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應輝
四川省成都市人,齋號“風骨堂”,四川省詩書畫院名譽院長、藝術委員會主任,四川省美術家協(xié)會顧問,四川省學術技術帶頭人,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1963年畢業(yè)于四川美術學院附中,1964年下鄉(xiāng)經歷了8年知青生涯,1982年應聘入中國畫研究院人物畫創(chuàng)作班,留院深造,得到李可染、蔡若虹、黃胄指授。其代表作有《李逵探母》《鐘聲》《回聲》《智者》《重逢》《棋魂》《酒魂》《四川茶館》《九老圖》《十八羅漢》《風雨雷電》《風骨堂人物》等。
其作品收錄于《中國現代美術全集》(書籍裝幀、插圖、中國畫共三卷)。出版有《戴衛(wèi)封面插圖選集》《戴衛(wèi)人物畫集》《戴衛(wèi)小品人物畫集》《百年中國畫家名家精品·戴衛(wèi)專輯》《戴衛(wèi)藝術·藝術人生集》《戴衛(wèi)藝術·中國畫集》《戴衛(wèi)藝術·書法篆刻集》《戴衛(wèi)寫生六十年》等個人專輯。
中國的書法與國畫是最有近緣關系的兩門藝術,而我與戴衛(wèi)則算得是藝友之緣最長的書家和畫家了。戴兄長我三歲,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期我們戴著紅領巾在成都市少年宮美術班相識,到青年時期一起到西昌下鄉(xiāng)務農及其后在西昌地區(qū)文化系統(tǒng)共事,最后又于不惑之年聚首共事于四川省詩書畫院,至今已數十年矣。其間共風雨,共藝事,共理想,有過許多苦與樂的故事,有著許多珍貴的回憶。人生百年亦易逝,最堪欣慰故人逢!
戴衛(wèi)兒時即以出眾的繪畫才能聞名蜀中,少年時代擅長插圖,不到二十歲就已為艾蕪、沙汀、馬識途等著名作家作小說插圖。平素則勤于寫生,加之其父亦甚通文史,故得詩書之教,這一切使他很早便對中國書畫線的形式語言有著異常的藝術敏感。我在當知青時看他十多歲時所作的動物速寫,對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中國的書法藝術在書寫漢字的前提下,其實根本上就是線的藝術。如無對徒手形式語言的敏銳感覺和操控能力,而只知圖寫筆形字形,是很難將書寫與心靈溝通而成為真正的書法家。我以為在現今的書法界中,仍然不難見到此類反面例證。而戴衛(wèi)正因為有這樣的天賦與功力,才可能在近三十歲時專攻中國畫并兼事書法篆刻而取得迅速的進展。
戴衛(wèi)專攻國畫是我們在西昌地區(qū)文化系統(tǒng)共事的那段時期開始的。有不少從事長期中國畫的畫家實際上并未正確理解書法與畫的內在關系,認識上只停留在寫好字能題款為作品增色的膚淺層次,因而也就不可能深入到問題的實質從而根本地提升中國畫的品質。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我與戴衛(wèi)同住西昌地區(qū)博物館院內,經歷了多年知青生涯之后,能有相對安定的環(huán)境和專心于業(yè)務的充足時間而沒有太多的俗務干擾,現在想來真是充滿了潛心藝術的幸福感。我們的居室斜對相望,不過十多米遠,三更燈火掩映在濃暗的楠桉樹影之下,和著山風的低鳴,我們各自攻讀,揮毫之余,尚可聚而茶敘,縱論書畫直至曉月斜掛。戴衛(wèi)兄正是在那段時期反復研讀所能找到的齊白石作品集,對白石老人的書法與篆刻佩服得五體投地,下過大量臨摹白石篆刻作品并開始自刻印章的苦功。自那時起,他對書法篆刻藝術實踐的興趣日益濃厚至老不減。七十年代末我們先后調回成都工作,戴衛(wèi)在書籍裝幀方面很快取得驕人的成績,屢獲全國大獎;與此同時國畫人物的水平也迅速提高,八十年代初參加中國畫研究院首屆人物畫研究班,并得到黃胄大師稱賞而從師其學。從當年黃先生與戴衛(wèi)的通信中可知先生對書法的重視和戴衛(wèi)在繪畫的同時對于書法的修為。一九八三年初,黃胄先生在與戴衛(wèi)的通信中寫道:“中國畫畫家詩書畫缺一不可?!?/p>
“你的書法很有基礎,很有氣息。每天除工作外應該不停地練習碑和帖?!?/p>
同年六月,他又在通信中對戴衛(wèi)說:“我寫字欠天才,功夫下得也不夠。吾弟若能認真下功夫,書法一定有成就。練楷書如《云峰山石刻》《鄭道昭諸碑》或《張猛龍碑》,行書可臨《王珣伯遠帖》,供你參考。”
黃胄先生的為人治學及其書法上對戴衛(wèi)期望之殷切,至今讓人感動!其實,當時中青年一代的國畫家,如戴衛(wèi)那樣對書畫關系有著深入理解并堅持書法實踐富有所獲者,確乎并不在多數。
一九八九年,“戴衛(wèi)中國畫展”在中國美術館舉行并引起廣泛反響,著名理論家邵大箴、薛永年等對他的人物畫的哲理高度及個性風格給予很高評價。而意氣縱逸、遒暢多姿的筆墨語言則成為戴衛(wèi)藝術風格的重要構成元素,在他的《鐘聲》《重逢》等一系列大幅作品中尤為顯見,而這正源于他對中國書法的理解與功力。至今我仍記得在《鐘聲》的備稿過程中,他與我討論過突出“寫”的要義。我們認為,中國畫的“寫”,意義不僅祇在于形式語言技巧的層面,更在于主體風骨神采的直接呈現。
關于中國畫與中國書法的本質聯(lián)系,石濤作“一畫論”,云“借筆墨以寫天地萬物而陶泳乎我”,其實這既是畫旨亦是書旨;美學家宗白華在《中西畫法所表現的空間意識》中則認為:中國畫的空間構造,是顯示一種類似音樂或舞蹈所引起的空間感覺,確切地說是一種“書法的空間創(chuàng)作”,是一種類似音樂或舞蹈的節(jié)奏藝術,并把這一特征,視為中國畫與西方美術的本質區(qū)別;黃賓虹先生更從理論到實踐對書與畫在筆墨上的通旨,作了深入地闡述與總結;薛永年先生則將孫過庭的書論“情動形言取會風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視為中國畫的本質要求??偠灾麄兌甲⒁獾搅斯P墨在國畫中的重要作用及其相對獨立的美學意義。而這筆墨的意義又是中國人在長時期毛筆實用性書寫、書法藝術的實際中錘煉、積淀、升華而成就的,從而為中國畫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基本元素。在八法變幻的筆墨飛舞之中,統(tǒng)一物我,統(tǒng)一天人,抒寫胸中逸氣,其樂也無窮!區(qū)別只在于一者寫畫之形與意,一者寫漢字之形與意。其實,戴衛(wèi)在繪畫與書法篆刻雙軌并行的長期創(chuàng)作實踐中,早已深刻悟到二者本質要求的一致性,這應是他的藝術成功的關鍵之一吧。正因為此,他書畫印兼治樂而弗止;也因為此,他在教學中一貫要求學生們先攻書法。
在戴衛(wèi)的書法近作中,可以見到他對王羲之、米芾、八大山人、于右任、齊白石、劉孟伉等名家書法的傾心和用功,可以見到以條幅、橫卷、斗方等不同幅式創(chuàng)作的作品,此次為中國美術館的個展又傾其心力,反復再三,揮灑丈楮。其作品不論大小,既見灑落放逸,又見精健文雅。篆刻作品既入于古,又出于己,有《畫人》《大隱》等朱文之洗練簡凈,亦有《守住家園》《我愿吉祥滿乾坤》等白文之渾茂剛健,而概以雅正富變?yōu)橹細w。當然,近百余年來考古資料的大量發(fā)現,已展現了一個比“二王”為源頭的文人行草傳統(tǒng)更為浩大而久遠的傳統(tǒng)的遺存系統(tǒng),將我們的書法史觀大大向前擴展了一步,今天的書法創(chuàng)作因此擁有比前人大為豐富的參照系。在書法及國畫的學習研究中我們如能對此也給予重視和利用,定會有新的獲益!這是我的一點拙見。
前面說到中國書畫的“寫”,其要義更在于主體風骨神采的展現。戴衛(wèi)書法與繪畫作品中所展現的風骨是一致的。那就是力追高尚藝術理想的信念和勇氣、守住精神家園的堅定意志和不務流俗入古出新的情韻風采。這種信念和意志,曾經藝途跋涉中苦樂交織的洗禮,更經歷過山風野雨深入底層的磨煉和社會生活錯綜復雜的波折滌蕩,因之,在他的藝術創(chuàng)造中凸現的仍是那充沛流暢的激情、生動變化的智慧與理性的沉著精練。在經歷艱困再次揚起藝術風帆的中華,戴衛(wèi)為自己起了一個齋號:風骨堂,沿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