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浩

我17歲那年，母親跌傷致殘，從此一生不幸;因為有我，她今天還堅強地活著。

我是一個孝順的兒子，但絕不是一個貼心的孩子。母親和我沒有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見面機會很少。我會抽空去看母親，和她一起吃頓飯。每次，母親都會跟我哭訴，說自己的傷心往事。我是理解母親的，我也愿意聽她哭訴，因為我的存在，她積壓在心里的壞情緒才得以掏空。掏空壞情緒的母親也才能輕松地過幾天好日子。慢慢地，我意識到，老人們的好日子，其實不是有錢有家底，而是擁有一個絕對信任的依賴對象。我的存在，無疑是母親堅強活下去的力量。

這幾年，母親會玩微信了，也開始讀微文了。我的微信里，也偶爾會傳來幾篇母親轉(zhuǎn)來的文章。母親是地道的農(nóng)村婦女，認得幾個字，但通篇閱讀，還是有障礙的。因此，母親發(fā)給我的文章主題非常集中，都是勸慰我注意身體。例如要減肥、要運動啦，例如頭發(fā)掉得多是不是洗頭洗多了，例如吃啥東西對身體好啊……我嫌啰嗦，但也照單全收。不足的是，我的回復(fù)常常不及時，而且過于簡單。我總擔心母親會產(chǎn)生“熱臉貼在冷屁股上”的感覺，但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她那些永遠指向唯一答案的問題。幸好，母親并不介意我的舉動，還是一如既往地發(fā)。我想，我的存在，讓她有一道牽掛。其實，牽掛就像絲線，不斷，就永遠連在一起。因為有我，母親思念不斷。

母親和父親的關(guān)系壞了，從何時開始的，我不知道，或者說我根本無法知道。從母親的前后眾多“申訴”中，我的確很難判斷。但值得肯定的一條是，讓他們和好，我已無能為力。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得認真且虔誠地聽母親數(shù)落父親的種種不是，這曾讓我非常煩惱——一邊是母親，一邊是父親，近乎人格分裂。母親對父親數(shù)落是悲情的，聲淚俱下。試想，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太太，腿腳不便，自卑凝結(jié)在神色里，她在我面前老淚縱橫地數(shù)落父親，我沒有理由不認為父親不好?。?！所以，他們之間的結(jié)，我不能解，一解就錯。但我發(fā)現(xiàn)，因為有我，親情還是完整的。因為無數(shù)次在“審判”的過程中，母親知道我是父親的兒子，父親強調(diào)我是母親的兒子。因為我這個兒子的存在，他們依然還是“父親”和“母親”。

我是滄海一粟，渺小無比，但因為有我的存在，讓母親N次對死亡思考中斷和擱置。我于母親是唯一的，我于家庭是唯一的，我于這個世界也是唯一的。我的唯一，注定了我的價值，而且，價值是相互成全的。

因為有我，母親很好。

（作者系深圳市龍華區(qū)教育科學研究院教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