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林·克蘭西·霍林
明尼漂抵的是圣安東尼瀑布。過去,由于這堵水沫翻騰的巖壁,印第安人搬運木舟和行李必須繞行。一位牧師與散發(fā)著野性美的瀑布邂逅之后,便給它取了個圣徒的名字——圣安東尼。隨后到來的人們建起了靠瀑布水力運作的鋸木廠。最后,噴著氣的汽船,從大河上游遙遠的圣路易斯駛來了,卻被這道水墻阻擋,再也無法前進。一座城市圍繞瀑布發(fā)展了起來。城市的名字明尼阿波利斯(Minneapolis),取自蘇人意為水的土語Minne,以及希臘語中意指城市的音節(jié)apolis。水城明尼阿波利斯借助瀑布的水力取得了很多成就,其中之一是成為了世界上最大的研稻和磨面產業(yè)的城市。
這堵水墻是明尼在表層淺河漂流的終點,是深溝河段的起點。河水躍下高達十六英尺的瀑布后,又在前半英里內直落八十英尺?;艁y的明尼墜下水墻的時候,一個年輕人正斜靠在高處一扇正對著瀑布的窗口?!昂?!”他叫了起來,“一只烏龜!從瀑布上落下去了!它是想順著密西西比河漂流而下吧!我要是烏龜就好了——”“不用煩惱——”一個男人吼道,“你動作慢得就跟烏龜一樣!干活去!”
此時密西西比河的崖壁變成了懸崖,河流連接著兩座城市。水墻以南八英里處,明尼蘇達河與密西西比河交匯。交匯處的懸崖上修建著當初用于保護西北方蠻荒邊地的斯內靈堡。離堡不遠的河岸曾是汽船卸下給養(yǎng)的地方。后來,倉庫、商棧和鋪子全都并入了熱鬧的圣保羅。
斯內靈堡是以斯內靈上校的名字命名的——斯內靈上校曾命人在瀑布上修建磨坊和鋸木廠。在圣保羅作為貿易市鎮(zhèn)漸漸揚名的時候,明尼阿波利斯成了著名的貨物生產地。就這樣,一個是生產中心,一個是貿易中心,明尼阿波利斯和圣保羅兩座城市就像池塘里的漣漪一樣不斷外擴,漫過樹林和荒草,沿懸崖朝彼此慢慢延伸。野地里的土路逐漸成為一條條整齊的街道,兩座城市的房屋順著街道連接在了一起。這兩座起初由大河相連的城市現(xiàn)在成了孿生雙子城,如今行走在公園林蔭路上的外地人不時地詢問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屬于雙子城的哪一座。
明尼在崖壁之間的河床上發(fā)現(xiàn)了許多與雙子城的過去有關的舊物。破舊的木頭、磨損的石塊、扭曲的金屬都是一個故事的殘損篇章。當明尼在土中挖掘,或者回旋的流水卷起泥沙的時候,新的篇章就會展露出來。水墻下一塊塊吸飽了水的木頭磕絆著明尼的腳,它們跟裝有木板的現(xiàn)代化木屋有某種關系。因為接連啃咬了許多英里木頭而磨斷了齒的鋸子銹跡斑斑地躺在沙子里。明尼還發(fā)現(xiàn)了曾經(jīng)磨出成噸面粉而如今已經(jīng)開裂的磨盤。這些磨盤講述的是與一塊塊糧田有關的故事,上面曾聚集著印第安人的帳篷和來自草原的印第安小馬。
從明尼腳下經(jīng)過的還有飛機配件、汽車輪胎、自行車的腳蹬、一輛童車的車軸,以及一個火車頭的車頭燈。明尼輕輕推搡過一艘汽船的黃銅汽笛,在鐵路延伸過來之前,這支汽笛的聲響早已震開了荒野的沉寂。一艘艘汽船在河岸上卸貨的時候,從船上落下了許多東西——斧頭、犁、鋤頭、鐵匠的鐵砧等,它們的主人是成千上萬的急切的農村青年,那個時候他們成群結隊地從歐洲涌來,來到西北這片全新、蠻荒而又自由的大地上安家。隨后而來的是墾荒歲月之前的篇章——一把卷了刃的刀和三只銹在一起的捕河貍的夾子。這些東西講述了關于法國和印第安的毛皮獵人,以及成捆的毛茸茸的河貍皮的故事。無聲的獨木舟和發(fā)出響亮吱嘎聲的草原馬車把一捆捆的毛皮運送到了這里——不過把這些高高的馬車從加拿大拉往南方的是牛,有時還是沒有完全被馴化的野牛。明尼發(fā)現(xiàn)了這個時期的一根朽爛的輪轂,還有一塊裂開的槳板。
明尼在一管開裂的炮筒旁停下了腳步。這管炮筒曾經(jīng)是一管禮炮。它曾在斯內靈堡充滿青春活力時,在士兵們手持閃亮的軍刀、身穿嶄新的制服列隊游行時鳴響!它也曾在身著綢緞和藍色羊絨的女士和軍官們在燃起燭火的舞廳中相互行禮時鳴響……“是的,夫人!斯內靈上校下了命令,要在瀑布上修建一座鋸木廠。”“好極了!想想看——機器鋸出來的新臺面!”“是的,夫人,據(jù)說會有一艘汽船掃清障礙,從圣路易斯駛來!”“賭贏了!我是說,我斷言得沒錯!”
明尼還發(fā)現(xiàn)了其他一些紀念物:被砸扁后充當箭頭的尖釘、包銅的槍支、鉛彈……勇士們曾經(jīng)走出叢林,想讓白人用工具修理舊時換得的火槍。這些火槍裹在毯子里,看起來就跟填充玩具一樣無害,卻能在火光中像瘦長的銅矛一樣飛射出去,帶著狼一般的吼叫聲劃過星空。
雙子城過去的種種明尼毫不在乎,對它而言,現(xiàn)在有蔬菜、烘烤的小圓面包以及其他吃食的日子已經(jīng)足夠理想。盡管環(huán)衛(wèi)工為了維持公園的清潔很辛苦,但總有一些野餐的食物遺落在明尼哈哈公園,落下明尼哈哈瀑布——最終進了明尼的肚皮。明尼喜歡公園!不過它不喜歡跌下水墻!此外,明尼在被急流沖過堤壩水下的閘門時也被嚇到了!這條巨大的深溝太嘈雜了!明尼開始轉移。
在明尼還沒有意識到以前,它已經(jīng)順著博物館的走廊走出圣保羅,離開了這座明尼蘇達的州府,以及它的熙攘和震動。明尼依然在深溝里,但深溝的一側已拓寬,成為生有皮毛般的長著綠色植物的濕地。濕地上方,黑色的鴉群正展翅南飛,灰色的野鵝在空中勾畫出一縷縷擺動的線條。夜晚,遠處的懸崖上亮起了燈光,說明有人在那里生活。
那一年剩下的時間里,明尼一直待在濕地。第二年春天,它發(fā)現(xiàn)河水暴漲,砍倒了崖壁,并將它們重塑成島嶼。一些島嶼還留有樹木,洪水掀起的冰塊和木頭將那些樹木砸得傷痕累累,樹干上裹著高達十英尺的泥漿,逐漸干硬時留下了一道道齊整水平的石灰線。洪水過后的灌木則是伸著駭人枝條的巨型鳥巢……
一塊塊崖壁雖然有的像市鎮(zhèn),有的像城堡,有的像覆蓋著常春藤的小屋,卻統(tǒng)統(tǒng)靜立不語。平靜的綠色水道將翠綠的島嶼編入穗帶。巖石的翼壩緊貼在水面下,像手肘一般從島上探出去。行船的航道已被標識出來,彩色的浮子和燈光指明了在無聲的綠色中穿行的路……
水上有不少篷船,船夫獨居在船中,久而久之,連聽到自己的聲音都會嚇一跳,所以幾乎很少開口。另一些孤獨的人卻害怕安靜,他們像流水一樣養(yǎng)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明尼見過在一艘堆滿貝殼的駁船上的男人?!跋乱粋€貝殼,”他喃喃自語道,“里頭一定有珍珠。不過,就算沒珍珠,至少殼也能做珍珠色的扣子。算算,我撈的貝殼做成的扣子大概能堆成幾座山了……”有時候,明尼腳下混合著黏土和沙土的河床上就鋪有被沖壓出的一個個密密網(wǎng)眼的貝殼。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