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佛國記》是東晉高僧法顯撰寫的記錄其取經(jīng)歷程的游記,是研究五世紀初新疆地區(qū)、中亞、南亞及東南亞歷史、地理、民俗等方面的珍貴資料,彌補了當?shù)厥妨系目杖?,得到國際學術(shù)界的重視。該書外文譯本不斷出版,其英文全譯本也先后出現(xiàn)7個。然而,《佛國記》卻被部分學者誤認為是《西游記》,兩者的英譯史被混為一談,其它相關(guān)資料中亦很少有《佛國記》的完整英譯史描述,更缺少7個譯本間的比較研究。借此契機,挖掘與梳理《佛國記》英譯史已成必要,厘清各個譯本的譯者、翻譯背景、翻譯目的、翻譯策略以及譯本特色等,并闡釋譯本之間的關(guān)系及比較特征,以期勾勒出《佛國記》的英譯史全貌。
關(guān)鍵詞:法顯;佛國記;英語譯介;譯本比較
中圖分類號:I3/7?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2096-3769(2019)04-103-09
一、緒論
《佛國記》,又稱《法顯傳》,《歷游天竺記傳》等,是東晉(317-420)高僧法顯(約342-約423)所著的游記。399年,法顯以近60歲的高齡,與慧景、道整、慧應(yīng)、慧嵬等僧人,從長安出發(fā),西渡流沙,到天竺尋求戒律。義熙八年(412年),他們歸抵山東嶗山,次年到達建康,前后歷時15年之久。游歷了“天竺30余國,取回大批佛經(jīng),歷盡艱辛,歸國后又孜孜不倦地從事翻譯。法顯是我國歷史上第一位由陸路向天竺,然后由海路歸國的取經(jīng)者,也是第一個用文字記述天竺見聞的人。他所撰的《歷游天竺記傳》對研究中印交通,中印佛教、地理、民俗、文化等,是不可多得的寶貴史料文獻?!盵1]《佛國記》撰寫于416年,“全書記述的地域范圍除中國漢地和邊疆外,還包括印度、阿富汗、斯里蘭卡、印度尼西亞、尼泊爾、巴基斯坦等國在內(nèi)的中亞、南亞和東南亞等地”[2]。該書不僅是佛教史與中外文化交流史的重要文獻,對于建構(gòu)上述這些地區(qū)的歷史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1987年,印度著名歷史學家阿里(Ali)教授在給季羨林先生的信中即提到:“如果沒有法顯、玄奘和馬歡的著作,重建印度史是完全不可能的”[3]?!斗饑洝返膬r值“被當時西方以及在印度與中亞活動的西方考古學家所認識到,并給予很高的評價”[4]。1836年,雷慕沙(Remusat)、克拉普洛特(Klaproth)與蘭德瑞瑟(Landresse)在巴黎出版《佛國記》法文譯本,該書開始進入西方世界。此后,《佛國記》陸續(xù)出版多種外文譯本,英文全譯本也先后出現(xiàn)7個。然而遺憾的是,部分學者卻將《佛國記》誤認為是《西游記》,將兩者英譯史混為一談,對讀者產(chǎn)生了誤導①。
該譯史混淆的錯誤反映出翻譯界對《佛國記》英譯尚無充分的研究,而筆者針對該問題的研究也尚未引起學界的重視[5]。李亞舒與黎難秋在《中國科學翻譯史》(2000)中介紹了《大唐西域記》的外譯情況,但沒有考察《佛國記》的外文譯介[6];馬祖毅與任榮珍在《漢籍外譯史》中指出:“1863年,法國漢學家雷慕莎教授將此書譯成法文……1869年英國人薩繆·畢爾又將此書譯成英文本……其后英國漢學家翟理思也將此書譯成英文……”[7],其中法譯本出版年份有誤,英譯本也只提到2個,并且都沒有詳細介紹;馬祖毅在《中國翻譯通史》中指出:“李榮熙譯過法顯《佛國記》(1956)……由外文出版社出版”[8],其中出版年份與出版社存在錯誤,其他譯本該書也沒有介紹;黎難秋在《中國科學翻譯史》(2006)中羅列了《佛國記》外譯本數(shù)量:“1741-1840年1本,1841-1911年4本,1912-1949年1本,總數(shù)為6本”[9]。書中寫道:“英國人畢爾……首先翻譯的是《法顯、宋云游記》,1869年出版……萊慕沙、翟理斯、理雅各等”[9],該書羅列的譯本數(shù)量并不齊全,對譯本也沒有詳細介紹,出版年份也有錯誤之處;許明武對科技典籍英譯與研究狀況進行了概述,但其統(tǒng)計的《佛國記》英譯本只有1個,也并不完整[10]。作為擁有多個英譯本的重要歷史地理學典籍,《佛國記》英譯尚未得到翻譯界的足夠重視,乃至出現(xiàn)譯史誤讀的錯誤,挖掘與梳理其英譯史已尤為必要。
二、《佛國記》的海外譯介
部分宗教學界的學者對《佛國記》英譯有所概述,但已有研究仍有提升的空間。如王邦維在文章中提到雷慕沙、畢爾、翟理斯、理雅各以及李榮熙的譯本,但指出他并未見過雷譯本與李譯本[4]。作者對翟理斯重譯本也闡述有誤:“……所舉Giles譯本,出版時間是1923年,不完全準確。大概章先生見到的是重印本”[4];宋立道指出:“《佛國記》的英譯本有三種。其中以理雅各的本子流行最廣,也最受贊譽”[11],筆者僅對理譯本的誤譯之處做了修正。石門指出《佛國記》存在五家七譯,包括楊憲益1986年外文出版社的節(jié)譯本。他指出“七譯”中理譯本最有名,因此僅對理譯本做出了分析[12];許尤娜以《佛國記》十九世紀的3個英譯本為中心對其在西方的譯介做了詳細的文獻梳理[13],然而作者的參考文獻缺乏一定的權(quán)威性與代表性,對萊德利(J. W. Laidley)譯本與畢爾(Samuel Beal)重譯本也未做評介。對李榮熙與楊憲益譯本,作者寫道:“搜尋網(wǎng)絡(luò),亦未找到法顯這兩個英譯資料”[13]。
《佛國記》是中國佛教典籍的經(jīng)典之作,將其翻譯為英語是使其走出國門的主要途徑。該書百余年的英譯史既是一段中西方文化的交流碰撞史,也是一段西方基督教文化對中國佛教文化的接受史。鑒于國內(nèi)學界尚無系統(tǒng)的《佛國記》英譯史研究,而法顯及其《佛國記》在我國文化史上又享有獨特的地位,因此鉤沉其英譯史就有了特殊的價值與意義。筆者通過中國國家圖書館、Worldcat、亞馬遜網(wǎng)站等渠道,檢索到7個英文全譯本,如表1所示。7個譯本中,除萊德利譯本與李榮熙譯本外,其余譯本都多次被重印,并在近年有最新版本。1848年第1個英譯本問世前,《佛國記》其實已經(jīng)被引入英國與美國。1838年3月9日與4月7日,英國皇家亞細亞學會理事長威爾遜(H. H. Wilson)分兩次在該學會宣讀了文章:Account of the Foe Kue Ki, or Travels of Fa Hian in India[14],將《佛國記》第一次介紹到英國。1840年7月,在美國公理會傳教士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創(chuàng)辦的刊物《中國叢報》(The Chinese Repository)第9卷第3期上,威爾遜的文章被全文轉(zhuǎn)載[15]。1841年,英國學者塞克斯(W. H. Sykes)在皇家亞細亞學會會刊上發(fā)表了一篇長文,將《佛國記》再次介紹到了英國[16]。1844年5月28日,美國耶魯學院教授索爾茲伯里(Edward E. Salisbury)在美國東方學會上宣讀文章Memoir on the History of Buddhism, 其中含有《佛國記》與雷慕沙譯本的詳細介紹[17]。此外,《佛國記》還有楊憲益先生1986年的英文節(jié)譯本以及其他語種譯本,如表1所示。
三、基于副文本的《佛國記》英譯史考察
“副文本”概念由法國文論家杰拉德?熱奈特(Gérard Genette)于20世紀70年代提出,指“在正文本和讀者之間起著協(xié)調(diào)作用、用于展示作品的一切言語和非言語的材料”[19],主要包括作者姓名、書名、出版信息、前言、后記、致謝等邊緣或書內(nèi)副文本以及作者針對該書進行的訪談、作者本人提供的日記等后或外副文本)[19]。本文探討的副文本主要集中于《佛國記》7個譯本的前言,譯者在前言中對自己的翻譯緣起、翻譯目的、底本選擇、翻譯策略、讀者對象等做出了說明,使其成為考察英譯史的重要途徑與資源。
《佛國記》第1個英譯本誕生于1848年。該譯本根據(jù)雷慕沙譯本轉(zhuǎn)譯,譯本中譯者沒有署名,只是在正文前的“ADVERTISEMENT”中自稱為“Editor”。他指出,其翻譯的最初目的是刪減雷譯本的龐雜注釋,方便讀者閱讀。但是,考慮到去除注釋將會損害作品價值,他不但保留了原注釋,還增添了部分注釋,并對原注釋的有誤之處做出修正,指出這主要得益于威爾遜、拉森(Lassen)以及自己的研究成果。由于在印度工作的考古學家無法使用法譯本,該譯本就主要為了這些考古學家,同時照顧普通讀者,使后者也感興趣。英國學者葉慈(Walter Perceval Yetts)撰文指出該譯者為萊德利[20]。據(jù)王冀青研究,萊德利是英國的印度學家,少年時學習實用化學,1825年到印度經(jīng)營一家靛藍加工廠和一家絲綢加工廠,1844年放棄企業(yè)家身份定居加爾各答,全力投入學術(shù)研究[15]。
英國海軍隨軍牧師畢爾1869年出版了《佛國記》第2個英譯本。這是第一個由漢語直譯的譯本,1993年在印度新德里重印。畢爾在序言中交待了他復譯《佛國記》的原因:雷慕沙譯本出版于1836年,當時歐洲對漢語佛典知之甚少,雷慕沙早逝,譯本未經(jīng)其最后審定,所以錯誤頗多。畢爾拿第20章為例,分析了雷譯本的錯誤之處。他引用儒蓮(Stanislas Julien)的話,稱雷譯本是不可靠的,而他的目的即是把《佛國記》譯得更準確。在序言中畢爾致謝了萊德利為其提供英譯本,由此推斷,他是在萊德利與雷慕沙譯本基礎(chǔ)上復譯的。此外,該譯本有長達59頁的導言,介紹了印度佛教、中國歷史、佛教在中國的傳播以及中國僧人的西行求法等內(nèi)容。
翟理斯1877年出版了《佛國記》第3個英譯本。在序言中他措辭辛辣且嚴厲:雷譯本僅由其本人審定一半,這一半的注釋詳細且精確,而另一半?yún)s落到“盜賊”克拉普洛特手里,后者缺乏雷慕沙的學識與修養(yǎng),最終得到蘭德瑞瑟的協(xié)助才將譯本出版。翟理斯也提到萊德利譯本但未做評價,大概僅將其看作雷譯本的翻版。他指出,畢爾修正了雷慕沙的一些錯誤,但卻增添了許多新錯誤,他將畢爾的誤譯之處和雷譯文都放于腳注中,讓讀者來做比較。他聲稱自己的翻譯目的是為《佛國記》做正確的語法分析,沒有提出任何新觀點,也沒有任何歷史遺跡的新考證。他講道,畢爾在1869年并不能勝任這項翻譯工作,其誤譯逃過人們的法眼這么多年,而自己正是來指出這些錯誤。
畢爾1884年出版《大唐西域記》英譯本,分兩卷,被編入Trübner出版社的東方學叢書中。畢爾將《佛國記》與《宋云行記》進行了重譯并附于譯本中。他在序言中肯定了中國僧人的游記對研究印度地理、歷史、風俗與宗教等方面的價值和作用,對中國高僧的信念與勇氣表示欽佩,指出這應(yīng)該使那些對中國人有偏見的西方人感到羞恥。他說自己的1869年譯本得到眾人評論,但他無意做出回應(yīng)。因為其翻譯目的不是去寫一本語法書,而是要促進佛教史與印度學研究,很明顯這是針對翟理斯的批評而言。畢爾說自己既不對前人亦步亦趨,也不受他評論的影響,自己要做一位獨立的譯者。
時隔兩年,理雅各出版《佛國記》新譯本。他于1878年與1885年將《佛國記》兩次納入牛津大學漢學課程,分兩次完成其英譯工作。他講道,譯本注釋對于讀者理解原文必不可少,通過注釋能夠更好地學習佛教歷史與教義。他指出自己的翻譯參考了雷慕沙、畢爾以及翟理斯的譯本。其譯本的不同之處在于,他的底本是日本人南條文熊(Bunyiu Nanjio)給予的高麗藏本。他指出,這一版本比流行的版本要質(zhì)量好很多,將其附于譯本最后,名為《沙門法顯自記游天竺事》,高麗國大藏都監(jiān)雕造。他又從一本《佛陀史》的書中摘取了9幅圖片,加入譯本之中,這些都為譯本增色不少。
翟理斯1923年出版《佛國記》重譯本。他講道,雷慕沙譯本含有大量注釋不能吸引大眾讀者,雷譯本也強硬地把原文劃分章節(jié),畢爾、理雅各紛紛效仿,然而原文無章節(jié)、無標點的連續(xù)體也具有獨特之處。他又指出,理雅各剽竊自己對畢爾做出的訂正,而理雅各的誤譯之處亦也不少。畢爾譯本與自己的首譯本也存在誤譯,所以這次重譯目的是做出最終訂正。他指出自己努力做到忠實原文,刪除大眾讀者不喜歡的注釋。此外,區(qū)別于之前的譯本,他的新譯本也旨在滿足政府部門需求并成為其參考書。譯本出版不久,亞瑟·韋利在一篇書評中對其翻譯提出質(zhì)疑,指出《佛國記》的價值在于科學性而非美學性,刪除注釋會使讀者不容易理解原作[21]。在另一篇《地理雜志》(The Geographical Journal)上發(fā)表的書評中,一位稱作H.A.R.G的評論者也對翟理斯譯本提出質(zhì)疑,指出普通讀者可能喜歡該譯本,但對專業(yè)人士來說,該譯本價值卻被打了折扣[22]。
原中國佛教協(xié)會副會長、著名佛教學者李榮熙于1957年出版《佛國記》英譯本,成為英譯該書的中國第一人。譯本扉頁注明該譯本是由北京三時學會紀念佛陀涅槃2500周年而組織翻譯的。一位署名Ho Chang-chun的人撰寫了該譯本的序言,他指出,《佛國記》是記錄早期中印文化交流的經(jīng)典,在這全世界佛教徒紀念佛陀涅槃的時刻應(yīng)該被給予重視。他在序言中還介紹了佛教在中國的傳播、法顯的取經(jīng)歷程、《佛國記》的成書過程與版本等內(nèi)容。序言最后列舉了現(xiàn)有外文譯本,但是他卻沒有提到萊德利譯本與畢爾重譯本。
四、《佛國記》英譯本的對比分析
全面認識《佛國記》的英譯史,除了譯事梳理外,還要深入文本內(nèi)部,探究譯本整體特征及譯文翻譯特征。通過7個譯本的對比分析,能夠加深對英譯史的認識,并對今后的翻譯實踐提供啟迪。在譯本整體特征方面,表2進行了直觀比較。
由表2可以看出,《佛國記》共有5位譯者,其中4位為英國人。萊德利為印度學家;畢爾為隨軍牧師,1877年成為倫敦大學學院漢學教授;翟理斯為外交官,1897年成為劍橋大學漢學教授;理雅各1876年成為牛津大學首任漢學教授。7個譯本除了畢爾的2個譯本外均為單行本?!斗饑洝吩臎]有標點,也沒有章節(jié)劃分,翟理斯1923年譯本與其一致,沒有劃分章節(jié),李榮熙分了54個小節(jié),其余譯本均為40小節(jié)。另外,《佛國記》譯本普遍都有大量腳注,只有畢爾重譯本與李榮熙譯本腳注較少,翟理斯重譯本則完全沒加注。7個譯本大多附有法顯歷游地圖,只有翟理斯首譯本與畢爾重譯本沒有。譯本附加圖片與漢語原文會增加讀者的閱讀興趣與參照便利,然而只有萊德利與理雅各附有圖片,只有理雅各附有漢語原文。此外,《佛國記》最早印本及古鈔本有數(shù)種,英譯前應(yīng)先選定底本,然而只有萊德利與理雅各說明了所依底本,其余譯本均未明確說明。7個譯本翻譯目的各不相同,萊德利主要針對考古工作者;畢爾首譯是為了糾正雷慕沙與萊德利譯本的錯誤;翟理斯在1877年聲稱要糾正之前譯本的語法錯誤;畢爾在1884年自稱要獨立創(chuàng)作更佳譯本,推動印度學研究;理雅各譯本是漢學家的學術(shù)型翻譯;翟理斯1923年重譯主要是針對普通讀者的閱讀需求;李榮熙譯本則是為了紀念佛陀涅槃。7個譯本中,理雅各譯本與翟理斯重譯本流傳最廣、影響最大?,F(xiàn)有文獻大多認為理譯本優(yōu)于翟譯本,但是,英國佛教學者孔澤(Edward Conze)卻在一篇書評中指出:“人們都公認,翟理斯譯本要優(yōu)于理雅各譯本。但是理譯本附有漢語原文和9幅佛陀圖片,于是被選中拿來重印”[23]。可見,翟譯本讀者范圍更廣,理譯本的圖片、漢語原文等副文本是其特色,更引人青睞。典籍英譯要重視譯本的編排設(shè)計等副文本研究,因為這也影響著譯本的傳播與接受。
《佛國記》作為一部歷史地理學典籍,包含豐富的中國文化特有的表示地理、時間、距離、長度、大小等的詞匯,也包含許多佛教文化特有詞匯。同時,該書文學色彩也十分濃厚,其中有大量佛教神話傳說故事,也有多種文學藝術(shù)表達手法。因而《佛國記》英譯兼有科技翻譯與文學翻譯的特性。限于篇幅,現(xiàn)從這四個方面各擇一例對7個譯本進行比較。
1.中國文化特有詞匯
例如:“骨黃白色,方圓四寸,其上隆起”②
《佛國記》那竭國部分中講道,佛頂骨“方圓四寸”。其中“方圓”與“寸”都是中國文化特有詞匯?!豆糯鷿h語詞典》解釋“方圓”為周圍的長度F,解釋“寸”為一指寬[24]。也即,“方圓”是指周長,“寸”是指一個手指的寬度。先看一下7個譯本的翻譯:
譯本1:“……it is four inches in circumference……”
譯本2:“……about four inches square……” (注:The expression “fang un” may either mean a circle or square; but the meaning here is evidently 4 inches each side, making it about 14 inches round, supposing it to be of a roundish shape.)
譯本3:“……4 inches in diameter……”(注:The text has方圓四寸which seems to mean that taken either squarewise or roundwise the skull was 4 inches across.)
譯本4:“……four inches across……”
譯本5:“……and it forms an imperfect circle twelve inches round……”(注:According to the characters, ‘square, round, four inches.’ Hsaan-chwang says it was twelve inches round)
譯本6:“……oval in shape, with a length of four inches……”
譯本7:“……about four inches across……”
7個譯本中,只有萊德利(譯本1)將“方圓”譯為周長。譯本2、5與6分別將其譯為正方形、近圓形與橢圓形;譯本3、4與7均將其譯作直徑。再看“寸”的翻譯,7個譯本全部譯作“inch”。然而漢語的“寸”是否等于英語的“inch”?The Oxford Senior Dictionary對“inch”的解釋是:“a measure of length, one twelfth part of a foot(=2.54cm)”[25]。再看“foot”,The 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的解釋是:“a lineal measure originally based on the length of a man’s foot”[26]??梢?,英語是用腳來做計量標準,漢語則是用手。英語的“inch”是腳的長度的十二分之一,而漢語的“寸”是一個手指的寬度。譯本中若要保留漢語文化信息,音譯加注應(yīng)當是更佳的翻譯策略。
2.佛教文化特有詞匯
例如:“張掖王段業(yè)遂留為作檀越”
《佛國記》張掖鎮(zhèn)部分中出現(xiàn)的“檀越”一詞源于梵文“Danapati”?!洞筠o?!ふZ詞卷》解釋該詞意為施主,并引用了《南海寄歸內(nèi)法傳》卷一中的記載:“梵云陀那缽底,譯為施主。陀那是施,缽底是主。而言檀越者,本非正譯,略去那字,取上陀音,轉(zhuǎn)名為檀。更加越字,意道由行檀舍,自可越渡貧窮?!盵27]先看一下7個譯本的翻譯:
譯本1:“……and proved himself their benefactor”(注:In the original text tan youei, a Chinese word of Sanskrit origin, such as the Buddhists frequently introduce. Tan or tan na(Sans. dana), alms, or gifts presented with a religious feeling, one of the ten means of salvation(paramita); youei, a Chinese syllable signifying to surmount, to pass over or beyond; implying “that he who practices beneficence, pass the sea of poverty.”-R.)
譯本2:“……and himself afforded them hospitality”(注:In the original it is “became their patron or benefactor (Dana Pati)”)
譯本3:“……kept them there at his own expense”(注:literally, “became their patron”檀越)
譯本4:“……kept them there, himself entertaining them”
譯本5:“……and acted the part of their danapati”(注:Dana is the name for religious charity, the first of the six paramitas, or means of attaining to nirvana; and a danapati is‘one who practises dana and thereby crosses(越) the sea of misery.’It is given as‘a(chǎn) title of honor to all who support the cause of Buddhism by acts of charity, especially to founders and patrons of monasteries;’-see Eitel,p.29.)
譯本6:“……declared himself their ‘religious protector’”
譯本7:“……kept them there and acted as their patron”
7個譯本中,譯本1、2與3采取的是歸化加注的翻譯策略。其中譯本1對“檀越”做了詞源上的解釋;譯本2與3分別注上梵文詞匯“Dana Pati”與漢語詞匯“檀越”,并未做詞源解釋。譯本5采取異化加注的翻譯策略,譯文直接使用了“danapati”,在注釋中對“danapati”做出解釋,但是“檀越”一詞在譯文與注釋中卻未體現(xiàn)。譯文4、6與7則采取完全歸化的翻譯策略,未加任何注釋,只是譯出了“檀越”的詞意。
3.佛教神話傳說故事
例如:“佛為菩薩時,于此處以頭施人,故因此為名”
《佛國記》在竺剎尸羅國部分中提到“以頭施人”的神話故事。季羨林等校注的《大唐西域記校注》卷三呾叉始羅國中詳細記載了這一故事,此處不再贅述[28]。先看7個譯本的翻譯:
譯本1:“Foe……bestowed his head in alms at this place……”(注:This circumstance is found among the legends collected by Hiouan Thsang.-R.)
譯本2:“Buddha……in this place gave his head in charity……”
譯本3:“……h(huán)e sacrificed his head for a fellow-creature……”
譯本4:“Buddha……gave his head in charity to a man in this place……”
譯本5:“……h(huán)e gave away his head to a man……”(注:Two Jataka stories. See the account of the latter in Spence Hardy’s ‘Manual of Buddhism,’ pp. 91,92. It took place when Buddha had been born as a Brahman in the village of Daliddi; and from the merit of the act, he was next born in a devaloka.)
譯本6:“……it was here that he sacrificed his head for a fellow-creature……”
譯本7:“……h(huán)e gave his head as alms here……”
佛教神話傳說故事,若僅翻譯字面意思,會使沒有背景知識的讀者不知所云,而如果加注過多,又會增加讀者的閱讀負擔。7個譯本中,理雅各(譯本5)的譯法比較理想,譯文中直譯字面意思,然后在注釋中注明故事的發(fā)生背景與參考信息,這樣注釋不會過長,讀者可自行去查閱詳細信息。譯本1雖然也是類似翻譯方法,但是注釋過于籠統(tǒng),不方便讀者做進一步了解。其余5個譯本都是不加注,直接翻譯“以頭施人”的字面意思。對于了解佛教神話傳說的讀者,這也許不會構(gòu)成閱讀障礙,但對于普通讀者來說,譯文缺省原文的文化信息,容易使讀者產(chǎn)生困惑。
4.文學藝術(shù)表達手法
例如:“慧景一人不堪復進,口出白沫,語法顯云:‘我亦不復活,便可時去,勿得俱死?!谑撬旖K。法顯撫之悲號:‘本圖不果,命也奈何!’”
《佛國記》在度小雪山部分中描繪了慧景逝去以及法顯動情悲號的感人場面?!氨緢D不果,命也奈何!”道出了法顯的內(nèi)心悲慟和對現(xiàn)實的無奈。漢語原文能夠打動讀者的內(nèi)心,使之產(chǎn)生感情的觸動。英語譯文是否也具有這樣的表達手法,并使英語讀者產(chǎn)生相同的反應(yīng)呢?先看一下7個譯本的翻譯:
譯本1:“……He said to Fa hian-‘It is impossible that I should survive! Proceed at once; it must not be that we all perish here.’……h(huán)e wept for him, and regretted bitterly that their common project had proved so contrary to destiny……”
譯本2:“……h(huán)e addressed Fah Hian and said, ‘It is impossible for me to recover; whilst there is time do you press forward, lest we all perish,’……(Fah Hian)piteously invoked him by his familiar name, but it was all ineffectual to restore life. Submitting therefore to his destiny……”
譯本3:“……and said to Fa Hsien, ‘I cannot recover; you had better go on while you can, or we shall all perish.’ Fa Hsien……cried out in lamentation, ‘The original design cannot be carried out. It is destiny.’”
譯本4:“he addressed Fa-hian and said, ‘I too have no power of life left; but whilst there is? ? ? ? ? ? ? ? ? ? ? ? ? ? ? opportunity, do you press on, lest you all perish’.……(Fa-hian)exclaimed in piteous voice, ‘Our purpose was not to produce fortune!’”(注:Or, to be a fortunate one)
譯本5:“……h(huán)e said to Fa-hien, ‘I cannot live any longer. Do you immediately go away, that we do not all die here;’……(Fa-hien) cried out piteously, ‘Our original plan has failed;-it is fate. What can we do?’”
譯本6:“……said to Fa-hsien, ‘I too cannot recover; you had better go on while you can; do not let us all pass away here’……Fa-hsien cried out in lamentation, ‘Our original design cannot be carried out; it is destiny; what is there to be done?’”
譯本7:“……‘It is all up with me,’ he said to Fa-hsien. ‘But you go on. Don’t stay here to perish with me!’……(Fa-hsien)lamenting bitterly. ‘You have failed in your purpose!’ he cried. ‘Yet such a fate!’”
此時慧景已在臨終之際,并且口出白沫,對法顯遺言自然是有氣無力?!拔乙嗖粡突睿憧蓵r去,勿得俱死?!痹囊跃涮柦Y(jié)尾,語氣較為平緩,沒有需要張口較大的詞匯,并且分句很短,最長不過5個字。英語譯文也要符合這3個特征,才能翻譯地比較貼切。然而這7個譯本都有可提升的空間,譯本1與7語氣過強;其余譯本的分句則過于復雜或過長、欠簡潔。與慧景的遺言相比,法顯悲號的“本圖不果,命也奈何!”則語氣較強。漢語兩分句均為四字,呈對偶狀。譯本1與2將這句話直接略去未譯;譯本3語氣過于平緩。法顯的這句話是感嘆慧景求經(jīng)志愿尚未實現(xiàn),然而命運不濟,過早逝去。譯本4、5與6分別譯作“our purpose”、“our original plan”與“our original design”,有失準確。譯本5與6以問句結(jié)尾,很難表達出原文的語氣特征。譯本7相對來說譯的較好,但如果兩分句構(gòu)成一種音節(jié)相同的對仗形式,表達效果會更為理想。
五、結(jié)語
法顯是我國西行求法的創(chuàng)辟者,也是第一位由陸上絲路而往,從海上絲路而歸的求法僧。他所著的《佛國記》是我國重要的歷史地理學典籍,享譽中外文化交流史。使法顯走出國門為海外廣知,英譯《佛國記》是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而梳理其英譯史則有助于對法顯的西游歷史形成更深刻的認識,促進符合時代需求的《佛國記》新譯本問世。目前學界尚缺乏《佛國記》英譯史的系統(tǒng)研究,有學者甚至出現(xiàn)譯史混淆的錯誤,筆者針對該問題所做的研究也尚未得到學界的重視。本文借此對《佛國記》英譯史進行再次梳理,基于副文本對每位譯者的翻譯緣起、翻譯目的、讀者對象、翻譯策略等進行了探討。進而深入譯本內(nèi)部,從譯本整體特征、中國文化特有詞匯、佛教文化特有詞匯、佛教神話傳說故事、文學藝術(shù)表達手法等5個方面對7個譯本進行了對比分析。囿于篇幅,本文的譯本比較研究尚不全面,而建立《佛國記》英譯平行語料庫,基于此運用定量與定性相結(jié)合、歷時與共時相交叉的方法研究其英譯史也是更為科學與必要的,容另撰文再述?!斗饑洝肥菍儆谑澜缛嗣竦恼滟F文化遺產(chǎn),其英譯及英譯史都值得更為深入地研究。
注釋:
①見《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16年第1期(第12頁-15頁)。文中寫道:“……1877年,翟理斯翻譯《西游記》為A Record of the Buddhistic Kingdoms(《佛國記》,又稱《法顯傳》)……”,文后又寫道:“……由于評論界對《西游記》翟理斯英譯本的較高評價,1923年7月底,翟理斯重譯并出版了《佛國記》新譯本,新譯本的英文書名為The Travels of Fa-hsien (399-414 A.D.), or Record of the Buddhistic Kingdoms”。
②例句均摘自《法顯傳校注》,章巽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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