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頌翔
一、心之路
假如我是一只鳥,
我也應(yīng)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fēng)雨所打擊著的土地,
這永遠洶涌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fēng),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里面。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正如艾青在詩歌《我愛這土地》中所寫的一樣:“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曾幾何時,我是如此地熱愛廣州,我是那么發(fā)自內(nèi)心地喜歡這座城市,我曾經(jīng)有一個純真的夢想:我要在這座城市好好地工作,學(xué)說一口純正的粵語,擁有一所房子,擁有一輛車子,娶一個賢惠的妻子,再養(yǎng)育一個可愛的孩子。但命運弄人,2005年5月,因工作原因,我終于抵不住某印刷集團公司的誘惑,放棄了當初的堅持,選擇去了另外一個更為開放的城市——深圳,我最終逃離了這座我曾深深熱愛過的城市,自此之后,便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
穗城,花城,羊城,五羊城,諸多名詞,所指的皆是同一個城市——廣州。莎士比亞曾經(jīng)說過:一千個人眼中就會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作為一個現(xiàn)代化國際大都市,我想,一千個人眼中當然也會有一千個廣州。的確,城市是一個宏觀的命題,作為一介凡夫俗子,我只能說說我眼中的廣州。
多少年前,我對廣州的熱愛那絕對是一種真摯的感情,是一種油然而生的熱愛,絕不矯情。2000年,我開始闖入這座城市,直至2005年逃離這座城市,我在這里斷斷續(xù)續(xù)生活了五年??梢赃@么說,我對她的熱愛勝過我曾經(jīng)求學(xué)過的那座城市——長沙,甚至勝過我的家鄉(xiāng)——郴州。感情其實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也許在一個地方待的時間久了,依戀情愫自便產(chǎn)生。亦常在電視劇中看見這樣一個經(jīng)典橋段,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邏輯,可以先結(jié)婚后培養(yǎng)感情,不知這和我對廣州的真摯感情是不是同一個道理呢?
不可否認,盡管廣州并沒有給我?guī)硎裁矗业那啻河洃?,我的滿腔熱血,我的短暫歡笑,還有我的無聲淚水,曾一度盛放在這座城市的熔爐里。一度,我是多么地迷戀她,我對她愛過也恨過,我對她哭過也笑過,我在這里苦過也甜過,酸甜苦辣咸,五味雜陳,個中滋味,非三言兩語所能道盡。我曾經(jīng)對廣州是那么的熟悉,她的每一條道路,她的每一條小巷,她的每一棟高樓大廈,她的每一個城中村,我?guī)缀醵寄芙谐鏊拿郑@些僵硬而冰冷的符號匯聚成一幅地圖烙在我的腦海里。我曾用雙手撫摸她的每一根發(fā)絲,我曾用腳步丈量她的每一寸肌膚,我曾在她的血管里奮勇奔跑,我曾在她的子宮里苦苦掙扎,但自從一朝被她分娩出去之后,我便成了一個局外人,一個只會在廣州站或廣州南站偶爾現(xiàn)身但稍縱即逝的匆匆過客。隨著翻天覆地的城市改造,日新月異的廣州于我而言漸行漸遠,這個歷史的巨人轉(zhuǎn)身之間幻化成一個沉重而模糊的背影。
二、根據(jù)地
若干年前,井岡山成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一塊革命根據(jù)地;若干年后,歷史將員村推進成為一個來自湖南的淘金客的根據(jù)地。
將自己說成淘金客純粹是一種自欺欺人的阿Q式說法,用朋友W君的原話來說就是:你算什么狗屁淘金客,你頂多就是一個打工仔,一個不知道未來的盲流,你對廣州究竟了解多少?年輕人,別想得太簡單啦,現(xiàn)實一點吧!他還詼諧地篡改電視連續(xù)劇《北京人在紐約》中的臺詞:如果你愛他,就送他去廣州,因為那兒是天堂;如果你恨他,也送他去廣州,因為那兒是地獄。他的話猶一記當頭棒喝,霎時將我的狂熱降為冰點。是啊!想想自己第一次來廣州做什么?是來旅游嗎?是來探親嗎?兩者皆不是,我不得不說,我是懷揣五百塊錢來這里討生活的;想想自己為什么會離開家鄉(xiāng)?是因為家無“大樹底下好乘涼”的庇佑嗎?是因為拼爹失敗的無奈選擇嗎?兩者不全是,我不得不說,我被迫逃離了那個體制內(nèi)業(yè)已破產(chǎn)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成了權(quán)利與金錢交易下的劣等品;再想想自己為什么會來廣東?是信奉人們口耳相傳的“東西南北中,發(fā)財?shù)綇V東”那句話嗎?是迷信“廣東遍地是黃金”嗎?兩者不全是,我不得不說,除了廣東,我實在沒有第二個更好的去處。人們常說:當上帝為你關(guān)上一扇門時,一定會同時為你打開另一扇窗戶。多少年后,我才真正領(lǐng)悟到這句話的內(nèi)涵,我才明白,舍棄體制內(nèi)的穩(wěn)定、舒適與保障,在異域他鄉(xiāng),通過個人的智慧和勞動,你依然可以活得很好;多少年后,我才明白,我原本就是一葉浮萍,一個漂泊無依的宿命,如今故鄉(xiāng)已模糊不堪,他鄉(xiāng)卻日益熟悉,反成故鄉(xiāng);多少年后,我才明白,財富并不是我要追求的終極目標,尋求心靈的精神皈依才是生活的主旨所在。
W君是我的一位高中校友,雖未同過班,但因來自同一個鎮(zhèn),自讀高中時便有交往。高中畢業(yè)之后,名落孫山的他便南下廣州打工,且與遠在長沙讀大學(xué)的我素有書信往來,于是,當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我便一頭扎進了廣州,住進了這個冥冥之中注定要成為我的根據(jù)地的員村。其實,我來到員村的時候,W君已在廣州工作了四年多,也算是一個老廣州人了,他之前在恩寧路上的蓬萊大街工作過,亦在東風(fēng)西路工作過,所以,員村并不是他來廣州的第一站,但卻是我來廣州的第一站。是人就得吃喝拉撒睡,作為一個外鄉(xiāng)人,初來乍到,總得找一個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吧,這便是員村成為我的根據(jù)地的歷史淵源,而員村也一度成為我生活的全部。
命運這東西有時挺會作弄人的,它像一只無形的推手,一會兒將你推向這里,一會兒又將你推向那里,似乎完全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我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其實,我當初南下廣東的第一站是深圳,懷著對新生活的渴盼還有湛藍大海在內(nèi)心的召喚,我單槍匹馬便奔赴深圳。在深南大道感受了非同凡響的盎然綠意,在蛇口聆聽了洶涌澎湃的陣陣濤聲,一晃半個月過去了,找工作無果,幾近身無分文的我不得不轉(zhuǎn)道中山,投奔一個親戚。經(jīng)親戚介紹,我進了港口鎮(zhèn)的一家電子廠做搬運工。在連續(xù)工作二十四小時之后,我毅然主動離職,奔赴廣州尋求W君的援助,我就是在這種山窮水盡的境遇下走進員村這個根據(jù)地的。說是根據(jù)地,其實將它說成是避難所可能會更妥帖一些,因為我本來就是來避難的嘛!我在員村斷斷續(xù)續(xù)生活過五年,誰能料到,一朝羽翼豐滿的時候,我最終還是逃離了這個地方,飛向了另一座城市——深圳。
第一次來到員村,總感覺這個地名怪怪的。首先,這里是廣州,作為一個現(xiàn)代化大都市,按照我的理解,其地名就不能與“村”字沾邊,否則會讓一個完全不熟悉廣州的陌生人按照中國人的傳統(tǒng)邏輯和慣性思維產(chǎn)生這樣的聯(lián)想:這里有可以耕種的土地,有綠油油的莊稼,還有叫聲此起彼伏的各種牲畜。實際上,這里只有道路和建筑,還有黑壓壓的各式人群,你根本就找不到丁點農(nóng)村的影子。事實上,在廣州,這樣的地名不可勝數(shù),不僅限于員村,還有珠村、客村、潭村、冼村、鐘村、黃村、江村、榕村和岑村等等,這還是兩個字的,至于那些三個字且?guī)А按濉弊值牡孛遣粍倜杜e。它們幾乎無一例外儼然一座小城市,但卻與真正的鄉(xiāng)村有著天壤之別,風(fēng)格迥然不同,這就是城市進化與發(fā)展的最終結(jié)局。其次,員村的本地人并不姓員,這里居住著多種姓氏的土著。按照我的邏輯,一個村莊如果要以某村命名的話,一般以當?shù)厝说男帐蠟槠痤^,至少要以大戶人家的姓氏為起頭,但我就是不知道,“員”字是怎么來的?它到底寓意著什么?這個問題直到現(xiàn)在我也沒有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于我看來,它依然是一個很枯燥的符號,僅僅是兩個漢字的無心組合而已。
提及員村,總會心生一種很復(fù)雜的情愫,不知是愛還是恨,也不知是留戀還是逃避,也許愛終究多過恨,留戀勝過逃避吧!這一切只緣于曾經(jīng)的我對員村是如此的熟悉。我對員村的熟悉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熟悉,我對員村的感情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感情。如果說廣州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那員村無疑是我的第二村莊。多少個日日夜夜,我在這里溜達漫步;多少個拂曉時分,我乘坐巴士離開這里,又有多少個華燈初上時分,我又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這里;多少次,我從這里出發(fā)駛離廣州,又有多少次,我從異域回到這里;多少次,我百無聊賴地從員村一橫路步行至員村四橫路,目視每一個酒樓食肆,感受員村的飲食文化;多少次,我站在員村山頂望著斜對面的天河區(qū)政府,感受員村的莊嚴與肅穆;多少次,我站在程界村望著對面的天河公園,感受員村的天然與現(xiàn)代;多少次,我穿越員村新街,感受員村的繁華與喧囂;多少次,我駐足員村工人文化宮,感受員村的輕松與愉悅;多少次,我走在那骯臟的員村市場,感受員村的濁俗與市井;多少次,我走到員村二橫路的盡頭,望著緩緩流動的珠江以及矗立于對面的琶洲國際會展中心,感受員村的寧靜與浪漫;多少次,我獵奇地穿梭在與員村三橫路相交叉的每一條陰暗的小巷,感受員村的曖昧與情色;多少次,我經(jīng)過鷹金錢企業(yè)集團的大門口,感受員村的工業(yè)氣息;多少次,我站在員村四橫路口望著對面的天河軟件園科韻路園區(qū),感受員村的高科技氣息;多少次,我闖進那個只屬于富人的夢幻城堡——美林海岸花園的腹地,感受員村的貴族氣息……它好比我的一個精神家園,讓人感到親切、溫馨和甜蜜;它好比一個避風(fēng)港,讓人感到安全、舒適和依靠。于我而言,言及廣東肯定繞不開廣州,言及廣州又肯定離不開員村。時隔多年以后,當我每次返回故鄉(xiāng)繞道廣州做短暫停留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地方便是員村,很想故地重游,將它的每一條街道每一條小巷重走一遍,但限于時間關(guān)系,終究未能如愿。為此,我才知道,它已變幻為一道符號,深深地烙在記憶深處,成為一個至死也解不開的心理情結(jié)。
三、揾食者
揾食者其實是一種粵語說法,“揾”是粵語專用漢字,音同“問”,其意就是尋找的意思,“揾食者”就是尋找食物的人,可引申為那些尋找工作的人,即求職者,或可說成“揾工”。當老板對你有意向的時候,就邀你去“見工”,當老板對你滿意的時候,你就可以“翻工”了。
廣州和深圳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城市,深圳雖然毗鄰香港,但它的主流語言是普通話,在廣州生活的人雖然來自五湖四海,但它的主流語言卻是粵語。我想,如果中國沒有實行改革開放的話,廣州和香港幾乎是一樣的,將到處彌漫著“乜嘢”的聲音,仿佛一群散布在城市各個角落的羊正“咩咩”地嚎叫著。當然,如果那樣的話,也就不會誕生深圳這座城市了。此外,粵語常又被人說成白話、廣州話、廣東話、廣府話,我不知道,為什么會衍生這么多稱呼,想到自己家鄉(xiāng)那些五花八門的方言,真是“十里不同風(fēng),百里不同俗”,于是,我一直認為,廣州話才是對這座城市的主流語言的最好概括,雖然它等同于香港話,但多少還是有些細微的區(qū)別。又因為粵語的普及人群相當廣泛,故而派生了屬于它自己的英語單詞:Cantonese。當然,這是我后來在一家港資企業(yè)面試時才知道的,它要求我在“Cantonese”和“Mandarin”兩者之間做出選擇,而我竟然因為不知所云卻連一個鉤也沒有打,難道我的素質(zhì)真的低到連普通話也不會說了嗎?
當年的我也曾是廣州千千萬萬個揾食者中的普通一員,說到求職就必然繞不開南方人才市場,我想,幾乎每一個外來人員都知道它的存在。不過,南方人才市場并非勞務(wù)市場,它主要是針對那些有文憑的所謂的求職者,至于那些沒有文憑的求職者,我不知道他們在廣州是如何找到工作的,或許通過勞務(wù)市場,或許通過職業(yè)介紹所,或許通過朋友介紹,或許就是整日在大街上四處游蕩,看見在哪塊玻璃或墻壁上貼著一張紙,上面潦草地寫著一些關(guān)于招聘方面的資訊,于是便厚著臉皮進去打聽,機會好的話第二天就可以上班了。
那個時候網(wǎng)絡(luò)還未普及,所以去南方人才市場曾是我每日的例行事務(wù)。有一段時間,我會在員村搭上巴士,在天河站下車,穿過天河村,來到華普大廈,這里就是南方人才市場所在地。在南方人才市場入口處的兩邊各有一塊宣傳欄,會將當日的參展企業(yè)和招聘職位公布出來,我會將所有的信息快速地瀏覽一遍,有針對性地記下印刷行業(yè)某個企業(yè)的攤位編號,然后花十塊錢買一張門票,再入場接受第一輪面試。當然,在天河這個中心地塊,除了南方人才市場,還有另外兩家人才市場,與南方人才市場相距不遠的斜對面有一個廣州購書中心,其六樓就有一個韋博人才市場,它們同在天河路上,但它的門票需要二十元,檔次稍為高些。沿著廣州購書中心右邊的體育西路一直往北走,走至盡頭然后向右拐,途經(jīng)繁華喧囂的天河北路,經(jīng)過市長大廈后向左拐入林和西路,右手邊便是高聳云天的廣州市地標——中信廣場,其后面便是廣州東站,這里曾經(jīng)也有一個人才市場,和廣州購書中心一樣,門票也需二十元。對于這三家人才市場,我去得最多的當然還是南方人才市場,不僅僅因為門票便宜的緣故,還有招聘場次多的緣故,更重要的是,南方人才市場當時有個規(guī)定:每逢星期一、星期三和星期五,擁有大專文憑以上的求職者可憑原件免費進場。也許,這才是南方人才市場令無數(shù)求職者喜愛的根本原因吧!當然,如果南方人才市場實在沒有合適的崗位,我也會咬一咬牙,花二十塊錢走進廣州購書中心。那時,二十元也不是個小數(shù)目,對當時的我來說完全可以活上兩天啦,我通常不吃早餐,中餐和晚餐各一個盒飯,而一個盒飯一般只需五塊錢,一天的膳食通常就是這樣安排的。
揾食者除了跑人才市場,當然還有另外一種求職方式,那就是看報紙。《廣州日報》有一個《求職廣場》版塊,尤其是每周星期一出刊的那一沓厚厚的《廣州日報》,其《求職廣場》版塊上的信息容量相當多,你可一一查看上面的信息,根據(jù)上面的要求,通過打電話或者信件的方式與用人單位取得聯(lián)系。當然,除了《廣州日報》,每日的《羊城晚報》也會刊登一些企業(yè)的用人需求,甚至在《南方都市報》和《新快報》上偶爾也會刊登招聘信息。
細心的人會發(fā)現(xiàn),有很多求職者經(jīng)常會在南方人才市場現(xiàn)身,我們將這種人視為求職專業(yè)戶。他們幾乎每天都來南方人才市場找工作,少則半個月,多則三個月,或許更久,因為天天來,所以彼此之間成了熟人,等同于一個專門尋找工作的職業(yè)人士。至于他們?yōu)槭裁磿蔀榍舐殞I(yè)戶,或許自身實力有限,或許尚未遇到合適的工作崗位,或許挑肥揀瘦,也或許純粹圖個好玩。因為腦袋不開竅的緣故,我也曾做過一段時間的求職專業(yè)戶,W君見我老是無功而返,便旁敲側(cè)擊說了一些讓我很受傷的話,我才放低身價隨隨便便進了一家工廠。畢竟,生存比什么都重要,因為那時的工廠包吃包住,只要你進了工廠,老板就會提供簡單的伙食,外帶一張簡陋的床,這就意味著你能夠活下來了。
找工作的日子過于單調(diào)和無聊,一天當中,真正求職的時間也許只有一兩個小時,頂多一個上午,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等待和絕望中備受煎熬地度過。無聊時,我常去廣州購書中心翻閱一些亂七八糟的書,我常去天河城廣場享受免費空調(diào),我常去天河村里的小區(qū)找一張石凳坐下來瀏覽別人扔棄的報紙,時光就是在苦悶中在無助中一點一滴地悄然溜過;饑餓時,隨便胡亂地吃一個快餐,只求填飽肚子,絕不求質(zhì)量和品味。記得在南方人才市場的左邊有一條廣和路,從這條路一直走進去,你將發(fā)現(xiàn)這里有很多快餐店,當然還有不少提供復(fù)印和打印服務(wù)的店鋪,因為這是一條主要針對求職者的商業(yè)街道。快餐有很多種賣法,有一葷一素的,有兩葷一素的,有三葷一素的,全部明碼標價,價格從五元至八元不等。你只管點菜,老板則負責將食物裝入一個白色的泡沫盒子,順便給你一雙一次性筷子,然后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吃飯就這么簡單。不過,我最喜歡吃的還是桂林米粉,在廣和路的右手邊有一個桂林米粉店,因其價格實惠,口味純正,那是我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還有,針對廣州購書中心六樓的那個人才市場,在其附近也有一個經(jīng)濟實惠的餐飲地帶。沿著體育西路步行至城建大廈,再沿左邊的那條小巷拐進去,里面便是一爿爿快餐店了,與廣和路上的快餐店相比,這里有過之而無不及。那時,要想省錢,快餐當然是最行之有效的辦法,畢竟絕大部分求職者都是囊中羞澀,窮得叮當響,但活在城市尤其是大城市,除了空氣中的氧氣可以免費呼吸,幾乎再沒有其他免費的項目啦。為了最大限度地節(jié)約資金,讓自己喘息得更長久一些,我?guī)缀鯁⒂昧俗约旱乃兄腔?。我去廣州購書中心閱讀免費書,我去天河城廣場休憩、游玩或避暑,我去麥當勞、肯德基或醫(yī)院享受免費廁所,我在吃快餐的時候會偷偷地帶走餐廳的紙巾,我走進銀行的大堂厚著臉皮去喝免費的桶裝水,為省點車費,我會沿著黃埔大道一邊欣賞風(fēng)景一邊慢慢地走回員村。
廣州是一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加之它又是廣東省的政治、經(jīng)濟、交通和文化中心,所以有很多分布在珠江三角洲各個城市的企業(yè)前來廣州招聘。廣州就好比一個人才儲備基地,它始終輻射著周邊的各個城市,許多求職者就是從這里走向周邊的各個城市。我的大學(xué)文憑印著“印刷工程”這四個字,印刷是一個屬于加工制造類的服務(wù)型行業(yè),它需要大量的工人,需要各種機器設(shè)備,更需要寬敞的廠房和足夠的土地,所以在廣州這個以商業(yè)、金融、貿(mào)易和服務(wù)為主導(dǎo)的城市,印刷企業(yè)可謂少之又少,即便有,也一般位于偏遠的郊區(qū)。我在廣州找工作時,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地跑到其他的城市去工作,譬如順德、鶴山和東莞。盡管這樣,但我亦曾在廣州的天河區(qū)、越秀區(qū)、海珠區(qū)、花都區(qū)、番禺區(qū)和黃埔區(qū)短暫地工作過,盡管都是一些小型企業(yè),但好歹還是置身于偌大的廣州。如果論及我在廣州生活過的幸福時光,首推我在廣州的CBD工作時的那段窮并快樂著的日子,雖然只有短暫的三個月,雖然我只是騎著一輛破自行車穿行在象征高貴與繁華的天河北路上,然后回到類似貧民窟的位于員村的出租房,雖然我處在廣州的最底層正為改變自己的命運而掙扎,但我覺得自己已然潛入了廣州的心臟,與我心愛的廣州融為一體了。
四、城中村
我相信,每一個在廣州奮斗過的外鄉(xiāng)人都有在城中村生活過的經(jīng)歷。城中村就好比一個肥胖癥患者身上的一塊贅肉,雖然顯得臃腫、猥瑣和不雅,但它畢竟是身體的一部分,有血有肉,你既不能狠心地將它割除,但也不能讓它繼續(xù)膨脹,你只能動用手術(shù)對它瘦身或是干脆進行巧妙的包裝。城中村是城市在高速發(fā)展下的必然產(chǎn)物,是一個城市積極向外擴張實行城鄉(xiāng)一體化的必然景觀,這種具有中國特色的自然景觀不僅廣州有,深圳、北京、西安等中國各大城市比比皆是。
前面說過,我在廣州斷斷續(xù)續(xù)生活過五年,當然都是住在城中村里,我的根據(jù)地員村就不必說了,除此之外,因工作之故,我還在天河區(qū)沙河鎮(zhèn)的龍洞村、天河區(qū)東圃鎮(zhèn)的東圃村和番禺區(qū)鐘村鎮(zhèn)的石壁村居住過一段時間,亦曾去過廣州很多其他的城中村,譬如長湴村、林和村、岑村、楊箕村、天河村、獵德村、冼村、石牌村、潭村、上社村、棠下村、棠東村、黃村、鐘村、客村、石井村、夏園村、榕村、瑤臺村和三元里村等。既然走訪了那么多城中村,看見了那么多光怪陸離的事物,于是,我筆下的城中村大概是這樣子的:周邊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里面是相形見絀的低層建筑;周邊是光鮮亮麗的現(xiàn)代建筑,里面是斑駁陸離的舊式建筑;周邊是車水馬龍的筆直大道,里面是破爛不堪的大街小巷;在這里,樓與樓之間顯得是那么的親熱,好像大家都是親戚似的,總是挨得緊緊的,密密的,你完全可以從這一棟跳到另一棟,但防盜網(wǎng)卻硬生生地將你們之間的血脈撕開,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中間隔著冷漠、戒備和無情;在這里,建筑橫七豎八,規(guī)劃雜亂無章,街道崎嶇不平,小巷幽深恐怖,它似乎是一個天然的迷宮,叫你進得來,卻不一定出得去;在這里,電纜低垂外露,電線高低錯落,網(wǎng)線無孔不入,廣告俯拾皆是,這是一個顏色和線條相互交錯的城堡;在這里,酒樓食肆幾乎網(wǎng)羅天下,粵菜館、湘菜館、川菜館、東北菜館、茶樓紛紛登場;在這里,店鋪琳瑯滿目,士多店、百貨店、旅店、手機店、成人用品店層出不窮;在這里,行人、自行車、摩托車、小車、貨車橫沖直撞,讓人觸目驚心;在這里,東北人說著“翠花上酸菜”,湖南人說著“辣妹子”,四川人說著“鄧小平”,江西人說著“井岡山”,還有烤羊肉串的新疆人以及每月會例行找你收取房租的本地人,真是魚龍混雜;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這里很繁忙,賣包子的忙得聲音沙啞,賣腸粉的忙得雙手抽筋,上班的腳下生輝,健步如飛,每一輛巴士儼然一個巨大的罐頭瓶,里面裝滿了摩肩接踵難以計數(shù)的沙丁魚;當月亮升起的時候,這里依然很繁忙,擺地攤的走鬼,拍拖的情侶,逛街的閑人,吃宵夜的饞鬼,各式人群熙熙攘攘;這里的街道藏著骯臟,但卻是販夫走卒的風(fēng)水寶地;這里的建筑藏著廉價,但卻是外鄉(xiāng)人的生活樂園;這里的小巷藏著曖昧,但卻是站街女的戰(zhàn)場,當然也是求性若渴的男人們的天堂。
說到城中村,就不得不提及石牌村,這是一個很有名氣的典型的城中村。其南邊是黃埔大道,北邊是天河路,東邊是華南快速干線,西邊是天河?xùn)|路,清一色全是城市的主干道。東邊有高等學(xué)府暨南大學(xué),北邊也有高等學(xué)府華南師范大學(xué),除此之外,在北邊的天河路上還挨挨擠擠地分布著三個響當當?shù)碾娔X城:太平洋電腦城、南方電腦城和天河電腦城。這是一塊科技與教育交相輝映的風(fēng)水寶地,這是一塊譜寫財富神話并締造商業(yè)傳奇的商業(yè)樂土,曾有不計其數(shù)的外鄉(xiāng)人從他鄉(xiāng)帶著夢想來到廣州,然后從火車站奔向石牌村,從此將石牌村視為生命中的一個人生驛站。他們在這里吃飯,在這里睡覺,在這里歡笑,在這里哭泣,在這里祈禱,在這里迷惘,在這里尋找,也在這里失去。時隔多年以后,很多人事業(yè)有成做了老板,在廣州買房買車,便從石牌村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搬了出去;也有很多人一事無成,帶著無奈含恨而去,最終逃離廣州。石牌村的小巷那是出了名的,彎彎曲曲,錯綜復(fù)雜,不知所終,像一座濃霧籠罩下的迷城,其道路逼仄狹長,走至深處,似乎隱隱透著一股陰森、恐怖和肅殺的氣息。石牌村的建筑那也是出了名的,布局緊湊嚴密,排列密密匝匝,表象陰暗潮濕,出租樓星羅棋布,出租房也是相當?shù)木执?。曾有一次,我和W君一起去石牌村拜訪一位朋友,我親眼看見她的出租房真的是小得可憐,其面積最多只有十平方米,一共兩個小小的房間,外面是臥室兼客廳,只擺得下一張床,勉強坐得下兩三個人,里面自便是簡陋的廚房、浴室兼廁所了,有機地將吃飯和排泄合二為一了,這讓人想起來多少感覺有點惡心。盡管居住條件如此惡劣,但她似乎很樂觀,她笑著說:“我平時工作很忙,每天很早就出去了,要很晚才回來,我?guī)缀醪辉诩依镒鲲垺_@只是一個睡覺的地方而已,要求要那么高干嗎!再說,這也是暫時的,在大城市打工,能省則省嘛!”我注意到,她將這里說成是“家里”,由此看來,她的心態(tài)很陽光,朝氣蓬勃,積極向上,知足常樂。說得也是,對于每一個來廣州努力奮斗的外鄉(xiāng)人,在困難重重的時候,在境遇不佳的時候,心中對家的渴望就是這么簡單,只要能遮風(fēng)擋雨,只要能解決吃喝拉撒睡,家的概念僅此而已。
2003年,因為工作的原因,我曾在天河區(qū)的東圃鎮(zhèn)居住過三個月,當然不是我本人租房,而是公司租下的家庭套房,將之充作員工的集體宿舍。這里雖說是城中村,但感覺并不像城中村,因為其規(guī)劃設(shè)計十分合理,建筑與建筑之間錯落有致,樓層與樓層之間寬敞通透,道路筆直,橫是橫,豎是豎,我想,如果搭乘飛機向下俯視的話,它與農(nóng)村那阡陌縱橫的景象有得一比。為什么在這里我要特別提及東圃這個地方,因為東圃與黃村并不遠,而黃村又是我經(jīng)常去閑逛的地方。而在2003年3月30日發(fā)生了一件影響并改變中國法制進程的大事件。那就是一個來自湖北省黃岡市的外來打工仔孫志剛因缺少暫住證被警察當作“三無”人員送進了外來人員收容站,后遭致其工作人員及其他收容人員的野蠻毆打而死亡。這個充滿悲劇色彩的孫志剛與我有著太多的類似點:他是大學(xué)生,我也是大學(xué)生;他當時在黃村附近打工,我也在黃村附近打工;他出生于1976年,我也出生于1976年,雖然他比我早出生兩個多月,但我們都是同齡人。太多的共同點,竟讓我產(chǎn)生一種惺惺相惜的復(fù)雜情愫。2003年4月25日,《南方都市報》發(fā)表了一篇深度報道《被收容者孫志剛之死》,后經(jīng)主流媒體的廣泛傳播和眾多法學(xué)界人士的努力,直接導(dǎo)致1982年國務(wù)院頒布的《城市流浪乞討人員收容遣送辦法》壽終正寢,更因為孫志剛的死亡而引發(fā)國務(wù)院出臺了新的《城市生活無著的流浪乞討人員救助管理辦法》。無限悲哀的是,孫志剛在黃村走向死亡的前前后后我竟渾然不知,那個時候我既不上網(wǎng),也不看報紙,更沒有聽別人聊到這件事,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孫志剛他以生命的代價為中國的法制建設(shè)做出了貢獻?,F(xiàn)在想來,那時的我其實也算得上是一個無身份證、無暫住證、無用工證明的“三無”外來人員,我也偶爾去黃村閑逛,試想一下,如果警察當時抓的是我而不是孫志剛,我將會遭遇怎樣的結(jié)局和下場,如果也像孫志剛那樣死得其所,能夠推動中國的法制進程,我情愿獻出我這卑賤的生命,哪怕給父母帶去永恒的心靈創(chuàng)傷,也要讓名字鑄進公眾的史冊。但事實并非如此,我在廣州生活過那么多年,每天都是大搖大擺地走在大街上,但從來沒有被警察抓過一次,哪怕是一句簡單的問話,難道是南無觀世音菩薩在天上默默地保佑我?難道是吉人自有天相?
五、消遣地
之前說過,找工作的日子過于單調(diào)和無聊,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等待中備受煎熬,口袋空空如也,心情郁悶悲苦,平常的日子并不好過,但我還是用我的雙腳丈量著腳下這塊神奇的土地,用我的眼睛審視著這座五彩斑斕的城市。當然,在廣州工作的時候也曾走過一些地方,但與失業(yè)期間相比實不可相提并論,況且其心情也是另外一種境界,實不值一提。
不得不說,在2006年與妻子正式談戀愛之前,我是一個俗人,是一個俗不可耐的打工仔。那個時候,經(jīng)過一系列殘酷現(xiàn)實的打壓,我已經(jīng)變得沒有夢想,沒有追求,沒有渴望,沒有目標,沒有動力,沒有職業(yè)規(guī)劃,好像什么也沒有,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在這個世界上茍延殘喘著。自高中畢業(yè)之后,我陰差陽錯成了印刷工程專業(yè)的一名學(xué)生,大學(xué)里不再開設(shè)語文課程,在近十年的大好青春年華里,我沒有寫過一篇文章,除了在大學(xué)里為競選宣傳部長而寫的那篇慷慨激昂極富煽動性的演講稿。那個時候,我對文學(xué)沒有丁點概念,也從未為文學(xué)莫名其妙地發(fā)熱過,我不懂英文單詞“l(fā)iterature”的意思,不懂散文,不懂詩歌,不懂報告文學(xué),更不懂小說,也從沒有自發(fā)地看過一本關(guān)于文學(xué)方面的書,我對文章的認識還只是停留在高中時期關(guān)于記敘文和議論文的膚淺階段。不妨這么說,在近十年的寶貴時光里,我過的是一種渾渾噩噩、糊里糊涂的日子,是一具沒有靈魂、沒有思想的軀殼?;蛟S我是一個后知后覺的人吧,人過三十而立,經(jīng)愛情的醍醐灌頂之后,我腦袋突然開竅了,剎那間似乎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莫名其妙地對文學(xué)產(chǎn)生了一絲興趣,對寫文章似乎也找到了某種感覺,不知這算不算得上是一種稟賦?還是讀高中時鐘情于古典文學(xué)所導(dǎo)致的“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fā)”之現(xiàn)象呢?之所以啰里啰嗦說這些,我只是想說,我在廣州的多年生活與文學(xué)無關(guān),我的消遣方式也與文學(xué)無關(guān),我就是一個很濁俗的平凡人。
廣州是一個有著深厚歷史文化底蘊的城市,也是一座在中國近代史上不斷譜寫光榮并制造夢想的英雄城市,不比借改革開放之春風(fēng)而迅速崛起的新興城市——深圳。東山區(qū)、越秀區(qū)和荔灣區(qū)作為廣州的老城區(qū),是我在廣州求職期間經(jīng)常去的消遣場所。當然,這里說的消遣不是上流社會的那種窮奢極欲、紙醉金迷、花天酒地、聲色犬馬式的瘋狂娛樂,而是一個外來流浪漢純屬自娛自樂瞎折騰的窮開心,它依托有限的金錢和一雙小腳借助雙眼來觸摸這個花花世界,從而得到精神上的愉悅以及感官上的短暫刺激。我對廣州的老城區(qū)實在是太熟悉了,我?guī)缀踝哌^老城區(qū)的每一條道路。為了感受濃濃的商業(yè)氛圍和騎樓文化,我曾從中山一路步行至中山八路;為了感受聞名遐邇的步行街,我經(jīng)常在北京路、上九路和下九路上游蕩;為了排遣寂寞打發(fā)無聊的時光,我曾進過許多免門票的公益性公園,譬如府前路上的人民公園、解放北路上的越秀公園、先烈中路上的黃花崗公園、人民北路上的流花湖公園、黃沙大道上的荔灣湖公園、西堤二馬路上的文化公園和中山七路上的陳家祠廣場;為了閱讀免費報紙并順便消磨時光,我經(jīng)常前往文明路上的中山圖書館和中山四路上的廣州圖書館,更有趣的是,兩家圖書館相距并不遠,那時我常從員村乘坐巴士在中山圖書館下車,在中山圖書館消遣完后,穿過德政中路再走進廣州圖書館繼續(xù)消遣;為了做回東山少爺,我經(jīng)常前往農(nóng)林下路瞎逛;為了領(lǐng)略西關(guān)小姐的風(fēng)情,我慢悠悠地走在康王南路上;為了參悟佛祖的教誨,我虔誠地走進六榕路上的六榕寺;為了感受星級酒店的奢華,我駐足在花園酒店、中國大酒店、東方賓館和白天鵝酒店的門口細細端詳;為了感受珠江的寬廣胸懷,我曾從黃沙碼頭乘坐渡輪前往芳村區(qū)的白鵝潭,又曾從沿江中路上的天字碼頭乘坐渡輪前往對面的海珠區(qū);為了目睹外國領(lǐng)事館的別樣建筑,我曾在六二三路的沙面逗留;為了浸淫珠江中心島嶼的風(fēng)情,我曾站在廣州大橋上俯視海心沙和二沙島;為了解印刷器材市場,我曾將天成路上的每一家店鋪打量個遍;還有那寓意好兆頭的狀元坊,還有那透著濃濃古樸氣息的高第街,還有那許許多多富有另類特色的商業(yè)街道。
至于廣州的天河區(qū),作為廣州的中心城區(qū),作為人才市場的集聚地,這是我求職和生活的核心場所,其熟悉程度自不待言。廣州購書中心、廣州東站廣場、天河城廣場、天河體育中心和華南植物園是我經(jīng)常去的地方,其他地方自然也是輕車熟路,如數(shù)家珍。還有位于白云區(qū)的巍峨茂盛的白云山,我也是爬過的。至于其他的花都區(qū)、番禺區(qū)、黃埔區(qū)、廣州經(jīng)濟技術(shù)開發(fā)區(qū)及東區(qū)、蘿崗區(qū)、南沙新區(qū)、從化市和增城市,因為工作或游玩的原因,我都是去過的??傊?,那時的我就是一個無業(yè)游民,雖然沒有錢,但有的是時間和精力,當心血來潮的時候,當熱情高漲的時候,當空虛無聊的時候,當寂寞難耐的時候,我就扮演劉姥姥的角色,睜大著一雙無知而空洞的眼睛,在廣州這個大舞臺上演繹一出又一出鄉(xiāng)巴佬醉逛大觀園的鬧劇。
六、文之跋
根據(jù)地員村終于通地鐵了,廣州購書中心有新的鄰居——維多利廣場了,正佳廣場的聲勢蓋過近在咫尺的天河城廣場了,小蠻腰(即廣州新電視塔)開始放電了,雙子塔(即廣州東塔和西塔)被豎起來了,石壁村被廣州南站侵占了,從郴州去廣州可以坐高鐵了,廣東工業(yè)大學(xué)被搬遷至廣州大學(xué)城了,南沙掙脫番禺區(qū)的懷抱成為南沙新區(qū)了,蘿崗脫離黃埔區(qū)的羈絆獨立為蘿崗區(qū)了,楊箕村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了……這些新鮮事物是我逃離廣州之后出現(xiàn)的,真是滄海桑田,天翻地覆,改天換日,煥然一新,日新月異,舊貌新顏,今非昔比。三年一小變,五年一大變,變來變?nèi)サ氖浅鞘械娘L(fēng)景,不變的是城市的內(nèi)涵。
舊白云國際機場矗立起一棟又一棟高樓,廣州站被撤銷了,省政府市政府搬遷至南沙區(qū),像上海的浦東新區(qū)一樣南沙新區(qū)又建了一座新的機場,廣州升為直轄市,奧林匹克運動會在廣州舉辦……這些或許是廣州即將發(fā)生的事情,誰能預(yù)料將來的廣州會是一個什么樣子呢?總之,一切皆有可能。
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廣州,因為他們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有的人來到廣州,一番走馬觀花后,稍縱即逝,因為他們是來觀光旅游的;有的人剛從廣州下了火車,馬上又踏上了另外一輛汽車,因為他們是城市的匆匆過客;有的人來到廣州,最后卻又選擇離開,因為他們的夢想可能徹底破滅了,也可能去另外一座城市尋找新的夢想,也可能帶著一肚子的苦楚返回老家去了;有的人來到廣州,最終也留在廣州,因為他們的夢想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也可能正在為實現(xiàn)他們的夢想而頑強地掙扎著,也可能抱著“風(fēng)蕭蕭兮珠水寒,壯士留穗兮不復(fù)返”的英雄情結(jié),就算是一事無成也要客死在廣州;有的人在這里獵獲了愛情、伴侶和孩子;有的人在這里捕獲了別墅、香車和美女;有的人在這里收獲了財富、權(quán)力和地位;而有的人卻在這里拾獲了滄桑、辛酸和無奈。這是一座活色生香的城市,這是一座搖曳多姿的城市,這是一座紙醉金迷的城市,這是一座意亂情迷的城市,這是一座五彩斑斕的城市,這是一座盛放希望、欲望和絕望的城市,這是一座機會、機遇和幾率并存的城市,這是一座璀璨霓虹與滿天星辰相映生輝的城市,這是一座面目猙獰的各色人群同在一座大熔爐張牙舞爪的城市。而廣州在我的眼里,它更是一座讓我憎恨多過熱愛、迷茫多過清晰、絕望多過期望、自卑多過自信、無助多過希望的城市。如今一切的一切皆灰飛煙滅,心中的廣州已漸行漸遠,并慢慢幻化成一個沉重而模糊的背影。
中國有一個叫汪峰的音樂人,今天我要斗膽篡改一下他的一首歌曲《北京北京》,填寫一首歌詞《廣州廣州》,不妨公之于眾,博君一笑,并借此結(jié)束我這篇關(guān)于城市記憶的散文。
當我走在這里的每一條街道,
我的心似乎都從來沒有平靜過,
除了珠江的質(zhì)樸和白云山的幽靜,
我似乎嗅到了它濃濃的嗆鼻的銅臭味。
我在這里歡笑,也在這里哭泣;
我在這里活著,也從這里逃離;
我在這里祈禱,也在這里迷惘;
我在這里尋找,也在這里失去。
廣州!廣州!
小蠻腰和雙子塔之前有一條河流,
就像中信廣場和太陽之間的距離。
人們在冷血中相互競爭和博弈,
尋找著追逐著奄奄一息的碎夢。
我們在這兒歡笑,也在這兒哭泣;
我們在這兒活著,也在這兒掙扎;
我們在這兒祈禱,也在這兒迷惘;
我們在這兒尋找,也在這兒失去。
廣州!廣州!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離去,
我希望人們將我遺忘。
在這兒我能感覺到我的渺小,
在這兒有太多讓我傷感的東西。
我在這里歡笑,也在這里哭泣;
我在這里活著,也從這里逃離;
我在這里祈禱,也在這里迷惘;
我在這里尋找,也從這里逃離。
廣州!廣州!
責編:李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