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采薇 甘炤文

自從2000年宏村、西遞共同入選“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后，就注定成為黟縣旅游的金漆招牌，適逢《臥虎藏龍》風(fēng)靡，摘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新派武俠電影讓徽派院落走進全球視野，這份美麗，悠遠而綿長。李慕白牽著馬，緩緩走過石拱橋，長衫緩帶，一派儒雅：玉嬌龍縱身輕盈，蜻蜒點水一般掠過湖塘，身后白墻黛瓦靜靜悠悠，飽蘸墨香的東方意象，令人如醉如癡。

走入明清徽式

古宅聚落

“徽州”是個太容易被遺忘或是誤解的名詞，凡與“徽”有關(guān)，不論“徽菜”還是“徽商”，總會令人直接認為指的是中國“安徽”。其實早在安徽省出現(xiàn)之前，徽州就已經(jīng)以獨立行政區(qū)的形式存在近千年，“安徽”的名號便是由“北安慶、南徽州”擷取而來。

自北宋成立徽州府，直到明代才子湯顯祖寫下“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的絕唱，被后人解讀為對徽州景致的干古吟詠?？刹皇菃?？黑瓦白墻，遠山如黛墨澹然一筆，襄覆恬然沉睡著的燈火與炊煙，曠野中薄霧如罩上輕紗的少女，凌波微步羅襪生塵，恍如夢中所見。

亂世隱逸之地帝王貴胄之裔

徽州的出世與入世，似乎地理條件上便已經(jīng)注定。山中村落，天然有股隱逸氣息。此處四面環(huán)山，遠離北方權(quán)力中心，可遇急難時，卻情義相挺——晉朝末、唐末和宋末三段亂世，大量中原移民南遷避難，從此在徽州定居。

移民們帶來的除了北方貴族血脈，還有京城細致的生活經(jīng)驗以及文化講究。最傳奇的，莫過于至今仍流傳的“龍裔傳說”：唐末，宣武節(jié)度使朱溫叛變，危難中適逢婺源人胡三公游長安，臨危受命，將昭宗剛出生的皇子李昌翼帶回鄉(xiāng)扶養(yǎng)。昌翼成人后，或避人耳目，或感念三公恩德，將姓由李改為胡，成為一支胡氏先祖。

往昔的“徽”光

宋朝時期，宏村、西遞便開始有人居住，村內(nèi)現(xiàn)存的民宅則多為明清時代所建，建筑為典型徽派風(fēng)格。徽州富商和文化人多，建筑自是氣派非凡，豪宅遍布。清朝時，西遞有超過600座大小豪宅，現(xiàn)在仍有超過100座，每座大宅大門上的磚飾、橫梁上的木雕、雀替均大有文章。

除了美景，宏村、西遞優(yōu)于平均水平的旅游規(guī)劃也很令人驚艷，還開了不少頗具小資情調(diào)的cafe。宏村中心的月沼四周青石鋪展，粉墻青瓦位列四方，乍一看，彷若藍天白云跌落水中，水中有藍天，藍天里有白云，云下是青瓦白墻，水面之上、水面之下，倒影像一幅美麗而朦朧的水墨畫，怎么拍，都美。

亦賈亦儒的徽州人

古徽州土地貧瘠，糧食產(chǎn)量無法滿足眾多人口，徽州人于是以鹽、茶、典當(dāng)業(yè)起家，一步一腳印打出徽商帝國的半壁江山。“無徽不成鎮(zhèn)”，一個地方如果沒有徽州人遷入，往往停留在村落階段：可一旦徽州人住進來，設(shè)店鋪、展事業(yè)，小村落于是成了市鎮(zhèn)，逐漸繁榮起來了。

徽商的發(fā)跡不但靠勞力，還憑腦力。南宋大儒朱熹的外祖父祝確因擁有歙州（徽州的前身）城內(nèi)大部分的房地產(chǎn)，人稱“祝半州”：元末朱元璋（后為明太祖）缺餉，歙人江元慷慨捐助十萬兩……徽商足跡在歷史中比比皆是。

賈而好儒，是為儒商

徽人重視教育，許多徽商從商前是熟讀經(jīng)史的儒生，較一般商人更有文化修養(yǎng)。除了差點成為“富三代”的朱熹外，清代學(xué)者戴震是徽人，他的父親戴弁就是位布商。新文化運動領(lǐng)袖胡適也是徽人，他的爸爸胡傳出身茶商家庭，他少時每臨茶市繁忙，還要入山收購春茶?；罩莞砂倌陙沓龅牟皇谴笕迨俊⒋髮W(xué)者，就是頗有文化底蘊的大商人?？兿坏乇愠霈F(xiàn)了名震近代中國的“五胡”：明代抗倭名將胡宗憲、清代徽墨四大家之一的胡開文、“胡慶余堂”藥號的創(chuàng)辦人胡雪巖、民國大學(xué)者胡適及前中國最高領(lǐng)導(dǎo)人胡錦濤。

徽人的“好儒”精神，確實地反映在當(dāng)?shù)亟ㄖ??；盏囟鄷?，著名的如宏村的南湖書院：尋常民居亦講究規(guī)格禮數(shù)，連小戶人家的民居亦不乏雅致與書香氣息。而為了宣揚程朱（程顥、程頤和朱熹）理學(xué)中的倫理道德，徽人紛紛建起牌坊表彰孝子義士、節(jié)婦烈女或政績斐然的官宦。

作為西遞的地標(biāo)，村口的胡文光刺史牌樓在青山碧水的襯托之下顯得分外沉穩(wěn)。這座“樓閣式”的四柱三間五樓式牌坊與一般四柱直插云霄的“沖天柱式”牌坊有明顯不同。它是朝廷為表彰地方官胡文光而興建的，牌樓額面上鐫刻著“膠州刺史”和“荊藩首相”的字樣，外圍則雕鏤以龍、麒麟、仙鶴等瑞獸，盤踞石柱的四只石獅俱顯現(xiàn)威猛之勢，除了展露匠藝之美，也讓后世的旅人對先賢夙昔的典范留下深刻印象。走進徽派村落，時時可見傳統(tǒng)文化對當(dāng)?shù)氐挠绊憽?/p>

徽州人是水系工程師

古徽州盛行敦本敬祖之風(fēng)，各村均建祠堂，還有宗祠、支祠、家祠之分。明末休寧人趙吉士在《寄園寄所寄》中如此描述徽地風(fēng)俗：“聚族而居，絕無一雜姓攙入者。其風(fēng)最為近古。出入齒讓，姓各有宗祠統(tǒng)之，歲時伏臘，一姓村中干丁皆集，祭用朱文公家禮，彬彬合度?！倍爸煳墓敝傅恼侵祆洌茏龅健熬圩宥印焙汀盁o雜姓攙入”，宗族約束力可見一斑。

既然住在一起的都是“自己人”，大都希望整族人都能興旺。篤信風(fēng)水的徽州人懂得略施巧勁，打理出兼具實用性與象征性的建筑地貌，宏村水系的改造工程就是一個好例子，徽派民居建構(gòu)的基本原理，又是另一個例子。

開牛胃，帶來好運氣

風(fēng)水學(xué)里有個說法：“得水為上，藏風(fēng)次之”，上好的村落該是背山面水、負陰抱陽，徽人既是同宗、同姓而居，選址好壞便不僅關(guān)乎一家，還涉及一族盛衰，于是“村民辟湖”就傳為美談。

宏村村口的“南湖”原是一畝良田，南宋時從金陵（今南京）嫁來的賢婦汪氏判定宏村在風(fēng)水學(xué)上是只“臥?！保瑸榱藢⒊了拇笈拘?，先將村中天然泉巖開拓為半月形的水塘，是為“月沼”，再改村前田為湖，利用水系開鑿人工水道，從此清泉穿村過戶，每門每院日日皆有新鮮水源。南湖、月沼好比臥牛的兩個胃，若相信“遇水則發(fā)”，那大概就是幾百年前的水利工程成就宏村的好運道吧?，F(xiàn)今在月沼旁的汪氏總祠里還見得汪氏肖像，不難想象在男尊女卑的封建時代，汪氏有多受族人推崇。

徽商之家藏天地

日本建筑學(xué)家茂木計一郎等人所合著的《中國民居研究》中，如此描寫徽派建筑：“人似乎在這個空間里消失了。木質(zhì)柱、梁和墻壁，以及有精細雕刻的門窗在暗中發(fā)光。堂中央壁上掛著對聯(lián)，裝飾著花瓶、鏡子等，格調(diào)高雅。天井和堂渾然一體，這種共有空間，以及古樸的雕刻裝飾在西歐、日本和世界其他地方的住宅中都沒有經(jīng)驗過?！绷攘葦?shù)語，已鮮明地勾擘出徽派建筑的精妙。

無論是宗族公有的祠堂，或者私有的宅院，無不以嚴謹?shù)慕Y(jié)構(gòu)以及精細的三雕（木雕、石雕和磚雕）裝飾見聞于世。在古徽州，哪怕是清苦人家，行住坐臥間縱無“三十六天井，七十二檻窗”可稱道，馬頭墻下的前堂后室也是窗明幾凈、不染纖塵，充分體現(xiàn)了徽人勤奮耐勞的性格。

建出徽州夢

徽諺有云：“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币蛳忍飙h(huán)境而不得不自小離鄉(xiāng)背井、在外奔波的徽商，總是盼望出入平安、生意大吉。而在古時，這些愿望往往只能交托鬼神——使得徽州人格外重視風(fēng)水布局，趨吉避兇，他們設(shè)法將世俗化的祈愿與精神世界相結(jié)合，形成了別樹一幟的建筑典范。

由于男人長年在外經(jīng)商，家中大都只有老弱婦孺，因此民居的圍墻都很高，窗戶不多，采光主要靠天井。商屬金，徽派建筑也按五行相生相克之理建造。金生水，水亦為財，因此徽人很重視宅里的“水”，天井的設(shè)計就有“四水歸堂”、“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目的。南方屬火，火克金，得朝南鎮(zhèn)宅，于是徽商造房多半“坐南朝北”。高人一等的馬頭墻一方面能分隔屋界，另一方面具有防治祝融之災(zāi)的功能。里里外外，建筑的每一項細節(jié)皆被賦予弦外之音，唯有實地走訪，方能窺得深深庭院背后精邃的奧妙！

建筑中的功名文化

馬頭墻是徽派建筑重要特色，一般隨屋面坡度層層迭落，上覆以小青瓦，并在每只垛頭頂端安置上翹的“搏風(fēng)板”，遠看就像一排馬頭昂首前進。徽州子弟初離家鄉(xiāng)時回頭，錯落有致的馬頭墻彷佛成為望遠盼歸的象征，希望“馬不停蹄”的后生晚輩們“馬到成功”，“一馬當(dāng)先”立下“汗馬功勞”，族中后進便能以此為范，“馬首是瞻”。其實馬頭墻最初的功能是防火，徽州民居建筑密度大，一旦發(fā)生火警，火勢容易蔓延，才會建成這樣的設(shè)計。

而承志堂的大門兩旁側(cè)壁向左右砌成“八”字，到底是怎么回事？原來是當(dāng)年汪定貴考不成功名，所“捐”出來的體面，他在光緒年間捐了個“五品同知”，當(dāng)然大咧咧把門向外敞，畢竟里頭住著位官老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