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程

摘 要：美國作家威廉·沃爾曼癡迷于妓女題材的寫作?！都伺衤妍悂啞分v述了越戰(zhàn)老兵吉米游蕩街頭尋找格洛麗婭的故事。作品沒有主流愛情小說中的浪漫與纏綿，而是再現(xiàn)被社會遺棄的人物之間污穢而凄苦的愛戀。沃爾曼撥開頹廢、墮落的生活表面，挖掘她們的美與尊嚴。本文聚焦舊金山妓女的社會群像，探討主人公在絕望與毀滅中追尋逝去的愛，并在愛中尋找救贖的主題。

關鍵詞：《妓女格洛麗亞》;愛的追尋;女性群像

一、沃爾曼和他的妓女題材小說

威廉·特納·沃爾曼（William Tanner Vollmann， 1959- ）是美國當代杰出的后現(xiàn)代派作家，2005年美國國家圖書獎獲得者。他的創(chuàng)作始終直面現(xiàn)實，聚焦被主流社會所漠視、鄙夷和遺忘的邊緣人物，深刻描繪當代人的彷徨與掙扎，表達作家對人類生存現(xiàn)狀的擔憂和思考。沃爾曼筆下形形色色的人物共同創(chuàng)建了一個多姿多彩的藝術世界，然而刻畫得最具特色和最有張力的則是那些地獄中的天使。她們本性善良，誤落風塵，雖然性格扭曲，仍保持著靈魂的純潔。這群生活在舊金山街頭的妓女是沃爾曼小說中真正的主角。在作家眼里，妓女身處社會底層，展示自己的身體，滿足男人的欲望，用生命換取生存，她們雖被上帝遺棄，但她們的愛依然具有救贖的力量。

多年來，沃爾曼癡迷于妓女題材的寫作，逐漸養(yǎng)成了近乎病態(tài)的戀妓情結。究其原因，沃爾曼曾這樣解釋：“剛開始創(chuàng)作時，我感到筆下的女性人物太單薄，很難令人信服，我一直思考，用什么方法能有實質性地改變呢？最好就是多和她們接觸，尤其是常和妓女們廝混在一起?！盵1]沃爾曼成功塑造了一群個性鮮明、情感豐富的妓女形象，并從人性的角度將她們精巧地串接起來，深度展現(xiàn)了舊金山妓女的社會群像。撥開頹廢、墮落的生活表面，沃爾曼挖掘她們的美與尊嚴：“我愛妓女，也很尊重她們。當然，她們會盡力得到自己想要的，偶爾也會占老鴇的便宜。他們搶劫嫖客，讓他們染上病; 那就是生活，人就是這樣過來的。與此同時，她們也能讓客人開心，幫他們維系著婚姻，還能安慰孤獨的人。我覺得她們所做的事情非常、非常高尚?！盵2]39可以說，沃爾曼在墮落、丑陋和黑暗中發(fā)現(xiàn)妓女純潔的本色和靈魂的忠貞，加強了小說人物自我救贖和拯救他人的內蘊。

迄今為止，沃爾曼創(chuàng)作了三部關于墮入風塵妓女的小說：《獻給格洛麗婭的妓女》（Whores for Gloria， 1992）、《蝴蝶故事集》（Butterfly Stories， 1993）和《皇族》（Royal Family， 2000）。三部小說主題相近，風格連貫，極具三部曲的特色。故事的主人公都可謂反英雄，他們渴望與人溝通，踏入紅塵找尋心中的真愛?！凹伺壳北磉_了沃爾曼對女性宿命的關懷，考查了沃爾曼對愛的追尋這一主題的理解，讓他有別于其他描寫情色與暴力的作家?！东I給格洛麗婭的妓女》是關于越戰(zhàn)老兵游蕩街頭尋覓紅顏知己格洛麗婭的故事?！逗适录分v述一位記者與泰國妓女相戀并最終染上艾滋病的故事?！痘首濉穭t是一個私人偵探受雇找尋“妓女皇后”而她卻用愛撫平其心靈創(chuàng)傷的故事。三個男人無一例外充滿幻想，略顯不合時宜。他們都相信在妓女溫存的懷抱中能得到愛的救贖，盡管內心很清楚那份愛轉瞬即逝，荒誕而徒勞。沃爾曼的“妓女三部曲”沒有主流愛情小說中的浪漫與纏綿，而是再現(xiàn)被社會遺棄的人物之間污穢而凄苦的愛戀。他們超越塵俗的欲望，找到心中最美的愛情。

二、《妓女格洛麗亞》中的零散敘事

《妓女格洛麗亞》以舊金山的田德隆區(qū)為背景，聚焦街頭妓女這個特殊群體。故事輪廓清晰，情節(jié)簡單。吉米是一位越南老兵，酗酒成性，終日游蕩在田德隆的紅燈區(qū)，苦苦找尋一位美麗而神秘的女人，格洛麗亞。小說扉頁引用了耶穌會創(chuàng)始人依納爵·羅耀拉《靈性修煉》中的一句：“愛是存在于兩者之間的相互交融?！痹谶@部基督教西方歷史上重要的靈修經典中，依納爵表達了對上帝之愛的思考。在他看來，“人可以通過實際行動而不僅僅是話語來顯示愛，還要通過與他人分享自己所擁有的來顯示愛?！盵3]99《靈性修煉》里，“天主的愛不是設定某一個律法要人們去遵守，也不是設定一個終極目的要人們去達到，而是要人們在自己現(xiàn)世的生活中互相去愛。”[3]95沃爾曼引用《靈性修煉》中的這句話，旨在鼓勵人們以包容的態(tài)度看待卑賤的東西，低到塵埃中去關愛他們，強調把對于人的關懷和悲憫化為一劑藥方，救贖當下，安慰靈魂。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吉米讓人不禁聯(lián)想起《堂·吉柯德》中那位富有奇情異想的西班牙騎士，在充滿污穢和罪惡的紅燈區(qū)苦苦追尋心中的“杜爾西內亞”：“我在做的，我要做的，為了格洛麗亞，為了對她的愛，為了對她的信仰?！癧4]42

小說開篇是以“專輯”為題的一段文字：

那個妓女的事我們都知道，當時她發(fā)現(xiàn)無論打多少‘瓷白’到胳膊里都越來越不管用了，她充滿絕望，滿腦子全是那句‘吹牛逼’，接著她拿針管抽滿自己的稀屎，又嘭地一下注進去，鼓起一個超大的包。那個男人的事知道的不多，是吞腳氣水自殺的。他深愛著格洛麗亞，帶著無法想象的痛苦死去。他們采尿樣時，發(fā)現(xiàn)塑料杯都被溶穿了。那尿，這么說吧，就是絕望。接下來的事知道的人更少，因為都是編的。然而，書中所有妓女的敘說，是真的[4]1。

以“專輯”為標題意味這不是一部傳統(tǒng)小說，作家并不強調情節(jié)，而是像快照那樣把眾多妓女的故事進行匯編和整合。沃爾曼熟練地運用記者的特寫鏡頭，捕捉妓女的生活影像，敘事極具畫面感。他將這種模塊式建構小說的技巧歸功于法國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洛特雷阿蒙。沃爾曼借鑒了他詩作中模塊式的結構，形成自己獨特的零散敘事風格。

小說以第三人稱視角切入。開篇，警察拉雷多和勒羅伊在舊金山田德隆區(qū)街頭執(zhí)行任務，看見一個古怪的男人對著付費電話自言自語。吉米拿起話筒邊說邊哭那一刻，拉雷多警官便意識到這個男人很可能是瘋了，因為她“知道付費電話已經壞了幾個星期”。[3]7讀者不禁產生疑惑，格洛麗亞究竟是吉米青梅竹馬的玩伴，還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妓女，抑或憑空幻想出來的女人。沃爾曼借助意識流的表現(xiàn)手法帶著讀者走進吉米如癡如醉的世界，一起解開格洛麗亞神秘的身份。吉米注定要在田德隆區(qū)的妓院和街頭游蕩。凄涼的街道，廉價的酒吧，陰郁的人物，地獄般的絕望，小說注定是一個交織著痛苦與歡愉的凄美愛情故事。

為了忠于格洛麗亞，吉米想從妓女那里獲得更多的是她們的回憶和點滴故事。小說自始至終，吉米作為敘述者的角色與沃爾曼作為作者的身份幾乎是平行的。為了捕捉吉米意識的流動性，小說往往長達幾頁不斷行，既消除了邏輯時間的界限，又形象地突出了吉米切不開、斬不斷的思緒?！澳切┪淖忠蚕窈茸砹怂频摹盵5]，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吉米迷亂的內心世界，以及對格洛麗亞永無止境的追求。

從另一個層面上來看，以“專輯”為標題還暗示了吉米碎片式的想象。小說由諸多零散片段連綴起來，沃爾曼直接用妓女的名字作為每個片段的標題，每個片段都是吉米與妓女接觸的瑣碎記錄。通過撫摸她們的傷疤，聽她們講故事，收藏她們的頭發(fā)，吉米不停地拼接，希望復原對格洛麗亞的想象。妓女們游走都市，淪落風塵，以身體為籌碼進行交易，每個人都講述著心酸、扭曲的故事。這種長久的折磨和綿長的創(chuàng)傷體驗自然形成了游離式、片段式的書寫，見證著人世間的墮落，冷漠與丑陋，是妓女們艱難生活的濃縮。

三、格洛麗亞：舊金山妓女群像的想象性重構

沃爾曼以其銳利的體察和細膩的筆觸描述著田德隆區(qū)妓女們備受摧殘的青春，支離破碎的夢想和永遠無法掙脫的命運枷鎖。面對這一切，沃爾曼采取客觀的姿態(tài)，這種姿態(tài)并不意味著某種單純的保持距離和不參與，而是一種由遠而近，冷淡和關懷并存的特殊姿態(tài)。小說中的人物身處社會邊緣，轉瞬即逝的情感場景和多愁善感的縷縷情緒營造出一個充滿充滿詩意且頗具穿透力的敘述空間。在這部篇幅最短的小說中，沃爾曼以極簡的情節(jié)卻冗長的語言揭示吉米癡迷的本質：在絕望和自我毀滅中尋找愛。小說的創(chuàng)作目的被隱藏在作家看似冷淡的態(tài)度里，沃爾曼僅僅給出客人對妓女和賣淫行業(yè)的看法，沒有虛假的多愁善感或簡單的解決方案。吉米對格洛麗亞的幻想苦澀中帶著甜意，絕望中透著微光，但在這偌大的世界里，他卻無處躲避。沃爾曼旨在打亂讀者的普通生活，讓他們直面另一個世界的丑陋和污濁。在孤獨而凄慘的經歷面前，彼此擁抱或許是最好的安慰。

一個漆黑的夜晚，吉米邀請站街妓女妮可來他家，“她二十五歲左右，吸毒成性，虛弱不堪，并不像一片碎玻璃那樣鋒利堅硬，筋疲力盡地就像一塊臟橡皮?！盵4]13“因為膿腫和針管注射的痕跡殘留，她整條胳膊到處褪色”。[4]14沃爾曼沒有竭力渲染她的肉體魅力，而是不嗇筆墨地描繪她的憔悴和生活的無奈。和妮可在一起，吉米卻默默想著格洛麗亞，告誡自己要永遠忠于她。

與梅麗莎的相處是美好的。她曾經有過快樂的童年，第一次坐火車，與家人一起過圣誕節(jié)，還得到過一只寵物狗。盡管她的記憶里沒有格洛麗亞，吉米還是付了錢給梅麗莎?；氐截惱频旰?，吉米頓時感覺與格洛麗亞拉近了距離。在梅麗莎那里，吉米邂逅了消逝已久的童真。他感嘆，長大后，人要懂得隱藏，得學會偽裝。

黛娜和菲莉絲輪換著講故事。菲莉絲做過變性手術，但在世俗眼里，她算不上真正的女人，很難得到客人們的認可，所以處境非常艱難。黛娜講述了自己被警察抓捕以及遇到形形色色客人的經歷。為了提醒自己這些女人的真實存在，吉米從黛娜那里買了一撮頭發(fā)。聽著她們的故事，吉米感到格洛麗亞在他肚里踢著：“仿佛我是女人你是我的寶貝格洛麗亞我可以感到你在我肚里孕育起來?！盵4]56他想象著與格洛麗亞聊天：“我只想理解你格洛麗亞，可這太難了。我在盡一切努力。如果我愛你足夠深，能見你一面嗎？我還要再聽多少快樂故事？……格洛麗亞，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4]82。

妓女們的故事，讓吉米在他注定悲慘的塵世生活中找到了寧靜，即使這種寧靜源自想象中的格洛麗亞。他一邊聽著故事，一邊構建著格洛麗亞的身體，就像科學怪人弗蘭克斯坦那樣用這個人眼睛，那個人的頭發(fā)，另一個人的指甲，一點一點地拼湊著自己的夢中情人。每個身體部位都像一個音樂的音符，代表一個女人的身體特征，格洛麗亞逐漸成形，“變得真實，變得完整”。[3]95盡管如此，吉米的努力未能創(chuàng)造令他滿意的格洛麗亞，似乎總是有些缺失。他必須深入妓女的靈魂世界。

唯有在年邁的妓女佩吉那里，格洛麗亞才獲得生命，綻放光芒。吉米離佩吉非常近，“他可以看到那些褶皺，臟兮兮的就像樹皮的裂紋，蜿蜒遍布在她整個脖頸;還可以看到她下巴上的那些小暗瘡和眼球上凸起的靜脈，但是，他也看到她依然擁有輪廓姣好的臉，還有引以為傲的頭發(fā)，當她坐在那兒回想的時候，眼睛里泛著柔和的光，雖然大部分事情不那么開心，至少是她的記憶?！盵4]88聽著佩吉的故事，吉米有種甜美的期待感，格洛麗亞慢慢張開雙眼，走過來緊緊挨坐他身邊，一起聽故事。直到佩吉把他從白日夢中喚醒，重新拉回骯臟的現(xiàn)實。雖然美好總是瞬間即逝，吉米感到自己從沒這么開心過。

小說最后15頁以附錄的形式對前文進行補充說明。讀者仿佛看到沃爾曼在田德隆區(qū)采訪的身影。他執(zhí)迷地問著妓女，耐心地聽她們訴說。為了獲取最真實的語料，寫出妓女群體最本真的體驗，沃爾曼愿意低到塵埃里去汲取創(chuàng)作的靈感。自古至今，妓女被社會定義為淫欲和下流，被人們等同于肉體和金錢，視為社會的渣滓，然而沃爾曼對此卻不屑一顧。在當代作家中，很少有人像他一樣忠于紀實的創(chuàng)作風格，從每個妓女個體的微觀視野去認識世界，通過她們的心靈去揭示那些最能觸及人的靈魂的東西，講述地獄中最凄美的愛情故事?！都伺衤妍悂啞方杓伺后w形象的塑造，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人的孤獨無依，生命的卑微低賤和人性的丑陋黑暗。

通過妓女們的往事回憶，格洛麗亞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她超越了個體的差異性，逐漸從特定的角色演化為妓女群體的代言，完成了作家對妓女模糊的族群想象。越戰(zhàn)老兵吉米，習慣了流浪的孤旅，孰真孰假的錯覺，讓他游離在現(xiàn)實和幻想的世界中不能自拔。在吉米心中，格洛麗亞具有超越妓女的多重女性身份，能滿足吉米的各種需求。妓女們的種種經歷讓所有的想象都能得到滿足的調料，吉米大肆張揚離奇的幻想，細數(shù)與格洛麗亞的童年趣事和不解之緣。讀者看到格洛麗亞是一個融合了妻子與戀人、圣女與妓女等多重身份的女性形象。沃爾曼用美與惡結合的墮落的天使來取代美與善結合的純潔的天使，在吉米的眼里，格洛麗亞成了苦難與美的雙重象征。在這充滿創(chuàng)傷與苦難的世界里，墮落者只有靠彼此溫暖，互相拯救，才會有活下去的勇氣和前行的動力。

四、在愛里尋求救贖

吉米曾經去越南打仗，回國后深受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的折磨。面對慘無人道的過去和孤獨凄涼的現(xiàn)在，他感到未來一片迷茫，陷入了無可救藥的癱瘓狀態(tài)。戰(zhàn)爭中弱肉強食的生存?zhèn)惱韽氐讚羲榱怂娜宋那閼押蛯窦覉@的樸素懷想。吉米活著時也常常出現(xiàn)在越戰(zhàn)服役期間被追殺的幻覺，熟悉又陌生的種種細節(jié)，亦幻亦真。為了忘卻這段痛苦的記憶，吉米懷著舊夢徘徊街頭，在時空的碎片中重構個人體驗，開始遙不可及的追尋。他以流浪者的身份和頹廢的姿態(tài)面對現(xiàn)實，一方面追求剎那的感官享受和欲望的宣泄，一方面向往著逝去的美好幻影。他在孤寂中尋找狂歡，在狂歡中得到更深的孤寂，面對和他宿命相同的妓女，他期望能彼此獲得救贖。在沃爾曼營造的小說世界里，愛與死相連，快感與痛感相伴，狂歡與毀滅共存，《妓女格洛麗亞》直面底層生活艱辛的同時，注重他們彼此的對話與人性光芒的互照。

“你可曾見過一個老站街女的手？蒼灰老舊，皺褶深如刀痕，指尖起皮，遍布老繭，拇指皸裂灰黑，污垢下的整只手是那么蒼白無力，那么削瘦羸弱，那么疲憊不堪，那只手努力工作，把愛給了陌生人，或者給了他們想要的叫作愛而不是愛的東西——不，那是愛，因為工作就是愛，不管做什么，怎么做。[4]66像佩吉這樣的妓女，在世人眼里是不潔和泄欲的工具，但在吉米看來，她們用自己的愛成全客人，讓他們在片刻的歡娛中忘記憂愁，從絕望的生活中獲得暫時的解脫。沃爾曼把格洛麗亞的韻味捕捉得非常準確，這離不開他多年來對妓女的深入了解，他的創(chuàng)作源自一個個真切的生命體驗。經過作家對諸多妓女人物的反復呈現(xiàn)和開掘，格洛麗亞的外表越來越模糊，逐漸演變?yōu)榧伺后w形象的化身，在吉米的幻想中，她甚至成了融有圣母和妓女于一身的完美女性。他甘愿在格洛麗亞的世界里墮落下去，在性和酒精的迷醉中得到喘息和麻痹，忘卻罪惡，幻想虛無美好的生活。在她那里，愛是療治創(chuàng)傷的良藥，汲取生存的勇氣和力量。正如沃爾曼在書中寫道，“我們都必須打造自我的世界，充滿勇氣或懷揣夢想，只要我們能夠為自己遮蔽風雨，能夠為自己華美地筑起圍墻?！盵4]45一方是妓女，一方是流浪漢，他們能感受到彼此的痛苦，彼此寬容，用愛治愈彼此的傷痛。

無論吉米是被格洛麗亞殺死還是帶著對格洛麗亞無盡的愛，潦倒至死，他都是悲壯的英雄。小說伊始，吉米就試圖追回或重建格洛麗亞。雖然吉米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落魄的境遇甚至不及街頭妓女，但他始終堅信，“妓女就像其他女演員一樣，可以在舞臺上散發(fā)魅力，也同樣值得世人尊重?！盵4]83他盡力讓遇到的每一位妓女都意識到自己的價值，感受到一個人應有的尊嚴。這樣看來，吉米是舊金山最卑微角落的主宰者，他在庸俗的生活和塵囂的市街中發(fā)現(xiàn)美好，苦苦追尋著愛。尋找愛情不僅給吉米帶來一絲幸福感，還賦予他一份使命和一個身份?！皭凼且环N美好的感覺，讓我感到整個田德隆區(qū)屬于我，在這里我可以大步流星地走著，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因為我是我熟知這里的一切。”[4]79

縱觀全書，吉米試圖尋找曾經逝去的愛，格洛麗亞。吉米在妓女們悲慘的生活碎片中構建著對夢中情人的想象，小心翼翼地維系著每一小份幸福，期待與她重聚。然而，讀者最終沒能見到格洛麗亞。吉米只能默念著她，為她祈禱，在想象中重塑著她。《妓女格洛麗亞》是一本關于愛的書，這份愛源自污穢、絕望和傷痛中的信仰。吉米在毫無希望可言的田德隆游蕩，他像追隨先知一樣追尋著格洛麗亞。他感受著妓女們日常生活中的殘酷和無奈，聆聽著她們的苦與樂，與她們一起沉淪，彼此救贖。對格洛麗亞人物形象的塑造實際上是沃爾曼對舊金山街頭妓女的想象性重構。沃爾曼時而涉入，時而抽離，冷靜的主述和詩意的側寫雙線交織，從而在她們身上看見尊嚴、過錯、驕傲和痛苦，體會妓女在艱辛求生的任性中蘊含的力量。面對她們揮之不去的過往，沃爾曼亦幻亦真地表達過去缺失的，現(xiàn)在向往的，盡可能撫平他們的創(chuàng)傷?？偟膩碚f，對女性宿命的關懷讓沃爾曼有別于與其他描寫情色與暴力的作家，通過對舊金山街頭妓女的群像描寫，他在作品中賦予她們以獨立的品格與尊嚴，對和平包容的社會環(huán)境的向往，也體現(xiàn)了沃爾曼作為一名有著社會良知的作家所具有的悲憫情懷與人文關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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