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參觀阿富汗和古希臘文物時，有中國學者因目睹熟悉之物而疑惑不解 為什么在阿富汗和古希臘出土的文物中會出現(xiàn)中國的竹子？這僅僅是巧合嗎？不，經(jīng)過一番研究，中國學者非?？隙?，這不是巧合。

當漫步于中國西南邊陲之地的小涼山脈時，在那蜿蜒起伏的群峰之中，郁郁蔥蔥的筇竹林不時映入眼簾。用這種筇竹制作的筇竹杖，是中國古代的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物中“出鏡率”極高的物件，不論是以繪畫還是文字形式。

而在距離云南昆明幾千公里之外的阿富汗北部地區(qū)，甚至更遠的希臘，自當?shù)爻鐾恋奈奈镏?，也時?？梢娙耸殖煮讨裾鹊男蜗?。這又是為何？從中國西南地區(qū)到西方國家，筇竹杖的背后到底隱藏著怎樣的故事？

中國的稀有物

筇竹是中國西南地區(qū)的珍稀竹種，主要生長于云貴高原東北角的關河流域及四川盆地小涼山脈、大婁山系諸山。作為禾本科植物，筇竹的用途主要為筍用、材用和觀賞。顧名思義，筍用即指加工成鮮筍、筍干以便食用;材用指發(fā)揮其外形美觀且耐蟲蛀的優(yōu)勢，制成各式手杖;觀賞則指利用其竹節(jié)隆起、枝葉細長及植株挺拔的特征，制作成美麗盆景。

作為手杖使用的筇竹，制作工藝上保留了筇竹的三枝根狀莖及若干須根，并被修剪成龍頭狀。筇竹加工后制成的筇竹杖，粗細適中，重量適度，又彰顯莊重質(zhì)樸之風，尤適于做老年人借力的手拄。

因筇竹杖在中國古代文人中十分盛行，歷代文獻中常見相應記載。先秦時期的神話傳說奇書《山海經(jīng)》較早地記載了筇竹，“龜山，其木多榖、柞、椆、椐……多扶竹”，可見早在三千年前，位于湖南西南的龜山便生長有扶竹。西晉郭璞箋注的《山海經(jīng)》對筇竹進行了解釋：“邛竹也，高節(jié)實中，中杖也，名之扶老竹?！庇纱丝芍?，所謂扶竹、扶老竹，即指筇竹。而到了明清時期，筇竹又被稱為暴節(jié)竹、羅漢竹。唐人張守節(jié)在《史記正義》中亦有描述，“邛都邛山出此竹，因名邛竹。節(jié)高實中，或寄生，可為杖”，言簡意賅地闡明了筇竹習性與制成手杖間的關聯(lián)。

此外，在中國古代詩詞中，筇竹杖的形象也多被引用，并逐漸衍生出文化內(nèi)涵。蘇軾曾填有《定風波》詞：“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贝颂幍摹爸裾取碧刂阁讨裾?，象征著高風亮節(jié)、絕不同流合污的品行。陸游也曾寫出多首與筇竹杖有關的詩歌，如《出游》“提起短筇成一笑，每煩上座為分憂”，《平水》“年華入詩卷，心事付筇枝”，《溪上作》“傴僂溪頭白發(fā)翁，莫年心事一枝筇”，《放逐》“正得筇枝為老伴，盡將書帙付兒曹”等。陸游儼然將筇竹杖視作為己分憂的同道者和心靈之寄托者。

誰能想到，就是這么一根筇竹杖，不僅在中國古代文人心中幻化出各種形象，還曾跋山涉水，“跑”到了西亞和歐洲地區(qū)。

異國見鄉(xiāng)物

關于筇竹杖，漢代司馬遷在《史記·大宛列傳》中記述了一個頗為有趣的故事：“臣（張騫）在大夏時，見筇竹杖、蜀布。問曰：‘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東南可數(shù)千里。其俗土著，大與大夏同……’以騫度之，大夏去漢萬二千里，居漢西南。今身毒國又居大夏東南數(shù)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p>

這段史料記載的其實是張騫出使西域時的所見所聞。西漢元狩二年（前121年），博望侯張騫受漢武帝派遣，出使西域。當行進到大夏（今阿富汗北部）時，張騫感到非常詫異，因為他居然在萬里之遙的異邦見到了來自于中國西南地區(qū)的特產(chǎn)筇竹杖和蜀布。為了解除心中疑惑，張騫便向大夏人詢問起個中情由，得知這些物產(chǎn)俱是購買于身毒國（今印度）。

這段記載非常重要，因其透露出一條由中國西南地區(qū)起，經(jīng)南亞，再通往西亞地區(qū)的貿(mào)易路線，即南方陸上絲綢之路（“蜀—身毒”通道）的存在。這條路線早在先秦時代便已開辟，是曾經(jīng)的古蜀國與南亞和西亞地區(qū)交通的貿(mào)易路線。四川大涼山及云南昭通特產(chǎn)的筇竹杖正是通過這條南方陸上絲綢之路，經(jīng)云南西部出境至緬甸和印度，遠銷至西亞的大夏國。故張騫才能在大夏國見到筇竹杖。

西傳至歐洲

除了《史記》的記載以外，國外也曾出土帶有筇竹杖形象的文物，為筇竹杖曾遠銷至亞洲中西部、歐洲等地區(qū)提供了佐證，較為著名的是阿富汗和希臘兩國的文物。

因阿富汗常年戰(zhàn)亂，文物破壞嚴重，很多文物已難找尋。不過，阿富汗蒂拉丘地6號墓（年代為公元25—50年）出土的一根竹節(jié)式金權杖，被認為是中國筇竹杖形象在阿富汗地區(qū)的典型例子。同時，該權杖也展現(xiàn)了中國筇竹杖形象對阿富汗文化的影響。

在古希臘瓶畫中也發(fā)現(xiàn)了筇竹杖形象。古希臘的藝術遺存主要集中在建筑和雕刻上，其繪畫藝術留存較少，多為描繪在陶制器物上的裝飾性繪畫，且所繪形象多是古希臘神話故事人物，這些繪在瓶子上的畫也被稱為“瓶畫”。

藏于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古希臘瓶畫克洛諾斯與瑞亞，年代為公元前460—前450年，繪有古希臘神話人物泰坦神王克洛諾斯和宙斯之母瑞亞兩個形象。圖中，克洛諾斯左手持握著的一根細長的、節(jié)節(jié)分明的手杖正是筇竹杖。又如一幅古希臘瓶畫特洛伊的海倫（眾所周知的特洛伊戰(zhàn)爭因其而發(fā)動）中，最左端女性手持之杖也是筇竹杖。

阿富汗出現(xiàn)筇竹杖形象是因南方陸上絲綢之路，那么古希臘的筇竹杖形象又該如何解釋呢？阿富汗曾是中西陸路交通的樞紐，連接著東亞和歐洲。由此，學者推測，古希臘的筇竹杖形象很可能是從阿富汗傳過去的。也就是說，通過南方陸上絲綢之路，筇竹杖先從中國西南地區(qū)銷往西亞，又從西亞傳至歐洲。

至于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古阿富汗人和古希臘人還用筇竹杖做了什么，那又是另一個需要研究考證的問題了?？偠灾?，南方陸上絲綢之路的存在以及中國筇竹杖形象在西亞和歐洲地區(qū)的出現(xiàn)已是不爭的事實。

生長于中國西南邊陲深山老林里的筇竹，在被加工成精美的筇竹杖后，跟隨商隊的腳步，一路顛簸，跨過奔涌的瀾滄江，翻過起伏的若開山脈，穿過印度河-恒河平原，抵達西亞西北部的大夏古國，最后又被傳至古希臘。這確實是一趟奇旅，但也正是這趟奇旅使筇竹杖成為中外交通和文明交流的使者和見證者。從這一層面上來說，筇竹杖是絲綢之路上中西文明交流的縮影。

（本文是第五期“發(fā)現(xiàn)中國·古代絲綢之路科技與文化交流專項獎學金”基金項目的階段性成果。）

彭志，中國藝術研究院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