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璐
舒緩的鋼琴曲慢慢奏起,輕柔中帶著謹慎和克制,是舒曼的《詩人之戀》。看完整部影片后我們就能意識到開頭的設計是多么精巧,只有側面的老人雖然身體僵硬,但是我們看不到他另一面的傷口。三角鋼琴的俯拍,只穿襪子和內褲的男主眼神空洞地彈奏著。機位巧妙地露出婦人站在男主身后,隱藏了手中的釘槍。氣氛詭異卻使人想不到血腥。男主內心獨白道:“我很少在公眾面前演出?!卑凳玖四兄鞯膬刃氖澜缫恢笔乔优车摹!拔也皇菫槟莻€人演奏的,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誰,我是個盲人,我為我身后的女人演奏。”顯然自相矛盾的話語將環(huán)境繼續(xù)推向詭異。琴聲舒緩地進行,一個急促的聲響,琴聲戛然而止,黑底白字寫著“調音師”。很多人將這個聲音歸結為婦人扣動了釘槍,我不這么認為,理論依據來自某位片場工作者:“那是射燈打開的聲音?!绷硪环矫?,雖然琴聲在開頭停止,在最后卻一直彈到了終結。所以我的理解只是作為一種突兀的聲響,使劇情進入順敘狀態(tài)。
一、琴弦,心弦
男主在伯恩斯坦鋼琴大賽失利的處理也十分巧妙,這種處理更多體現在對聲音處理的舉重若輕之上。
登臺、落座、擦琴的聲音被寂靜的環(huán)境刻意凸顯,沉重漸進的鼓點和男主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都對男主緊張怯懦的形象進行了烘托。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男主此時額頭上布滿汗滴,正中間半胸照的構圖也和他為老婦人彈琴的時候的機位暗合,面臨同樣的緊張。鼓點繼續(xù)逼近,男主顫抖地將雙手放在琴鍵上,只有一個琴鍵發(fā)出輕微的聲音。
鏡頭硬切,男主躺在床上,兩個枕頭都是鋼琴琴鍵的圖案,獨白:“我失敗了?!碧^了失敗的過程拍攝,只是將開始和結局拼湊在一起,隱含了男主的信心瞬間跌入谷底。沉郁的鋼琴間奏響起,男主的女友收拾好行李離開了他,床頭柜上擺著很多藥,可想而知應該是安眠藥或是緩解神經壓抑的藥物。男主無神地望著床頭柜上小魚缸中的金魚,關門聲與獨白。多種細節(jié)共同烘托了失敗的脆弱心理。細節(jié)的襯托處理一直都是本片為人樂道的地方。
二、續(xù)弦,撥弄
“不過我挺過來了,成為了一名鋼琴調音師?!苯柚兄鳘毎椎霓D折,鏡頭順勢切換到了男主與老板在咖啡廳用餐的場景,音樂也自然而止。導演此種切換自然流暢而又不乏新奇,使整個影片情節(jié)非常緊湊,咖啡廳的場景目的在于交代男主如何假扮盲人調音師的過程,需要保持男主和老板的原聲對話,音樂自然被隱去,可見導演掌控音樂的手段也是十分高超。
老板通過提及一個沒聊過幾句就發(fā)照片給她的女孩引出了本片中最具哲理的一句話“這世界上不是偷窺癖就是暴露狂”。老板詫異于為何男主的顧客那么多,男主通過講述泰姬陵來歷的故事,引出了本片另一句哲理名言“人們總是認為,失去一些東西會讓人變得更加敏感?!币蚨兄鳑Q定成為一個盲人調音師,這會讓雇主可以向人稱道這種“特殊人才”,認為盲人調音師聽覺超人,男主可以獲得報酬甚至更多的小費,雇主會在他面前隨意展現自己。
起初男主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拯救自己的信心,但最終他陷入了偷窺的快感。這種快感的高潮在于男主和女舞者的“對手戲”,女舞者有一次對于男主盲杖的回眸,仿佛在確認男主確實是一個盲人,或者自我欺騙地相信他是一個盲人,其實女舞者本身也是一個“暴露狂”。女舞者完全沒有必要脫去舞裙,只穿著內衣內褲在跳舞。
三、顫抖,崩潰
男主激情演奏,女舞者吻男主的“對手戲”,這種割裂的處理主要目的在于和后面男主面對兇殺現場的噩夢形成鮮明對比,唯美與驚悚的對比。
而后便進入了男主和婦人的“對手戲”,這也是全片的重頭戲,占據了一半的片時。這部分相信觀影者都進行了反復的品味,此處著重對于細節(jié)、人物心理進行分析。首先對門的鄰居婦人肯定是一名偷窺者,當婦人說:“我丈夫并沒有和我說過此事?!编従哟蜷_了房門,狐疑地看著男主和婦人,沒有腳步聲,說明鄰居一直通過門鏡偷窺。之所以在這里腳步聲可以作為一個重要的判斷依據,在于導演在門口鏡頭的拍攝時將所用細節(jié)聲音都放大了,包括后來婦人從遠及近走過來看門的腳步聲。鄰居之前就看到了男主掏出日程本,知道他不是盲人,婦人說丈夫外出了,鄰居意識到她可能在說謊,因為婦人的丈夫是個盲人,盲人一般是不會一個人外出的,但她依然等到婦人說丈夫沒和她說這件事才開門,因為這不符合常理,有人到家來訪肯定會告訴妻子的。通過后來我們大概可以推測,丈夫沒來得及告訴妻子有人今天來就被會殺掉了,也許說過之后他還能再活一天。
婦人在回答話時有一段刻意的較長停頓,符合猶豫如何應對調音師。當調音師說出自己是一名盲人時,她才開門。有人說婦人也很早就在門鏡偷窺了,我對這種觀點是否定的,因為前文提到的腳步聲,后來我們也可以注意到,婦人穿的是高跟鞋,壓腳步聲幾乎是不可能的。通過丈夫面部特寫我們看到左太陽穴的3枚釘子,很明顯是婦人用釘槍射殺了丈夫,然而只有丈夫是盲人的情況下,婦人才能完成如此精準的射擊。
婦人讓男主將衣服脫下來,并說“我轉過去不看”,其實她已經知道男主不是盲人,卻假裝不知道,兩人的“對手戲”悄然上演。此時沉重的鼓點和提琴響起,緊張的氣氛升溫。婦人摘掉他的眼鏡,觀察他的雙眼,更加確定了他并不是盲人,隱形眼鏡和真正的盲人還是有區(qū)別的。為什么調音師沒有洗手就調琴,起初我認為是一個BUG,但現在分析是男主已經陷入了恐慌,他已經誤以為盲人是看不到紅色血漆,其實那種黏著感正常人都可以感知到。男主繼續(xù)內心獨白,自我安慰,直到意識到日程本已經暴露了一切。婦人舉著釘槍站在男主的身后,男主此時仍舊在自我欺騙,認為婦人不知道自己是盲人,直到最后他說:“我彈琴的時候她不會殺我?!?/p>
相信大家也看到了,我沒有說明男主死沒死,這個其實一直是影評界爭論不休的問題,我的答案是不一定,因為如果觀影者將影片看到最后一刻就知道后來的樂曲一直彈到了終章,“我彈琴的時候她不會殺我”但是彈完琴呢,這并不好確定。最后的樂曲是一種低沉的鼓點,我并不是很能理解,權作對于男主因為陷入偷窺的快感最終自食其果的警醒吧。
四、升華,弦畢
人們總是在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尋事物本后的本質,我們試圖用一種方式將許多事情串聯起來,對于本片我認為心弦無疑是一個很好的選擇。開篇的男主觸動的不僅是琴弦,還有自己的心弦。伯恩斯坦鋼琴大賽時的失利,男主的心弦崩壞了,他通過作為盲人調音師而重獲對生活的信心,心弦重新被續(xù),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墮入偷窺狂,心弦已經銹跡斑駁,他卻狂熱地彈奏著心弦。既然婦人已經說到他可以不必調音,他本可以逃出生天,但是他已經對偷窺產生了狂熱,支撐他扮演盲人調音師的不再是賺錢而是偷窺。隨著舒曼的曲子滿滿地撥弄著,心弦在顫抖,也許最終也會歸結于崩壞。
“這世界上不是偷窺癖就是暴露狂”,對于這句話其實全片都進行了看似抽象實則具象的闡述,我個人認為上升到哲學的高度,其實這句話闡明了人作為人的兩種屬性,窺探和展露。當然也有圣人,既不窺探也不展露,但是圣人不死,大盜不止?!叭藗兛偸钦J為,失去一些東西會讓人變得更加敏感。”對這句話我是非常贊成的,我們對于事物理解的非常透徹的時候往往發(fā)生在我們失去了某些事物,或者事物變成了另一種形態(tài)。
我從不贊成過度解讀這種說法,解讀對于原作來說就是第二次創(chuàng)造,理解就是曲解,仁者見仁,智者見智。14分鐘的短片,凝練,值得反復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