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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有味是兒時

        2019-09-02 21:09:46朱小平
        綠色中國·B 2019年1期
        關(guān)鍵詞:冰嬉冰車冰鞋

        朱小平

        20多年前,姜德明先生編過一部《北京乎》(三聯(lián)書店出版,分上下卷),副題是“現(xiàn)代作家筆下的北京(1919-1949)”,其中郁達(dá)夫用南方人的眼光對那個年代北京冬天的描述,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比如他在《北平的四季》一文中寫道:“北平自入舊歷的十月之后,就是灰沙滿地,寒風(fēng)刺骨的節(jié)季了,所以北平的冬天,是一般人所最怕過的日子”,“屋外窗外面嗚嗚在叫嘯的西北風(fēng)。天色老是灰沉沉的。”他對下雪北京的評價要略好一些。但在我的少年記憶中,卻從無郁達(dá)夫描述的這種印象。我自幼居住在什剎海后海畔的胡同里,每到夏季自然是快樂的,一天可以幾次去什剎后海里嬉戲暢游。到了三伏天,睡覺前必往后海蕩漾一番,回來沖個涼水澡,一覺到天明。

        那時的冬天也快樂,我們胡同的小小子們不大打雪仗,因?yàn)槭矂x海結(jié)冰后便成了“冰嬉”的天然樂園?!氨摇笔乔宄摹皣住保焙J前似旖罕硌荨氨摇钡闹匾獔鏊?,皇帝要在慶霄樓、漪瀾堂和五龍亭校閱、欣賞“冰嬉”盛況;有時候皇帝后妃還會乘冰車嬉戲一番。什剎海不是皇家苑囿,便成為旗人子弟的“冰嬉”之地,再后來成了老北京孩童們滑冰車的最佳場所。

        冰車很好組合,幾塊木板、兩根粗鐵絲或鐵條,加上一副鐵釬子,即可馳騁冰上。我和弟弟的冰車則因別出心裁引發(fā)了小轟動——我的父母有些“洋派”,父親上世紀(jì)四十年代中期在北京上高中,母親在香港上中學(xué),雖然后來都趕赴東北參加革命,但滑冰這類“洋玩意兒”他們是沾染過的。我見過父親身著軍裝滑冰的照片,也偶然發(fā)現(xiàn)父母有一雙外國名牌跑刀和一雙花樣冰鞋。時值上世紀(jì)六十年代中期,社會氛圍使得冰鞋之類束之高閣,我靈機(jī)一動,將兩副冰刀拆下,安在冰車上。在冰上疾馳時,所有小伙伴都熱烈歡呼,個個皆以能乘坐為榮耀。

        所幸當(dāng)時父親遠(yuǎn)在河南固始外貿(mào)“五七”干校,絕不知他年輕時購費(fèi)不菲的心愛之物已“慘遭肢解”。以父親暴烈的脾氣,結(jié)局可想而知,以至于我現(xiàn)在下筆仍留有一絲心悸。但那種幼稚而頑劣的快樂,至今回憶起來都會令我感到溫馨,真是“有味在兒時”!

        待到我20多歲的時候,背著父母買了一雙“黑龍”冰鞋,用去人民幣28元,幾乎花盡一個月的工資。雖然工作后的工資由自己支配,并不上交,但家教甚嚴(yán),買大件必須要經(jīng)過父母首肯——我17歲參加工作,不到20歲時父母才同意我戴手表,騎自行車。車是28型“鳳凰”,手表是240多元的日本西鐵成,在那個年代的同齡人中算是甚為奢侈的。父母認(rèn)為這是上班所需,要買就買最好的。但他們可以花幾百元為我購置手表,卻絕不會讓我花幾十元買冰鞋,這在當(dāng)時被視為另類階級的“生活方式”。

        雖然后來北京有了北海、紫竹院等收費(fèi)滑冰場,但我還是喜愛什剎海后海的“野冰”,迤邐回旋,宛然翩躚,會讓人回想起用冰刀組合成的冰車;雖然冰鞋與冰車在冰上的感覺不可同語,但快樂的感受卻不如昔,冰車不僅能縱橫競賽,還能陣仗對壘,互相沖撞,捉對廝殺,將對手掀個人仰馬翻。

        所以那時的北京冬日,在我的眼眸里是明媚和歡愉的。郁達(dá)夫說北京“舊歷的十月”是“寒風(fēng)刺骨的節(jié)季”,舊歷十月,是陽歷的十一月吧?我和同伴仍會躍入什剎海,天氣雖寒,但水結(jié)冰前是溫溫的,在水中遨游,會忘記那肅殺的寒意。

        今天的什剎海,哪怕是冬日,仍霓虹炫目,人流喧囂。偶然一游,不復(fù)昔日,腦海里常會浮現(xiàn)“有味是兒時”的歡快記憶。我鬢色青青時的什剎海,是寧靜的一隅,寧靜得似乎連冬日的風(fēng)都略帶溫情。若是雪中的什剎海,更是晶瑩玉宇的凈土。誰還記得雪上滑冰疾馳的體驗(yàn)?馬踏冰河?雪夜出塞?

        年歲漸長,不復(fù)“冰嬉”,有時會在寒冬去后海北岸那幾條彎曲不規(guī)則的胡同漫步。老北京自元代始,城中心區(qū)的胡同規(guī)劃皆縱橫筆直,不規(guī)則的小胡同便更顯意趣。最好是明月當(dāng)空夜半時,幽靜冷峭,人跡杳然,就連夏天不時竄出的貓、黃鼠狼和“地狗子”(色略深,體略大,與黃鼠狼同科)也不會驚擾到你,鳥兒們當(dāng)然更是無影無蹤。如水的月光會穿過老樹交錯參差的枝杈灑到身上,那各式各樣的門樓、門墩、臺階,會令人冥思胡同年輪的滄桑,浸淫胡同夜色的幽美。要慢慢踱步,悠悠想象居于胡同里的人們正在溫暖的家中做什么?“煤改電”后,雖然不會再有圍爐夜話的情趣,即郁達(dá)夫形容的“還會得再加一次煤再加一次煤地長談下去”,但溫馨仍會延續(xù),正如郁達(dá)夫的體驗(yàn):“你只教把爐子一生,電燈一點(diǎn),棉門簾一掛上,在屋里住著,卻一輩子總是暖燉燉像是春三四月的樣子?!边@大概就是北京冬日的特色與魅力所在吧?外面的寒風(fēng)再刺骨,家里總是溫暖如春。

        胡同里的夜色很有味道,不信一試?

        冬日有味是兒時,冬日有味不絕期。什剎海的冬日,胡同里的冬日,北京的冬日,讓人永遠(yuǎn)回味、依戀。 (責(zé)編:張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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