中國行政區(qū)劃圖。聽到腳步聲盧沒有回頭,而是指著圖上的東三?。骸敖K于打響了,10月14日,東野對錦州發(fā)起了總攻?!?/p>

        明智一驚:“馬上就入冬了。這個時候打響,時機不對啊?!?/p>

        盧搖了搖頭:“錦州是東北連接華北的咽喉,共產(chǎn)黨打錦州,打在了七寸上。唉,93軍完了?!?/p>

        明智:“不至于吧?錦州有10 萬大軍,東野想一口吃掉,沒那么容易。”

        盧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我可以跟你打賭,不出三天,頂多一星期,錦州就是人家的了?!?/p>

        盧不愧為“模范軍人”,他的推算非常精準,東野10月14日發(fā)起總攻,僅用32 個小時,就拿下了錦州。包括滇軍93 軍在內(nèi)的國民黨第6兵團全軍覆滅,范漢杰和盧浚泉,統(tǒng)統(tǒng)做了俘虜。

        明麗剛從電臺里收到錦州大捷的消息,工委的指示就到了,1 縱近日將重返滇東。2 縱應在三戰(zhàn)三捷的基礎上,主動出擊,將26 軍吸引到滇南,減輕1 縱的壓力。

        梁濤讓人通知偵察隊集合待命,羅勇進門就說,是不是要打第五專署?梁濤指著地圖說,不,打勐興,勐興距昆明不足300 公里,只有打下勐興,才能把26 軍調(diào)回滇南。

        轉(zhuǎn)塘河俘虜?shù)谋0碴犑勘?,一多半留下參加了反蔣自救軍,加上陸續(xù)參軍的青年農(nóng)民,1縱實力已突破500 人。

        勐興沒有中央軍,只有一個300 來人的保安大隊。而且,這300 人中,一半是我們的人。因此,勐興之戰(zhàn),沒有任何懸念,戰(zhàn)斗僅持續(xù)了半小時,2 縱就占領(lǐng)了縣城。

        小雙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偵察隊隊長了,跑來找梁濤:“哥,要不要回家看看?”

        縣政府有一幅五萬分之一的滇南地圖,梁濤看得津津有味,頭也不抬地:“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p>

        26 軍三個師中,開遠的161 師離勐興最近。但師長梁偉明確告訴余程萬,他不能去勐興,2縱司令員是他弟弟,仗要打贏了好說,吃了敗仗難免授人以柄。余嘆了口氣,既生瑜,何生亮?好吧,讓葉植南去。

        葉植南是93 師師長,接到命令,帶著他的看家部隊278 團連夜出發(fā)了。

        梁濤是通過電話竊聽得到這一情報的,別人都捏了一把汗,但梁濤卻輕蔑地說,278 團不到3000人,連26軍總兵力的十分之一都不到。看來,還是沒打到痛處。

        勐興解放后,范建民代表工委趕來祝賀。梁濤向老師求助:“老師,你是滇南工委的負責人,你得幫我一個忙,勐興之戰(zhàn)后,2 縱實力已突破了1000 人。武器問題不大,關(guān)鍵是服裝,現(xiàn)在的服裝五花八門,有損我軍形象。”

        范建民說:“這個問題,工委已經(jīng)考慮到了,正在加緊趕制。衣服好辦,就做中山裝,軍帽怎么辦?從前八路軍新四軍戴的都是國民黨軍帽,現(xiàn)在的解放軍,誰也沒見過。”

        不等梁濤回答,范建民靈機一動:“要不,做成當年紅軍的八角帽?”

        梁濤高興地:“好!再綴上一顆紅五星,表示我們是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隊伍?!?/p>

        范建民考慮的十分周到,除了軍服,還讓人趕制了一面繡著“云南人民反蔣自救軍第2縱隊”的軍旗。

        隊伍前面,高擎著獵獵軍旗的是偵察隊隊長小雙。部隊集合完畢,原以為梁濤會發(fā)表一番激動人心的講話,但他什么也沒說,掏出一頂八角帽,戴到頭上,一揮手:“出發(fā)!”

        17

        打下勐興,梁濤在縣政府把自己關(guān)了兩天。第三天,范建民帶著一位身材結(jié)實的壯漢進來了。壯漢叫李成漢,曾做過60 軍184 師張沖師長的衛(wèi)士,現(xiàn)在是個碧石鐵路護路大隊大隊長,手下有300 多人槍。他是專程從石屏趕來,邀請2 縱聯(lián)手攻打石屏的。

        這兩天,到底打石屏,還是打峨山,梁濤一直猶豫不決,這兩個地方,兵力都差不多,都只有一個保安大隊。而且,兩地還有一點十分相似,石屏是鐵路的終點,公路到了峨山就斷頭了。峨山到昆明約130 公里,打峨山,對敵人震動更大。但公路不易破壞;打石屏,可以順便破壞個碧石鐵路。問題是石屏離開遠很近,26 軍乘火車大半天就能趕到。

        這時,李成漢一句話提醒了他,建水東山有一座旱橋,炸掉旱橋,26軍就只能下車徒步了。建水到石屏140 里,步行至少需要兩天。

        梁濤猛地一拍地圖:“用不著兩天,我只要一天就夠了?!?/p>

        第二天清晨,部隊趕到了石屏郊外的大松山。梁濤下令,不許生火,只能吃隨身攜帶的干糧。但命令剛傳達下去,老百姓就從四面八方趕來了。小雙嚇了一跳,攔下一位老大爺。老大爺掀開竹筐,露出了熱呼呼的飯菜:“是范老師讓我們來給‘鐵帽游擊隊’送飯的。”

        正說著,范建民到了,小雙連忙敬了個軍禮:“政委!”

        范建民還兼著2 縱政委:“餓壞了吧?我估摸,你們也該到了?!?/p>

        經(jīng)過一天一夜強行軍,人人都累壞了。但熱呼呼的飯菜吃下去,一個個又變得生龍活虎了。梁濤從地上站起來說:“吃飽喝足有力氣了,那就好好感謝你們的政委。”

        范建民一笑:“謝我干什么?要謝就謝大廣人民群眾,打好這一仗,用勝利感謝我們的人民!”

        梁濤笑著說:“政委就是政委,才幾句話,講得連我都熱血沸騰了。現(xiàn)在家當越來越大,你是不是該歸隊了?老師。”

        范建民:“等打完這一仗吧。部隊擴大了,除了武器裝備,還要及時組建相應的政治機關(guān)。梁濤,你看明麗擔任縱隊政治部主任怎么樣?”

        梁濤想都沒想就說:“這人文武雙全,又在延安呆過,完全可以勝任?!?/p>

        接到石屏被攻陷的報告,盧主席問明智:“這事你怎么看?連克勐興、石屏,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明智實話實說:“連續(xù)打下兩座縣城,估計是為了調(diào)動26 軍?!?/p>

        盧怒氣沖天地:“可他打的是我的保安大隊!今天一個大隊,明天一個大隊。長此與往,我這個省主席不成了光桿司令了?”

        明智只能從旁勸說:“那是地方上的保安隊,我們剛剛組建的10 個團,毫發(fā)未損——”

        盧拍著手里的電報:“那么縣城呢?今天石屏,明天就該打玉溪了!還有個碧石鐵路,電報上說,他們一口氣炸毀了七座橋梁!”

        余怒未休,副官又拿著一份電文進來報告,打下石屏后,梁部未作休整,調(diào)頭北上,似有攻打峨山的跡象。盧連說:“看看看看,我就說了,下一步,人家就該打玉溪了。告訴馬縣長,固守待援,老子親自帶隊增援,再丟了峨山,提頭來見!”

        明智等副官走后才說,殺雞焉用牛刀,還是我替主席跑一趟吧。說完,當著盧的面,打電話給保3 團,立刻集結(jié)待命。放下電話才說:“我回去準備一下。主席還有什么吩咐?”

        盧自言自語地:“這個2 縱,據(jù)報已有一千多人槍。去一個團,最好的結(jié)果,也是兩敗俱傷。”

        明智心領(lǐng)神會:“我懂了,主席?!?/p>

        電話打到學校和家里,李一雪都沒在。明智驅(qū)車趕回翠湖,敲開了玉臘的房間。玉臘打開房門,又飛快地鉆進被窩。

        明智搖著頭說:“玉臘,大學可不是靠睡覺睡出來的?!?/p>

        玉臘滿不在乎地:“無所謂,考不上就算了。等我姐生了孩子,我?guī)湍銈兛春⒆?。對了,姐夫,你們結(jié)婚快半年了,我姐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明智:“我哪兒知道?玉臘,我馬上要去峨山——跟保3團一起去,記住了,等你姐回來,別忘了告訴她!”

        說完,又將一張藥方放在桌上:“告訴你姐,這個方子是老家要的?!?/p>

        明智剛離開,李一雪就回來了。玉臘指著桌子說:“姐,姐夫說,這個藥方是老家要的。對了,姐夫說他去峨山了,跟什么保3 團一起去的。”

        李一雪一分鐘都沒敢耽擱,就趕到了郝大姐的書店。

        攻打峨山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持續(xù)了整整一天了,盧主席下了死命令,丟了縣城提頭來見。丟了縣城是死,棄城逃跑也是死,橫直都是死??h長老馬命令把銀庫里的半開提出來,守住縣府,不論官階大小,每人賞5 百個半開。財稅科長死活不干,說私分銀庫是要殺頭的。但老馬告訴他,丟了縣城同樣也要殺頭。到時候我先殺了你的頭,再讓盧主席殺我的!

        縣政府在一座孤立的山包上,居高臨下,老馬把人馬撤到了縣政府,打算孤注一擲。老馬早年干過炮兵,一看對方只有幾門迫擊炮,心里有了底,下令把全城的棉絮買下來,在屋頂上厚厚地鋪了一層。從遠處看,縣政府屋頂白花花一片,像是下了一場大雪。大伙起初搞不清老馬的用意,等炮彈落到軟綿綿的棉絮上,又滾落下來,才知道壞了。炮彈沒在屋頂爆炸,而是滾到突擊隊跟前炸了,當場炸死了一位排長和兩個戰(zhàn)士。

        前面一連打下兩座縣城都沒死一個人,現(xiàn)在才剛剛開打,就損失了三名隊員。梁濤憤怒了,叫人拿來了信號槍。正在組織進攻的羅勇明白了,他是想燒死老馬。但奇怪的是,一連打了十幾發(fā)信號彈,都沒把棉絮點燃。梁濤放下望遠鏡說:“別打了,狗日的澆了水。等天黑再說吧,天黑再收拾他。”

        但沒等到天黑,明麗就送來了一份剛剛收到的電報:“工委來電,停止攻擊,立刻撤出峨山!”

        打下石屏后,繳獲了一部50 瓦電臺,通信聯(lián)絡比過去順暢多了。但梁濤已經(jīng)打紅了眼,看都不看就說:“要撤,也要等我砍下老馬的人頭再撤!”

        明麗提醒他:“你冷靜一點,電報是用老家密碼發(fā)來的。”

        老家密碼?原來,郝大姐除了將明智率保3團馳援峨山的情況報告了省工委,又把那張“藥方”交給工委,請他們原文拍發(fā)。

        梁濤看完電報后下令:“交替掩護,撤出戰(zhàn)斗!”

        因此,等明智率保3 團趕到,2 縱早已撤離了峨山。盧主席命令保3 團暫留峨山,明智以為他擔心2 縱卷土重來,結(jié)果錯了,盧要他辦的是另外一件事。

        18

        幾天后,到省城匯報工作的范建民回來了。據(jù)他帶回的消息,2 縱連破兩城,引起了敵人的恐慌,老蔣嚴令限期剿滅云南境內(nèi)的中共武裝。26 軍又調(diào)了兩個團到滇南。工委決定,為避免不必要的犧牲,2 縱應盡快撤離勐興,開往思普地區(qū)。梁濤說,跟我想到一塊了,我們的本錢太小,還不宜與26 軍硬碰硬。

        其實,跟梁濤想到一塊的,還有云南省主席,而且開出的條件十分優(yōu)厚,連明智都大吃一驚。盧命令他盡快與梁部聯(lián)系,只要2 縱遠離昆明,綏署絕不與之發(fā)生沖突。除此之外,為表示誠意,送給梁部50 挺機槍和1 千條步槍。

        現(xiàn)在的問題是如何把盧的這一決定盡快傳遞給省工委。

        保3 團是由原綏署警衛(wèi)營擴編的,團長是楊洪兵。還在路上,楊洪兵就想好了,這一仗如果非打不可,他就率部戰(zhàn)場起義。到了峨山,縣長老馬把明智和保3 團當作了親人,每天好吃好喝侍候著不說,還連夜派人到昆明請戲班子。但因為打仗,戲班不敢來,老馬把汪文麗請來了,還帶來了幾部美國片。當那位叫杰克的好漢,不顧尸山血海,把手伸進女主角的裙子時,汪文麗十分自然地靠到了明智肩上。

        也許,她倒是一位合適的人選。

        于是,當天晚上就敲開了汪文麗的房門。進去后,汪從后面一把抱住了他:“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p>

        明智抓住她的手臂,轉(zhuǎn)過身說:“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p>

        汪文麗:“什么事——我有言在先,殺人放火,我可干不了?!?/p>

        明智笑著說,殺人放火,我也不會找你。你知道,家父年老體弱,我找了個偏方,想請你帶回去,交給李一雪。

        汪文麗靠近明智,虧你想得出來,讓我去見我的情敵。邊說,邊順勢在他臉上摸了一把:“我喜歡你,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這個男人如果屬于我就好了。”

        剛說這里,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汪一臉緊張地:“不會是李一雪吧?”

        明智一笑:“不會,可能是我副官。”

        來人果然是明智的副官,進門就說:“參座,盧主席電話?!?/p>

        第二天送走汪文麗,明智派人把楊洪兵叫到縣政府,把盧那封封著火漆的信遞給了他??赐晷?,楊一臉平靜地:“參座需要我做什么?”

        明智沒想到他比自己還沉得住氣:“盡快與梁部取得聯(lián)系——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p>

        收到工委的電報,梁濤原想,明智可能會通過官方渠道與他聯(lián)系。但沒想到,明智派來的居然是楊洪兵。一見面,楊洪兵就說,知道嗎?你可是出盡了風頭,十天之內(nèi)連下兩城。若不是保3 團“星夜馳援”,恐怕兩城都不止。梁濤笑著說,有意思,要是你趕到峨山,我還在攻城,你是幫我還是幫老馬?楊說,那還用問?接到命令我就想好了,戰(zhàn)場倒戈!明智要出面阻攔,我就先干掉你這位大舅哥。

        梁濤告訴他,一、他肯定不會出面阻攔;二、對這個人,你必須絕對保證他的安全。楊大張著嘴巴,你的意思是——他也是我們的人?

        19

        明智是第二天傍晚趕到的。

        聽了盧開出的條件,梁濤說,行,我們完全同意。作為回報,明智說,盧還保證,一旦2縱開往思普地區(qū),他將命令第四專署專員余建,率部撤離普洱。

        梁濤想了想:“盧的條件中,沒提到到磨黑鹽礦。按區(qū)劃,磨黑也屬于思普地區(qū)?!?/p>

        明智知道他的心思,磨黑是云南第二大鹽礦。就說,不提更好,他不提,你就毫不客氣地把稅收下來。

        梁濤還是不大放心地:“你回去怎么交代?”

        明智脖子一梗:“我交代什么?我什么都不用交代。只要你撤往思普地區(qū),我就可以回去交差了?!?/p>

        回到昆明,李一雪一副愛理不搭的樣子。直到明智進了廚房,才跟進來說,讓我來吧。

        明智讓到一邊問:“玉臘呢?”

        李一雪:“補習去了?!?/p>

        趁玉臘沒在,明智決定把梁濤和明麗的假結(jié)婚,告訴李一雪。于是,蘸著水,在灶臺上寫下“他們也是假結(jié)婚”。

        吃完飯,李一雪提出到外面散步,兩人來到翠湖邊上,李才說:“這么說,你見到他們了?”

        明智點了點頭:“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他們是假結(jié)婚?!?/p>

        李憤怒地:“為什么不早說?”

        明智笑笑:“我能說嗎?當初,你是帶著任務來的,就算說了你能信嗎?”

        是啊,他是無辜的。過了半天李一雪說:“晚了,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p>

        明智莫名其妙地:“什么晚了?”

        李一雪:“不管是真結(jié)婚還是假結(jié)婚,我都回不去了——”

        一陣寒風襲來,明智伸手攬住了她的肩頭:“現(xiàn)在看來,全國解放,恐怕比我們的預期大大提前了。一切等解放了再說,好嗎?”

        李一雪知道他的意思,歷時40 余天的淮海戰(zhàn)役已拉下了帷幕。至此,長江以北,已基本解放。

        部隊剛走了一天,打前站的羅勇就回來報告,第四專署專員余建和一個保安團已經(jīng)到了磨黑,磨黑鹽礦股東李萬才希望與2 縱聯(lián)手,干掉余和他的保安團。李萬才是李一雪的伯父,與梁濤的父親又是世交。梁濤很清楚,李打余的主意,主要是盯上了他隨身攜帶的半開。明智告訴過他,余撤離時,有50 匹騾子的半開也要撤往昆明,用于重建滇軍。

        羅勇主張打。但梁濤考慮再三,決定不打。

        小雙痛心疾首:“50 匹騾子的半開,足夠2 縱吃喝好幾年了。”

        但梁濤說:“我們答應過,讓余部平安離開。既然答應了,就不能失信于人?!?/p>

        羅勇:“我們只要半開,人可以讓他平安離開?!?/p>

        梁濤:“動了半開,就等于動了余的性命,他不跟你拼命才怪了?!?/p>

        但不搶余,不等于不要半開,部隊到了磨黑后,梁濤決定休整一段,籌措經(jīng)費。這時,已經(jīng)到了旱季,正是磨黑鹽礦一年中最繁忙的季節(jié)。2 縱接管鹽稅處后,將稅率下調(diào)了兩個百分點,消息傳開,更是車水馬龍,白花花的半開一天就能收好幾籮筐。

        小雙的偵察隊,人員裝備都是最好的。為了保證稅款安全,梁濤把偵察隊派到鹽稅處,協(xié)助收取稅款。

        明麗與梁濤商量,這半年多,小雙身上的惡習雖然改了不少,但他對革命的認識,還停留在“殺富濟貧”上。偵察隊有80 多人,任務又十分艱巨,指導員護送范老師去了省城,一時半刻回不來。金鳳子既然喜歡小雙,干脆把她調(diào)偵察隊任指導員。

        梁濤一笑:“你這是拉郎配?!?/p>

        金鳳子聽說調(diào)自己到偵察隊,十分歡喜。金鳳子高興,還不完全是因為和小雙搭檔,關(guān)鍵是偵察隊任務特殊。偵察員,不就是戲里神出鬼沒的探子?

        報到后,金鳳子找到小雙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戲里說得好,受人滴水之恩,定當涌泉相報?!?/p>

        偵察隊原來的指導員是個大學生,小雙對他心服口服,他對小雙也很尊重?,F(xiàn)在弄一個黃毛丫頭來當自己的指導員,心里一百個不樂意,就說:“好吧,說說看,你打算怎么報答?”

        金鳳子:“嫂子——”

        小雙:“等等,那是我嫂子?!?/p>

        金鳳子:“好吧,就算是你嫂子吧。我問你,明主任給你的《黨章》看了嗎?”

        小雙:“沒工夫,每天光收半開了,哪有那個工夫?”

        小雙原想殺殺這個黃毛丫頭的銳氣。誰知金鳳子不但不生氣,反而掏出了一個小本子:“哨我已經(jīng)查了,半開就在我房間,現(xiàn)在可以放心了吧?”

        小雙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什么意思?”

        金鳳子翻開本子:“我們從今天開始學習《中國共產(chǎn)黨章程》。你要不愛看,我念給你聽?!?/p>

        媽的,這是給我派的指導員?純粹是派了一個管家婆。人家大學生指導員,那么大學問,也沒逼我學《黨章》。剛想罵人,金鳳子又說:“我給你念,但你要用心聽,每晚作一個小結(jié)——”

        小雙捂著臉說:“你饒了我吧,我自己看還不行嗎?”

        20

        墨江位于勐興與磨黑之間,按盧主席開出的條件,本應劃歸2 縱,但墨江縣長張光青,是思普地區(qū)有名的地霸,張光青、張光天、張光白兄弟三人都是縣長,號稱一門三縣長。

        張光青畢業(yè)于黃埔四期,干過中央軍少將旅長,根本沒把2 縱放在眼里。2 縱南下前,明智給他打過電話,讓他放行。但他在電話里說,要想借道也不難,但必須一路打過去。2 縱只好繞道墨江,梁濤有意示弱,意在麻痹他一下,回頭再收拾他。沒想到張光青也盯上了鹽稅,公開貼出告示,鹽商必須在墨江完稅后才能離開。販一趟鹽上兩道稅,這不是搶明火嗎?

        梁濤原先還想麻痹他一下,但自從張光青開始收稅,到磨黑的馬幫一天比一天少。坐不住了,把小雙找來,讓他設法混進墨江,摸清張光青的兵力和城防工事。小雙一聽要打墨江,埋怨堂兄:“張光青軟硬不吃,當初我就說打,你偏要繞道。現(xiàn)在等于脫褲子放屁,又要跑一趟?!?/p>

        金鳳子看不下去了,批評他:“你怎么能這樣跟司令員說話?”

        梁濤倒一點也不惱:“趕馬,你是行家;但論打仗,你還嫩了一點。”

        墨江是哈尼族聚居區(qū),金鳳子提出,她也要去。被小雙一口回絕了:“不行,我是去打仗,不是去逛大街?!?/p>

        金鳳子冷冷一笑,摘下卡賓槍:“我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p>

        梁濤贊許地:“我看可以,既然是化妝偵察,有男有女,更容易混進去?!?/p>

        堂兄點了頭,小雙不好再說什么,回去挑了兩位班長,正準備出發(fā),他哥大雙找上門來了。大雙本來是去販茶,但車佛南遭了大旱,茶葉歉收,馬幫只裝了一半茶葉,剩下一半,打算到磨黑馱鹽。但到了磨黑才知道,如今販鹽要上兩道稅。又聽人說,收稅的是自己的兄弟小雙。于是,找到了鹽稅處。

        金鳳子換上便衣剛一出門,就撞上了大雙。一看,不到一袋煙工夫,“小雙”就長出了山羊胡子,上去一把揪住說:“你就給我裝神弄鬼吧。你以為穿上馬甲,我就不認識你了?”

        換了別人,早就暴跳如雷了,但大雙已經(jīng)習慣了。這事怨不得別人,要怨,只能怨自己和小雙長得太像。小雙過去愛聽房,剛開始的時候,手藝不精,時常被人打上門來。小雙心中有鬼,早就望風而逃了,大雙就成了出氣筒。為了不背黑鍋,從此蓄上了胡子:“你認錯人了,我是小雙的哥哥?!?/p>

        金鳳子羞紅了臉:“對不起對不起,我還以為是小雙呢?!?/p>

        正說著,小雙來了,一見大雙,倒吃了一驚:“你怎么會在這里?”

        大雙:“聽說你做了鹽稅官——”

        小雙又是一驚:“我什么時候做了鹽稅官啦?”

        因為是便衣偵察,小雙換了兩只德造二十響。大雙拍了拍小雙懷里的二十響:“有了這兩件家伙,你的話,比鹽稅官還管用。”

        小雙無法,帶著大雙去見梁濤,梁濤皺了皺眉:“告示上寫著我的名字,卻對自家馬幫網(wǎng)開一面,只許州官放火,不讓百姓點燈?”

        但小雙說,這個稅恐怕得免。接著,說出了自己的計劃。他原打算找一支馬幫混進墨江,條件是免了馬幫的鹽稅。現(xiàn)在瞌睡遇上枕頭,大雙來了。

        明麗和金鳳子都表示贊同,但梁濤不同意:“稅收和幫助偵察隊進城,是兩碼事。不過,可以這樣處理,等將來解放了,對幫助過我們的人,給予一定的補償?!?/p>

        大雙是個認死理的人,不愛說話的人,一般都認死理,拿過桌上的紙筆說:“那你給我打個欠條吧?!?/p>

        梁濤哭笑不得地看著小雙:“你還是另外找一支馬幫吧,這個欠條我寫不了?!?/p>

        免稅的事談崩了,大雙連飯都不吃就走了。小雙追上去說,哥,這事你不能怨二哥,共產(chǎn)黨跟國民黨不一樣,國民黨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瞞你說,我剛參加革命就被二哥關(guān)了半個月。當時也想不通,后來才慢慢明白,共產(chǎn)黨可以把壞人變好,國民黨最大的本事就是把好人變壞。接下來,又安慰大雙,鹽稅的事,你別著急,共產(chǎn)黨這邊免不了,還有國民黨呢。張光青雖然是個白眼狼,但他三弟跟我關(guān)系不錯。聽說張光白從南嶠回來了,我們可以裝作免稅去找他,趁機摸摸張光青的底細。

        因為大雙,耽誤了半天,小雙讓人通知兩位班長,馬上出發(fā)。

        但剛走出不遠,金鳳子就追上來了。小雙這才想起,剛才走得急,把金鳳子給忘了。本來是個誤會,金鳳子卻不依不饒,一口咬定他是成心的。人家領(lǐng)導斗氣,兩個班長不好插嘴。倒是幾個馬幫伙計過來湊熱鬧,小雙,是不是又聽了人家的房,讓人打上門來了?

        小雙剛想罵娘,突然想起確實聽過金鳳子的房,不但聽過,還看過她的身子。連連告饒:“金鳳子,金指導員,你饒了我吧,我還等著你介紹我入黨呢,如何敢撇下你?”

        金鳳子這才滿意地:“量你也不敢!”

        21

        1949,這個在中國歷史上注定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年,在人們猝不及防的時候,悄悄降臨了。

        元旦這天,新華社和中央社,分別播發(fā)了毛澤東和蔣介石的新年文告,毛澤東的文告題為《將革命進行到底》,開宗明義——中國人民將要在偉大的解放戰(zhàn)爭中獲得最后勝利,這一點,現(xiàn)在甚至連我們的敵人也不懷疑了;老蔣的文告不但文字枯澀,甚至連標題都沒有。

        盧問明智:“你怎么看我們這位蔣總統(tǒng)的新年文告?”

        明智:“以退為進。如果我沒記錯,這應該是他第四次宣布下野了。”

        元旦這天,小雙沒費什么周折就混進墨江,找到了張光白。一見小雙,張光白就像見到了親人,兄弟,你來的正是時候,哥哥這次能不能活命,就看兄弟的了——我哥不聽勸告,設卡收稅,惹惱了南來北往的馬幫。放出話來,要聯(lián)手攻打墨江。報到盧主席那里,盧主席也不管,還罵他咎由自取。

        小雙不等他說完,就拍著胸脯說:“光白兄放心,我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多少還有幾個過命的兄弟,我這就讓人到磨黑搬兵?!?/p>

        不提磨黑還好,一提,張光白臉都綠了:“磨黑不是被共產(chǎn)黨占了嗎?”

        小雙說:“我不找共產(chǎn)黨,我為什么要找共產(chǎn)黨?磨黑羅家、李家,是我們梁家多年的老主顧,他們也有一千多人槍?!?/p>

        墨江地形北高南低。張光青把防御重點放到了城北。從城樓放眼望去,四周山上到處是延綿不斷的火把,看來,馬幫下決心今夜動手了。張光白將小雙介紹給大哥張光青后,張光青說:“我認識你堂兄梁偉。不過,另一位堂兄,我就不敢恭維了。梁家家有萬貫,投什么不好,偏偏投了共產(chǎn)黨?”

        張光白有求于小雙,連忙將話頭岔開:“哥,小雙兄弟已經(jīng)派人搬兵去了?!?/p>

        夜里10 點,馬幫武裝果真發(fā)起了攻擊,不惜血本用騾馬馱著炸藥,直接沖向城門。雖然幾次爆破都未成功,但小雙估計,只要一匹騾子沖到跟前,炸開城門不是問題。2 縱主力至少拂曉才能趕到。張光青這個老狐貍,在城內(nèi)布置了上百個明暗火力點,馬幫即便破城,也會血流成河。

        張光白的宅院,離北門不到兩百米。他哥張光青是個大胖子,換做白天,小雙完全有把握將其擊斃,但現(xiàn)在是夜里。正左右為難,突然想到了金鳳子:“用短槍打城樓上那個胖子,你有幾成把握?”

        金鳳子瞇眼看了看:“七成吧,那人是誰?”

        小雙琢磨,金鳳子七成,自己也不會低于這個數(shù),于是說:“張光青,墨江縣長兼剿匪大隊大隊長。”

        金鳳子明白了:“打死了張光青,他手下棄城而逃怎么辦?”

        小雙胸有成竹地:“你放心,張光青一死,張光白肯定會來找我?!?/p>

        果然,張光青被擊斃后,張光白驚惶失措地沖了進來:“趕緊逃命吧,兄弟,我哥被人打死了?!?/p>

        小雙和金鳳子,每人只開了一槍,城外接二連三的爆炸蓋住了兩人的槍聲。小雙告訴張光白,這時候出城,只有死路一條。

        張光白臉色煞白地:“那你說怎么辦?”

        小雙:“固守待援。我的人,最遲天明就能趕到?!?/p>

        張光白要哭了:“可我哥已經(jīng)死了,誰來指揮?”

        小雙:“光白兄,你信得過我嗎?”

        張光白:“當然信得過,咱們多少年了?”

        小雙說,信得過就好,你馬上讓人把你哥抬到你家。另外,嚴密封鎖你哥陣亡的消息。張光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讓馬幫以為我哥還活著?

        張光青的衛(wèi)士,將張光青抬進后花園后,小雙突然雙槍齊發(fā),嚇得張光白跳到一邊:“兄、兄弟,你想干什么?”

        小雙收起大肚匣子:“不能留下活口。你現(xiàn)在就通知下去,就地堅守,等候援兵。違者殺無赦!”

        三更時分,馬幫終于炸開南門,沖進城里。但因為有殺無赦的命令,剿匪大隊雖然火力上占了優(yōu)勢,卻不敢亂動。

        天快亮的時候,城北方向終于升起了三發(fā)紅色信號彈,堂兄帶著大隊人馬趕到了。小雙拎起張光白的脖領(lǐng):“快,打開北門,援兵到了!”

        等張光白看清,潮水般涌進北門的是頭戴紅五星的隊伍,已經(jīng)晚了:“原、原來你是共產(chǎn)黨啊,兄弟?”

        小雙笑著說:“不管我是共產(chǎn)黨還是國民黨,反正我救了你一命。”

        打下墨江后,因為張光青已死,馬幫強烈要求槍斃張光白。但小雙卻為他求情:“哥,張光白并無血債,頂多算個花花公子?!?/p>

        梁濤與明麗相視一笑:“看不出,我們小雙也懂政策了?!?/p>

        梁濤高興,是因為小雙越來越成熟,已經(jīng)學會用腦子打仗了。張光青背上有兩個彈孔,連梁濤看了都心驚肉跳,那么遠的距離,又是夜里,短槍。老實說,這種決心,連他都不敢下。

        當晚,到工委開會的范建民趕到了墨江,告訴梁濤,工委決定,經(jīng)車佛南回國的44 名干部,全部調(diào)歸2 縱。這些人中,有中央派來的,有瓊崖縱隊和長期在廣州、香港等地從事地下工作,因身份暴露轉(zhuǎn)移到國外的。所以又稱“回國黨”。

        22

        元旦這天中午,明智接到小蔣電話:“明智兄,請你速到南京一趟。我讓人查過,下午有一趟從昆明飛往南京的航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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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智試探著問:“主任,什么事?那么急——”

        小蔣:“你先來吧,來了再說?!?/p>

        因此,當各路馬幫聯(lián)手攻打墨江時,明智已經(jīng)飛到了南京。

        范建民到墨江后,梁濤與他商量,在磨黑留下一支部隊,保證鹽稅的收取。羅勇已做通了他父親的工作,將羅家護礦隊編入2 縱。梁濤原打算把他們留下,后又考慮,由他們收取鹽稅,勢必造成羅家與李家的矛盾??紤]再三,決定從偵察隊抽兩個排,留在磨黑。

        進軍車佛南,離不開小雙。金鳳子提出,由她留下來收取鹽稅。

        明麗專門給她配了一部電臺,小雙將滇軍出身的韓班長留給了金鳳子。臨別前告訴她,無論發(fā)生什么,一定要多動腦子。別忘了,你說過,解放那天就做我的新娘。

        電臺的康莉也留下了??道虻母绺缈到?,曾在“6.28”事件中被捕,后轉(zhuǎn)移到2 縱,因高度近視,留在機關(guān)做了后勤助理員。

        磨黑南來北往的馬幫很多,街上開了許多飯館。大部隊開走當天,康建就約金鳳子到一家飯館吃飯。因為是康莉出面,金鳳子不好拒絕。第二天,康建又跑來請金鳳子,引起了她的警覺,這小子天天下館子,會不會是貪污了稅款?

        其實,金鳳子想錯了,康建花的是他自己的錢,但這個錢的來路,比貪污了稅款還嚴重。因為,錢是六和尚給的。原來,“6.28”被捕后,康建經(jīng)不住威逼利誘,叛變了。說起來,和尚也沒打他,要是真動了刑,他倒不會叛變了。和尚與學生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了,知道這幫學生都是茅坑里的石頭,就算把人活活打死了,也撈不到便宜。慢慢也學乖了,用上了美人計。說是美人計,其實也算不上什么美人計,無非是花錢找?guī)讉€窯姐兒。

        那天給康建找的是一個中法混血兒??到ǔ錾诟辉H思?,一關(guān)關(guān)了十多天,人都關(guān)臭了。被帶進酒店后,打算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但剛洗到一半,混血兒就進來了,說是有人出錢讓她幫康建洗澡,邊說邊把自己剝了個精光??到ㄟ€是個學生,哪里見過這個?說得不好聽,是讓人給強奸了。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黨在思普地區(qū)創(chuàng)建了多支民間抗日武裝。余部撤走后,這些武裝又紛紛樹起了大旗,其中,羅大明的佤山支隊和陸國光的國光支隊實力最強。2 縱剛到普洱,陸國光就邀請2 縱聯(lián)手攻打思茅。思茅原是思普地區(qū)的中心,后因瘟疫不斷,十室九空??箲?zhàn)期間,為對付瘟疫,國民黨還在思茅組建了一個防疫所。防疫所加上城防大隊,守城兵力約400 人。

        2 縱實力已超過3000 人,打下思茅不是問題。但梁濤考慮,那個防疫所還不能打,把那些防疫人員打死了,將來發(fā)生瘟疫怎么辦?

        誰知2 縱趕到思茅,戰(zhàn)斗已經(jīng)打響了,但進展并不順利。小雙告訴梁濤,表面上思茅城防兵力只有400 來人,但26 軍留在思茅的在鄉(xiāng)軍人,少說也有七、八百人。因為瘟疫,思茅十室九空,在鄉(xiāng)軍人趁機占了不少青磚大瓦房。

        梁濤在望遠鏡里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仙人坡戰(zhàn)斗留下的解放軍戰(zhàn)士,他們也是26 軍的。找來幾位,問認不認識城里的在鄉(xiāng)軍人。其中一位叫麻老五的說,太認識了,他們哥仨是一起抓的丁,麻老大、麻老二在緬甸負傷后留在了思茅。

        梁又問:“你有把握讓他們放下武器嗎?”

        麻老五:“沒問題,只要不動他們的房子,沒人會跟我們作對。”

        快到城門時,城樓上有人放了一槍,麻老五火了:“操你大爺,兩軍交戰(zhàn),不殺使者懂不懂?”

        麻老五是山東人,他一罵,城樓上的人認出了他,打開城門,將他迎了進去。半小時后,麻老五帶著他哥——城防大隊大隊長麻老二,來到梁濤跟前,立正道:“報告長官,鄙人率思茅城防大隊戰(zhàn)場起義,請長官典閱!”

        梁濤看看麻老五,怎么回事?我讓你去勸降,沒說起義啊?事已至此,轉(zhuǎn)而問起了防疫所。麻老二說,防疫所還在思茅。梁又問,你跟他們熟不熟?

        麻老二說:“熟,大家都住在一個城里。所長姓王,長官。”

        梁濤沒想到,這位王所長居然是個少將。一聽眼前的是共軍縱隊司令,王臉都白了。倒是梁濤主動握住他的手說:“希望你能留下來,王所長。你是一位科學家。聽說,你們?nèi)齻€月沒發(fā)餉了,我馬上派人給你送一萬個半開?!?/p>

        不等王所長表態(tài),麻老二就開導他,讓你留下你就留下來吧。別擺你那個少將架子了,少將管什么用?國民黨三個月不給你關(guān)餉,人家共產(chǎn)黨開口就是一萬個半開。

        王所長不再猶豫:“王某愿意效勞,長官!”

        占領(lǐng)思茅后,正準備進軍車佛南,突然接到電令,“回國黨”已從佛海到瀾滄,與羅大明部會合后,取道瀾滄到思茅,令2縱暫緩行動。

        這份電報,磨黑的康莉也收到了。告訴金鳳子,2 縱暫時不去車佛南了。

        離開昆明前,六和尚告訴康建,你是我埋在共黨內(nèi)部的一顆炸彈,輕易我不會找你。但“回國黨”是一件大事,連保密局都掛了號。2 縱在磨黑期間,和尚派人與康建聯(lián)系,要他提供“回國黨”的行蹤。但康建只是一個后勤助理員,哪里知道什么“回國黨”?現(xiàn)在聽妹妹康莉一說,馬上密寫了一份情報,送到事先約定的地點。

        云南警備司令部撤消后,稽查處并到了綏署保防處。明智主管情報,但他去了南京,六和尚這下可以當家作主了。和尚做主,倒不是說可以直接報到盧主席那里,因為學運,警備司令部與盧主席成了仇人??箲?zhàn)期間,李萬才秘密加入了軍統(tǒng),李家護礦隊得到軍統(tǒng)資助,規(guī)模十分龐大。盧主席為了擴充滇軍,招兵買馬,招到一千人就是團長,三千人就是旅長。李萬才沒費什么勁,就擴充到了一千人。但這時的李萬才,已經(jīng)不滿足當團長了,向盧提出,除了團長,他還想干第4 專署的專員。盧當場就摔了一只杯子,一千人就想當專員,是不是到了一萬人,連我這個省主席也要讓給他了?所以,不但不同意他當專員,連團長都沒給他。

        收到康建的密報,和尚馬上聯(lián)系李萬才,商定先吃掉鹽稅處,回頭再對付“回國黨”。李萬才答應了。

        23

        鹽稅處設在半山腰的一個四合院里,背后是山包,山包上是一片墳地。這些天,韓班長一直帶著隊員搶修工事,普洱到磨黑有40 多里,就算強行軍也得半天。

        這天傍晚,康建找到金鳳子說:“不好了,指導員,綏署保防處的人來了?!?/p>

        金鳳子一驚:“你是怎么知道的?”

        康建解釋說,他有一個同學在保防處,剛才在街上碰上了。

        韓班長提出下山一探虛實??到ㄕf他也要去,因為只有他才認識保防處的人。

        溜進李家后花園,韓班長直奔飯廳。剛到磨黑時,李萬才在此宴請過2 縱排以上干部。韓雖然不是排長,但小雙擔心是鴻門宴,把偵察隊也帶去了。

        正是晚飯時間,如果保防處到了磨黑,肯定在飯廳。到了飯廳,康建學著韓班長的樣子,舔破窗戶紙,一眼就認出了六和尚。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康建二話不說就掏出了大肚匣子。韓班長只顧觀察屋里的動靜,沒注意康建,等一串火光撕開窗戶,一切都晚了。

        康建高度近視,別說活人,就是靶子,也不一定能打上。但飯廳里的特務卻嚇得不輕,紛紛鉆到了桌下。韓班長趁亂拉起康建,翻過圍墻,逃出了后花園。

        槍聲同樣驚動了金鳳子。等韓班長回來,才松了口氣:“怎么回事,是不是暴露了?”

        韓班長沒好氣地:“你還是問他吧,差點沒把我害死。”

        金鳳子這才注意到,康建一臉都是淚水??道蛱娓绺缃忉?,“6.28”康建被抓進稽查處,遭了大罪,不少同學最后是被抬出來的。

        韓班長問金鳳子:“跟縱隊聯(lián)系上了嗎?”

        金鳳子說:“聯(lián)系上了,但部隊在思茅,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趕到?!?/p>

        韓班長估算了一下,思茅到磨黑140 多里,明天能趕到就不錯了。于是說:“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既然捅了馬蜂窩,那就準備打吧?!?/p>

        這邊忙著備戰(zhàn),李家后花園卻亂做一團。六和尚擦著頭上的汗說:“幸虧哥哥我命大,子彈都打到了天花板上?!?/p>

        接下來又說:“趕緊給我查一查,誰吃了豹子膽,竟敢沖本處長開槍?!?/p>

        李萬才本來就瞧不起六和尚,你算老幾,人家就不敢對你開槍了?就說:“不用查了,肯定是鹽稅處那幫共產(chǎn)黨干的?!?/p>

        提到共產(chǎn)黨,六和尚馬上想到了“回國黨”,一時也顧不上刺客了:“對了,你說的‘回國黨’呢?”

        李萬才一愣,當初提到“回國黨”,完全是為了借和尚之手,干掉鹽稅處。就說:“‘回國黨’肯定還在來磨黑的路上,現(xiàn)在的問題是先打掉鹽稅處?!?/p>

        但和尚卻不同意打鹽稅處,他是沖著“回國黨”來的,鹽稅處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李萬才是個商人,賠本的買賣他是不會干的。打鹽稅處,多少可以撈些銀兩;打“回國黨”,能有什么好處?

        一直吵到下半夜,李萬才和六和尚,才帶著手下直奔鹽稅處。

        鹽稅處的院子不大,一共只有五間房,為了爭搶半開,李萬才手下爭先恐后踹開了房門。誰知屋里等著他們的不是半開,而是韓班長掛在門后的手榴彈。

        手榴彈一響,金鳳子知道敵人上來了,潑水般的子彈傾盆而下。

        碰了一鼻子灰,李萬才決定等天亮再說。

        天亮后,吸取夜里的教訓,穩(wěn)扎穩(wěn)打,先用迫擊炮將山頂和山腰炸了個遍,最后才發(fā)起了攻擊。

        韓班長知道金鳳子準頭不錯,告訴她,先打那些背匣槍的,護礦隊沒有統(tǒng)一的著裝,打那些背匣槍的肯定錯不了。護礦隊離鹽稅處不到一百米了,但除了零星槍聲,共軍一直沒有開火。漸漸才發(fā)現(xiàn),這些零星槍聲都是要命的,每響一槍,人群中就會倒下一人。而且,大多是大小不一的頭目。李萬才和和六尚站在一間屋頂上,冷不防“嗖嗖”幾聲,子彈擦著頭皮飛過,兩人嚇出一身冷汗,連滾帶爬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這時,護礦隊離陣地只剩幾十米了,韓班長一看時候到了,抬手扔出了一枚手榴彈。這是一個信號,他一扔,其他人也紛紛扔出了手榴彈。護礦隊應聲倒下了一片,活著的掉頭一路狂奔,把后面的沖了個七零八落。

        和尚在望遠鏡里看得真切,冷冷一笑:“看看,這就是你的隊伍,什么素質(zhì)?”

        李萬才損兵折將,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火:“我的人不行,那就讓你的人上吧。我倒想看看,堂堂國軍是如何讓人追著屁股,從東北一路打到長江邊上的?!?/p>

        這明顯是指桑罵槐了,但眼下和尚還離不開李萬才,笑笑說:“這我可答不上來,你還是去問蔣總統(tǒng)吧,他才是三軍總司令?!?/p>

        李萬才朝地上啐了一口:“狗屁總統(tǒng),現(xiàn)在的總統(tǒng)姓李不姓蔣?!?/p>

        折騰了一上午,李萬才的鴉片煙癮犯了,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你先盯著,我得回去抽兩口了?!?/p>

        24

        李萬才借口鴉片煙癮犯了,其實是想看和尚的笑話。他知道,護礦隊是他花錢養(yǎng)的,他不在,沒人指揮得動。但他沒想到,和尚也是耍大刀的,是個流氓。他前腳剛走,后腳,和尚就把幾個頭目召集起來問,鹽稅處到底有多少半開?有人說兩萬,有人說十萬。和尚說,好吧,不管兩萬還是十萬,我一個子都不要。打下鹽稅處,全都歸你們。

        有錢使得鬼推磨,護礦隊跟他們的東家想到一塊了,不為別的,就為那些白花花的半開,一個上午就發(fā)起了五次沖鋒。韓班長急了,他知道,因為半開,這些人連命都不要了。照這種打法,很難堅持到明天。于是決定收縮兵力,把部隊撤往山頂。

        金鳳子不解地:“敵人都被打回去了,為什么要放棄陣地?”

        韓班長解釋,把敵人誘入山腰上的塹壕,可以奪取武器彈藥。護礦隊上當了,紛紛越過戰(zhàn)壕,向山頂沖去。韓班長一聲令下,40 多支斯登式一起開火,上百人應聲倒下了。韓班長扔掉打空的斯登式,抓起一支步槍,跳出了塹壕??到ㄒ哺较屡埽道蜻€以為哥哥眼睛近視,跑錯了方向,連忙大喊,回來!快回來!這時,和尚也發(fā)現(xiàn)了康建,下令停止射擊的命令,誰也不許開槍??到ㄊ菦_著一挺機槍去的,機槍手雖然受了傷,但還沒咽氣,抱著機槍不放。康建上去踹了兩腳,見他不肯松手,掏出匣子連開兩槍,奪過機槍,掉頭向山上跑去。

        和尚看出來了,這個人是不可能被征服的,這才下令開槍。

        這邊一開火,金鳳子馬上組織還擊。韓班長跳出彈坑,沖到康建跟前,抓住他的手臂,滾進了戰(zhàn)壕。

        金鳳子抱起康建才發(fā)現(xiàn),他的背上至少有五個彈孔,鮮血不斷從后背、前胸和嘴角涌出??到ㄓ帽M全力結(jié)結(jié)巴巴地:“我是個可、可恥的叛徒,六和尚是我招來的——”

        康莉以為哥哥痛糊涂了,連忙捂住他的嘴。康建推開妹妹:“讓、讓我把話說完。”

        但他注定不能把話說完了,噴出一口鮮血后,頭一偏,倒在了金鳳子懷里。

        小雙是下午4 點趕到的,梁濤命令他帶機動營火速增援。但跟他一起趕到的只有一個排,因為趕的太急,大部分人都掉隊了。趕到磨黑,小雙沒去鹽稅處,而是直奔李家后花園。李萬才有五房姨太太,小雙原想把這五房姨太太抓起來,交換金鳳子,沒想到,卻意外抓住了正在抽大煙的李萬才。

        李萬才矢口否認攻打鹽稅處,而是稱和尚以半開為誘餌,騙走了他的護礦隊。

        小雙下令將他的五位姨太太帶進來說:“我不管你什么半開不半開,給你三分鐘,把護礦隊撤下來——聽說你最痛愛的是五姨太,那就從五姨太開始吧!”

        說完,扳下加拿大的擊錘,對準了五姨太。李萬才從前就認識小雙,如果眼前是真的共產(chǎn)黨,他倒不怕了。但這位愛聽房的馬鍋頭他是知道的,向來說一不二。連忙道:“別別別,有事好商量。梁老板——”

        但小雙卻不想跟他商量,調(diào)轉(zhuǎn)槍口:“商量個雞巴,沒什么好商量的。我也不是什么雞巴梁老板。告訴你,護礦隊包圍的是我老婆,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先拿你和你的五個老婆開刀!”

        見他一口一個雞巴,李萬才慌了,跳下煙床說,好好好,先干掉狗日的六和尚。剩下的,什么都好說。

        但不等他們趕到,六和尚已經(jīng)跑了。原來,小雙去了李家后花園后,掉隊的機動營營長也趕到了,跟他一起趕到的不到一個連,硬打肯定不行,但他身邊有個司號班。于是,命令一個班的號兵吹響了沖鋒號。和尚一聽,不知來了多少援兵,慌忙奪路而逃。

        不久,范建民也到了磨黑,就李萬才叛亂事件,詳細詢問了金鳳子等人。金鳳子說,護礦隊發(fā)起攻擊前,李萬才確實在場,但后來就不見了。

        部隊和即將建立的人民政權(quán),都離不開鹽稅,范建民決定,通過和平方式,解決李萬才。李萬才被帶進來后,范問他知不知罪?李萬才以為要殺他的頭了,忙說,知罪知罪,請范老師高抬貴手。

        范又問:“你跟六和尚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李萬才稱,他有個侄女在建華中學教書,去年被警備司令部抓走了。為救侄女,托人找過六和尚。他口中的侄女,顯然指的是李一雪。

        范建民說:“好吧,念你初犯,這次就不追究了。但有一條,護礦隊重武器必須統(tǒng)統(tǒng)上繳,規(guī)模也不得超過一百人。”

        25

        小蔣告訴明智,李宗仁和白崇禧希望劃江而治,共產(chǎn)黨那邊肯定不會答應,那就只能打了。但繼續(xù)打下去,大陸已無任何一地可以阻擋共軍的腳步。他父親已下令恢復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改稱總政戰(zhàn)部。由他擔任政戰(zhàn)部部長,明智任副部長兼秘書長。

        明智大吃一驚,如果到政戰(zhàn)部,對獲取情報肯定是有益的,但黨在云南的武裝斗爭才剛剛開始,還有對云南地方勢力的工作。盧非常信任自己,這個工作由自己來做,可少走許多彎路。想了想說,好吧,不過我得先回云南一趟。

        得知明智要調(diào)南京,李一雪內(nèi)心十分痛苦。雖然明智告訴她,小蔣的意思是把她也調(diào)過去。郝大姐也說,如果明智調(diào)往南京,她必須跟他一同前往。這樣做,一是為了保護明智,另一方面,明智也需要一位得力的助手。

        因此,當聽說明智近期就要返回云南,李一雪像初戀的少女一樣,興奮不已。

        蔣介石是1月21日,正式宣布下野的。兩天后,代總統(tǒng)李宗仁的私人特使就飛到了北平。云南省主席坐不住了,必須立刻與梁濤取得聯(lián)系,及早向中共傳遞云南準備脫離蔣家王朝,走向光明的決心。

        但過去與梁濤的聯(lián)系,都是通過明智。這種事,一旦走漏風聲,就會人頭落地。盧只好把小舅子找來,令他一星期內(nèi),與中共取得聯(lián)系。盧的小舅子病急亂投醫(yī),先后派人到廣州、香港等地,尋找中共地下組織。但哪個共產(chǎn)黨員會在腦門上刻著“我是共產(chǎn)黨”?

        明智是3月末才回到云南的,聽了大驚失色,我的天,這種事,也只有盧才干得出來。

        前一段,風聞小蔣要把明智調(diào)走,盧搶先一步電告國防部,請求發(fā)表明智為云南綏署副主任,李宗仁當天就簽發(fā)照準。因此,蔣經(jīng)國打電話跟他要人時,盧裝瘋賣傻:“你要早點說嘛,經(jīng)國老弟。”

        小蔣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明智回來第二天,趁表姐不在,玉臘警告明智:“姐夫,你們昨晚的動靜也太大了吧?我姐可不是鐵打的?!?/p>

        倒把明智弄了一個大紅臉。

        就像盧做夢也沒想到,明智是共產(chǎn)黨一樣,明智壓根沒想到,玉臘居然是六和尚派到他身邊的奸細。

        和尚對明智的懷疑,并無真憑實據(jù),多少帶有一點發(fā)泄私憤的性質(zhì)。明智雖然出身軍統(tǒng),身居高位,但不賭不嫖,卓爾不群。盡管小蔣對他另眼相看,但只要坐實了證據(jù),別說小蔣,老蔣也幫不了他。就在這時,李萬才打來電話,說有個親戚想報考云大,問他能不能幫上忙?和尚滿口答應。等玉臘到了昆明,和尚才知道,明智的妻子李一雪,原來是李萬才的侄女。玉臘年輕不懂事,和尚沒費什么周折,就把她說服了。

        男女之間那點事,玉臘很清楚。到表姐家沒幾天,就得出了結(jié)論,要么姐夫有病,要么像和尚說的那樣,他倆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個陰謀。揭穿這個陰謀,對她來說易如反掌。但她卻不愿揭穿,不愿揭穿的原因,連她自己都難以啟齒。姐夫長得英俊高大,儀表堂堂。但凡是個女的,就沒有不喜歡的。因此,她向和尚提供的,大都是一些相反的信息。直到姐夫這次從南京回來,隔壁傳來的動靜,讓她心都碎了。當天就把錄音機扔給和尚說:“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錄音機里動靜很大,但和尚聽得出來,不是那種輕浮淫蕩的聲音。更像久旱的土地,迎來了清冽的甘露;又像雨打芭蕉,纏綿而動人心弦。

        26

        解放軍打過長江后,明智去了一趟重慶,是小蔣讓他去的。一見面,小蔣又重提政戰(zhàn)部。但明智說,目前形勢岌岌可危,盧主席一向待他不薄,這時候離開,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小蔣不但表示理解,還夸他有情有義。就在明智飛抵重慶的前一天,胡宗南和宋希濂登門苦諫,要求率部退往康滇邊境,被老蔣罵得狗血淋頭。

        回來沒幾天,小蔣打電話稱,他和父親要去一趟臺北。

        明智大吃一驚:“什么時間?”

        小蔣說:“就這一兩天吧?!?/p>

        胡宗南和宋希濂的行動,取決于老蔣離開重慶的時間。很快,華南分局的指示就到了,令1 縱以一個加強團組成西進支隊,直插滇西;梁濤2 縱以一個團,經(jīng)滇中、楚雄,加入西進支隊。

        同時命令,2 縱整編為第19 支隊,下轄三個團,梁濤任司令員,思普地委書記范建民兼任政委,羅勇任參謀長。梁濤知道,西進支隊任務十分艱巨,胡、宋兩集團兵力超過了30萬,他們要真的開往滇西,西進支隊面臨的將是一場血戰(zhàn)。因此決定,由他親率戰(zhàn)斗力最強的141 團加入西進支隊。

        明智沒想到,老蔣去臺北,前后只去了一星期。回來就打電話請明智和盧主席去一趟重慶。明智正想著如何回答,小蔣又說:“請盧主席放心,請他到重慶,主要是商議國防部和李彌第8 軍進駐云南?!?/p>

        聽了明智的報告,盧想了想說:“明天我一個人去,你留在昆明。”

        明智一驚:“主席——”

        盧擺了擺手:“我料定老蔣還不會對我下手?!?/p>

        明智又說:“可是,小蔣指名要我陪你去重慶?!?/p>

        盧斷然道,你不能去,云南起義離不開你。

        果然,盧到了重慶后,老蔣非旦沒有為難他,還給了云南兩個軍的番號。

        盧到重慶前后只待了兩天,回來就把明智叫到辦公室,下令:“馬上通知已經(jīng)暴露的共產(chǎn)黨離開昆明!另外,通知那幾位民盟頭頭,今天就去香港——毛人鳳很快就要到昆明了?!?/p>

        一看明智還愣在那里,盧生氣地:“還站著干嗎?”

        明智解釋:“民盟好辦,共產(chǎn)黨你讓我如何通知?”

        盧也覺得是個問題:“要不,讓你夫人想想辦法?”

        明智嚇了一跳,莫非,他知道了李一雪的底細?但接下來的話,又讓他松了口氣:“云南地下黨最集中的地方,就是各大中專院校。弟妹肯定有辦法。”

        兩天后,毛人鳳帶人飛抵昆明,由于通知及時,暴露身份的中共黨員全部撤離了昆明。

        又過了幾天,明智剛進辦公室,就有人敲門,打開一看,是汪文麗。汪一進來就關(guān)上了房門:“李一雪上了軍統(tǒng)黑名單,你知道嗎?”

        明智一笑:“不可能,她要上了黑名單,早就被抓了。”

        汪:“她的案子是六和尚辦的,連沈醉都不知道?!?/p>

        明智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汪一臉哀怨地:“你別管我怎么知道的,趕快把她送走,越快越好!”

        趕回翠湖的路上,明智還有些將信將疑。剛一進門,玉臘就撲了上來:“我姐呢?姐夫?!?/p>

        明智一驚:“怎么,你姐沒在家?”

        玉臘:“你趕快想想辦法,和尚要抓她!”

        明智又是一驚:“你怎么知道和尚要抓她?”

        玉臘這才說了實話,她姨父李萬才是六和尚的拜把兄弟。因為上學的事,她找過和尚,和尚讓她監(jiān)視明智和表姐。表姐的一個學生這次也被抓了,和尚設了一個圈套,讓表姐到保防處簽字劃押,趁機抓捕表姐。

        和尚這一手相當毒辣,事不宜遲,明智當即撥通了南箐中學的電話,還好,李一雪就在電話旁邊。明智告訴她,你哪兒也別去,我馬上過來接你!接著又撥通了楊洪兵,讓他馬上派一個班,到小板橋等他。

        楊洪兵親自帶人趕到了小板橋,明智將李一雪交給他說,你今天就把她們送走,直接送到梁濤家。楊洪兵擔心地,要不要給你派幾個人?嫂子一走,和尚肯定要找你的麻煩。明智一笑,即便他不找我,我還要找他呢。

        回到五華山,明智把電話打到了沈醉那里:“沈兄,老子沒黑沒夜替黨國賣命,你們居然把我老婆抓走了。我警告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沈被罵得莫名其妙:“誰抓了嫂子?明智兄,你沒搞錯吧?”

        明智:“我當然沒搞錯,和尚設了個圈套,讓我老婆到保防處替她的學生簽字擔保,趁機扣押了她!”

        沈:“消息可靠嗎?”

        明智:“千真萬確,家里還有我老婆留下的字條?!?/p>

        說完就扔掉了電話,沈醉拿著電話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了始作俑者,一個電話打過去,把六和尚罵了個狗血淋頭。和尚大呼冤枉,沈醉咬牙切齒地:“你要真把人逼上了梁山,我就先拿你的腦袋開刀!”

        和尚放下電話,當天就坐火車跑了。

        27

        李一雪如果在梁家多待兩天,就跟梁濤不期而遇了。

        盡管梁濤父母對她一如既往,梁母甚至還責怪兒子,不該把明麗帶回來。但李一雪卻有苦難言。見她身子不方便,梁母勸她,別走了,眼看中秋就到了。你和梁濤雖然沒有成為夫妻,但畢竟還是親戚,你是明麗的嫂子。但李一雪告訴梁母,眼下時局不穩(wěn),明智太忙,顧不上她。她準備去她伯父家生孩子。

        李一雪離開勐興才兩天,梁濤就帶著部隊回來了。兒子回來,梁母高興地問起了兒媳,問明麗有了嗎?人家一雪已經(jīng)出懷了。梁父只好把話引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馬上就是中秋了?!?/p>

        小雙故意逗大伯:“大伯,我們?nèi)丝啥嗔?,你有那么多的月餅嗎??/p>

        梁母問:“多少人?”

        小雙伸出三根手指,梁母:“三十個?”

        見小雙搖頭,梁母又問:“三百?”

        見小雙還是一個勁地搖頭,梁母一咬牙:“莫非還會三千不成?”

        小雙這才點了點頭,梁母回頭看著老伴:“老頭子,趕快告訴店里,月餅一個都不能賣了?!?/p>

        由于老蔣突然飛返重慶,胡、宋集團退往康滇的計劃落空了。工委命令梁濤,原地隱蔽待命。

        中秋這天,梁偉突然回來了。這次沒開摩托,而是雇了一輛馬車,車上裝滿了水果??磥?,小雙布下的暗哨,把他當成水果販子了。

        剛進院子,一眼就認出了站在石凳上摘葡萄的弟弟,失口道:“梁濤?”

        跟在他身后的衛(wèi)士,飛快地拔出了手槍。梁偉回過頭來:“干什么?”

        梁父梁母臉上樂開了花,“七七”事變后,中秋節(jié)兩個兒子同時回家,還是頭一次。梁父說:“梁偉啊,你要回來,怎么也不捎個口信?”

        梁偉看看弟弟,心想,這里已經(jīng)是他們的天下了,捎了口信,我還能回來?

        這天的月亮不是太好,吃過晚飯,天就陰了。

        兄弟倆坐在院子里,不時看一眼天上時隱時現(xiàn)的月亮,半天沒說一句話。最后還是梁偉先開了口:“當了司令員,還穿土布衣裳?家里還有我?guī)Щ貋淼膬商总姺?,你拿去穿吧。也許,這是我在家里過的最后一個中秋了?!?/p>

        梁濤沒說衣服,而是說:“哥,你說的沒錯,這很可能是你在家里過的最后一個中秋了。你想過沒有,今后如何打算?”

        哥哥:“一仆不事二主,中國人講究的是從一而終。我是斷斷不會投降的。”

        弟弟:“可你那個所謂的主已經(jīng)變質(zhì)了,變成了天下最獨裁最黑暗的政黨。無產(chǎn)者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最后解放自己。從這個意義上講,共產(chǎn)黨從來沒有個人利益,這就保證了她的先進性和強大的生命力。”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梁偉明顯不想繼續(xù)了,看了一眼從白云間溜出來的月亮:“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時候不早了,該跟爹媽一起吃月餅了?!?/p>

        28

        李一雪到了磨黑,沒有停留,繼續(xù)前往思茅,李萬才特意派了20 多人護送。幾天前,普洱縣委宣傳部長被土匪殺害了。

        在地委見到范建民,李一雪失聲痛哭。偏偏這時,明麗走了進來。懷孕后的李一雪胖了許多,但明麗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再一看她的肚子,什么都明白了,上前親切地叫了一聲,嫂子。見到明麗,李一雪更是泣不成聲。最后還是明麗一句話解了圍,我這個侄子來得正是時候,我估計,等全國解放,他也該出生了,就叫解放吧。范建民搖了搖頭,明解放?不好。下一步,我們將親手締造一個嶄新的中國。我看,還是叫建國吧。

        李一雪這才破啼一笑:“范書記,請盡快給我分配工作,我已經(jīng)來晚了?!?/p>

        范建民:“不忙不忙,你先好好休息,等孩子生了再說?!?/p>

        李一雪:“等生下孩子,起碼還有半年。剛才明麗就說了,到了那時候,全國都解放了?!?/p>

        看她態(tài)度堅決,范想了想說:“好吧,普洱縣委宣傳部長犧牲了,你去普洱,接任宣傳部長一職?!?/p>

        幾天前,李彌的第8 軍開進了云南,明智來到郝大姐的書店,店里沒幾個人,郝大姐左右看了看,小聲說:“放心,她已平安到家了?!?/p>

        明智感激地:“謝謝,謝謝家里對我們的關(guān)心?!?/p>

        接下來,郝大姐傳達了工委指示,希望明智說服盧主席,準許梁濤率部運動到峨山一帶,以便盧宣布起義時,迅速給予支持。

        盧正求之不得,當即表示,梁部近日即可開赴峨山。

        李一雪到普洱上任不到一星期,李萬才就撕下面具,公開發(fā)動了叛亂。當初攻打鹽稅處,因與和尚發(fā)生分歧,一氣之下離開現(xiàn)場,躲過了一劫。大約一個月前,和尚打電話告訴他,毛人鳳親自到了云南,李萬才認為報仇的機會到了——普洱縣委宣傳部長,就是他派人殺害的。

        李萬才的一生,主要是經(jīng)商,干軍統(tǒng)純屬業(yè)余愛好,熬鹽賣鹽才是他的主業(yè)。過去他只知道錢能生錢,攻打鹽稅處后才知道,原來錢也可以買命賣命。于是拿出錢來,招兵買馬,短短幾天,各種地痞流氓、散兵游勇紛紛匯于旗下。揚言三天之內(nèi),打下普洱。

        普洱縣大隊只有80 多人。李萬才的雇用兵超過了一千。死守,肯定是守不住的。李一雪提出,李萬才是她伯父,由她出面,勸其懸崖勒馬。眾人看著她的肚子紛紛說,不行不行。但李一雪說,正是因為這個孩子,諒他也不敢動我一根毫毛。等她說出孩子的父親,眾人又吃了一驚。李萬才當然不敢隨便動她,動了她就等于兩面樹敵,共產(chǎn)黨饒不了他,國民黨也饒不過他。

        到了磨黑,李一雪讓李萬才帶她去鹽稅處。李萬才心中有鬼,支支吾吾。最后李一雪說,你不去,我自己去。李萬才這才硬著頭皮去了。

        還在山腳,就見樹上吊著一個人。走近一看,吊在樹上的是康莉,渾身赤裸,乳房也不見了,只剩兩個血肉模糊的窟窿。

        李一雪強忍悲憤:“畜牲!”

        李萬才慌忙下令:“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把人放下來!”

        走進鹽稅處,李一雪拿起電話,發(fā)現(xiàn)是通的。原來,匪兵只顧爭搶半開,沒想到破壞電話。李一雪思索片刻后,直接把電話打到了明智辦公室。

        聽出她的聲音后,明智驚喜地:“你在哪里?”

        淚水從李一雪眼里奪眶而出:“在磨黑,這里已經(jīng)變成了人間地獄?!?/p>

        明智:“我知道,我們正在和有關(guān)方面協(xié)商,準備聯(lián)合派兵進剿。你怎么樣?”

        有關(guān)方面,顯然指的是工委。李一雪擦干眼淚:“我沒事?!?/p>

        明智:“你轉(zhuǎn)告李萬才,他要敢動你一根毫毛——不,他要再敢殺一個人,我們決不放過他!哪怕逃到天涯海角!”

        明智的聲音很大,李萬才聽得清清楚楚。和尚失蹤快一個月了,和尚一跑,不論共產(chǎn)黨還是國民黨,人家都只會找他算賬。

        李一雪沒住李萬才家,第二天醒來,玉臘已經(jīng)幫她端來了早點。不由吃了一驚,你怎么會在這里?玉臘說,是姨父讓我來的。

        李一雪又問:“他人呢?”

        玉臘說:“昨天夜里跑了?!?/p>

        李一雪大吃一驚:“你怎么不早說?”

        玉臘:“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p>

        幾天后,西進支隊一部就趕到了思普地區(qū)。西進支隊進展神速,得力于活動在滇西的藏族騎兵大隊,這個大隊有800 多名藏族騎兵,日行百里,來去無蹤。接到工委電令,西進支隊最先派出的就是這個藏族騎兵大隊。

        騎兵大隊如一陣旋風,很快就趕到了景谷。李萬才原打算逃往境外,結(jié)果在景谷撞上了騎兵大隊。藏族騎兵人手一把五尺長的藏刀,李萬才的叛兵哪里是人家的對手?也就一頓飯工夫,李萬才和他的部下統(tǒng)統(tǒng)做了刀下之鬼。

        29

        12月7日,西南軍政長官公署長官張群飛抵昆明。張此行的目的是說服省府西遷,讓出昆明。盧爽快地答應了。但話鋒一轉(zhuǎn),開出了自己的條件,要三個月時間和5 百萬大洋。張目瞪口呆,這跟不同意有什么區(qū)別?最后只好提出,總裁想見一見新組建的滇軍93 軍軍長和74 軍軍長,93 軍軍長不是別人,正是盧的小舅子,74 軍軍長則是原第4 專署專員余建。

        12月8日下午,盧的小舅子從成都打來電話,稱明天一早返昆,同機的還有張群和陸軍總部參謀長湯堯。

        明智告訴盧,這是起義的最佳時機。

        離開五華山,明智直接去了郝大姐的書店。

        臨晨2 點,聽到敲門聲,開門一看,來人是郝大姐和一位中年男子。關(guān)上門,不等郝大姐開口,中年男子就握住了明智的手:“辛苦了,我是陳一年。”

        陳說:“上級決定,由你出面和盧將軍接頭,聯(lián)絡暗號——解放?!?/p>

        說完,拿出一份電文交給明智:“這是中央社會部給你的。明智同志?!?/p>

        同志,明智快十年沒聽到這個稱呼了,迅速掃了一眼用《西游記》密碼拼寫的電文,脫口道:“糟糕?!?/p>

        陳一驚:“怎么?有問題嗎?”

        明智指著電文:“社會部指示我繼續(xù)潛伏?!?/p>

        陳大感意外,現(xiàn)在是凌晨2 點,向工委匯報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明智想了想:“這個任務還是由我來完成吧,臨時換人肯定來不及了。”

        12月9日上午9 點,明智準時走進了盧主席辦公室。盧十分激動,招呼都來不及打,就把目光投向了他的身后,但明智身后卻空無一人。就在他左顧右盼的時候,明智清晰地吐出了兩個字:解放。

        這個暗號是他的全權(quán)代表從香港帶回來的,華南分局負責人明確告訴對方,使用這個暗號前來接頭的,就是中共方面的代表。

        盧大張著嘴巴,足足過了半分鐘,才說:“你——”

        明智微笑著點了點頭:“是我?!?/p>

        盧先是像明智一樣點了點頭,然后又不停地搖著頭說:“你就是共產(chǎn)黨的全權(quán)代表?看來,國民黨不亡,真是天理不容啊。”

        接下來,改用莊嚴的口吻道:“請轉(zhuǎn)告中共方面,云南定于1949年12月9日,正式通電起義?!?/p>

        因為氣候的原因,張群等人的飛機直到9日下午,才飛抵昆明。

        盧親自到機場迎接,把張群安排到翠湖東岸的老公館,接著又讓明智把陸軍總部參謀長湯堯,送到巡津街的綏靖招待所。

        綏署招待所只接待師以上高級軍官。剛坐下,明智又站了起來:“條件倒還馬馬虎虎,但我聽說,這間房子不太吉利,住進來的人,最后都被抓了起來。”

        巡津街到塘子巷火車站只有幾百米。明智前腳剛走,后腳,湯堯連行李都沒拿,就上了開往曲靖的火車。

        當晚,盧主席以西南軍政長官公署長官到昆召集會議為名,將26 軍軍長余程萬、第8 軍軍長李彌、保密局云南站站長沈醉悉數(shù)扣押。陸軍總部參謀長湯堯沒有到會,派人趕到巡津街,發(fā)現(xiàn)行李還在,但人已不知去向。

        盧大發(fā)雷霆,當著93 軍和74 軍軍長等人的面,下令把明智關(guān)起來。

        第二天下午,盧派自己的小舅子把張群和明智送上了飛往香港的飛機。臨別,盧的小舅子告訴張群,人各有志,張長官。盧主席是看在我們明副座的面上,才放你走的。張群沒想到盧會放走自己,就像沒想到明智執(zhí)意要去臺灣一樣。

        兩人飛走一星期,12月16日,第8 軍、26 軍完成了對昆明的進攻部署,分別從正東、東南、和東北三個方向,合圍昆明。

        郭仁海 綠色生活·詩意田園 油畫 180cm×160cm

        梁濤141 團星夜從峨山趕至晉寧,搶筑工事,嚴防26 軍沿滇池西進,切斷滇緬公路。

        戰(zhàn)斗是清晨打響的,141 團強大的火力,大大出乎26 軍意料。攻擊這一線的是93 師278團。團長羅伯剛十分惱火,部隊一天前就趕到指定位置了,攻擊命令卻遲遲不見下達。他不知道,為了誰來統(tǒng)一指揮第8 軍和26 軍,老蔣父子差點翻臉。明智和張群是12 號經(jīng)香港飛抵臺灣的。見到明智,小蔣悲喜交加,沒想到他能死里逃生。張群如實報告,他是在明智幫助下才逃離大陸的。老蔣贊不絕口,得知明智沒有軍校學歷,當場宣布,明智為黃埔四期后補生。接下來,希望明智飛返云南,統(tǒng)一指揮第8 軍和26 軍。但小蔣堅決反對。很快,又獲悉余程萬和李彌已在通電上簽字。老蔣又氣又急,匆忙發(fā)表曹天戈為第8 軍軍長,彭佐熙為26 軍軍長。提升逃到曲靖的陸軍總部參謀長湯堯為陸軍副總司令,統(tǒng)一指揮兩軍進攻昆明。

        羅伯剛估計,當面之敵至少有一個加強團,且火力強大,僅僅靠278 團,根本打不下來。但報到彭佐熙那里,換來的卻是一頓臭罵,哪里來的加強團?天上掉下來的?當晚,一個放回來的傷兵告訴羅伯剛,他們的對手是梁濤。羅伯剛這才明白,難怪打了一天都打不動,原來是共產(chǎn)黨啊。

        30

        五天后,第8 軍和26 軍突然撤走了。當天,141 團接工委電令,返回思茅歸建,準備阻擊第8 軍、26 軍經(jīng)思普地區(qū)逃往緬甸。

        141 團像釘子一樣,頂住了26 軍長達五天的進攻,給盧留下了深刻印象。一邊下令為141團補足糧彈,一邊派人給每位官兵送來了兩套軍服,一套美式、一套中式。因此,當141 團在元江與第8 軍170 師迎頭相撞時,對方把身著美式軍服的141 團,當成了友軍。

        歸建途中,141 團又接到命令,火速破壞元江吊橋。部隊調(diào)頭迅速北返,走了半天,小雙跑回來報告,老百姓跑了,連基層黨組織都不見了。

        元江兩岸氣候酷熱,羅勇用軍帽擦著汗水說:“真是見了鬼了,老百姓跑了也就跑了,你基層組織跑什么?”

        說著說著停下不說了,盯著手里的美式軍帽,看來,問題就出在這身軍服上了。當天下午,第8 軍170 師突破起義部隊江防,沖過了元江。羅勇問,打不打?梁濤決定不打,當務之急是破壞吊橋。迎面過來的170 師十分客氣,紛紛給“友軍”讓路。一位上校還停下來跟梁濤和羅勇打招呼,問他們到鎮(zhèn)源怎么走?

        本來,經(jīng)元江往西直接可以到鎮(zhèn)源,但羅勇告訴他:“你們先到墨江的通關(guān),到了通關(guān),再沿把邊江溯江而上,就是鎮(zhèn)源了?!?/p>

        他這一繞,讓170 師繞出了100 多公里。

        趕到元江才發(fā)現(xiàn),吊橋已經(jīng)被破壞了。一開始,梁濤還以為是起義部隊干的,這里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惡仗,尸橫遍野。不久,起義部隊一位上尉,一路打聽著找到梁濤,敬了個禮:“請問,是梁司令員嗎?”

        梁點了點頭:“是的,我是梁濤?!?/p>

        上尉:“我們楊洪兵團長請你去一趟,梁司令。”

        梁濤隨上尉走進吊橋附近的一座地堡,楊洪兵受了重傷,整個胸部都被鮮血染紅了。梁濤命令小雙,快,快去把任軍醫(yī)請來!任軍醫(yī)是思茅防疫所的一位留美博士。任博士診斷后說,血氣胸,必須馬上輸血和手術(shù)。

        梁濤:“那就手術(shù)吧,我把警衛(wèi)排給你,需要什么血型,就抽什么血型?!?/p>

        但楊洪兵卻不同意手術(shù),他有話要說。趁任博士為他驗血,他說,清晨,他率一個加強營趕到元江,剛在吊橋上裝好炸藥,170 師就到了。他們在河邊,170 師在山上,直接從山上往下沖,機槍都擋不住。你的主陣地,千萬不能放在北岸,聽說第8軍來了三個師,幾萬人,為了逃命,踩也能把你們踩死。我們就是活活被擠過江的,700 多人,不到半天就打光了。

        梁濤奇怪地:“那吊橋是誰炸的?”

        楊洪兵艱難地笑了笑:“孫進賢,170師師長。為了逃命,他連后面的陸軍副總司令和軍長都不管了,一過江,就炸掉了吊橋?!?/p>

        梁濤采納了他的建議,將主陣地設在元江南岸,但南岸地形比北岸低。只好下令搶筑工事,希望借助工事遲滯敵人,等候解放大軍的到來。

        天快亮的時候,對岸傳來陣陣人嘶馬叫。沒過多久,江面上也有了動靜,有人劃著竹筏,開始渡江了。第8 軍做夢也沒想到,江南還有一支伏兵,竹筏上的電筒火把,為迫擊炮指示了目標。梁濤一聲令下,十幾只竹筏轉(zhuǎn)眼被撕成了碎片。

        梁濤問羅勇:“你估計他們渡江的目的是什么?”

        羅勇:“哪還用問?逃命唄。”

        梁搖了搖頭:“聽動靜,第8 軍主力已經(jīng)到了。幾萬人,靠竹筏渡江,不知道要渡到猴年馬月?!?/p>

        羅勇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們是沖著吊橋來的?”

        不久,對岸的蔣軍又開始渡江了。他們的用意很明顯,趕走攔路的141 團,修復吊橋。

        到下午,誰也記不清打退了多少次進攻,江水都被染紅了。炮彈已全部打光,子彈也不多了。最要命的是,由于江水湍急,大量竹筏被沖到了下游,敵人從下游上岸后,猛攻141團的側(cè)翼。兩面受敵,部隊傷亡很大,附近的群眾都跑光了,只能自己轉(zhuǎn)移傷員,141 團實力大減。傍晚時分,除去傷亡和轉(zhuǎn)移傷員的1營,只剩下不到1000 人了。梁濤告訴羅勇,算上楊洪兵那個營,他們已經(jīng)在元江阻擊了兩天一夜。進軍云南的二野13 軍是他的老部隊,以他對這個部隊的了解,最遲明早就可以趕到。因此他決定,為了減少不必要的犧牲,今夜撤出戰(zhàn)斗。但必須留下一支小分隊,黎明前炸毀吊橋上的鋼纜,徹底破壞吊橋。

        小雙不解地:“為什么非要等到黎明才炸?”

        小雙不懂,但羅勇卻明白了:“炸得越晚,敵人對吊橋寄予的希望就越大?,F(xiàn)在就炸,斷了他的念想,連夜趕制竹筏,大部分人很可能就逃過元江了。”

        梁濤說:“就這樣吧,我和偵察隊留下。你帶團主力尾隨170師,向鎮(zhèn)源方向追擊。對表,現(xiàn)在是7 點45 分,部隊8 點準時撤出陣地?!?/p>

        趁梁濤低頭對表,羅勇一槍柄打在他后腦上,小雙先是一愣,跟著把槍口對準了他:“你他媽的想干什么?”

        羅勇收起手槍,看著暈倒在地的梁濤:“為了明麗——還愣著干嗎?趕快把他弄走!”

        31

        金鳳子受領(lǐng)的任務也是炸橋,炸毀把邊江吊橋。

        前天下午對岸就過來了一股蔣軍,眼下是旱季,也是走馬跑幫的季節(jié)。一開始,金鳳子以為是馬幫,但派出去的偵察員很快就回來了,邊跑邊喊,來啦,來啦!指導員,敵人的大隊人馬到了。

        韓班長已升任排長,金鳳子看了他一眼:“炸橋吧,老韓?!?/p>

        但老韓卻不同意炸橋,范政委反復交代,必須在確定敵人過橋的情況下,才能炸橋。敵人離吊橋還有好幾里,橋北又是一個三岔路口,萬一敵人是奔西南方向呢?還真讓他猜對了,這股敵人就是前天上了羅勇當?shù)膶O進賢170師。離吊橋還有幾百米,170 師向右一拐,上了通往鎮(zhèn)源的馬幫小道。

        因此,當拂曉再次接到報告,又有一股蔣軍從墨江過來時,金鳳子沉著多了。大約一刻鐘后,有人上了吊橋。但因為霧大,看不清人影,金鳳子決定先探探虛實再說:“站住,哪部分的?”

        對方一聽就是北方口音:“別誤會,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

        金鳳子厲聲道:“請報出部隊番號和姓名!”

        北方口音:“13 軍37 師,李解放!”

        番號倒是對的,但名字卻露了餡,李解放?你以為叫李解放就是解放軍?怎么不叫李紅軍、李八路,紅軍八路軍還是解放軍的老祖宗呢。

        金風子悄悄扳下加拿大的擊錘:“慢著,先過來一個?!?/p>

        李解放過橋后,老遠就伸出了右手:“是游擊隊的同志吧?辛苦了!”

        金鳳子后退一步:“別動!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解放是個解放戰(zhàn)士,從前叫李發(fā)財,淮海戰(zhàn)役解放過來后,改名李解放。他倒一點沒生氣,立正道:“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3 軍37師偵察連一班長李解放!請問,首長是哪部分的?”

        金鳳子將信將疑地:“19 支隊偵察隊指導員金鳳子?!?/p>

        李解放倒是個自來熟:“真是不打不相識啊,金指導員,原來你們也是偵察兵。我們是從元江追殲第8 軍到這兒的。”

        金鳳子驚喜地:“你是說,解放大軍已經(jīng)到了元江?”

        李解放說,不是到,而是已經(jīng)過了元江。我們在元江北岸打了一天一夜,除了170 師,全殲國民黨陸軍總部、第8 兵團部和第8 軍。

        這么說,眼前這位李解放真的是解放大軍?為了進一步核實,金鳳子主動提到了141 團。李解放說,141 團也在元江。在元江南岸阻擊了兩天兩夜,傷亡很大。我們趕到之前,他們就炸毀吊橋,撤走了。

        金鳳子心頭一緊,兩天兩夜,小雙怎么樣,他還活著嗎?

        在李解放看來,金鳳子根本不像一個偵察兵,更不像一位指揮員,那么大的眼睛,看上去,倒更像文工團那些漂亮的女演員。

        金鳳子告訴他,170 師逃往鎮(zhèn)源方向了。李解放連說了幾聲謝謝,轉(zhuǎn)身跑上吊橋才想起忘了敬禮,又回過身來向金鳳子敬禮。

        金鳳子沒有還禮,而是摘下了頭上的鋼盔,隨即,一頭濃密的長發(fā)瀑布般滾落下來。李解放驚呆了,目瞪口呆地看著不停地揮動鋼盔的金鳳子——

        32

        小雙背著羅勇走了兩天兩夜。羅勇是引爆炸藥時負的傷,走了好一陣才說:“我掛彩了,小雙?!?/p>

        小雙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背上有一個彈孔,但因為出血不多,誰也沒發(fā)現(xiàn)。

        這時,天已經(jīng)亮了,吊橋北岸突然槍聲大作。羅勇:“聽,一定是解放大軍趕到了!”

        說完,一口鮮血從嘴里噴了出來,人就直挺挺地倒下了。

        途中,羅勇醒來了兩次,一次在勐興,一次在安定。勐興已經(jīng)成了一座空城,小雙原想找大伯想想辦法,但大伯家里也是空無一人。在大伯家,羅勇醒過來了,指著院子里的石凳:“把我搬到石凳上,小雙——”

        小雙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羅勇指著胸口:“憋得難受,讓我吐一吐。”

        剛把他放到石凳上,哇地一聲就吐開了,一連吐出七、八團雞蛋大的血塊,可以均勻地喘氣了,小雙背起就走。他知道,眼下惟一能救羅勇的就是任博士了,他的傷勢,看上去跟楊洪兵差不多。

        到了安定,羅勇又醒了,指著路邊的田埂,吐,我還想吐,小雙——

        小雙又把他放到田埂上吐了一回,這次吐出的血塊比上次少,但顏色變成了暗黑色。小雙一看壞了,在路上已經(jīng)耽擱了兩天了。

        到了墨江才知道,任博士隨梁濤到鎮(zhèn)源追殲170 師去了。

        羅勇一直處于昏迷狀態(tài),小雙守在床前寸步不離。羅勇是小雙革命的引路人,不是羅勇,他肯定還在趕馬。

        一連幾天沒合眼了,小雙靠在床頭就睡著了,直到大夫發(fā)現(xiàn)羅勇不行了,開始搶救才醒了過來。但等他醒來,羅勇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小雙拔出手槍,一口咬定羅勇是被“國民黨”軍醫(yī)害死的,我背著他走了兩天兩夜,他都沒死。軍醫(yī)告訴他,正是因為途中耽擱太久才死的。小雙收起槍說,好吧,我現(xiàn)在就去找任博士,如果你騙了我,我饒不了你!

        在元江南岸,梁濤先后派了四個連護送傷員,小雙命令留下兩個連,其余的跟他走。剛走到街上,迎面就碰到了大雙的馬幫,小雙讓哥哥把貨卸下來,大雙一愣:“你要騾子干什么?這批茶葉要得急,聽說是慰勞解放大軍的——”

        小雙不等他說完就說:“你就是裝的金子,馬幫我也要帶走!”

        小雙嘴上說找任博士,其實是去追殺170師。到了鎮(zhèn)源才知道,170 師逃到鎮(zhèn)源按板井后,被解放軍和梁濤的141 團堵住了。堵是堵住了,但一時卻難以解決戰(zhàn)斗。彈藥也快打光了,縣里正在組織搶運。小雙說,彈藥交給我們,你們不用管了。

        在按板井,解放大軍堵住了170 師。但為了逃命,170 師連命都不要了,一個上午就發(fā)起了十幾次攻擊,要不是梁濤和141 團及時趕到,說不定又被他殺開一條血路跑了。打到中午,170 師突然派來一位科長,要求停火談判。帶隊的周師長當即派副團長周峰到170師談判。

        談判中,孫進賢一言不發(fā),與周峰討價還價的是他手下的兩位副師長。170 師的條件很簡單,要求戰(zhàn)場起義。周峰當即駁斥,戰(zhàn)場起義,當初為什么不跟人家盧主席起義?眼看跑不掉了,才想起起義?說到這里,突然想起師長交給他的一封信。掏出來遞給孫進賢,你是黃埔四期的吧?我們陳賡司令員讓我捎封信給你。一聽陳賡,孫進賢大驚失色,貴部、貴部是陳賡將軍的部隊?

        見他緩和了口氣,周峰說:“我們各讓一步,不算起義,也不算投降,算戰(zhàn)場投誠。投誠后,你們過去的罪行,一概既往不咎?!?/p>

        也許是“罪行”刺痛了那兩位副師長:“不同意起義,那就不用談了,咱們接著往下打。眼下我們還有3 千精兵,不信打不過你們!”

        周峰一笑:“是啊,滇南戰(zhàn)役開始前,第8 軍和26 軍有8 萬人;三年前更多,4 百多萬!結(jié)果怎么樣?”

        兩邊正針鋒相對,小雙的人馬趕到了。

        到了按板井,小雙躍馬揚鞭,直接向170師發(fā)起了攻擊。他的“騎兵”雖然不像藏族騎兵大隊人手一把藏刀,但141 團自動武器多,他帶來的兩個連光機槍就有30 多挺,只一個回合,170 師就倒下了一大片。

        槍聲一響,參與談判的兩位副師長,“嗖”地拔出手槍,孫進賢也臉色大變:“怎么回事?為什么還在談判,貴軍就發(fā)起了攻擊?”

        兩位副師長:“少跟他廢話,師座,先殺了他再說!”

        周峰是經(jīng)歷過長征的老紅軍,不是隨便幾句話就能嚇倒的。冷靜地側(cè)耳一聽:“這不是我們的部隊,是騎兵,很可能是西進支隊藏族騎兵大隊趕到了。”

        果然,除了槍聲,還有馬蹄敲打地面的“得得”聲,猶如千軍萬馬。孫進賢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周峰:“你能阻止他們嗎?我是說藏族騎兵大隊。只要停止攻擊,我答應你的所有條件。”

        周峰剛走出170 師,槍聲就停止了。

        原來,周師長和梁濤也被小雙的“騎兵”搞懵了,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等梁濤從望遠鏡里看到,所謂的“戰(zhàn)馬”其實是馬幫騾子,馬上就明白了。指著像坦克一樣用機槍反復碾殺蔣軍的小雙告訴周師長,這人是我堂弟,19 支隊偵察隊隊長。周師長與梁濤過去就認識,抓了抓腦袋說,不行啊,梁濤,得想個辦法,他這樣胡鬧,周峰就危險了。

        這家伙肯定是瘋了,要想阻止他只有自己出面了。還好,馬背上的戰(zhàn)士很快就認出了自己的司令員,停止了射擊。但殺紅了眼的小雙,不管不顧,繼續(xù)在馬背上追殺四處逃散的蔣軍。梁濤沒辦法,只好跟警衛(wèi)員要過卡賓槍,瞄準了他胯下的坐騎。騾子中彈后小雙一個趔趄,摔出七、八米遠。等梁濤趕到,小雙已經(jīng)從地上爬起來了,擦著血糊糊的鼻子,四處尋找他的機槍:“媽的,居然敢打我的騾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梁濤上去一腳踩住機槍:“騾子是我打的,你想怎么樣?”

        小雙沒想到會遇到堂兄,先是一愣,接下來放聲大哭:“哥,羅老師羅參謀長死了,你知道嗎?”

        這回輪到梁濤傻眼了,羅勇是替他死的。但即便死的是我,你也不能亂來呀。指著小雙的血鼻子說:“知道嗎?周峰副團長正在170師談判,你想害死他嗎?”

        但小雙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理智:“要談你們談,我要替羅老師報仇,不會接受任何人的投降!”

        梁濤氣急敗壞地:“你敢!”

        說著就要掏槍,被一雙大手按住了,回頭一看,原來是周師長。周師長用欣賞的目光打量著小雙:“我看你這位堂弟不錯,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這種兵我喜歡。既然你要槍斃他,不如讓他跟我走好了。”

        原來,周師長已經(jīng)見到周峰了,并從周峰那里得知,正是小雙和他麾下的“騎兵”,讓孫進賢徹底丟掉了幻想。

        周師長說要把小雙帶走,原本是隨口一說。但小雙卻信以為真,從此纏上了人家。從鎮(zhèn)源一直纏到墨江,周師長實在纏不過他,只好與梁濤商量,老梁啊,你看怎么辦?你要舍得,我就把他帶走了。梁濤笑著說,行啊,喜歡你就帶走吧。一聽周師長同意把自己帶走,小雙又得寸進尺地:“首長,能不能先發(fā)給我一頂軍帽?我不是貪圖你一頂帽子,關(guān)鍵我頭上戴的是美式軍帽,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你的俘虜呢?!?/p>

        周師長笑著摘下綴有八一軍徽的棉帽,戴到了小雙頭上。

        梁濤也被逗樂了:“老首長,你可要擔心,這人是個流氓無產(chǎn)者,蹬鼻子上臉,你可千萬別慣著他?!?/p>

        小雙一臉委屈地:“有那么嚴重嗎?哥,好歹我也是一個有著半年黨齡的老黨員了?!?/p>

        補記:

        1950年2月17日,云南全境解放。這一天剛好是大年初一,李一雪生下了一個5 斤重的男孩,孩子大號明建國。這個名字,還是地委書記范建民取的。但護士又替孩子取了一個乳名——初一,意思是大年初一出生的。

        初一還沒滿月,范建民單獨來到醫(yī)院,讓李一雪帶上孩子馬上跟他走,有一架飛機在思茅機場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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