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新生
什剎海,之所以能引來眾多的游人、投資者及戀人,一是因為“她”風情萬種:二是因為“她”深藏若虛。
什剎海,位于北京西城區(qū),依偎京城中軸線。盡管水域總體面積不及白洋淀十分之一,但因波涌京城繁華地,難免有些托大,以“?!睘槊部衫斫?。這片“?!保瑲v經(jīng)數(shù)百年風雨,而今已是北京市歷史文化旅游風景區(qū)、北京市歷史文化保護區(qū)。什剎海景區(qū),包括前海、后海和西海3個水域及臨近街巷。因與北海、中海、南海組合的“前三?!焙魬?,俗稱“后三?!?。
我與京城“后三?!彼坪跤芯?,又似乎無緣。兒時,父親經(jīng)常拉著我在后海遛彎兒。他告訴我,我家從南城搬來時,本應在后海北岸定居。然而,父親考慮到我年少頑皮,總怕在門前玩耍失足落水,故而選在了與后海相距不遠的花枝胡同。10年后,又鑒于某種原因,我家搬到海淀,遠離什剎海。
然而,離“她”遠了,反倒生出了眷眷之情,稍有閑暇,便來到前、后?;蚍e水潭邊,經(jīng)常一個人默默地坐在水之畔的路椅上,既不是等待鐘鼓樓上空那一縷晨霞,也不是目送痕量有限的那抹玉泉山影,而是悄然品賞情侶歸舟的笑靨、寫生者被風掀起的秀發(fā)。直到晚風把一泓碧水吹皺時,我才緩緩起身,無目的性在“她”周邊的那狹長的胡同里游走,很像在用腳步勾勒著一個碩大的問號。
什剎海,之所以能引來眾多的游人、投資者及戀人,一是因為“她”風情萬種;二是因為“她”深藏若虛。著名歷史學家、中科院院士侯仁之說:“什剎海是北京的一顆明珠;恭王府又是什剎海的一顆明珠。”一水一府,兩顆明珠歷經(jīng)滄桑,被悠久的文脈浸潤,被靈異的傳聞籠罩。
什剎海水面上常有一層煙嵐在浮動,像蘊蓄著無數(shù)個謎底。其實,什剎海的名字本身就是未解之謎。老住戶對“海”的名稱解釋得有聲有色,說這里曾是江南巨富沈萬三藏金的地方。永樂帝修筑城防需要大量資金時,沈大鱷便把藏在這里的十窖金銀挖出獻上,由此便生出3個碩大的圓坑。而后地下水涌出,其狀如海,且分出10個岔流與通州的大運河相連接,人們稱“什剎?!薄2恢裁磿r候又叫成了什剎海。
這段傳說與什剎海之名的緣起有無瓜葛?真真困擾了我許多年。幸好有一天,我在后海北沿拜謁廣化寺,偶見清道光年間古碑鐫刻的小文,方知什剎海名稱的由來:“都成西北隅有巨浸日什剎海,以環(huán)海又叢林十故名。廣化寺者十剎之一?!蹦窍Я说?座古剎是寺是庵?究竟在“?!钡氖裁次恢??我不禁茫然四問。沒有人能回答,耳畔只隱約傳來波濤拍岸的聲韻以及雁陣驚寒的啼鳴……
我認定,什剎海的名稱源于一座古剎,或因什剎海周邊曾有10座寺庵而得名,都不無道理。
入秋的雨晨,我從銀錠橋北的茶樓小坐之后,撐傘悠游巷陌。在舊書攤,無意中翻開冊頁發(fā)黃的史書,環(huán)“海港”的一座座煙雨迷離的禪林恍然被神思拉近,繼而清晰入目——建于明嘉靖37年的凈業(yè)寺;建于萬歷九年的拈花寺;建于明成化三年的瑞應寺;約建于明初、在清嘉慶二十一年重修的普濟寺……佛法如海,海的深度與廣度千古難測。既如此,什剎海的稱謂,究竟因一座寺名而起還是由十座寺名而來,還是若明若暗、似知非知的好。
踏過銀錠橋、沿什剎海向南行,不遠,便到了北京面積最大、最有氣派的王府——恭王府。
我欣然入府,收傘入水榭,在回廊踱步。透過柔細的雨簾,似看到當年和中堂在親隨的擁簇下,用洋人進獻的望遠鏡搜尋著萬福園“萬只蝙蝠”的情景。
繞過蝠池、登上以蝙蝠身形為載體的邀月臺,我十分留意后面的蝠廳。據(jù)說,第一萬只“蝙蝠”的棲身處,只有造園的主人——和坤知曉。我正在觀覽長廊雕版上難以計數(shù)的蝙蝠,旁有解說員娓娓道來……
當年,和中堂曾提出,在設定第一萬個“福”時,不用蝙蝠木雕,而是用康熙大帝手書的“福字碑”,作為“?!钡奈猜?。被稱為“皇家鎮(zhèn)宮之寶”的福字碑,究竟何時被和珅竊為己有,以致他既把它放在園中心處,又不愿讓他人獲知?史料及逸聞都沒有記述,由此,成為恭王府一大謎團。我正在迷惑時,聽一位風度翩翩的長者與陪同者悄語:“第一萬個‘福被巨巖所壓,不見天日,不是好兆頭?。 ?/p>
就植被而言,仲秋的王公府邸,與街市相同,難免寥落。水榭前的碧荷與垂柳,已顯疲憊形態(tài)。由此,讓我想起晚清“小東山隱士”謝道隆那首《紅樓夢分詠絕句題詞》:“漢海方塘十畝寬,枯荷瘦柳蘸波寒。落花無主燕歸去,猶說荒園古大觀。”該詩的原注特指出;“十漢海,大觀園遺址……”
短短10余字,不知是否點擊出令紅學派與學術(shù)界爭議至今的不解之謎?
我在氣勢顯赫且幽深的王府里獨行,試圖追尋《紅樓夢》中那座名園的影子。于是,掃視樹池石水、亭樓堂榭、苔蘚藤蘿、戲樓壁畫……恍然走入“大觀園”內(nèi)的秋山曲徑……
一陣西風襲來,落葉紛然如雨。我陡然清醒,園中哪里有柔吟淺唱?哪里有環(huán)佩粉黛?眼前多見秋園蕭索、人去樓空!曠世名著中的大觀園究竟在何處?我仰天嘆問。隨園老人留下“江寧隨園乃大觀園”之說法;俞平伯堅持“大觀園雖在北京,但書中也有江南景色”之疑問;曹聚仁發(fā)出“大觀,乃作者所見園林集大成之意”的論斷;紅學大家周汝昌認定“大觀園即恭王府”……無休止的爭執(zhí)、此起彼伏的探究,真的有點兒像秋夕古道的風雨,從八方匯聚,又散落于四野,最終茫然不知所往。唯有被霜色染紅的楓櫨、被寒雨浸透的海棠,在瀟瀟灑灑、綿延不斷的相互傾訴里,對此疑問,心知肚明。
我走出恭王府,撐傘東行深巷,秋雨去而復返。當踏過銀錠橋,佇立于后海北岸思緒茫茫時,不遠處的廣化寺,傳來佛樂古曲。深沉、悠揚、厚重、莊嚴……瞬間,我眼前一切景觀如夢如幻,心境漸漸空明……