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問及對救國會提出的“聯合戰(zhàn)線”的看法,魯迅說:“民族危難到了現在這樣的地步,聯合戰(zhàn)線這一口號的提出,當然也是必要的。但我始終認為……在戰(zhàn)斗過程中,決不能在戰(zhàn)略上或任何方面有一點忽略,因為即便是毫厘的錯誤,都是整個戰(zhàn)斗失敗的源泉!”
魯迅生前的最后一次采訪
1936年伊始,55歲的魯迅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他在日記中寫道:“病情已經很深重,肩與胸一直在劇痛。”到了5月15日,“病又作,從那以后,一直熱度不退”。他一直在接受治療,居家未出門。
5月18日,滬上細雨霏霏,魯迅來到北四川路底(今四川北路2050號)的內山書店,等待一名素不相識的年輕記者,接受他的采訪。前來采訪的記者叫陸詒,時年25歲,公開身份是《新聞報》記者,實際上他還是上海各界救國聯合會機關報——《救亡情報》的編委兼記者。
一見面,陸詒就為因等電車而遲到表示歉意。魯迅微笑著表示不要緊。
采訪從魯迅對1935年“一二·九”運動以來全國學生救亡運動的感想談起,然后談了救國團體最近提出的“聯合戰(zhàn)線”問題,魯迅認為在民族危機日益深重之際,“聯合戰(zhàn)線”口號的提出,當然必要。接著,他談到文學問題,主張以文學來幫助革命。
最后,話題集中到漢字改革上來,魯迅認為新文字運動應當和當前的民族解放運動結合起來同時進行,這是每一個進步文化人應當肩負起來的任務。
整個采訪歷時半個多小時。在陸詒看來,采訪過程中魯迅情緒熱烈、態(tài)度興奮,絕對不像一個病人。之后,魯迅便臥床不起,查不出低燒不退的原因。其間,魯迅親自校閱了這篇采訪稿。在他5月20日的日記中,就有“得徐芬信”的記載。1936年5月30日出版的《救亡情報》發(fā)表了署名為“芬君”的《前進思想家——魯迅訪問記》。而在此前一天,病重的魯迅使用了強心劑。
兩天后,史沫特萊請來美國醫(yī)生為魯迅診斷。據馮雪峰生前回憶,重病中的魯迅讀過這篇發(fā)表的采訪稿。
從這次采訪到10月19日病逝的5個月中,魯迅病情也有緩和的時候,他堅持寫作,有時外出活動。但是從《魯迅日記》中找不到關于這次接受媒體采訪且發(fā)表的記載。除魯迅博物館、魯迅研究室編的《魯迅年譜》外,其他多種版本的年譜也都沒有記載。在《魯迅日記》《魯迅年譜》中,也找不到1936年5月18日之后,魯迅接受其他媒體采訪的記錄。
陸詒曾告訴“七君子”事件研究者潘大明,他是魯迅生前最后一個以記者身份采訪他的人。直到近期,由于策劃、籌備“七君子”事跡展覽的需要,策展人潘大明才翻出之前影印的《救亡情報》,對這篇訪問記進行了研究。
可以判定是中共地下黨人策劃了這次采訪
魯迅為什么在病重期間,冒著細雨來到內山書店,接受《救亡情報》派出的一位年輕記者采訪?《救亡情報》又是一份怎樣的報紙?
1935年12月12日,上海文化、教育、藝術界283位知名人士發(fā)表救國運動宣言,提出堅持領土和主權的完整,否認一切有損領土主權的條約和協定等八項主張。之后,上海相繼出現了婦女界、文化界、電影界、大學教授救國會等組織。1936年1月28日,上海各界救國聯合會成立,推選沈鈞儒、章乃器、鄒韜奮、李公樸、王造時以及其他一些人士為執(zhí)行委員,領導民眾抗日救亡運動。
《救亡情報》是該會的機關報,1936年5月6日出版創(chuàng)刊號,每星期出版一張(四版),發(fā)刊詞指出:“各社會層分子的利益,只有在整個民族能夠賡續(xù)存在的時候,才能談到。在這大難當頭,民族的生命已危在旦夕的時候,我們必須聯合一致,與敵人以及敵人走狗——漢奸斗爭?!?/p>
在救國運動宣言簽名、救國會各類活動中,找不到魯迅的名字,也沒有他公開站出來支持的記載。那么,《救亡情報》問世僅僅十多天后,魯迅為何接受了它的釆訪呢?據陸詒回憶,這次采訪是上海各界救國聯合會實際負責宣傳工作的中共地下黨員、新知書店負責人徐雪寒安排的,并交代了采訪目的:“主要是征詢他(魯迅)對當前抗日救亡運動的看法和組織文化界聯合戰(zhàn)線的意見?!标懺r根據徐雪寒提供的地址和接頭暗號順利地進行了采訪,當天寫完稿子后,交給了編輯劉群?!斑@篇稿子后來是經過何人送請魯迅先生審定的,我從未打聽過?!标懺r這樣說。
誰預約魯迅作這次采訪,又是誰把采訪稿送給魯迅審閱,目前尚無史料可供破解。但可以肯定與徐雪寒、馮雪峰等人有關。
救國會成立時,中共地下黨人錢亦石、錢俊瑞、徐雪寒等參加了救國會工作,他們相互不暴露身份,不發(fā)生組織關系。1936年4月,馮雪峰受中央委托,秘密潛回上海,與救國會的領導人正式取得聯系,轉達毛澤東和中共中央的抗日民族統一戰(zhàn)線政策。他是第一個公開身份代表中共中央與救國會領導人接觸的中共黨員,而且,這一時期馮雪峰與魯迅交往密切。
因此,可以判定是中共地下黨人策劃了這次采訪,所以魯迅才會帶病冒雨前去。
魯迅在這篇采訪稿中到底說了些什么
原先,陸詒在《救亡情報》上發(fā)表文章用的是“靜芬”的筆名,可是這一次編輯劉群要求他另起筆名,于是他在文稿的末端簽下了“芬君”2個字。
這篇采訪稿發(fā)表后,鄒韜奮在香港主編的《生活日報》(1936年6月13日)、《新東方》雜志(第一卷第五期)進行了轉載,《夜鶯》雜志(第一卷第四期)作了摘要,產生了一定的社會影響。
魯迅病逝后,出版的《魯迅先生紀念集》《魯迅訪問記》《魯迅全集補遺》都收錄了這篇采訪稿。新中國成立后,這篇訪問記便消失在《魯迅全集》等相關的著作中,沒有全部公開過。那么,魯迅在這篇采訪稿中到底說了些什么呢?
據介紹,當問及對救國會提出的“聯合戰(zhàn)線”的看法,魯迅發(fā)表了如下的談話:“民族危難到了現在這樣的地步,聯合戰(zhàn)線這一口號的提出,當然也是必要的。但我始終認為在民族解放斗爭這條聯合戰(zhàn)線上,對于那些狹義的不正確的國民主義者,尤其是翻來覆去的投機主義者,希望他們能夠改正心思。因為所謂民族解放斗爭,在戰(zhàn)略的運用上講,有岳飛、文天祥式的,也是最正確的,最現代的。我們現在所應當采取的,究竟是前者,還是后者呢?這種地方,我們不能不特別重視,在戰(zhàn)斗過程中,決不能在戰(zhàn)略上或任何方面有一點忽略,因為即便是小小的忽略,毫厘的錯都是整個戰(zhàn)斗失敗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