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
再讀《資治通鑒》之“赤壁之戰(zhàn)·隆中對”,反觀《三國演義》的“隆中對”,又有新的收獲。咱不去說諸葛亮描繪的“霸業(yè)可成,漢室可興”的宏偉藍(lán)圖,也不去爭論魯肅的《榻上策》與諸葛亮《隆中對》誰更高明,咱且從司馬徽說起。
司馬徽是個名士,道家,頗具仙風(fēng)道骨,龐德公送號“水鏡先生”,后人稱“好好先生”。馮夢龍《古今譚概》里記載:“后漢司馬徽不談人短,與人語,美惡皆言好。有人問徽:‘安否?答曰:‘好。有人自陳子死,答曰:‘大好。妻責(zé)之曰:‘人以君有德,故此相告,何聞人子死,反亦言好?徽曰:‘如卿之言,亦大好!今人稱‘好好先生”。這一處世之道與漢末名士徐稚的“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資治通鑒》之“漢末清議”)有異曲同工之妙,也就是說他的智慧我們可以趕得上,而他裝糊涂的本事我們是趕不上的。
當(dāng)然,司馬徽為人清高拔俗,有知人論世,鑒別人才的能力,是個伯樂。陳壽《三國志》里的“諸葛亮傳·隆中對”沒有提及此人,只是提到徐庶的推薦“時先主屯新野。徐庶見先主,先主器之,謂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將軍豈愿見之乎?先主曰‘與君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將軍宜枉駕顧之?!?,不過據(jù)說《三國志》里的“隆中對”是后人加的,不管真與假,司馬徽在《資治通鑒》《三國演義》里都有提及。
《資治通鑒》里的“赤壁之戰(zhàn)·隆中對”:“劉備在荊州,訪士于襄陽司馬徽曰:‘儒生俗士,豈識實務(wù),識時務(wù)者在乎俊杰。此間自有伏龍、鳳雛。”“徐庶見備于新野,備器之。庶謂備曰:‘諸葛孔明,臥龍也,將軍豈愿見之乎!”,諸葛亮是在司馬徽和徐庶的推薦下出場的,但司馬徽沒有說誰更勝一籌,只是徐庶推薦的是諸葛,而徐庶是諸葛亮襄陽四友之一(石韜石廣元,孟建孟公威,崔鈞崔州平),《三國志》也寫到了“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關(guān)鍵徐庶“備器之”(《資治通鑒》)、“先主器之”(《三國志》),實錘定在諸葛亮了,才有了“三顧茅廬”的這段佳話。司馬徽在這里只是推薦者之一,當(dāng)然分量也是很足的,先有司馬徽的一說,再有徐庶的助說,更加堅定了劉備拜訪諸葛亮的決心。
司馬徽在《三國演義》有更多的描述,他是第三十五回出場的,劉備躍馬過檀溪后,巧遇一童子,而這個童子竟然認(rèn)識劉備,“將軍莫非破黃巾軍劉玄德否”,劉備很是吃驚,原來童子是從師傅的口中得知的,“我本不知,因常侍師傅,有客到日,多曾說有一劉玄德,身長七尺無,垂手過膝,目能自顧其耳,乃蓋世英雄耳,今觀將軍如此模樣,想必是也”。劉備再從童子口中得知有司馬徽這么一個人,且這個人與龐統(tǒng)是好友,“統(tǒng)來相訪問,坐于樹下,共相議論,終日不倦”。接著就是司馬徽正式出場了,他的出場,頗具仙家風(fēng)格,是先聞其琴聲,再見其形“松形鶴骨,器宇不凡”,且“窗外盛栽松竹,橫琴于石上,清氣飄然”,符合他出塵不染的道家風(fēng)骨。劉備與司馬徽一番交談之后,劉備慨嘆“命途多蹇”,司馬徽便跟劉備說“蓋因?qū)④娮笥也坏闷淙硕?,并且向他推薦奇才“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只是盡管劉備怎么追問“伏龍、鳳雛系何人”,司馬徽就是不告訴劉備,只是“好!好!”來搪塞他。他這“好!好!”是不是印證了他“好好先生”的美譽(yù)。再說司馬徽欲言又止的這番話折騰得劉備“寢不成寐”,差點(diǎn)把深夜來訪水鏡的徐庶當(dāng)“伏龍、鳳雛”,想出去見,又“恐造次”,別說有多難熬了。
話說司馬徽給劉備設(shè)了這個梗,搞得劉備直癢癢,既告訴你有安邦之才,又不告訴你他們在哪里。與其說司馬徽給劉備賣了個關(guān)子,不如說他早看透形勢,只愿二人做個隱士,不愿二人也如那些俗士爭當(dāng)亂世的馬前卒,最后當(dāng)一炮灰,也難以力挽狂瀾。
但世事難料,這二人還真都?xì)w劉備所有,但卻沒有“得一而安天下”,只是為劉備開辟了三國鼎立的格局。而司馬徽還有重要的一句話在《三國演義》的第37回出現(xiàn),解了不愿詳說“伏龍、鳳雛”的這個梗,而且一語成讖。
《三國演義》第36回“元直走馬薦諸葛”,第37回“司馬徽再薦名士 ”,而司馬徽再次推薦是因為劉備提及“元直臨行,薦南陽諸葛亮”,他是來司馬徽這兒探討諸葛亮“其人若何?”,是為了要獲得司馬徽的肯定罷了,因為之前司馬徽不就跟劉備提及“伏龍、鳳雛”,但又不說二人的情況。
司馬徽很賞識隱居于襄、漢之間的龐統(tǒng),諸葛亮,與龐統(tǒng)“共相議論,終日不倦”,明顯二人是志同道合,對諸葛亮的評價也很高,諸葛亮常自比管仲、樂毅,而司馬徽認(rèn)為諸葛亮之才是“可比興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漢四百年之張子房也”。
不過,司馬徽能夠知人,更能夠論世。《三國演義》里“徽笑曰:‘元直欲去,自去便了,何又惹他出嘔心血,這個“笑”,竊以為頗有苦笑,更有“徽出門仰天大笑曰:‘臥龍雖得其主,不得其時,惜哉!”,而這“仰天大笑”,個中的滋味更是無以名狀,滋味雜然,倒有些“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意味。
或許是他對時世看得很清楚,慨嘆諸葛亮生不逢時,徒嘔心血,根本無法力挽狂瀾?!芭P龍雖得其主,不得其時,惜哉!”真是一語成讖,之后的之后……諸葛亮“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其實諸葛也清楚時世,不然如何稱之為俊杰,因為司馬徽說了“識時務(wù)者在乎俊杰”,既然“識時務(wù)”,又為什么肯出山幫助劉備,完成劉備的“興復(fù)漢室”“成就霸業(yè)”,也許是為了“知遇之恩”,也許是想搏一搏?這樣,既不辜負(fù)劉備,也不辜負(fù)自己,畢竟常自比“管仲、樂毅”,只是在這條路上,他扛不起歷史的車輪。
諸葛亮為劉備編織了帝業(yè)之夢,也為自己編織了宰輔之夢,只是黃粱一夢,為了這夢,鞠躬盡瘁,嘔心瀝血,終究人走了,夢也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