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村口時,土豆沖著光溜溜的天空發(fā)出“嘿嘿嘿”的笑聲,然后,他將嘴巴抿緊,腮幫子鼓起來,鼓成青蛙的樣子,突然癟下去,一口痰就從他的嘴里噴涌而出,如一粒石子,有力地射向空中。接著,他揮手開始擦拭,好像是在擦玻璃,一邊擦一邊說:“擦擦,就干凈了。不擦咋能干凈?”說完,他忽然感覺今天自己擦拭天空的行為有問題,便停下手,看了看手里的信,急忙將信收起來,裝在衣兜里。他再次笑了幾聲,為自己的聰明。他知道,用手里的信擦拭天空不妥,那樣,信就擦臟了。土豆很是得意,又“嘿嘿嘿”地笑了幾聲。
將痰吐到天空上,然后伸出手掌把天空擦干凈,是土豆最愿意做的事情,他幾乎每天都要這么做。他說天空不干凈,擦了,才能像玻璃一樣明亮。這是土豆的標志性動作,也是他怎么做也不覺得厭煩的事。笑過了,土豆感到很是舒坦,嘴角處就有一些黏黏的口水流出來,掛在他的下巴上,被初升的太陽一照,亮晶晶的。
土豆的笑聲引起了趙三叔的注意。趙三叔肩上扛著鋤頭,正從村街上走出來,鋤板高高地舉到空中,白白的,像半塊面餅。土豆便盯著那面餅,咽了一口唾沫。
“土豆,干啥去呀?”趙三叔問。
土豆吸了吸嘴角的口水,說:“去高橋鎮(zhèn),給宋阿姨送信?!闭f著,他摸出那封信,展示給趙三叔看。
趙三叔說:“收信人是你媽,咋給宋阿姨送去?真是怪事?!?/p>
土豆對趙三叔的話很不喜歡,奇怪的事情每天都在發(fā)生,送個信還算奇怪的事?他說:“我媽讓我去送的。”他的話音里帶著不屑。
趙三叔還在說著土豆不喜歡的話。他說:“你媽可真是的,放心讓你自己去……”
不愛聽的話迎面而來,土豆不想聽。他不耐煩地晃晃頭,仿佛要把趙三叔的話從自己的臉上抖落。
離開時,趙三叔又說了幾句什么,土豆沒有聽清。他看到趙三叔走向田野的背影漸漸遠去,那半塊面餅也融化在了天空中。土豆把手里的信捏得緊緊的,一副很怕信隨著面餅飛向天空的樣子。出門前,媽告訴土豆,她剛剛聽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這個消息讓她做出了一個決定,需要土豆去一趟高橋鎮(zhèn),把信給宋阿姨送去。媽還再三叮囑他,這封信很重要,不能弄丟了,要親手交給宋阿姨。土豆是個認真的孩子,他牢牢地記住了媽的話。
沿著公路向東走,土豆把信捏在手里,放在胸前,像捏著自己的命。風從路邊的女兒河上漫過來,帶著淡淡的腥味兒,還有一些讓土豆感到不安的氣息,將他瘦弱的身子包圍。土豆警覺地望望河面,一望,就望見幾只嬉戲的鳥兒正尖叫著飛過來,十分迅疾,翅膀撲打的聲音沉悶卻很有力,沖著土豆撲下來。土豆驚慌地護住懷里的信,沖鳥兒發(fā)出叫聲:“滾開,你們休想搶走我的信!”鳥兒很是聽話,沒有在土豆的頭上停留,如一口痰,快速射向空中,不見了。土豆摸著胸口,讓自己穩(wěn)穩(wěn)神,然后邁開步子,走。
土豆去過高橋鎮(zhèn),知道沿著這條公路一直向東走,就到了。村子距離高橋鎮(zhèn)有十多里遠,土豆得走一個上午。他對自己很有信心,能幫助媽做件事,土豆很高興。土豆已經十三歲了,做送信這樣的事情,他覺得不難。重要的是信不能丟了,他把信捏得更緊了,心也緊張地跳得“撲通撲通”響。
一個人走路是件枯燥的事情,走了一陣,土豆覺得沒意思,就決定做一件有意思的事。他看到路邊栽種著眾多的楊樹,每隔二十幾步就有一棵,極整齊地排成排,站在公路和女兒河之間。土豆就開始數楊樹,他甚至打算數一數從村子到高橋鎮(zhèn)有多少棵楊樹。土豆數得很認真,一只手在胸口捂著那封信,另一只手豎起的食指一點一點地,指點著楊樹,很怕遺漏。
土豆數得很順利,已經數到兩百了,眼前站立著的楊樹依然看不到盡頭。他很興奮,感到自己數楊樹真是一個大工程。
忽然,土豆聽到有人在喊他:“土豆,快來啊,快來玩??!”喊聲來自路邊的女兒河,土豆看到幾個男孩子正在河水里撲騰,他們把自己脫個精光,魚一樣游來游去,河面上水花四濺,比這炎熱的夏天還要熱氣騰騰。到水里撲騰是件很好玩的事情,比數楊樹還好玩,但是土豆可不傻,他很不高興地沖河面喊道:“你們別想坑我,到了水里,我的信就濕啦!”土豆覺得自己真是聰明,識破了他們的詭計。得意的土豆沖著天空就射出一口痰,但是他沒有擦拭,而是繼續(xù)走路。
當土豆用手指繼續(xù)指點楊樹時,他驚訝地發(fā)現,自己忘記剛才數到多少了。土豆一下子站住了,想了一陣,卻沒有想起來。他有點沮喪,憤憤地沖著女兒河面罵了一句:“一群笨蛋!”
土豆并不認識宋阿姨,只是聽媽說起過。以前,土豆跟媽來過高橋鎮(zhèn),但沒有去見宋阿姨。土豆知道的,就是這些。
土豆不知道的,實在是太多了。媽叫李慧,宋阿姨叫宋冰,她們是最要好的朋友。她們家住在村子的前后街上,每天一起玩,形影不離。有時,李慧在宋冰家玩得太晚了,就住在她家,兩個人擠在一個被窩里,嘰嘰喳喳地鬧,然后沉沉地睡去。有時,是宋冰住在李慧家。那時,她們還在上學。從小學開始,李慧和宋冰就始終是同班同學,一直是同桌,是最典型的閨蜜。后來,她們中學畢業(yè)了,到村后面的工廠里做工,掙錢養(yǎng)活自己,仍然每天在一起,上班一起去,下班一起回家。晚上,她們仍然延續(xù)著上學時的習慣,每天一起玩,晚了,就住在對方家里。還是兩個人睡一個被窩,但她們不再嘰嘰喳喳,而是說悄悄話。說夠了,也不好好睡覺,手上多了一些小動作,李慧摸摸宋冰的胸和肚皮,宋冰則掐掐李慧的圓屁股。她們“哧哧哧”的笑聲在被窩里一點點膨脹。
后來,她們不再在對方家里住了。誰也說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再后來,她們也不再每天晚上都在一起玩,而是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那時,還沒有手機,相互無法聯(lián)系,誰也不知道對方在忙什么。她們沒有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好,時間久了,漸漸地也就習慣了。
其實,李慧和宋冰心里都明白,這變化與一個人有關。只是她們彼此心照不宣,沒有把這件事情說破。這個人就是工廠新聘來的技術員,從城里來的周曉光。周曉光研究生畢業(yè),技術水平高,是經理高薪聘來的。他是個帥小伙兒,個子不矮,有一米八以上,五官端正,棱角分明。這樣的外表,足以讓女孩子們?yōu)橹袢恍膭?。接觸時間長了,李慧和宋冰都驚訝地發(fā)現,周曉光還有更讓她們無法自持的特長,那就是周曉光業(yè)余時間特別喜歡研究唐詩,可以隨口背誦出來,仿佛那些唐詩就隱藏在他的嘴里,想讓哪一首出來就可以流出來,干凈利索,不帶一點點唾沫。有一次午飯后,周曉光給李慧和宋冰背誦唐詩,他居然一口氣背了三十七首,聽得兩個女孩子連連擺手,示意他不要背了,她們已經聽迷糊了。周曉光不但能背誦唐詩,還研究唐詩后面的故事。事實上這是周曉光最喜歡的,他拿出自己整理出來的資料冊給她們看,竟然有厚厚的十本!上面是周曉光親筆摘錄下來的素材。他說他上大學時每天泡在圖書館里,翻閱了大量的資料,里面的藏書凡是與唐詩有關的,都被他翻遍了。
于是,李慧和宋冰就不再滿足聽周曉光背誦唐詩,而是讓他講述唐詩故事。李慧說:“我們先聽聽你的研究成果吧?!敝軙怨庖膊豢蜌?,就給她們講唐詩故事,有的是他摘抄來的,有的是他根據各種史料撰寫出來的,是屬于他自己的研究成果。他們三個人坐在女兒河邊的白石頭上,看著落日余暉將河面涂抹成橘紅色,樹木、青草以及飛來飛去的蜻蜓,也都是橘紅色的,整個河道里彌漫著懷舊的氣息,他們仿佛走進了一個久遠的故事,任周曉光帶著她們在故事中穿行。兩個人聽得如醉如癡。晚上,李慧和宋冰雙雙失眠了,躺在被窩里,眼前全是周曉光那張晃動的臉。想多了,李慧就忍不住捏自己的圓屁股,宋冰則撫摸著自己的胸和肚皮,都是一副癡癡冥想的樣子,陶醉得很深。
受到周曉光的影響,李慧和宋冰也都在不知不覺中開始看書了。她們什么書都看,有的時候還把書帶到單位來,閑暇的時候看。李慧家里的書多一些,她看的書涉獵的領域也更寬。
女孩子的心事有時會情不自禁浮現在臉上,特別是他們三個人面對面說話的時候,她們看周曉光的眼神就有了不同的意味。周曉光敏感地捕捉到了。說心里話,周曉光對這兩個女孩子的印象都很好,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要嫁給他,他都會很高興接受的。但是現在,兩個人都表現出了對他的喜愛,這有點讓周曉光為難了,似乎選擇哪一個,都是對另一個的傷害。
李慧和宋冰對周曉光的喜歡是實實在在的,她們都不約而同地以自己的方式對他做出暗示。李慧在家里翻,居然翻出一本很舊的書,是1981年出版的《唐詩通論》。李慧大喜,急忙送給周曉光。周曉光的眼睛里閃著光,拿著書,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八徒o你了。”李慧說。李慧知道,送給周曉光這本書,是最能打動他的。她知道周曉光需要什么。果然,周曉光激動得不行,連連道謝,看李慧的目光中蕩漾著熾熱的情感,仿佛要把李慧抱在懷里的樣子。李慧閉上眼睛,等待著那個幸福時刻的到來??墒?,周曉光沒抱,他克制住了自己。那也不要緊,李慧很是滿足,她依稀覺得,距離周曉光選擇自己已經不遠了。
宋冰也在努力,她為周曉光精心編織了一件毛衣,板型很正,和商店里賣的毛衣沒有什么區(qū)別。她想親手把毛衣穿在周曉光的身上,但有些不好意思。因為現在還是夏天,距離穿上毛衣還早著呢?!暗忍鞗隽耍憔痛┥?。你穿著這件毛衣,我會幸福得要死的?!彼伪稽c兒不掩飾自己的感情。周曉光似乎想拒絕,又很是猶豫,宋冰便趁機把毛衣放進了周曉光的箱子里。
毛衣的事情李慧知道了,她感到自己可能會落后于宋冰。還有一個小細節(jié)讓李慧心里很是不安。在女兒河邊聽周曉光講述唐詩故事的那個黃昏,李慧和宋冰都把涼鞋脫在一邊,收緊裙擺,露出小腿,將腳丫伸進河水里,踢來踢去。李慧清楚地記得周曉光說宋冰的小腳丫真好看。當時李慧沒在意,可是后來,她在一篇文章里看到,喜歡并贊美女人腳丫兒的男人是最有情調的極品男人,要趕緊嫁給他。當時李慧拿著那本刊物呆呆地坐著,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她知道,自己沒有宋冰皮膚白,自己的小腳丫兒也確實沒有宋冰的小腳丫兒白凈。一種不祥的感覺迅速襲來,李慧在恍惚中感到宋冰那好看的小腳丫兒正一下一下地踢她的臉。失去周曉光,是件不可想象的事情,那會要了李慧的命。假如周曉光選擇別人,或者是城里人,比如他的同學啊什么的,她還可以理解,要是周曉光選擇了宋冰,那可真的就要了李慧的命!李慧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晚上,李慧在被窩里輾轉反側,不停地摸著自己的圓屁股,暗暗地籌劃著。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搶先,讓周曉光屬于自己,讓周曉光每天晚上都能摸著自己性感的圓屁股入眠。
萬家酒店的故事,土豆聽媽講過。那天媽領著土豆去女兒河邊的田地里給玉米撒化肥。玉米已經長得比土豆高出那么多了,走在玉米地里,仿佛走在呼吸無法順暢的森林里,壓抑而且悶熱,腳下是壟溝,走路很不得勁兒,磕磕絆絆的。土豆就很不喜歡,沖媽亂喊亂叫。媽沒有跟他急眼,而是提出了一個土豆從沒聽過的好主意?!皨尳o你講一個故事吧?!眿屘帜四~頭上的汗水,看著土豆。那一瞬間,土豆突然覺得媽很不容易,她好看的臉上已經被流淌的汗水弄得一片狼藉,破敗得不成樣子。土豆總是聽村里人說媽長得好看,是村里無可爭議的美人兒。今天,土豆真的感受到了。于是,土豆不再叫喊,而是乖乖地走在媽的身邊,一邊從袋子里把化肥抓出來,撒在玉米的根部,一邊聽媽講故事。
媽講的,就是萬家酒店的故事。媽說,那是發(fā)生在唐朝的一個故事,關于大詩人李白的故事?!袄畎卓墒俏覀兝罴胰四?,應該是我們的先祖。”媽說。媽還沒開始講,土豆就想到一個問題,問:“唐朝是哪兒?”媽說:“唐朝不是哪兒,是一個朝代,中國古時候的一個朝代,離現在很久很久呢,已經過去一千多年了。”土豆又問:“一千多年以前的事情,你咋知道?”問完了,土豆就覺得自己的問題真好,因為他能想到這樣的問題,說明他很聰明。而且,媽還沒回答他呢,就先笑了。媽笑著告訴土豆:“是聽別人講的?!?/p>
萬家酒店的故事發(fā)生在唐朝。大詩人李白喜歡四處云游,遍訪名山大川,寫詩喝酒。有一段時間,李白來到了安徽宣城。在涇縣鄉(xiāng)村有一個叫汪倫的人,很仰慕李白,很想借李白來到宣城的機會見見他,請李白到家里來,飲酒歡歌。可是,他和李白互不相識,沒法邀請。于是,聰明的汪倫挑著自家釀制的美酒來到宣城叫賣。喜歡喝酒的李白果然前來問價,汪倫趁機向李白發(fā)出邀請,還說他家那里有十里桃花和萬家酒店,是游玩的好地方。李白一聽大喜。有那么大片的桃花可以觀賞,有那么多酒店可以去品嘗美酒,李白當然高興。于是,汪倫把李白請到了家里??墒牵畎撞]有看到十里桃花,只是在十里外的桃花嶺上看到一片盛開的桃花。桃花嶺下有個桃花潭,桃花潭畔有一個小村子,叫萬家村,一家酒館門前高高地懸掛著大大的“萬”字,酒館里,飄著誘人的酒香。李白這才明白,自己被這個汪倫給騙到了這里。但是李白仍然很高興,并沒有責怪汪倫,兩個人結下了深深的友情。李白離開汪倫家的時候,特意寫下一首小詩贈送給汪倫:“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媽講完了。但媽在講述時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并沒有對著土豆講,更像是自言自語,仿佛進入了某種狀態(tài),或者被某種奇怪的情緒所控制。她甚至把手里的化肥撒在了壟溝里,而不是玉米的根部。那一刻,土豆覺得媽很陌生。
媽的陌生還在延續(xù)。講完了,她并不問土豆這個故事咋樣,而是叨咕著說一些土豆聽不懂的話?!澳敲匆淮笸胨幩?,啥顏色呀?跟啤酒一樣啊……”
土豆不知道媽說的是什么,但媽講的故事他聽懂了,他還在故事里,沒有走出來。于是,土豆說:“汪倫是個騙子,李白是個傻子?!闭f完,土豆就沖著天空射出一口痰??墒牵强谔当幻艿挠衩兹~子給擋住了,并沒有飛到天上去。土豆便伸手,把痰液涂抹在玉米寬寬厚厚的葉子上。
現在土豆走在去高橋的路上,數楊樹數不成了,無事可做,就想起了這個故事。因為女兒河水里那幾個嬉戲的男孩子正發(fā)出尖銳的聲音,順著公路傳過來。那聲音是歌聲,絕不是亂喊亂叫,土豆聽得出來。男孩子們高亢的歌聲喚醒了在土豆心里沉睡的故事,仿佛他聽見的,是李白聽到的歌聲。土豆并不喜歡這個故事,一個是騙子,一個是傻子,這樣兩個人的故事,有什么意思呢?他有些后悔自己想起這個故事,還不如他用痰擦拭天空有意思呢。
于是,土豆再次將嘴巴抿緊,腮幫子鼓起來,鼓成青蛙的樣子,突然癟下去,一口痰就從他的嘴里噴涌而出,如一粒石子,有力地射向空中。土豆發(fā)出得意的笑聲,然后舉起閑著的那只手,開始擦拭天空。他擦得很認真,確信把每一塊天空都擦到了,才放下手臂。他覺得胳膊很酸,擦拭天空是個累活兒,土豆就覺得自己很能干。那另一只手,則死死地捂在胸前,緊緊地抓著那封信。
男孩子們的歌聲已經聽不見了,土豆知道自己已經從歌聲里走了出來。他加快腳步,用力走。公路兩邊的莊稼都比土豆要高,但此時他并沒有在森林里行走的感覺,沒有悶熱,也沒有壓抑。土豆就開心地笑起來,獨自發(fā)出“嘿嘿嘿”的笑聲。
可是,土豆的笑聲突然就被什么東西給攔腰截斷了。那個東西是一條白亮亮的東西,在土豆的眼里一閃而過,好像是一把鋤頭在落下,又仿佛是一只白色的鳥兒飛過。土豆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歪著脖子,尋找那白色的東西。濃密的玉米站成整齊的方陣,像刀子切出來的一樣,土豆的脖子歪得有些疼了,他才隱約感到,那白色東西就隱藏在玉米方陣的后面。土豆用力吸了吸下巴上流淌著的口水,走下公路,探頭探腦地走進兩塊玉米方陣之間的狹窄縫隙。走了沒有多遠,土豆就看清了,那白色的東西,其實就是一條水渠。水渠是啥時候修建的,土豆不知道,但是水渠那個水泥抹成的平臺卻是光光亮亮的,陽光一照,閃著刺眼的光澤。土豆有點失望,他認識水渠,認識的東西對土豆沒有什么吸引力。土豆沒有猶豫,轉身就將水渠丟在了身后。
土豆并不知道,這條被他丟在身后的水渠,和他有著無法割舍的關系,那光光亮亮的白色平臺上,曾經發(fā)生過一個特別的故事,只是他不知道而已,只是那個故事發(fā)生的時間是在十幾年前而已。
那是一個下午,天悶熱了好幾天,終于有北風吹過來,將熱浪一掃而光,空氣清爽得很,天空顯得更加湛藍、更加高遠,白云白極了,飄著,仿佛在等待一件特別的事情發(fā)生。李慧也覺得,這樣的好天氣不應該被白白浪費,是應該有一件特別的事情發(fā)生的。她的心情很好,精心地將自己打扮一番,穿上了最漂亮的碎花短裙,還很奢侈地在腋下、胸前灑了點香水。她背起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包裹,走出了家門。田野里一切都是清新的,莊稼的綠更濃厚了,鳥兒的叫聲更清脆了,女兒河水流淌時的身姿更婀娜了。李慧走到村邊的公路上,等了一會兒,就有長途公交車駛來,停在了李慧面前。
但李慧沒有上車,而是拉住了從車上下來的周曉光。周曉光似乎沒想到在這里看到李慧,有點發(fā)愣。李慧卻不說話,拉著周曉光就走向了田野。周曉光似乎要問,被李慧擺手制止了。他們穿過幾片站立的莊稼,來到了水渠前。盡管太陽已經開始向西天飄去,但光線依然明亮,將水渠那平平的水泥臺照得閃著亮麗的光澤,仿佛鋪了一層什么。
他們在水渠平臺上坐下來,屁股下面熱乎乎的,很舒服。周曉光用詢問的眼神看著李慧。李慧笑了,說:“我是特意來接你的。我知道你回城已經三天了,今天回來。”說著,她打開自己的包裹,拿出了香腸、燒雞、黃瓜,還有酒。酒是白酒。周曉光更加驚訝,他沒明白這是怎么回事。李慧說:“沒什么,我就是想請你吃頓飯。這黃瓜絲是我親手切的,拌了各種調料,可爽口了。”她擰開酒瓶蓋,把酒遞給周曉光。
周曉光喝酒,李慧也喝酒,他們對著酒瓶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他們還說話,說了很多話。周曉光感覺李慧要和他說“我愛你”或者“你娶了我吧”這樣的話,可是,李慧沒有,說了很多工廠里的事,說了自己看書的事,說了聽周曉光講唐詩故事的想法和體會。李慧說,她特別喜歡周曉光講的李白被汪倫欺騙的那個“萬家酒店”的故事,將來,她要把這個故事講給自己的孩子聽。其實李慧說這些,讓周曉光感到很是放松。他真的放松了,吃肉吃菜喝酒。兩個人吃得很開心。一瓶白酒喝沒了,李慧笑起來,笑得“哧哧”響。她扳著周曉光的肩說:“沒有酒了,你要還想喝,只能等下次了?!敝軙怨庹f:“我已經喝多了?!崩罨壅f:“撒謊!說自己喝多的人,才沒喝多呢。”說著,李慧把頭歪在周曉光的肩上。
陽光安靜地照著,如一首詩,像一只蝶,從遙遠的唐朝翩翩飛來,輕輕地飛到他們面前,無聲地落在水泥臺上,落在他們的身上。李慧隱約感到,她和周曉光就坐在唐朝的土地上,迎接著陽光的愛撫,體會著詩意的溫度。他們喝酒了,酒和詩是一對戀人,正好她恍惚中覺得她和周曉光,就是一首余音裊裊的唐詩。
扭了一會兒頭,李慧揚起臉,看著周曉光,說:“我也沒喝多?!彼炎约鹤炖锿鲁龅臍怏w吹在周曉光的脖子上,還調皮地張開嘴巴,輕輕地咬了咬周曉光的耳朵。也許是喝酒的緣故,李慧的呼吸有點粗,熱熱的氣息不停地吹到周曉光的脖子和臉上。周曉光試圖搬開李慧的頭,可李慧耍賴,晃著頭不肯離開。頭晃得急了,李慧的身體傾斜著要倒下去,周曉光急忙摟住她的肩。李慧的身體躺在了周曉光的懷里。她的眼神迷離著,看著周曉光,嘴角咧開,發(fā)出無聲的微笑。周曉光的屁股下面更加熱起來,整個身子都熱起來,他用力抱著李慧,也笑了起來。李慧大概也熱了,伸手抖了抖自己的短裙。周曉光受不了了,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來。李慧扭了扭身子,屁股就扭到了周曉光的腿上。沒一會兒,他們的身子就纏在了一起,那熱熱的水渠平臺,正好放下他們的身體。平臺是白白的,他們的身體也是白白的。此時李慧覺得,平臺上那亮麗的光澤,是太陽給他們鋪就的一張炫目的婚床。李慧躺著,將身體完全打開,她睜大眼睛,睜得圓圓的,望天空。天空中云朵依然在飄,被夕陽映照著,火紅火紅的,浪漫而絢麗??稍诶罨劭磥?,那云朵的色彩是血紅的,仿佛血液在偌大的天空中開出一朵朵艷麗的花朵,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熟悉又略顯陌生的血腥味兒。她用后腦勺頂著水渠堅硬的平臺,死死地頂著,讓自己的胸挺得更高些,讓自己的身體放得更開些,宛如用這樣奇特而別致的身體造型迎接周曉光的到來。周曉光則以配合的姿態(tài)滿足著李慧的誠意,他的身體繃得緊緊的,嘴里發(fā)出咬牙切齒的聲音。這讓李慧更加得意,她盯著天空中那片血紅,貪婪地享受著周曉光的愛撫與澆灌,那刀一樣鋒利的刺痛感在她的身體里轟然降臨,又逐漸變得纖細如絲,鞭子一樣耐心而持久地抽打著她光潔細膩的身體。這種抽打是李慧渴盼的,讓她忽略了疼痛的滋味。她愈加亢奮,忍不住張大嘴巴,發(fā)出勝利者的吶喊,尖銳、高亢,如同宣告,宣告自己計謀的得逞,宣告一個莊嚴儀式的完成。
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快速駛過來,沖著土豆就過來了。土豆警覺地盯著他,將身體靠在路邊的一棵楊樹上。土豆感到,那個人一定是來搶他手里的信的。因為他看到那個男人敞著衣襟,用一只手抓著車把,另一只手扶著肩上的鋤頭,一副要搶人東西的樣子?!安灰獡屛业男?。不要搶我的信?!蓖炼棺炖镞赌钪?,靠在樹干上的后背開始轉動,躲閃著越來越逼近的男人。男人到他的跟前了,土豆迅速轉到楊樹的另一側,手始終死死地按著那封信。
男人的搶劫計劃沒有得逞,土豆成功地保住了信。他看到那個男人并沒有停下自行車,而是撅著屁股,騎得更快了,鋤板高高地舉到空中,白白的,像半塊面餅。
男人落荒而逃,土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很開心,吸了吸嘴角流著的口水,發(fā)出洪亮的笑聲。
笑完了,土豆想起了趙三叔。這個人和趙三叔一樣,肩上也扛著鋤頭,舉著半塊面餅。只是不知道,這個男人會不會講故事。趙三叔是很喜歡講故事的,土豆和村街上的孩子們都愛擠在趙三叔身邊,聽他講故事。有一次趙三叔講了一個城里人的故事,說那個城里人在村子里待了一年,后來又返回了城里,留下了另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在另一個故事里,有人喝農藥自殺未果,只好離開村子,去投奔親戚……土豆清楚地記得,當時他聽得心里很是難受。
騎自行車的男人沒了蹤影,土豆收回目光,抬起頭,看到一個鎮(zhèn)子已經赫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走進高橋鎮(zhèn),土豆打聽著,往鎮(zhèn)街里面走。
“我去宋阿姨開的高橋飯店送信,咋走哇?”土豆問第一個人。
“我去宋阿姨開的高橋飯店送信,咋走哇?”土豆問第二個人。
“我去宋阿姨開的高橋飯店送信,咋走哇?”土豆問第三個人。
當土豆問第七個人時,那人指了指頭上的牌匾,告訴他,就是這兒。
土豆高興了。成功地找到了宋阿姨的飯店,土豆當然高興。高興的土豆發(fā)出“嘿嘿嘿”的笑聲,然后,他將嘴巴抿緊,腮幫子鼓起來,鼓成青蛙的樣子,突然癟下去,一口痰就從他的嘴里噴涌而出,如一粒石子,有力地射向空中。土豆一只手按著胸口上的信,另一只手伸了出去??墒?,土豆還沒有開始擦拭天空,就聽到一個女人尖銳的喊聲在他的耳邊驀然響起。
“你咋往我的牌匾上吐痰?”
土豆這才看到,自己射出去的那口痰,落在了飯店大門上方的牌匾上,黏黏的,正緩慢地往下流淌,讓那個大大的“店”字生出了一個小尾巴。
“擦擦,就干凈了……”土豆嘴里的話被女人的喊聲打斷了,后一半被他咽了回去。因為他感到,眼前的這個阿姨,就是宋阿姨。
“宋阿姨!”土豆叫。
“你咋知道我是宋阿姨?”女人問。
“你就是宋阿姨?!蓖炼拐f。
宋阿姨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土豆,問:“你找我干什么?”
土豆說:“我來給你送信。”他依然死死地按著胸口的那封信。
宋阿姨說:“跟我進來吧?!?/p>
土豆跟著宋阿姨,走進飯店。正是中午,里面吃飯的人不少,很大的一個屋子里,到處都是吃飯的人,鬧哄哄的。土豆跟在宋阿姨的屁股后面,走上二樓,拐進一個不大的房間里。這里沒有吃飯的人,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電視機。
“你是宋阿姨吧?”土豆看著宋阿姨,問。
宋阿姨笑了,“你不是知道了嗎?”
土豆說:“我媽叮囑我,讓我一定親手把這封信交給宋阿姨。”
宋阿姨不笑了,那笑容在她好看的臉上一點點消失,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抽走了。
土豆把按在胸口上的信交給宋阿姨。信被土豆按得有點皺了,還濕乎乎的。那是土豆的汗。
宋阿姨接過信,看。她看信封上面的字,看了一陣,笑了起來。宋阿姨的笑來得很突然,似乎那笑在她的肚子里憋得太久了,好不容易有了出來的機會,從她的嘴里洶涌而出,在房間里迅速膨脹,將不大的空間很快就塞滿了。宋阿姨抖著手里的信,不停地晃頭,讓自己的笑更加暢快一些。“十多年了,我堅持不嫁人。我的堅持真值得呀!我終于等來了你的回音……”
宋阿姨說的話,土豆聽不懂,但他覺得宋阿姨這人有點怪。還沒看信,只看了看信封上的幾行字,就大笑不已,這不奇怪嗎?
奇怪的宋阿姨終于不笑了,她打開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紙,展開,看。
土豆看到,宋阿姨看信時的表情十分豐富,臉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的,兩片嘴唇不停地翕動著。不一會兒,宋阿姨就看完了,她似乎想笑笑,卻沒有笑出來。
土豆坐在椅子上,仰頭看著宋阿姨和她手里的信紙。他看到信紙的背面并不是一張白紙?!昂竺孢€有一行字。我看出來了,是我媽寫的字?!彼f。
宋阿姨驚訝地翻過信紙,看那行字。宋阿姨的臉又抖了起來,嘴唇也抖得厲害。“你啊,終于是道歉了。只是,這道歉,來得太晚了……”宋阿姨的聲音里含著一個接一個的顫音。
宋阿姨說的話,土豆還是聽不懂。他覺得宋阿姨挺有意思,饒有興致地仰臉看著她。
“你是誰?”宋阿姨好像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
“我是土豆?!蓖炼拐f。
“你是誰?”宋阿姨還在問。
“我是土豆啊?!蓖炼共桓吲d地說,“你是不是傻呀?我已經告訴你了,我是土豆。”
“你是誰?”宋阿姨扳著土豆的肩,盯著他,“土豆是你的小名,你的大名呢?”
土豆說:“我的大名叫曉光。”
“曉光?”宋阿姨吃驚地瞪大眼睛。
“是啊,曉光。我媽給我起的名兒?!蓖炼拐f。
“你的名字,叫……曉光?”宋阿姨的身體幾乎在發(fā)抖了。
“是的……”土豆害怕了。他被宋阿姨給嚇著了。
宋阿姨不再追問,而是看著土豆,上下左右地看,還摸摸他的頭、耳朵、鼻子、臉。她又開始說土豆聽不懂的話了?!澳阋步袝怨狻恪趺词莻€傻子呢?曉光居然是個傻孩子……對了,你們喝酒了,有了個傻孩子……”
土豆問:“宋阿姨,你說啥呢?我餓了,想吃面餅?!?/p>
宋阿姨不再獨自叨念,看著土豆,說:“好,阿姨給你吃面餅,跟阿姨下樓,去吃面餅……”
可是,宋阿姨并沒有馬上帶土豆下樓去吃面餅,而是拉著土豆的手,說:“讓阿姨看看你的身子?!?/p>
“看完了身子吃面餅?!蓖炼拐f。
宋阿姨說:“看看曉光的身子……”
“看完了身子吃面餅。”土豆說著,幾下就脫去了身上的衣衫。
土豆光溜溜的,一絲不掛地站著,站在宋阿姨面前。宋阿姨慢慢地蹲下來,蹲在土豆面前,看土豆的身體。她伸手,開始摸土豆,從上到下,把土豆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摸了一遍。宋阿姨的眼睛里,有淚水流了出來,默默地流著,無聲無息地流著,從臉上流下來,懸在她圓圓的下巴上,懸了一會兒,落下來,落在土豆的肚皮上。宋阿姨的淚水持續(xù)不斷地流,將土豆的肚皮都弄濕了。接著,她那壓抑了很久的哭聲,從她咧開的嘴巴里噴了出來,同她發(fā)出笑聲一樣,也是洶涌而出。那哭聲里面滿是悲愴,旋轉著,在房間里升起、擴散,很快就將那滿屋子的笑聲擠了出去,占據了整個空間。她的手顫抖得厲害,在土豆的皮膚上滑過來又滑過去。宋阿姨大哭,讓土豆的心也難受起來,他也想哭。
哭完了,宋阿姨擦擦臉,卻擦出一片破敗和衰老。她嘴里叨念著:“你以為你很聰明嗎?其實你那無恥的舉動綁架了周曉光的選擇權,懂嗎?較勁啊,可是我們誰也沒贏。那么一大碗藥水啊,啥顏色呀?跟啤酒一樣啊。我要是喝了,就沒有較勁了,你干嗎把碗打掉?你不是救了我,而是坑了我呀……”
叨念完了,宋阿姨似乎很累,仿佛剛剛出了一趟遠門回來。她長長地嘆了一聲,幫助土豆把衣服穿上,輕聲說:“走,我們去吃面餅?!?/p>
土豆從高橋鎮(zhèn)回來,就順利多了。宋阿姨吩咐一輛顧客的卡車把土豆送了回來??ㄜ囬_起來可真快,嗚嗚嗚一陣響,就到了村口。
從車上下來,土豆看到愛講故事的趙三叔正扛著鋤頭,遠遠地從田里走回來。土豆本來應該等一會兒,和趙三叔打個招呼的,可是,今天早上趙三叔說了幾句土豆不喜歡聽的話,土豆便轉身走開了。
走進院子,土豆就喊媽??墒牵鹤永?、屋子里都是一片安靜,根本沒有媽的影子。
土豆急于把去高橋鎮(zhèn)送信的事告訴媽,可是,那些急于說出的話卻說不出來,土豆就覺得心里很不舒服。他站在院子里,將嘴巴抿緊,腮幫子鼓起來,鼓成青蛙的樣子,突然癟下去,一口痰就從他的嘴里噴涌而出,如一粒石子,有力地射向空中。接著,他揮手開始擦拭,好像是在擦玻璃,一邊擦一邊說:“擦擦,就干凈了。不擦咋能干凈?”
可是,擦拭了天空,并沒有讓土豆心里的話減少,相反,想說給媽聽的欲望更加強烈了。
媽去哪兒了呢?土豆走到院子門前,往村街上望。正午的陽光潑灑在街面上,跳躍著,喧嘩著,卻看不到一個人影。
“媽——”土豆大聲喊起來。
“媽——”他又喊,期望媽能聽到。
但是媽沒有出現,倒是愛講故事的趙三叔扛著鋤頭走過來,說:“別喊了,你媽沒在家。”
“你胡說!”土豆有點急了。
“是真的?!壁w三叔說,“上午我見到你媽了,她離開村子了?!?/p>
“你胡說!”土豆更急了。
趙三叔晃了晃肩上的鋤頭,空中那半塊面餅便飛舞了幾下,“你媽去尋找另一個故事了。真的,騙你是小狗兒?!?/p>
也許是怕土豆著急,趙三叔又說:“不過,你媽應該是快回來了?!?/p>
趙三叔走遠了,土豆站著,很無聊地站著,站在陽光下。
土豆不知道自己站了多長時間,好像有幾個小時了,又仿佛有一千多年了??墒牵瑡尩纳碛?,始終沒有出現。土豆開始懷疑媽是丟了。
土豆的心里太難受啦,他太想和媽說話了。
他想對媽說,你咋不小心把自己弄丟了呢?
他想告訴媽,他見著宋阿姨了,把信給她了。
他想告訴媽,宋阿姨看了信,笑了又哭了。
他想告訴媽,宋阿姨說了很多他聽不懂的話。
他想告訴媽,宋阿姨的飯店根本就不叫高橋飯店,而是叫萬家酒店……
責任編輯 壇 荷
→ 閆耀明 遼寧葫蘆島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北京文學》《廣西文學》《長江文藝》《清明》《兒童文學》等刊發(fā)表小說百余萬字,有小說被《小說月報》《兒童文學選刊》轉載。曾獲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遼寧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等獎勵?,F就職于葫蘆島市文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