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洛
摘 要:張耒詩學本體論的二元對立,共時來看,是一代士人自我獨立意識下人格突圍與民族憂患意識下社會建設的整體心態(tài)矛盾;歷時來看,是儒家自身“誠”與“能”無法解決的自我分裂。通過探尋張耒詩學的同一與對立,分析其人格理想的塑造與破滅,來還原一個歷史語境下無法解決的本體論矛盾。
關鍵詞:張耒;文以明理;情性之道;柯山集
張耒作為一個受多重思想糾纏影響的文學家,各種印記使詩論更“中和”之時,也使其詩論呈現(xiàn)出一種左右搖擺的二元本體論。
(一)“文以明理”和“情性之道”的悖論
張耒的詩學理論并不系統(tǒng),散見于對答、上書、序等不同文本,而繁復的觀點收納了多重意圖、多重內(nèi)涵的主體論,就其根本概言,被多種文化熏陶的張耒在人格理想的多維訴求中凸向了一種二元本體論,即“理”與“情”同為本源對文起決定作用。
具體到張耒對“理”的理解而言,是其文學思想的一個特殊范疇,他在《答李推官書》中明確指出:“夫文,何為而設也?世之能言者多矣,而文者獨傳,豈獨傳哉,因其能文也而言益工,因其言工而理益明,是以圣人貴之。自六經(jīng)以下至于諸子百氏、騷人辯士論述。大抵皆將以為寓理之具也。是故理勝者文不期工而工,理拙者巧為粉澤而隙間百出?!蕦W文之端,急于明理。夫不知為文者,無所復道,如知文而不明理,求文之工,世未嘗有是也?!彼J為:圣人之所以重文,關鍵在于它具有明“理”的功能,且言愈工,理愈明,那些自六經(jīng)以下諸子百氏、騷人辯士之屬,大都把文當做寓理之具。由此,他明確強調(diào)“學文之端,急于明理”,強調(diào)“理”對“文”的決定作用和在詩文的本體地位,作文的最終目的是通過文這一媒介,使理得以明達。
張耒在強調(diào)“文以明理”的重要性同時,又將“情性之道”作為創(chuàng)作的最高境界,用詩人自身來規(guī)定詩歌文本的意義和價值。張耒要求:“文章之于人,有滿心而發(fā),肆口而成,不待思慮而工,不待雕琢而麗者,皆天理之自然,而情性之道也。”那些淋漓盡致地抒發(fā)情性、真實宣泄“所樂所怨”的文字,才是最純粹自然的作品,沒有絲毫矯揉造作,擁有感人至深的力量。而這樣看似和睦的文學創(chuàng)作論二元本體,其實使張耒從根本上無法處理個體與社會、情感與道義之間的矛盾。
(二)政治意識和以道自陳——趨向?qū)嵱煤退枷氲摹霸姟?/p>
作為政治家的張耒,更多地將詩與文放置在一種實用主義工具的語境下,衍生出一種文以明理觀。張耒在其《至誠篇》中云“心誠之則無隙,則物不可得而間,物不可得而間,則心一,一心以格物,則物為之動,則天地為之遠”。在其看來,以“誠”為基本運作原則,可以通過自身的人格修養(yǎng)達到至誠,最終達到儒家道德的終極目標——“與天地參”。在這種意義上,知識分子直接與天對話,個人的自我獨立意識及思想主體性一方面要求脫離君主專制的壓抑與固化,一方面渴望按照自己的思想和價值來安排社會,強烈的歷史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使士人對國家政治教化、濟世安民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情。張耒一生恪守儒家思想規(guī)范和行為準則,關注現(xiàn)實社會,關注民生民情,把實現(xiàn)政治教化當作施展個人精神價值和道德修養(yǎng)的舞臺,把以文明理作為傳達自己的理想人格和價值準則的方式,來完成儒家的社會關懷。
張耒甚至將實踐中的“仁義”和義理上升為儒學的根本依托,普世最高的價值,“禮”之用謂何?“仁義而已矣”。在對“義理”的萬般重視下,張耒在“文”中表現(xiàn)出對“理”的“禮”無比肯切的態(tài)度,他“特別重視‘禮’的‘恒?!?。以‘常’的態(tài)度而‘崇禮’,希冀其可借‘?!稀馈种匾暋Y’的教化作用。希冀儒家之‘禮’普及天下之民,而使之咸能‘知禮’?!比绱?,“理”是“文”的本源變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理”的強弱直接決定了“文”內(nèi)涵的深厚淺顯,社會價值的高下直接決定了文學價值的有無,是謂“理勝者,文不期工而工” “理拙者,巧為粉澤而隙間百出”。
(三)情性一體和唐音氣象——歸向抒情和個性的“詩”
作為文學家的張耒,則強調(diào)憑借藝術直覺“滿心而發(fā),肆口而成”的“自然”美,將“情性”的至真至誠當作判斷美的唯一原則,所謂“夫情動于中而無偽,詩其導情而不茍,則其能動天地,感鬼神者,是至誠之說也”。對此,研究者多總結(jié)為:“張耒……強調(diào)創(chuàng)作中遵循情性之道、文學作品應抒寫真性情的重要性,強調(diào)肺腑之言的感人力量。”認為張耒是自在心理的“情”在情感共通的基礎上賦予了“文”以價值,所以要修“性”以誠“情”,所以“情”為“文”本。但筆者認為,張耒作為蜀學、蘇門的后繼者,觀念更多受到了蘇軾對“道”與“性”認識的影響。蘇軾那獨特的對天地萬物自化自生擁有客觀自在性的認識論和強調(diào)“命之與性非有天人之辨也,至其一而無我,則謂之命耳”的“性”本體觀,使張耒在思考“詩的價值”時,不自覺地認可作為與“道”同一的“性”,擁有一種非善非惡、超越善惡的“天命力量”,而“情”作為表達“性”的最佳方式,“情”的體現(xiàn)就是某種“道”的體現(xiàn),是謂:“古之言詩者,以謂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夫詩之興,出于人之情喜怒哀樂之際,皆一人之私意,而至大之天地?!闭驗槿恕靶浴迸c“道”在本源上的契合,所以“動天地”的“詩”也不過是人的“私意”,而作為人“私意”的“情”越“反身而誠”,則越接近人之為人的本源——“性”,也便越有價值。所以張耒的“情”是“性之情”,“情”與“性”是表里一體的,是萬物客在的人化體現(xiàn),“情”為“文”本是從價值本體出發(fā)的一種評判,它雖然指歸向了抒情,但實質(zhì)并不是以情感界定價值,而是用與“道”的契合度來賦予意義。
結(jié)語:“情”和“理”同為“文”的根源,這兩種文論之間存在著無法調(diào)和的根本分歧,這種二元本體論,既是張耒究其一生的矛盾,也是北宋一代士子,甚至是長期以來積淀的民族心理的矛盾。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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