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莉
引言:貝特西小姐和郝薇仙小姐是英國著名作家查爾斯·狄更斯的兩部小說《大衛(wèi)·科波菲爾》和《遠大前程》中的女性形象。她們一個曾被丈夫虐待,另一個被未婚夫拋棄,倆人都被婚姻或愛情深深地傷害過。前者給了丈夫一些錢,與之分離;后者則終身不嫁。從此以后,貝特西小姐遷往多佛,離群索居;而郝薇仙小姐則把自己關在沙提斯之內(nèi),再未邁出半步。在人們眼中,這兩位都是偏離正常女性形象的“怪女人”。她們性格古怪,行為怪異,抗拒婚姻的圍城。
結(jié)合狄更斯創(chuàng)作《大衛(wèi)·科波菲爾》和《遠大前程》的維多利亞時代和這兩部小說中所反映出來的英國社會背景,根據(jù)維多利亞時代對女性的道德要求標準,我們來分析一下這兩位圍城之外的“怪女人”形象,探究這兩位老小姐之所以古怪的深層次原因。
1 維多利亞時期對女性的道德標準
維多利亞早期到中期的英國在科技、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文明程度上又取得了巨大進步,隨著社會其他領域的變革,維多利亞前半期的英國婦女也有了一些變化。但這種變化與其他方面的那些變化是相反的,因為這變化意味著之前各階層婦女所享受的多姿多彩的生活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奧尼爾 202)
1837年維多利亞女王登基,她對整個英國社會和時代觀念上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其一就是維多利亞時代更加強調(diào)女性妻子和母親的職責。年輕的女王和她的配偶建立了與她的那些前任們完全不同的皇室家庭氛圍,新的皇室形象尤其受到了中產(chǎn)階級的認同和推崇(Williams 431)。 維多利亞女王生了九個孩子,與丈夫建立了溫暖的家庭氣氛,這位當時的英國女性樹立了一個好榜樣,這使大部分女性認為成為妻子和母親她們才能達到那神圣的圓滿(Altick 15)。
在維多利亞時代,最普遍的意識形態(tài)之一,是基于這樣一種假設:理想的女性美德——犧牲、自謙、道德純潔和服務——最能體現(xiàn)在妻子和母親的職業(yè)中,特別是在中產(chǎn)階級和上層階級中。要成為真正的女性,女人必須履行大自然賦予她的仁慈的職責。理想中的女性應以婚姻和家庭為中心,她們一生的使命就是守護道德、精神和家庭價值。因此,她成為了天使般的人物,這在考文垂·帕特莫爾的《婚姻幸福的贊歌》中找到了最著名的定義,即“家中的天使”:
Her disposition is devout
Her countenance angelical;
The best things that the best believe
Are in her face so kindly writ
The faithless, seeing her, conceive
Not only heaven, but hope of it
(BookⅠ, Canto Ⅳ, PreludesⅠ)
因此,大部分人都認為女性應該做的就是“守護家庭的天使”?;浇谈R襞烧J為女性就是要去做妻子和母親,這是她們生為女性的宿命,也是她們的工作。如果她們期待從事別的工作,那就意味著她們拒絕了上帝的安排。(Harrison 159)
2 人們對與丈夫分離的女性的不理解
在維多利亞時代,人們認為女人就是要去建立一個幸福的家庭,就是要奉獻自己為他人服務,這就是公理。鑒于女性被理所當然地看作是“相對生物”——不像男性那么理智,所以她們最高貴的工作就是在家里執(zhí)行家庭職責,這才能最充分地發(fā)揮她們的女性特質(zhì)(Ellis 155)。當男人們受野心驅(qū)使在外面的世界獲得成功的時候,女人們要甘于舍棄自我去做“家里的天使”,讓家不止是家,還是丈夫和孩子獲得擁抱、鼓勵和安慰的地方,保護他們面受外面的傷害。
當時的夫妻關系不是建立在平等基礎上的,婚后妻子必須服從丈夫的權(quán)威:她的財產(chǎn)要成為丈夫的財產(chǎn);她必須潔身自好,而她丈夫可能在某個隱秘的處所養(yǎng)著一個情婦或者跟未成年妓女發(fā)生關系而不必受到譴責。而當丈夫有暴力傾向時,這種對女性的不公和男女間的雙重標準常常會變本加厲,那時的婚姻遠不是許多作家描繪的那樣幸福(Williams 268)。即使在這種情況下,維多利亞社會仍然強調(diào)妻子角色的與生俱來的神圣性,它認為維持神圣的婚姻關系是妻子的責任(Ellis 267)。因此,當婚姻變成一場災難時,已婚的妻子總是會受到主流思想的譴責,被要求牢記妻子的最高職責就是遭受痛苦而保持平靜。女性被要求平靜地面對這些不公平(J. F. C. Harrison 158)。根據(jù)以上標準,貝特西小姐應該隨時奉上錢財供丈夫開銷,還要忍受丈夫的任何虐待,這才是她的本分。
同時,婚姻失敗的責難必須要由女性承擔,因為人們認為是女性在被追求的過程中誤導了求愛者,是她的思想境界太低了才會被自己建立家庭的熱望影響。而且,分居在維多利亞早期到中期是極其不正常的行為,因為那段時期女性相對來說被剝奪了離婚權(quán)的。在1857年《婚姻法》頒布以前,女性甚至連與丈夫分居(不是離婚)都是不可能的。幾個成功分居的女性都是經(jīng)歷了艱難困苦和花費大量錢財才做到的(Rudolf 28)。甚而,據(jù)說一位想要結(jié)束不幸婚姻的妻子必須證明自己精神不穩(wěn)定才能如愿。因此,把自己當成不幸婚姻的受害者并和丈夫分居了的貝特西小姐違反了維多利亞時期的道德標準,要逃離婚姻的圍城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在別人眼中她就是一個怪女人。即便是她的外甥,大衛(wèi)科波菲爾的父親也不能理解她的做法。當他跟妻子談論姨媽糟糕的婚姻經(jīng)歷時,甚至用了一種調(diào)侃的口吻。所以,盡管跟丈夫分居了,貝特西小姐仍然要逃離原來生活的地方,避開人們的不理解,還要在人前遮掩與丈夫分居的事實。
3 人們對獨身女性的不理解
既然妻子和母親的角色在維多利亞時代被看得如此重要,那么婚姻就注定是女性要達到的神圣目標,而做出別的選擇的女性就是可悲的或怪異的。
不論是從社會層面還是從個人層面來說,要成為妻子和母親的觀念意識都對女性有相當大的影響。女性被教導丈夫?qū)λ闹匾裕藗儠趟绾稳プサ揭粋€丈夫。要么因為不結(jié)婚被貶低為不正常,要么被迫跟同性們競爭,后者在很多人看來是自降身份的行為,而在競爭中的失敗者們不僅要面臨經(jīng)濟上的困難,還要遭受社會的摒棄。因此,在維多利亞時代,女性為了結(jié)婚要承受的精神和心理壓力變得更重了(Foster 6)。然而,該時代的實際情況與女性的結(jié)婚需求形成了很大的反差,使女性的壓力不是增加了一點點。
人口統(tǒng)計學的數(shù)據(jù)表明,在維多利亞時期未婚女性的數(shù)量急劇增加:1851年的人口普查顯示15歲以上女性的數(shù)量是276.5萬,而到1871年,該數(shù)據(jù)增加到了322.87萬(Banks 152),而這兩年英國總?cè)丝诜謩e是大約1790萬和2210萬? (Briggs 245)。在那段時期,單身女性的數(shù)量隨“過?!迸詳?shù)量的增加而增加(Banks 152)。部分是由于男女比例失調(diào)——到19世紀中葉,女性數(shù)量超出男性50萬,部分是由于許多男士結(jié)婚較晚或根本不結(jié)婚,部分是由于越來越多的適齡男子移民到殖民地去了。顯然,相當一部分女性已經(jīng)失去了結(jié)婚的機會。自愿選擇單身的情況不論,這種自相矛盾的情況導致的結(jié)果就是,嚴格來說,讓所有的女性去實現(xiàn)社會對她們的最強烈的要求是不可能的(Foster 7)。當時的現(xiàn)實情況加劇了女性追逐丈夫的競爭程度。對于夾在主流意識和殘酷現(xiàn)實之間的女人們來說,婚姻問題毫無疑問是讓她們焦慮的主要原因。
但是,在其他女性急切地想要捉住一個丈夫來證明她們沒有偏離自然的軌跡時,還有一些女人不著急進入婚姻的圍城,或只是因為不幸的愛情等無法與妻子和母親的重要性等量齊觀的原因就打算單身到老。那么,這些女人在那些主流思想的刻板印象里就遠比其他與同性競爭的失敗者們更墮落。這些女人是頑固不化的怪異的存在。因此,《名利場》中的馬蒂爾德.克勞萊小姐就因為是單身,即使在親戚眼里都是怪異的。同樣地,郝薇仙小姐也變成了一個極其冷酷和奇怪的女人,在一個陰暗的房子里過著隱居的生活(44)。誰都可以肆無忌憚地評論這個被拋棄的新娘,即使他們沒有幾個人真正了解她。少數(shù)幾個跟她接觸的,像是莎拉·波奇小姐和卡米拉以及她的丈夫,真正關心的也不是她,而是她的錢。
4 人們對貝特西小姐和郝薇仙小姐的鄙視
因為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們及其重視妻子和母親的角色,所以任何拒絕做妻子和母親的女人都被他們當成異端。在當時的人們看來,貝特西小姐和郝薇仙小姐的“怪”主要表現(xiàn)在她們對婚姻的拒絕。即使她們無辜地遭受了痛苦的感情磨難,但是既然其婚姻狀況偏離了當時的道德標準,她們就不得不遭受他人的嘲笑、鄙視和任意指責。
自從被拋棄后,郝薇仙小姐就變得非常沮喪了,從此,再也不考慮結(jié)婚的事情了。她逐漸變成了人們眼中的“怪女人”,成為了人們好奇的焦點。在皮普所住的的沼澤地鄉(xiāng)下,“幾英里之外的每個人都聽說過鎮(zhèn)上的郝薇仙小姐——她是一個非常富有、冷酷的女人,住在一個大而陰沉的房子里,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44)。人們只對她的財富和怪癖感興趣。他們要么為了錢巴結(jié)她,比如潘波趣先生,要么好奇地談論她、窺視她。親戚們在她生日時來看她,也只是為了圖謀她死后的錢財。當她被那個騙子欺騙時,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同情和幫助。即使是馬修,她唯一心地善良的親戚,曾經(jīng)試圖把她從她弟弟的陰謀中拉出來,從那以后也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不得不把自己關在那間黑暗的房子里,以便遠離別人的目光。然而,由于遮擋了陽光,她把自己和種種自然和治愈的可能也隔離開了;她的思想,由于孤獨,已經(jīng)變得病態(tài)了,肯定也必將會違反造物主指定的秩序(353)。她變得扭曲、緊張和不自然。她一輩子都穿著婚紗,把家里的一切都荒廢掉,以此來提醒過去那個男人給她帶來的痛苦。她殘暴地虐待自己,竭盡全力報復男人的感情。
同樣,貝特西小姐也不得不離開那個曾經(jīng)令她傷心的地方——在那里人們都知道她和丈夫分居了,可以隨意評判她。于是,隱居生活也不可避免地使她在衣著、行為舉止、甚至一些習慣上顯得更加古怪。
貝特西小姐和郝薇仙小姐都是在愛情和婚姻中受到傷害的可憐女人,但由于維多利亞時代對女人的道德標準,她們都沒有受到同情。生活在孤立和別人的鄙視中,她們的怪癖只會變得更甚,徹底成了人們眼中可悲的圍城外的“怪女人”。
(作者單位:蘇州托普信息職業(yè)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