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建
黃土高原,很多地是靠天吃飯的,老天爺多下點雨,就能多點收成。1969年1月,史鐵生與清華附中初64-3班十二位同學輾轉來到陜北延川縣關家莊插隊。這個村莊也成為日后他的成名作《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的故事發(fā)生地。
因為遙遠,也因為美麗,“清平灣”幾乎成了人們的某種烏托邦。一直以來,許多史鐵生的讀者都曾經(jīng)來過關家莊,尋找他們心中的“清平灣”。
史鐵生雙腿癱瘓,而仍舊是中國當代著名作家。他說,“活著不是為了寫作,而寫作是為了活著。”我們沿著史鐵生當年的足跡,來到關家莊,重訪那遙遠的“清平灣”。從延安城坐車三個時辰,就到了延川縣關家莊,這個村莊是作家史鐵生成名作《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的故事發(fā)生地。自從這篇長達一萬兩千字的短篇小說獲1984年全國獎以來,關家莊的聲名就逐漸被“清平灣”替代,這個普通村莊僅有二三百人口,經(jīng)濟并不富裕,卻因知青作家對陜北苦澀的農(nóng)家生活抒情般的描述而為幾代讀者所著迷。
誰也不曾想到,下鄉(xiāng)不久,他在攔牛時遭遇了一場瓢潑大雨。大雨澆透了他,讓他發(fā)燒感冒,引起腰椎裂柱病發(fā)作,才釀成后來終日以輪椅為伴的大患。得知史鐵生病情后,母親來到關家莊,來回協(xié)調,設法把鐵生接回北京治病。史鐵生以后在自己作品選的封底淡淡地寫了這么幾句話,算是對“清平灣”生活的一個悲情總結:“插隊期間努力勞動,種了一年地,喂了二年牛,衣既不豐食且難足,與農(nóng)民過一樣的日子,才見了一個全面的中國。3年后小疾衍成大患,雙腿癱瘓,遂轉回北京?!?/p>
這里這幾年發(fā)現(xiàn)了石油,勘油隊修了一條柏油路。經(jīng)甘谷驛,穿一個山洞,進入延川。過禹居鎮(zhèn)樊家溝、馬家坪,進入左側的溝,再翻一座山,進入關莊界,出溝順著川往下走,兩個多小時就可以到達關家莊,比班車省了不少時間。
我們北京作家協(xié)會第一屆老舍作家班的同學們,由當?shù)刈骷乙穪淼竭@里。初進關家莊,村口坐著一群人,清一色男性靠著土墻蹲著。在他們身邊有一塊石碑,上面寫著“關家莊”3個大字。那塊碑,也就一平方左右,背后就是有些年頭的破敗土墻。這就是外人眼里關家莊的標志。它是那樣的不起眼,要是不特意找尋,很難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不時還有人干脆蹲著石碑旁,靠著它就像靠著土墻一樣自然。
樹的不遠處,又是一塊碑。這塊碑高大有氣勢,背身以方塊白色瓷磚相貼,邊框還以朱黃小瓷磚鑲嵌。上面寫著“陜西省扶貧開發(fā)重點村”,幾個黑體字威武有力。整個碑上方還是以磚瓦片作為碑頂檐頭。不過,很多時候,這塊大碑半個身子都被一大堆柴火包圍著,有時柴火壘高了,就很難看到這些字了。碑的底部上,還能看見水泥與污泥交替,似乎被新近的雨水沖洗成這個樣子。
村口不遠的小高坡,就是當年史鐵生當飼養(yǎng)員放牛時常常途經(jīng)的地方。史鐵生曾經(jīng)在《插隊的故事》中寫道:“浩浩蕩蕩幾十輛卡車,揚起幾里滾滾黃塵,‘哼—哼—地在高原上爬。人蜷在車棚里顛?!奔词惯@樣,卡車也不能上山,而只能開到鎮(zhèn)上,到村里,還有幾十里山路要走呢。“幾個干部引上我們走,翻了山又過溝,過了溝又翻山,說是尋一條近路。幾十個老鄉(xiāng)扛上我們的行李,邁著駱駝一樣的步伐往山上爬;哪一件行李都有七八十斤重。山都又高又陡,一樣的光禿,羊腸小道盤在上面。半天才走下一道山梁,半天才又爬上一座山峁,四下望去,仍是不盡的山梁、山峁、深溝大壑,莽莽與天相連”。
史鐵生在《我的遙遠的清平灣》中也是這么寫的:“從洛川再往北,全是一座座黃的山峁或一道道黃的山梁,綿延不斷。樹很少,少到哪座山上有幾棵什么樹,老鄉(xiāng)們都記得清清楚楚;只有打新窯或是做棺木的時候,才放倒一兩棵?!?今天的延安市延川縣關家莊村,就是史鐵生筆下的“清平灣”。關家莊村前有條河,叫青平河,源頭在大山里的青平川。這條河流經(jīng)關家莊時拐了一個彎,所以史鐵生稱之為“清平灣”。關家莊或者說“清平灣”插隊生活的點點滴滴,在很長一段時期里,都是史鐵生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題材。1984年,已經(jīng)是著名作家的史鐵生搖著輪椅重返關家莊,和老鄉(xiāng)們“撇閑川”(陜北方言,聊天的意思),和當年喂的牛一起照相。老鄉(xiāng)們則殺豬、宰羊、壓饸饹、炸油糕、擺紅棗,用最隆重的規(guī)格,歡迎他。1986年,史鐵生再次以“清平灣”的生活和見聞為題材,發(fā)表了《插隊的故事》。從此,“清平灣”幾乎成了一種情懷,對土地,對生命,對村莊……貧瘠中所孕育的精神力量感動著人們。
枝葉搖曳,在史鐵生住過的窯洞門前的空地上投下碎影,窯洞就更顯得沉寂。窯門上了鎖。現(xiàn)在這窯已作了倉庫。那群吵吵嚷嚷的少年都到哪兒去了?好像根本不曾來過。好像他們還在窯里,睡著懶覺。好像他們都去趕集了,買幾筒罐頭,吃罷就回來。好像他們都上山受苦去了,一會兒就都會喊著餓回來的……所能清楚的只一件事:他們都遠離了清平灣,但他們無論在這星球的什么地方,都終生忘不了這窯洞、這山川、這天空、這土地和人……
如果非要說留下了什么痕跡,那一定是關家莊變成了清平灣。史鐵生用他的敘事賦予清平灣非現(xiàn)實的生命,只要史鐵生的敘事在,清平灣就在。
在雜草長滿的小院內,我們作家班的同學有些激動,因為那朗誦過的《遙遠的清平灣》就是從這里流淌出去。史鐵生住過的窯洞還算幸運,還完整地等待我們這些“朝圣”來的人。旁邊的幾個窯洞相比就悲慘了些,已經(jīng)坍塌的面目全非,支棱著的門窗或者柱子,已經(jīng)成為令人唏噓的廢墟……有本領的同學,在合影之后,現(xiàn)場朗誦起《遙遠的清平灣》的片段。
朗誦聲引來村里的老鄉(xiāng)也來傾聽,站在鄉(xiāng)村前,那文章的句子像史鐵生又再凝視這片山川。湊巧,故居山坡下,還有一家養(yǎng)牛,那牛的閃現(xiàn),讓人更想起史鐵生筆下的牛。
那天,我站在史鐵生住過的窯洞前,望著土坡下清平河近乎干涸的河道,左側便是瞎老漢和他那只狗常去的土崖,經(jīng)過洪水幾十年的沖刷,土崖已經(jīng)快看不出模樣了。這時,我想到一個問題:我這個并非在這里插隊的人,為什么要到這里來?千里迢迢我來到這里,究竟想要看到什么?這個問題史鐵生也曾想過。上世紀80年代,有四五個日本留學生曾一路尋到了曹谷溪,請求曹谷溪帶他們去關家莊。用陜北話說,曹谷溪與史鐵生叫“拜識”,兩人有著鐵哥們兒一般的關系。最終,日本留學生如愿去了史鐵生當年住過的地方。他們還用日本民歌與關家莊村民們的“信天游”進行PK,卻被信天游征服了。因為他們無法用日語唱出那種豪邁的氣概。
據(jù)他在《插隊的故事》中交代:“想回一趟陜北,回我當年插隊的地方去看看,想了快十年了?!弊畛踔皇撬膲粝?,一旦得知夢想可以變成現(xiàn)實,他竟“連著幾夜失眠。我一頭一頭地想著我喂過的那群牛的模樣,不知道它們當中是不是還有活著的。耕牛的壽命一般只有十幾年。我又逐個地想一遍村里的老鄉(xiāng),肯定有些已經(jīng)老得認不出了,有些長大了變了模樣,我走后出生的娃娃當然更不會認得。我又想我們當年住過的那幾眼舊石窯,不知現(xiàn)在還有沒有。又去想那些山梁、山峁、山溝的名字,有些已經(jīng)記不清了。我攔過兩年牛,為了知道哪兒有好草,那些山梁、山峁、山溝我全走遍”。
往簡單了說,我來清平灣,全是因為史鐵生。遙遠的清平灣",但讀了令人感到,清平灣實在并不遙遠,它就在作者的心里,在讀者的眼前。那一道道的黃土高坡,那一群群慢慢行進的牛群,那一孔孔窯洞中住著的婆姨娃娃,那整天價唱個不停的破老漢,都讓人覺得那么親近,甚至嗅到了那里的黃土味。破老漢是個為新中國的建立出過力的人,他曾跟著隊伍一直打到廣州,若不是戀著家鄉(xiāng)的窯洞,他就不是現(xiàn)在這個拿一很樹枝趕著牛,走一路唱一路的破老漢了,也不會讓他的留小兒吃不上白肉,穿不上條絨襖了。這些當年老革命根據(jù)地的鄉(xiāng)親們仍過著窮日子,他們最大的愿望就是"一股勁兒吃白饃饃了。
耳邊回蕩破老漢唱出的民歌,那調兒是深沉的、厚重的,有一份悲哀也有一份雄渾。那里的土地和那里的人民,就像小說里寫到的老黑牛一樣,為了讓臥在身下熟睡的小牛犢睡得更香甜,在勞累了一天之后,仍然掙扎著喘著粗氣站立著……每次讀史鐵生的作品,我都會生發(fā)出對生命、對寫作的無限熱愛。雖然史鐵生已經(jīng)與我們陰陽相隔,但他那滲透著生命血淚的經(jīng)典作品會永恒地陪伴一代代人走過人生那段最難熬的歲月。
像鐵一般地生長,有鐵般的意志來面對死亡帶來的傷感與痛苦,樂而為人,不懼失去,且歌且行,我想著是史鐵生想要告訴我們的。
盡管,那一段生命,那一段歷程充滿著焦慮或是痛苦,但是對作者而言,那是上帝對他的人生的一種歷練,為此他常抱著感恩的心想“要是有那樣地機會,能夠那樣地看自己的一生,我將會被自己的感動,被我的每一種境遇所陶醉?!?(責編:張志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