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忠懋 文
想到釀菜,最讓我記憶深刻的一款釀菜,莫過于湖南名菜“蓮蓬肉”了!
主婦端上桌的是只大碗,內(nèi)有一大塊肉垛子,重約兩斤。這大塊的肉為何會叫“蓮蓬肉”?客人只需撕去肉皮便可知分曉——白嫩的肥肉里邊含著一個個深色“蓮子”,拈去肥肉后,顯露在我們眼前的竟然是一條條燒熟了的泥鰍!
我們常見的釀菜是釀物與被釀物皆可食用,而“蓮蓬肉”當(dāng)中的釀物卻要棄之,最后吃到的只是被釀的泥鰍。這款釀菜堪稱趣味菜肴,它不但讓食客在吃之前興趣盎然,而且讓人食后不得不佩服創(chuàng)制者的良苦用心。那么泥鰍究竟是怎么鉆到肥肉里邊去的呢?這得先備一塊皮薄肉厚的純肥肉,煮熟冷卻后待用。另把泥鰍養(yǎng)在水盆中,同時放入小塊生姜并滴幾滴茶油,這么做是為了讓泥鰍吐凈腹內(nèi)的污物;隔日再用清水洗凈泥鰍——盆內(nèi)換水后倒入蛋液——讓泥鰍吃飽。然后把肉垛子放鍋里,再將泥鰍與少量冷水同入鍋中,隨著水溫的逐漸升高,泥鰍便會自動鉆入到肉垛子里。等泥鰍熟了時,倒入醬油、味精、蔥花、紅糖、辣椒粉和胡椒粉調(diào)勻,出鍋裝盆便好。如果是把肥肉換成豆腐,那這款釀菜就改叫“泥鰍鉆豆腐”了。我曾在家里試制過,但是沒有成功,這真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呀!
自幼我就喜歡吃釀菜,因?yàn)橐恢倍加X得它有懸念,有意思——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呀?尤其是那種全封閉式的,如“肉幢蛋”:將雞蛋內(nèi)的蛋黃煮至半熟時,在殼上打一個洞把蛋黃倒出來,然后以碎肉加料灌補(bǔ)之,上籠蒸熟便好。此法我也曾仿效過,但做法卻略有不同:把雞蛋煮熟后,剝殼并對半剖開來,剔去蛋黃并填入肉糜后,再用生粉糊抹在蛋白切圈處,接著將剖開的雞蛋重新粘合并放入熱鍋里油煎。我在家以此饗客,客人原本還以為會有蛋黃,不想吃到的卻是肉餡。此菜俗名“破鏡重圓”,就此我曾與別人戲言:“若有夫妻離異而后又復(fù)婚的,那正好可以用此釀菜賀之?!痹谇宕窗驳摹伴L魚席”中,有一款“燒鱔段”的釀菜,那是將鱔魚的脊椎骨抽去后填以筍條,再入鍋燒制成菜。雞蛋內(nèi)原是黃,鱔體內(nèi)原有骨;黃換成了肉糜,骨換成了筍條——前者是“偷梁換柱”,后者為“脫胎換骨”,這點(diǎn)尤為有趣。
在各式各樣的釀菜中,有一道叫“田螺塞肉”,它基本上是封閉式的;“鯽魚塞肉”亦然。但“扁蒲塞肉”卻是半封閉的,因?yàn)槿筮€要把扁蒲改成段,這樣它兩頭才都有洞。
作家汪曾祺曾介紹自制的佐酒佳肴“油條塞肉”,他還以為這是他的首創(chuàng),其實(shí)民間早有此菜了。它跟“扁蒲塞肉”一樣,屬于釀菜制作中較為簡單的一類。蘇州人在解放前曾有一款過于精致的釀菜,叫“豆芽塞肉”,把綠豆芽摘去兩端后,從中間橫剖一刀,再小心地嵌入雞肉糜,這種“貴族菜”(筆者從資料中得知,清代宮內(nèi)有此菜)吃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太費(fèi)時!
也許有人會問,做菜為何還要多此一舉:把扁蒲與肉圓同烹,鯽魚與肉末一鍋同煮,不也一樣吃嗎?孰不知,要是這樣做的話,不但你吃時會感覺缺少懸念,而且入口的味道也不可能一樣。
《紅樓夢》中的賈政帶領(lǐng)眾人游園時,一進(jìn)門,“只見迎面一帶翠嶂擋在前面”,賈政認(rèn)為,若一進(jìn)園后,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又有何趣,而釀菜之妙,也同樣在于食客初嘗時無法一目了然,這與園林藝術(shù)中的遮掩法似有異曲同工之處。
含蓄是美的一條重要原則,東方的美學(xué)很講究含蓄,釀菜也可視為中國烹飪中的含蓄式菜品;相較之下,西方比薩的餡料全都是外露的,這也反映出了西方人的開放與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