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津源

花有“花語”，“草語”也有，如“含羞草：易動的心”等，但不多見，形象演繹 “草語” 的文章則更少。《人間草綠》運用“四招”為讀者解密“草語”，令讀者大開眼界，也為中學生寫作借物抒情類散文提供了創(chuàng)新立意的范例。

【名家示范】

人間草綠

王本道

節(jié)令蹣跚的步履中，已透露出春的氣息。 “草色遙看近卻無”，這幾天到寓所附近一處小巧的公園散步，邁進園門就立刻感到假山向陽坡上有了恍惚的綠意，走近之后又只見些毫無生氣的枯枝敗葉。 耐心地蹲下身去撥開雜陳的衰草，眼前竟立刻泛出一片新綠！ 一株又一株草芽，含著幾分鵝黃，嫩嫩的，鮮鮮的鉆出了土層， 再向遠處望去，無數(shù)個嫩綠的質(zhì)點，橫衍縱蔓連成了一片， 小巧的公園立刻蛻盡憔悴，被欣欣然的生機淹沒。

此時，春寒尚料峭著，周遭依然是凜冽透骨的寒氣。 而春草卻懂得自己的使命，在剛剛?cè)谘┑哪酀艨部乐校L起來，大地將因此又一次盛滿綠意歡歌，天空也將因此又一次充滿淡雅的馨香。 看著這些在清晨的涼風中閃爍搖曳的精靈，一種莫名的激動在胸中涌動。纖纖芳草，每年初春必得穿越最寒冷的日子， 才能抵達這個世界，一點一滴聚斂著微弱的生命能量，綠遍天涯。 “離離原上草， 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大千世界因此而充滿生機，無數(shù)生命有了賴以存活的希望和依托。

看到歲歲還生的芳草，總會讓我想到它給人的某種精神支撐。 四十多年前我在鄉(xiāng)村插隊，與青青芳草親密接觸，視野所及，一片茂盛。當時的中國鄉(xiāng)村，生產(chǎn)力不高，農(nóng)民兄弟時常吃不飽肚子，可是廣袤的田疇，哪里該種莊稼，哪里該長草卻和諧有序，涇渭分明，并無多少人為的雕琢，鄉(xiāng)村顯得安靜、輕柔，充滿詩意。 勞動休息時躺在草地上，混雜著泥土味道的青草氣息沁入心脾，讓我身心感到踏實清爽。

對于人間草木，大多數(shù)人會將目光投向花與樹，很少有人去問津一株小草。 其實世間的每一種草都是花， 每一種花也可以說是一種草。 草兒從剛剛被融雪洗出嫩嫩的鵝黃，便開始了自己頑強的生長周期。 先是長出幾枚纖細的葉片，繼而在葉片中間鉆出一棵嫩莖，很快嫩莖的枝頭就長出幾顆米粒大的蓓蕾， 接著便會綻出細小的花瓣來。 這些“草花”，顏色各異，大小不等，密密匝匝，依附著幾片綠葉，雖不妖嬈，卻茁壯挺拔；雖孤寂淡然，卻憑著一種自信，在山野田間活出了屬于自己的光彩。 而一朵花，即便是有名的花， 從含苞到綻放，姹紫嫣紅，讓人賞心悅目，可是花期一過，便旋即回歸“草”的形象。 而對這些“花草”，依然要栽在精美的花盆里，澆水、施肥、剪枝，精心養(yǎng)護，稍有懈怠就枯萎死去，永不復(fù)生。

相對于一棵小草，樹無疑是偉岸、挺拔的，樹的壽命很長，一棵樹?？梢曰钸^上百年乃至幾千年，似乎是草的成千上萬倍。但草的壽命該怎樣計算？ 歲歲枯榮的“枯”，應(yīng)該是在嚴冬時休眠而已，每當春風一起，又是一片欣欣向榮。而時空年復(fù)一年無窮匱也，樹與草的壽命孰長孰短呢？凡是有樹的地方，周圍總是有一片茵茵綠草陪伴裝點著，在莊嚴的大樹下，一棵棵小草不卑微、不羞愧，絲毫不自慚形穢，反倒堅韌從容，寧靜安然。 面對著樹與草，我突發(fā)奇想，如果世間只有樹而沒有草，那么世界會是什么樣子呢？ 一棵棵的樹如同木樁似地插在黑土地里， 突兀、孤獨，樹冠下空空如也，了無生氣。

世間的生命，本無高貴卑微之分， 如果在自然界中做不了牡丹、玫瑰，縱使做一棵小草，也要堅強挺拔，綻放屬于自己的美麗，投身經(jīng)天緯地的綠色之中。

（選自《人民日報》）

【點 評】

一、描寫精細傳達“草語”——頑強迎春，生機盎然。近處看“鵝黃”，遠方見“嫩綠”，這是色彩之美，“嫩嫩的，鮮鮮的”，凸顯質(zhì)態(tài)之美，“淡雅的馨香”給人嗅覺之美，更多的是精細的動作描寫， 例如 “橫衍縱蔓”“連成” 凸顯春草向四邊迅速生長開去的態(tài)勢和強勁的生命力；“閃爍搖曳” 既表現(xiàn)草綠光亮養(yǎng)眼，又展示其自由生長的美麗。 這些動作描寫配以 “大地……盛滿綠意歡歌”“公園立刻蛻盡憔悴”等側(cè)面描寫，解開“草語”密碼：不畏嚴寒，趕春迎春；張揚生命，勃發(fā)生機。

二、敘述親歷傳達“草語”——接通地氣， 撫慰心靈。 第3段回憶“我”下鄉(xiāng)插隊的艱苦生活時寫道，農(nóng)民并不因物質(zhì)的匱乏而 “殺滅”野草，而是讓莊稼與野草“涇渭分明”，為的是讓“混雜著泥土味道的青草氣息沁入心脾”， 收獲身心的“踏實清爽”。 如此，“草語”密碼又一次解開： 貧困的人們與貼地的“我”不離不棄，心心相通，“我”為他們提供舒心環(huán)境和精神慰藉。聽，多新鮮的“草語”啊！

三、比較見義傳達“草語”——自尊自信，從容安然。 先與“名花”相比，“名花”只能艷麗于短暫的花期， 平時即使有百般呵護還容易“枯萎死去”；“草花”卻歷練出頑強不屈的基因，自信自強，茁壯挺拔，活出自己的精彩，年年月月生生不息。 再與樹相比，樹雖挺拔“長壽”，但“其生終有涯”，野草之“枯”只是“休眠”，其生命“年復(fù)一年無窮匱也”，且總是陪伴、“裝點”著樹的生命。 至此，“草語”密碼第三次解開：“我”自尊而不自卑，我堅韌而不屈服，“我”寧靜而不躁動……

四、議論精要傳達“草語”——甘于付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一句議論“無數(shù)生命有了賴以存活的希望和依托”傳達的“草語”是：“我” 甘當食草動物的衣食父母；“我突發(fā)奇想” 領(lǐng)起的議論則傳達著“‘我’陪襯，‘我’快樂”的草語，結(jié)尾議論傳達的草語密碼更是融入了“自尊自美，唱響平凡而不平庸人生”的人生哲理，如此豐富的“草語”，令人回味。 作者擬題時在“草綠”前加“人間”一詞，而不是“大自然”“感悟”之類的詞語，有總領(lǐng)全文、凸顯文旨之妙：春草與人類和諧共處，已經(jīng)成為“人間”的一部分，它們不僅美化“人間”，而且提供心靈慰藉和精神力量。

【佳作展示】

梔子花開時時香

姜 如

梔子花盛放的時候， 幽香怡人；當它枯萎之時，依然幽香處處。

晚上放學回家總會帶回揮之不去的倦意，而夏天的夜晚，更有那熱滾滾的無盡氣息裹著聒噪的蟬鳴，迎面襲來。 在攤開書本的寫字臺前，我只想靜靜的發(fā)呆。

然而，從那晚開始境況有了變化。 當我把自身重重地撂在椅子上的時候， 不知從哪兒飄來一陣幽香，我起初并不太在意，但我把頭徐徐埋下之時， 終于漸漸被陶醉。那朵潔白鮮嫩的花朵里散發(fā)出一縷縷襲人的幽香，仿佛一場春雨潤物無聲地洗禮了整個天地，煩躁與熱浪被驅(qū)散到腦海的盡頭，讓我再無一絲發(fā)呆的念頭。 我興奮地回頭問母親，母親說：“我晚上散步時順便摘下的， 當時覺得它很好聞，就帶回來了。 ”我點頭，了然于心，也再無困意。 從那天起，每晚都有這花香陪伴我度過一段難熬的時間，我想這時光短暫而溫馨，氤氳著幽香，會成為我生命中最美的片段。

過了十多天。那天晚上，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也許是擔憂怕花被摘完吧，就讓母親以后不要再摘了。母親微笑地笑著：“兒子，晚上看書那么累，這花能提神醒腦，多好?。?。 ”我打斷了母親的絮叨，說總之我不想要了。 抬頭望向母親的臉，那張依然寫滿笑意、疲憊的臉，我覺得這滿屋的幽香都染上了溫暖與安詳。

直到有一天，我在教室門前陽臺上向下望去時，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花圃里竟?jié)M滿當當?shù)亩际俏夷敲词煜さ幕▋骸?經(jīng)過詢問，方才得知那就是梔子花。 我不禁回想起梔子花的幽香陪伴我度過的一個個夜晚。

幾天以后，一場大雨，打落了塵埃，打散了熱氣。 也打磨了那些花兒。 也是在那時，我方才發(fā)現(xiàn)梔子花凋落的樣子， 是那種疲憊的、卻是那么柔軟而安詳?shù)撵o美的存在。 我想到了母親那晚的笑臉，那寫滿倦意的眼袋上散發(fā)出的溫暖的氣息。 回家后，我問母親那些枯萎的花兒呢？ 母親忙拿出一個小紙盒給我，對我說：“那花很香，沒舍得扔。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只見那花們都靜靜地縮成了團，但干枯的花瓣上仍有著不俗的氣質(zhì)。 我拈起一朵，湊近鼻孔，那一縷一縷幽幽的清香仍未消散， 似乎愈發(fā)濃烈，注定成為永恒。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回過頭望母親，她依然微笑著，我凝視母親那張笑臉，低垂的眼袋早已揉進了歲月不息的腳步，厚重得讓人不得不動容。 我想，梔子花帶給我的溫暖與幽香就是母愛的寫照，母親也曾年輕漂亮，一如那梔子花初放時的鮮麗。 是的，在大自然不容置疑的演繹里，一切都會老去……可是有些東西會在這期間慢慢沉淀，靜靜醞釀，最終幻化成為不散的幽香。

我終于明白自己不會再無助，也終于明白了有那么一個人會像梔子花那樣，在我的生命里處處散發(fā)著幽香……

【點 評】

潔白鮮嫩，幽香襲人，善化人之“心煩意悶”，即使凋落“疲憊”仍不失靜美氣質(zhì)，這就是梔子花的“話語”。 “母親”將“干枯的花瓣”留于“小紙盒”以保留幽香，這一巧妙構(gòu)思將“花語”與母親關(guān)愛體貼的“人語”巧妙地交融為一，引發(fā)“我”對花語的個性化解讀，亮出文章的創(chuàng)新立意，這就是：花香“不散”，花語“永恒”，母愛常在，“人語”伴“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