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曉瑩
《羅馬史》的作者特奧多爾·蒙森于1817年出生于丹麥的一個小城鎮(zhèn),后來卻在德國成為一位民主斗士和羅馬歷史學家。其主要成就是對古羅馬史的研究,撰寫了包括《羅馬編年史》《羅馬鑄幣史》《民法集》《拉丁銘文大全》等書?!读_馬史》歷時三十余年的艱辛寫就,一共分為五卷,自羅馬建城的蠻荒時代開始,結束于愷撒就任執(zhí)政官的共和國時代。
在1902年第二屆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獎禮上,評委對此書如是評價道:“蒙森是當代最偉大的編史大師,這點在他的巨作《羅馬史》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蒙森把大量的數據與其敏銳的判斷力、縝密的分析手法、靈活的文筆相組合,并以藝術表現手法賦予文章生命?!比珪怨帕_馬的歷史發(fā)展為主要內容,輔以詳細的數據與史料,語言生動,文筆精煉,對人物的描寫活靈活現。
其中,這本書深深吸引我的是蒙森關于戰(zhàn)爭的描寫、人物的刻畫。書中十分詳盡地描寫了羅馬與迦太基的斗爭,最終群雄盡滅,羅馬以無上之尊獨霸地中海,極富戲劇性。這是共和國的上升期,英雄輩出,風光無限。盡管在迦太基戰(zhàn)爭中,敵方主帥漢尼拔是古羅馬的死對頭,但是蒙森也毫不吝嗇筆墨去稱頌這一位軍事英雄、天才。
不止?jié)h尼拔,在蒙森筆下,每個歷史人物都有鮮明甚至是異于后人傳統(tǒng)想象的特點:蒙森對后世眾多文人的偶像西塞羅表現出明顯的刻薄與貶抑;扎馬戰(zhàn)役的戰(zhàn)勝者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只是個金玉其外平庸其中的神像;馬爾庫斯·伽圖保守、固執(zhí)、迂腐甚至略顯愚蠢,盡管其誠實為他在歷史上的贏得了很高的地位;偉人龐培固執(zhí)己見、遇事不決、孤疑冷漠也不是什么王者之相……蒙森以鋒利、細膩的筆觸,刻畫了十分生動的人物形象。
其中,蒙森對愷撒——羅馬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元首有很鮮明的刻畫。“愷撒在兩個月的時間里,在沒有任何重大戰(zhàn)役的情況下,愷撒已經打垮了對方10支軍隊,其中不到一半的人渡過大海逃跑。包括首都和國庫在內的整個意大利都落入了勝者手中,失敗者有理由為那個‘怪物’的機智、勇敢和速度而哀叫?!笨梢钥闯?,蒙森對愷撒充滿了崇拜之情,這是一種發(fā)自肺腑的贊譽。當然,書內也不失對愷撒的調侃:在提及愷撒和他的愛情時,蒙森寫道:“倘若用他的一些勝利換取年輕時的秀發(fā),愷撒定然不會有任何遲疑”。讀到此處,我笑出了聲,一個頭將禿、發(fā)量少、威猛的英雄形象浮現在我腦海里遲遲不能散去。
蒙森曾在《羅馬史》的第五卷中說:“想象力不只是詩歌的來源,也是歷史的來源?!彼裕扔髋c玩笑也會出現在《羅馬史》的書中,而這在慣常的史學著作中是無法遇到。脫下歷史嚴肅的外包裝,蒙森敞開豐富的內心,充分表達自己對各歷史人物的態(tài)度,或愛或憎,或支持或反對,并以自己豐富的感受能力讓歷史中的藝術、人生態(tài)度旋轉飛舞。這種跳出了刻板印象中歷史枯燥、呆板的內容形式,給出了的另一種歷史著作的可能。
雖然在對歷史人物的描寫上,許多批判家詬病蒙森加入了很多自己的主觀看法,認為這種“天賦”會影響他判斷的公正性,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羅馬史》仍有很高的歷史價值。蒙森在史料的收集與使用方面有很鮮明的特點,他會在書中引用大量具體的數據和史料,包括錢幣學、政治學、法學、經濟學等各種方面。通過這些數據和史料可以看出蒙森在《羅馬史》中雖以社會政治史為題,但也不忽略社會經濟史、文化史的鋪襯與延伸。通過自身淵博的學識和扎實的知識儲備,蒙森能夠在判別事物的時候既冷靜又飽含激情??梢哉f,蒙森沒有把歷史寫成精細考據的長篇論文,也沒有僅僅據實描述而缺乏深入的分析,而是以一種夾敘夾議的方法,加以分析歷史現象去撰寫《羅馬史》。
書的扉頁寫道:但凡把歷史當作科學,也當作藝術去研習之人,都會癡迷于蒙森的《羅馬史》。我對歷史了解得不多也不深,對藝術也沒有很高的欣賞能力,但是我還是能從書中,蒙森的筆下看出古羅馬的夢幻變化。故我在閱讀《羅馬史》的過程中,最大的感受是我會不由自主地隨著蒙森一起思考人類歷史的進程,盡管他所寫的只是古羅馬的歷史,但好像能從古羅馬史中窺見人類的歷史過程。羅馬人原本不過是一個小民族,經過逾600多年的艱苦奮斗,一個小邦國發(fā)展為橫跨三洲、水兼四海的超級帝國,政治、文化、經濟如此發(fā)達,但最后的最后這一古典文明還是難逃徹底崩潰的命運?!耙驗閼?zhàn)爭而有所得的人,必將因為戰(zhàn)爭而失去;但是用犁頭耕種的人,則會永垂不朽。”在書中,蒙森稱贊了古地中海各個國家建立的“燦爛文化”,然后說,“他們耗盡了創(chuàng)造的力量”,導致文明的中心從地中海轉移到大西洋,直到有一天被新來者代替——這也是古羅馬的下場。蒙森將自己對歷史的認識融入書中,化為感情,自然卻又激烈,平靜卻又耐人尋味。
“人類的最高啟示同樣會煙消云散:曾經神圣的宗教可以淪為欺騙的謊言,曾經崇高的政權體系,如今成為罪惡詛咒之源。但就算如此,最后的垂死掙扎也同樣能找到其虔誠的堅信者。雖然這種信仰不會再有太大的能量,但是它也會有有始有終,最終會隨著時光流逝,這些教義信仰會跟其信仰者一起被黃土埋葬。新的一代,必將掙脫前者的死亡陰影,重新君臨天下,統(tǒng)治這個煥發(fā)的新世界?!边@是我在書中最喜歡的一段話。蒙森是不是也感受到了古羅馬不再的這份無奈,所以才寫至愷撒時代便停筆,不往帝國時代寫,將古羅馬那份輝煌永久保留至《羅馬史》中,對新的、更自由的國家與民族留有美好的期許?
風云羅馬,紛紛擾擾。也許蒙森說得對,既然一切偉大和不朽都有可能是虛幻,那我們的人生又有什么可感可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