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爾

一

西部大開發(fā)的號角在二十一世紀(jì)的這個春天吹響了，猶如春風(fēng)一樣刮到了青藏高原，也刮到了格爾木這座戈壁新城。

新上任的市長肯定受過沙塵暴的肆虐，知道居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深受其害，借著西部大開發(fā)的春風(fēng)開始大抓城市建設(shè)和植樹造林，該拆的拆、該挖的挖、該換的換、很快格爾木市區(qū)的很多地方開始施工，他們連同青藏鐵路二期工程的隆隆炮聲一同迎來了格爾木的這個春天，奏響了高原春天的動人樂章。

阿輝抗著鐵鍬迎著早晨的陽光朝單位走去，腦子里卻想著昨晚父親打來的電話。父親在電話里說了，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明顯不如從前，希望阿輝和燕兒盡早給他生個孫子，趁他老兩口的身體還好可以幫著帶帶。等過幾年，自己身體不行了，別說照顧孫子，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弄不好還有可能拖累孩子……

時間已經(jīng)是四月下旬，每年一度的植樹節(jié)過去也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格爾木人才開始準(zhǔn)備植樹，因氣候的影響格爾木人的植樹節(jié)比全國人民晚了整整一月。

阿輝覺得，植樹這種事情就跟鋪路架橋一樣，都是積德行善的事情，這樣的事情要多做，這可比燒香拜佛要實際的多。從小聽父母親那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絮叨，自然對這一類的事情很感興趣。早飯之后，就抗著鐵鍬來了。

格爾木市的所有單位都出動了，都想通過植樹來改變格爾木這座城市的惡劣氣候，這種場面非常宏大。盡管刮著冷颼颼的春風(fēng)，可人們的情緒依然高漲，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讓每個人的心情激動起來，阿輝的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一大片葳蕤翠綠的樹林。

二

珠兒又走車了，阿輝到車站去接老娘。

路上，阿輝好幾次想問問老娘怎么忽然不想在西寧待了，而非要來格爾木，還偏偏要住在珠兒家?？擅看我婚_口，鳳蘭就將話岔開了。好像鳳蘭很不愿意阿輝問及這件事情。阿輝沒辦法，只好默默地將鳳蘭送到了珠兒家。

傍晚時分，莎莎哼著歌走進家門，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

姥姥的到來，是她求之不得的事。姥姥回西寧的這一年多，她每次在飯館吃飯時就想起姥姥包的餃子來。這次姥姥回來專門照顧她，她當(dāng)然欣喜若狂。以后不僅有各種餡兒的餃子吃，還有酸菜魚、紅燒肉及早餐餛飩等。一想到這些，莎莎就會忍不住舔一下自己的嘴唇，感覺胃里的那個饞蟲蟲已經(jīng)爬在嗓子眼上探望著呢，看食物什么時候送下去。

莎莎當(dāng)然沒有想到，姥姥第二天就說出了前來照顧她的目的。那天，姥姥看著她一個接一個往嘴里塞的餃子笑嘻嘻地說：“莎莎，姥姥給你包餃子不容易，但你不能白吃，也得幫姥姥一個忙，每天給姥姥教會幾個字……”姥姥的這幾句話當(dāng)時就驚掉了莎莎的下巴，差點沒把剛放進嘴里的餃子吐出來。姥姥都六十多歲了，一輩子沒文化都這么過來了，怎么忽然間想起讀書認(rèn)字了。莎莎愣愣地看了半天姥姥后問道：“姥姥，你都這么大年紀(jì)了，干嘛要認(rèn)字？”鳳蘭看著莎莎吃驚的表情，忍不住伸出手幫她掠了掠頭發(fā)淡淡地說：“姥姥一輩子沒文化，斗大的字不認(rèn)識兩個，出了門連個廁所都找不到。以后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了，我認(rèn)識幾個字，出了門也不至于出大丑丟大人?！崩牙堰@么說著，裝出一副很隨意的樣子。莎莎覺得姥姥說得有理，就痛快地點了點頭。

鳳蘭為什么要學(xué)習(xí)認(rèn)字？原來是受了老鄉(xiāng)周嫂子的刺激。周嫂子當(dāng)初可是他們這幫家屬老娘們的榜樣，有四個兒子，且個個都上了研究生，可如今兒媳婦卻因為她沒文化而不讓帶孫子。忙慣了的周嫂子只好重操舊業(yè)賣起了包子。

這讓鳳蘭難過了好幾天，并暗下決心要讀書認(rèn)字。

“六十歲的人了還認(rèn)字，我看字都能把你認(rèn)哈咧?！卑⒍愤@么對鳳蘭說，并對鳳蘭的請教敷衍了事，根本就不當(dāng)一回事。鳳蘭很生氣，覺得阿斗這個人一輩子也沒改掉那個埋汰人的毛病。當(dāng)初可是他讓鳳蘭去學(xué)習(xí)認(rèn)字的，還說只要你能晃著搖籃給孫子讀童話書，燕兒她還有什么理由不讓我們帶孫子？現(xiàn)在好了，鳳蘭跟他請教個字他牛的跟二五八將一樣。沒辦法，老兩口生了幾天悶氣后阿斗沒熬過老伴兒，就出主意讓她到珠兒家以照顧莎莎為由跟莎莎學(xué)習(xí)拼音讀寫，學(xué)會拼音讀寫了就可以學(xué)習(xí)查字典了。到那時，很多字自然而然地就認(rèn)識了，書報也就自然而然地會讀了。

知道了母親來格爾木的原委后，姊妹幾個面面相覷，為母親的這份執(zhí)著和苦心暗自贊嘆。當(dāng)初大家還以為母親是打著看望她們姊妹幾個的幌子來偵查燕兒的，看看燕兒的肚子有沒有動靜？或者什么時候有動靜？現(xiàn)在好了，母親到格爾木來不是偵查燕兒的，只是單純來學(xué)認(rèn)字的，阿輝忐忑了好幾天的心總算踏實下來。

在周末的家庭聚會上，阿輝毫不猶豫地當(dāng)著幾個姐姐和姐夫的面給母親明確表態(tài)，無論燕兒生下孫子還是孫女，都要讓父母親帶。“帶娃娃要什么文化，只要吃給喝給把身體養(yǎng)好就行了。周姨沒文化，可照樣把四個兒子帶成了研究生。我們書記有文化，可還不教出了一個流氓兒子，還在KTV為小姐爭風(fēng)吃醋失手打死了人，蹲大牢受教育去了。周姨的兒媳婦嫌她沒文化不讓她帶孩子，那純粹是借口，故意矯情為難周姨的。燕兒可沒那樣的心眼兒，我們還巴不得讓你老兩口給我們帶孩子呢?！卑⑤x理直氣壯地說著這些話，拍著母親的肩膀叫母親放一百二十個心，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該學(xué)學(xué)。他要不讓父母親帶孩子，他就不是李家的娃?！鞍阉麄冞€能的屙恐龍蛋了，連孩子都不讓父母帶，那書都讀到牛勾子上去了……”阿輝一邊用老家話安慰著母親，一邊給母親殷勤地揉肩捶背。

鳳蘭摸著兒子搭在肩膀上那雙厚實的手，糾結(jié)了兩三個月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三

青藏鐵路二期工程的開工儀式正在緊鑼密鼓地準(zhǔn)備，國內(nèi)享有盛譽的“心連心”藝術(shù)團前來助陣演出，聲勢浩大地在青海分了西寧、青海湖、格爾木三個會場，演出在三個會場同時進行。格爾木的演出會場就設(shè)在了火車站，偌大的廣場足夠盛得下格爾木的所有觀眾。

十萬筑路大軍先后開進了格爾木，一個個臉上洋溢著自豪和驕傲。

太陽才剛剛露頭，裴寧就手持對講機站在開工儀式會場入口處，警惕地環(huán)顧著四周，尤其是一些安全死角。

他已經(jīng)兩天兩夜沒怎么合眼了，今天早上他在會場里做最后一次安全檢查時，他的眼前忽然出現(xiàn)了片刻的暈黑，還好他及時扶住了旁邊的一個人，這才防止了栽倒。真是年齡不饒人，他還不到五十歲，熬個夜竟然變得這么虛弱，要不是把巧克力及時放進嘴里，他恐怕真的很難支撐到開工儀式結(jié)束，也許真的就栽倒了。

此時的珍兒也忙碌在車站，她今天下定了決心要跟郁鈞劍合個影，想想十多年前她從電視里聽到郁鈞劍唱的那首《小白楊》起，她就被深深地吸引了。此后一有機會她就會聽郁鈞劍唱的《小白楊》，一遍又一遍地聽。她覺得郁鈞劍唱的不是長在山崗上的白楊樹，而是生活在高原上的漢子，像父親、阿輝、裴寧等這樣的一群漢子，他們有著白楊樹一樣的性格，白楊樹一樣對生活的執(zhí)著。

同一時間，阿輝駕駛的列車停在了察爾汗車站。阿輝為了趕回來看“心連心”藝術(shù)團的演出昨天專門找別人調(diào)了個班，想著演出前肯定能趕到格爾木?？烧l想列車行駛到察爾汗區(qū)間時接到了調(diào)度通知，說格爾木車站已戒嚴(yán)，讓他將列車停在察爾汗等候通知，這一等就是好幾個小時，直到現(xiàn)在還沒放行。

阿輝有些郁悶地將頭從車窗里探出來望著身后的長龍和前方不遠處的萬丈鹽橋，想著父親曾經(jīng)在這里的那些日子。雖然那些日子阿輝沒有太多的記憶，可他從父親和姐姐們的口中聽到了很多故事。尤其是看著不遠處浩瀚廣闊的察爾汗鹽湖靜置在天空下的那份淡定，他仿佛看到了父親和他的工友們在萬丈鹽橋上忙碌的各種身姿……

四

格拉段的建設(shè)全線拉開，十萬筑路大軍開進昆侖山中，使一向沉寂的昆侖山猶如剛剛注入了雞血一般喧囂起來。

翠兒說她要上沱沱河去，青藏鐵路開工建設(shè)，首先要解決飲用水問題，作為一名給水工，應(yīng)該走在前沿陣地。

翠兒說這些話時目光在姊妹們的臉上挨個掃了一遍，想征求一下姊妹們對她上山的看法。

姊妹們沉默著，為翠兒的這個決定半天沒回過神來。

一刻鐘后珍兒終于開口了，說：“翠兒，你要上了沱沱河，孬蛋兒誰來看護？這個問題你想過沒有？從生下來起，你就一直把他放在爸媽跟前?？涩F(xiàn)在，孬蛋兒上幼兒園了，你卻說你要去沱沱河了，還說什么已經(jīng)打申請報告了。這做法是不是有點太著急了？”珍兒有些生氣地說。

“四姐，我覺得你這個申請打的也太趕時候了，相當(dāng)于人家正瞌睡找不到枕頭著呢，你就把枕頭給遞上去了。大家工作都這么忙，誰也顧不上照顧誰，你到沱沱河去了，誰照顧孬蛋兒？”阿輝也有些不高興地說。

聽了姊妹們的埋怨后，翠兒心中的那份忐忑反倒沒了，就理直氣壯地對姊妹幾個說：“沱沱河我是上定了，孬蛋兒有老娘。誰讓我是她親閨女，她不幫我?guī)驼l？”瞧這口氣說得多無賴，兩句話就把大家懟回去了。其他人不好說，只搖搖頭，珍兒卻撇了撇嘴說：“聽你這話好像我們都不是老娘親生的，那可是我們姊妹幾個的親娘，因為給你帶孩子累壞了，看我們怎么收拾你?！贝鋬盒πφf：“我與老娘更親，因為我跟老娘屬相一致，血型也一樣……”明知她是在胡攪蠻纏，可姊妹幾個也沒辦法，只好搖搖頭與她不再爭執(zhí)。

翠兒很快到沱沱河上了班。

五

翡兒說她想改行，問大家她應(yīng)該學(xué)個什么技術(shù)好一些？姊妹幾個都奇怪她干得好好的怎么就想起改行來了？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翡兒就嘟囔著個臉說話務(wù)員基本上吃的是青春飯，三十歲一過這話務(wù)員干著就沒什么勁道了。很多話務(wù)員都是在三十歲的茬口上改了行，還說什么不想把青春耗在一種職業(yè)上?，F(xiàn)在工作室里一進去，她這張老臉就顯得格外明顯，還不如乘現(xiàn)在年輕趕緊學(xué)個技術(shù)，省得以后讓年輕人小瞧掉?？蓪W(xué)個什么技術(shù)呢，她一時半會拿不定主意，想讓大家給提個建議。

翡兒的文化程度不高，加上年齡也已經(jīng)三十多了，所以不能學(xué)太復(fù)雜的技術(shù)，尤其是那種需要文化程度高，理解能力強的技術(shù)更不能學(xué)。那種技術(shù)就算翡兒學(xué)了在班組里也只是個打醬油的，根本上不了手。這當(dāng)然不能成為翡兒改行的最終結(jié)果，翡兒改行的目的是想要腳踏實地地干活，獨當(dāng)一面地工作。

針對翡兒的條件，姊妹們根本沒進行深層次的考慮就建議她去學(xué)習(xí)信號工。翡兒奇怪地看了看大家問：“干嗎要學(xué)習(xí)信號工??？難道我這張臉長得像信號嗎？”“簡單呀，再說也適合你這種喜歡上高爬低的人干?！敝閮汉茈S意地把嘴邊的話說了出來?！辈幌胫閮旱脑捯怀隹诰陀X得有些不妥，但想收回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果然翡兒一聽珠兒這么說就很不高興地撇著個嘴反駁道：“我怎么就喜歡上高爬低了，比起你和翠兒來，我已經(jīng)夠淑女的了。你讓老媽說說，小時候誰最愛上高爬低？”“我，行了吧。我最愛上高爬低，所以現(xiàn)在干列車員我滿意得很啊，整天上車下車幾十趟。這樣有助于我鍛煉身體啊，你沒發(fā)現(xiàn)我這身材十多年都不曾改變的。”珠兒說著故意將手插在腰里給大家扭了扭，并刻意給翡兒拋了個眉眼。翡兒并不領(lǐng)情，依然氣呼呼地白了一眼珠兒說：“還十多年不帶改變，也就這兩年沒怎么改變。前幾年你忽胖忽瘦的好幾次，胖起來時像發(fā)面饃饃，瘦下來像個燒火棍。沒把大家嚇?biāo)酪矅槼隽藥咨砗?，老娘的失眠癥就是讓你那時候給嚇出來的。還以為你得了什么怪病，結(jié)果弄了半天才知道你原來是在減肥。這下好了吧，閑得沒事學(xué)人家減肥，結(jié)果給自己折騰出了個胃病。要不是老娘給你每天熬粥調(diào)養(yǎng)，你那爛胃沒準(zhǔn)兒早割掉了。依我看你那身材幾十年都不會改變了，也不敢改變了?！薄棒鋬?，你嘴巴積點德行不行。我這胃病怎么叫減肥折騰出來的，這明明是列車員的職業(yè)病，我們每天不能按時吃飯休息，才得了這種病，百分之八十的列車員基本上都有這個病。你不信了去打聽打聽！就跟你們話務(wù)員上年齡后聽力大多不太好一樣，純屬職業(yè)病。還有老娘的失眠癥怎么就成了我的過錯了，我忽胖忽瘦能把老娘嚇出失眠癥？誰相信啊，別說別人不信，就是老娘自己也不會相信，是不？老娘?！濒鋬旱脑拕倓傉f完，珠兒就一連串地嗆了過去，并且將話頭遞到了老娘嘴邊。不用說，珠兒明顯占了上風(fēng)。正在整理衣服的老娘聽珠兒在叫她，忙停下手中的活看著姊妹幾個說：“你們幾個沒有一個省心的，一說減肥，誰也不落下，都想著去趕那個時髦，結(jié)果花錢費時也沒減出一個模特兒來給我看看。這胖有什么不好，其他證明不了，至少證明生活條件好吧。我們年輕的時候，找對象就喜歡找胖些的，說明人家家里有飯吃，一看那種瘦不拉幾的人，不用說就知道他們家吃了上頓沒下頓，每年都得過兩月那種青黃不接的日子。再說找媳婦，老人們都喜歡找那種腰粗屁股大的胖丫頭，能干活，生娃也利索，娃的身體也健壯，好養(yǎng)活。你們好端端的身體鬧什么減肥，結(jié)果減出毛病來就安靜了。前幾日電視上說一個明星做美容給做死了，很漂亮的一個女孩子，非要做成別人的模樣，別人的模樣有多好，還不是抹粉抹的。老天爺對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有安排，每一個人的面相都寫著這個人的命運和財富。整成別人的模樣就能占了別人的福氣？那可能嗎？”鳳蘭說著將自己的幾個孩子挨個看了一遍。姊妹幾個知道母親說的是哪個明星，那可是年輕人的偶像。聽說做整形意外死了后，很多粉絲都哭暈了?！袄牙?，那不是叫美容，那叫整形，我都給你說了好幾遍了。她想把顴骨磨低一點，結(jié)果把血管給弄破了，然后就流血流死了?！鄙贿吋m正著姥姥的錯誤，一邊撅著嘴怪罪姥姥的記性太差?！岸家粋€意思，反正就是搗鼓臉給搗鼓死了。”鳳蘭并不領(lǐng)莎莎的情，而是依然堅持自己的說法，并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幾個孩子。

“翡兒，我覺得你還是踏踏實實做你的話務(wù)員吧，別老是這山望著那山高。人過三十不學(xué)藝，這可是老輩人說的話。你都三十過了，才想起來去學(xué)技術(shù)，是不是真的晚了？”珍兒邊幫母親整理衣柜邊不緊不慢地對翡兒說。不想翡兒滿不在乎地說：“你們都別勸我了，我決心已下。趁現(xiàn)在記性還好，還有心勁兒學(xué)，就下點功夫，等再過兩年記性越發(fā)差了，也沒什么心勁兒學(xué)習(xí)了，到那時，再想學(xué)那可就真的來不及了?！贝蠹衣犓@么說，自然也就啞口無言了。

六

燕兒懷孕了，這可是三年來阿斗家最大的喜事。雖然，燕兒還不急著要孩子，可她和阿輝畢竟結(jié)婚已經(jīng)三年多了，若再沒有動靜肯定會遭到別人的說三道四。

聽到這個消息，阿斗高興得差點兒岔了氣。跟那幫老哥兒們下棋時竟然理直氣壯地開始悔棋了，有別人家的孫子站在他身邊往他身上蹭時他會毫不在意地將那個孩子抱進懷里，然后繼續(xù)下棋。因為他覺得幾個月后他的孫子就出生了。到那時，他也會像別的老頭一樣選陽光明媚的午后抱著孫子來下棋，向這幫棋友們炫耀孫子黑葡萄一樣的眼睛。他肯定孫子會長著黑葡萄一樣明亮的眼睛，因為阿輝小時候就是那樣的眼睛，燕兒也長著一對兒又黑又大的眼睛，孫子就算不完全遺傳也會長上那樣的大眼睛。至于皮膚么他當(dāng)然希望是白的，老話說得好，一白蓋百丑，只要孫子長得白一些，其他方面的缺陷自然也就遮蓋了。阿斗樂呵呵地想著這些，美滋滋地哼著曲兒在住宅區(qū)進進出出，好像有意炫耀他老李家有喜事了一樣。

燕兒的懷孕當(dāng)然是老李家最大的喜事，別說阿斗兩口子整天高興得合不攏嘴，就阿輝的幾個姐姐也好像得了喜事一般三天兩頭地要買上點核桃、紅棗什么的來看看燕兒，并會對燕兒說一大堆孕期保健和注意的一些事情，還要求燕兒每天按時放一些輕音樂母子倆聽。在燕兒面前他們幾乎都有經(jīng)驗，也都有資格說道這些事情。反倒母親從不在孩子們面前講懷孕期的保健和注意事項，有時候姊妹幾個說到開心處就要讓老娘講講當(dāng)初懷他們時候的事情，比如吃什么喝什么？有沒有每天聽音樂什么的？鳳蘭聽丫頭們這么問，難過得撅嘴說：“我那會兒哪有這么好的時運，我懷你們幾個的時候，你們的爸爸還在寶蘭線上上班，工作忙得經(jīng)?；夭涣思摇Ｃ看位貋硪惶硕际羌奔泵γΦ?，像是被火神追趕著一樣，就像青海這個地方的人形容的那樣，你們的老爸忙成三十晚上的鬼著呢，哪有你們現(xiàn)在這樣的條件！那時候連肚子都吃不飽，還講究個啥呢？每天能有三頓窩窩頭，兩碗玉米糊糊吃就已經(jīng)不錯了，還談什么營養(yǎng)搭配。碰上青黃不接的時候連紅薯都沒得吃，只好到田間地頭挖野菜吃，哪還顧得上胎教……”鳳蘭說著露出了滿臉的難過。幾個閨女這才意識到母親懷他們的時候全國人民還在饑餓線上掙扎，連最起碼的溫飽都解決不了，還有什么理由講究營養(yǎng)搭配和胎教。想到這些，幾個丫頭都笑了。

翡兒沖大家做著鬼臉說：“哇，老媽的肚子可真神了，沒吃沒喝的都能把我們生得這么漂亮，要是營養(yǎng)搭配好了，我們豈不都長成絕代佳人？”“就是，我也覺得?！贝鋬焊胶椭?，拍了拍燕兒的肚子說：“說明我們的遺傳基因好，這小侄子長得肯定不賴?！毖鄡盒α诵⒋鋬旱氖謴乃亲由夏瞄_說：“你咋知道是侄子呢？說不定是個侄女呢？”燕兒說著抬眼看了看婆婆和幾個大姑姐，想從她們臉上看出她們的反應(yīng)。鳳蘭聽出了燕兒話中的意思，忙出面打圓場說：“都一樣，都一樣，男孩女孩都一樣，只要是我李家的后人。燕兒長得這么俊氣，生下的孩子肯定好看。到時候你們幾個姑姑只管把禮當(dāng)送過來就是了?！睅讉€閨女聽母親這么說，也忙“就是、就是”地附和著，并相互望望，好像暗示以后不要在燕兒面前提生兒生女的事，燕兒她生下什么都行，只要母子平安。

七

青藏鐵路的修建快速推進，十萬大軍的帳篷就像高原夜晚的星斗一樣扎在了西大灘、三岔河、可可西里、沱沱河、五道梁、那曲、當(dāng)雄、羊八井等等，一個又一個鐵路建筑奇跡出現(xiàn)在了昆侖山中，也出現(xiàn)在了千里青藏線上?？招谋”诘娜砗哟髽颉⑹澜缟虾０巫罡叩娘L(fēng)火山隧道、專為藏羚羊通行修建的通道橋涵，以及無人看守的玉珠峰車站、唐古拉山車站等等，還有形如哈達的拉薩河大橋，似乎就在一夜之間開始撞擊著人們的眼球。原本這些都是聽說的，聽媒體報道的設(shè)計和規(guī)劃，可不到一年的時間里竟然開始在人們的眼前有了雛形，在人們的腦海中有了模樣。青藏線上所有的鐵路人為這條線的修筑忙碌著，揮灑著他們的青春年華，還有沸騰在他們脈管里的熱血。

高原的初冬也在筑路大軍的隆隆機械聲中慢慢來了。

李家的幾個兒女都在各自的崗位上瘋忙，連燕兒這個有身孕的白衣天使也忙得顛三倒四，好像修筑青藏鐵路二期工程的那些筑路大軍也將疾病帶到了這里，整天醫(yī)院里人來人往的，連病床都緊張了起來。

鳳蘭為了跟莎莎學(xué)認(rèn)字，把李阿斗一個人撂西寧，可是下了很大決心的，這一切都是為以后看孫子準(zhǔn)備的。如今快一年了，她不僅跟莎莎學(xué)會了讀寫拼音，還學(xué)會了查字典，拼音查讀和部首查讀她都學(xué)會了。這天，她翻看莎莎以前的少兒報時，竟然一字不落地將那張報紙上的一大篇文章讀了下來。那是一個童話故事，講的是一只小兔子因為不誠實掉進了獵人的陷阱，在伙伴們的搭救下爬出了陷阱。它得到了伙伴們的幫助后對自己的不誠實行為有了深刻的認(rèn)識，不僅當(dāng)場給伙伴們道了歉，還變成了一只非常勇敢和誠實擔(dān)當(dāng)?shù)暮猛米?。她磕磕巴巴地將這篇文章讀完后忍不住長長地吁了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孬蛋兒和莎莎都吃驚地看著她?！袄牙褧x報了？孬蛋兒，你聽到?jīng)]有？剛才是姥姥在讀報，讀得真好聽，雖然有些磕巴，可讀得太富有表情了，簡直可以說是繪聲繪色，要不是我親眼看到，誰會相信，我大字不識一個的姥姥，通過大半年認(rèn)真學(xué)習(xí)，竟然會讀報了。這可是咱們家的特大新聞，我要及時舉辦一次新聞發(fā)布會，把這件事情傳播出去。”莎莎說著，忙拿起電話給珠兒打，告訴媽媽姥姥會讀報了，讀得繪聲繪色。

珠兒接到莎莎的電話時正在為列車進站做準(zhǔn)備，聽了莎莎在電話里說的事著實被嚇了一跳，這怎么可能？她知道母親返回格爾木是為了學(xué)習(xí)認(rèn)字，那是因為受了周阿姨的刺激?？赡且彩且粫r興起，就算真的下了決心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從大字不識一個到讀書看報得有個過程，一般情況下這個過程都很漫長，二般情況下這種過程沒有結(jié)果，得經(jīng)過正規(guī)學(xué)校和老師的講授才能達到效果。怎么能跟著小學(xué)還沒畢業(yè)的外甥女學(xué)習(xí)幾個月就會了呢？這個節(jié)湊也太快了吧？感覺就像是坐了飛機一樣。珠兒這么想著忙拿出手機挨個給姊妹幾個下通知，讓他們晚上下班后都到翠兒家去，說關(guān)于老娘有一個重大新聞要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